46~48
作品名称:石佛镇 作者:亦农 发布时间:2013-07-22 11:26:12 字数:16841
46阴阳差
夜深深,在悦来客栈的208房间,一张阔大的双人床上躺着两个人。
土坤已经沉沉入睡,他的一只胳膊枕在阿萍脖项下,另一只胳膊轻轻地搭在阿萍丰满的胸前。入睡前,土坤深情地吻了吻阿萍,现在,他睡着了。人在睡着的时候和死没区别,周围以至身边发生的什么事情,他都不可能知道。因此,人在熟睡时没有任何防范的能力。
阿萍睁开眼睛,其实,她一直没有入睡,只是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很多事情。有些事情她是不可能也不愿与土坤说的,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成为一枚硬硬的刺,她宁愿让这枚尖锐的刺伤着自己,而不让它碰触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痴情的女子就是这般深爱自己的男人。男人得意时,她们静静地站在男人身后,理一理他们的衣服,生怕在人前时男人露出半点怯儿,影响了他的形像;男人失意时,她们是男人温暖的港弯,让脆弱得如孩子一般的男人枕着自己柔软舒适的胸,甚至如果男人喜欢,她们还会象哺育自己的孩子那样哺育自己的男人;她们分享男人的快乐,更承受男人的痛苦,当男人快乐时她们快乐,而当男人痛苦时,她们因之所承担的更大的痛苦有几个男人知晓呢?
因为爱,女人守着自己的男人,守着自己的家,守着自己最后的精神和灵魂圣地!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女人在心灵的深处,默默地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与痛苦,而不愿让自己深爱的男人知道?男人从她们身上得到的是快乐,是母亲的爱,是情人的火热与体贴。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男人,包括那些所谓取得成功的精品男人,有几个真正了解、理解深爱自己的女人呢?
……
阿萍慢慢地拿开土坤放在自己胸上的手,缓缓地坐了起来。她充满慈爱的看了看土坤,用手轻轻抚去自己眼角的两滴泪花。然后,又慢慢地伏下身,深情地吻了吻土坤那温热的嘴唇。上苍对于人类,有太多的不公平。而这种不公平又偏偏降临到阿萍的身上,她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因为她付出的是满腔的爱,是生离与死别,是阴阳两世相隔!回是无法回去了,如今只能勉强留存!
阿萍轻轻地拉过雪白的被单一角,搭在土坤裸露的腹部。沉睡中的土坤发出均匀的呼吸,他的胸脯均匀地一起一伏。土坤不胖,也不算太瘦,结实的胸大肌使得他的胸看上去更加坚实而可以放心地依靠,这里是阿萍感到最温暖、最舒心的地方,她最喜爱的就是把自己的头轻轻枕在上面,慢慢地进入梦乡,慢慢地变老。
阿萍伏下手,接近土坤的胸部,用自己薄薄的嘴唇去轻轻碰触土坤强悍的胸毛。在她和土坤做爱之前或之后,在两个人在床上开心嬉闹取乐的时候,土坤会拿自己硬硬的胸毛去碰确她的乳头,那两粒最敏感的性感之窗,痒酥酥的感觉会从她的脚心如过电一般直窜升到她的心房,令她享受如高潮般的痉挛和迷醉。
现在,土坤睡着了,而阿萍却醒着。
终于,阿萍下定决心,悄然起身离开床,她从衣架上取下一套黑纱般的衣服,穿在身上。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土坤,来到窗前打开了窗。外面一股异样阴冷的风呼地吹在她的脸上,头发微微飘了起来。
阿萍双脚稍稍用力蹬地,她的身体就轻轻飘起来,一个漂亮的弧形转身,如同跳水运动员从十几米高的跳台跃起,身子翻转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阿萍的身体从窗口跃了出来。
石佛镇主街,灯光暗淡,但眼睛敏锐的阿萍,还是隐约看到有自己的同类在晃动。他们各自行走着,脸上没有表情,嘴角挂着血污,有的少了一个胳膊、一条腿。有的甚至没有脸,面部似乎蒙着一层女人的肉色丝袜,只能隐约看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轮廓。一个没有脑袋,只有肩膀和四肢的怪物,一脸茫然与阿萍擦肩而过。
哪来这么多吸血鬼?阿萍心里暗暗吃惊。
一个飘浮游走的鬼魂从后面超过来,硬生生地撞了阿萍一下,她扭头看,竟然又是一个无头的鬼:“喂,看着路!”声音从那个鬼的腹腔发出来,有些沉闷不清,仿佛一个躲在大缸里的人,在对缸外的人说话。
阿萍没有理他,她要为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去找张哑巴。
张哑巴会不会在深夜里出现呢?阿萍一边前行一边机警四顾。忽然,她看到前面有一个背影很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遂脚下用力赶上去,从后面拍了拍那个游魂。那个游魂停住脚,慢慢扭回头,给了她一个僵硬的笑脸。
阿萍大吃一惊——竟然是叶小水的娘。
“是,是萍姑娘。”小水娘还记得阿萍。
看来,小水娘已经死了,现在只身在石佛镇上游荡的是她不散的阴魂!“大妈,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有两天没见小水了,我来看一看她。你知道一个人呆在村子那间小屋里挺闷得慌,出来走一直对身体也有好处。”小水娘僵硬地笑着说。
“你走的方向错了,应该往那边走。”阿萍指了指自己的来路。
“是吗?谢谢你了萍姑娘。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我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多福多寿无灾难!”小水娘说着,机械地扭转身,但她的脖子和脸却没有动,依旧朝相反的方向。阿萍正在暗暗吃惊,小水娘又说:“人老了,身子骨不听使唤了,你瞧一瞧,这真是麻烦得紧。”说着,抬起双手,如扭一个水笼头一般,将自己的脑袋和脖子扭转180度,以保持与身体一致。
阿萍忽然为可能尚在富春堂诊所的叶水水担心,如果小水娘见到叶小水,会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也变成吸血鬼?怎么办?阿萍情急生智,从胸前取下太平环,悄悄紧走两步,突然出手,“叭”的一声,摁在小水娘的后背上,一道光环凭空产生,罩在小水娘的头上。小水娘身子一颤,她扭过头,一脸惊恐地看着阿萍。
“萍姑娘,你——”她努力伸出手要来抓阿萍,但胳膊只伸出一半就僵在那里。小水娘整个身子委缩、变小,最后一闪化做了无。
一个人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阿萍低头看看地面,那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点点骨灰也看不到。阿萍长长舒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这是救了叶小水一命。小水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再也不会去找她的女儿了。阿萍抬眼四顾,猛然发现有三四个游魂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们一定看到了刚才自己的举动!阿萍感到来自他们的威胁,纵身逃离开去。
街空荡荡的,在阴影里,在门角旁,在树后面,阿萍看到一个又一个阴魂。他们无声而动。忽然,阿萍发现那些游走的阴魂或幽灵都慌乱起来,纷纷向路两边躲藏。阿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躲到一棵百年老树的背后。
片刻,阿萍看到张哑巴疾行而来,行动之敏捷绝非白天那个穿着破衣烂衫、一身污渍的乞丐。只见他素衣素袍,背后仍背着一把长长的生锈的铁剑。张哑巴似乎知道街两旁阴暗角落里潜藏着的那些鬼魅,但他目不斜视,自顾自飞快地向前疾行。
张哑巴究竟是人还是鬼?他这么迅疾前行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街上这些孤魂野鬼都惟恐躲他不及?强烈的好奇心促使阿萍悄然跟上要探个明白。
张哑巴穿过长长的大街,左转右拐,走进一条胡同深处。阿萍远远跟在他的后面,一抬头,看到西城近郊有一处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恸哭声。而越行越疾的张哑巴正是奔着那个亮处和哭声去的。
西城近郊,贺村一个老旧的四合院里。一个72岁的老头恹恹一息。他的一家男女老少正围着他哭天喊地。
张哑巴腾身出现在这家的绿瓦院墙上,从背后拨出生锈的铁剑,虽然他的双嘴并没有开合,阿萍却分明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大呵:“贺家升,该起程了。”
阿萍非常吃惊,这张哑巴没有开口,却如何会说话?她聚目向院里看,院子那些人都对此没有任何反映,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但贺家升分明听到了这一声断呵。他闭了许久的双眼忽地睁开,两目炯炯有神,脸上也有了一些鲜活的痕迹。
“快,爹醒来了。”一个头发歇顶的汉子惊喜地喊。
“唉,恐怕是回光返照啊!”另一个男人发出重重的叹息。
随着张哑巴的那一声断呵,他手中的锈剑突然锃亮如新,寒光在黑夜中一闪。犹如在无边旷野中的一道鬼火,转瞬即逝。
在张哑巴剑尖的轻轻点指转动中,贺家升脑门上的天眼慢慢开启,从天眼中幽幽地升起一缕青烟,青烟袅袅在贺家升的身体上慢慢地从头顶到脚尖呈逆时针方向盘旋,一圈、两圈、三圈,青烟越聚越多,越来越浓,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圈儿。
贺家升的灵魂出壳了。
阿萍瞪大双眼,她的视野里此时一片明亮,如同白昼。她看到躺在院内床板上的贺家升两只眼睛轻轻地闭上,身子猛然一挺,两边原本紧握的手突然松开,陡然从床上垂下来。“啊——”这是从贺家升体腔内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
“爹,爹——啊——”发歇顶的汉子伏在老人身上顿足大哭。
贺家升的灵魂在这个汉子头上转了两转,汉子似有所感应,抬头看着半空说:“爹,阴阳两隔,我不能送你西去!儿未能尽孝还望爹爹原谅,你老人家一路走好啊!”
那一团青烟此时已呈现人形。贺家升的阴魂平静地点了点头,又回看了一眼自己的肉体。
这时候,一直在门口坐着唆自己手指头的一个大约四五岁的男孩儿忽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家升,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把嘴里的手指也拿出来了,冲着贺家升摆手。
悬在半空的贺家升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冲着小孩子摆一摆手,仿佛说:“乖孙子,和爷爷再见,爷爷要上路了,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小男孩似有所悟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到隔壁一个房间。
贺家升有些恋恋不舍,也紧跟了过去,他想再看孙子一眼。
隔壁有两个女人,都在30岁左右,刀条脸的女人正愤愤地说:“这老不死的东西,终日躺在床上吃我的喝我的,让我端屎端尿,他早就该死了!”
国字脸的女人说:“姐,老头已经死了,你就别说这些狠话了。以后好好和姐夫过日子。”
刀条脸女人冷笑一声说:“贺家升真是早就该死,不是为了他名下这处房,我怎么可能忍气吞声服服帖帖伺侯他?现在这房价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奶奶的坐上直升飞机似的一个劲儿涨、涨、涨,贺家升一辈子就这点家产,什么时候落到我手什么时候我心里才踏实,你不知道他那老闺女还惦记这房子哩!一片瓦我也让她得不着,哼,想跟我斗,瞧我不玩死她!”
小男孩子一脸茫然,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跟过来的贺家升脸色大变,上前忽地一巴掌抽在刀条脸女人的脸上,刀条脸女人惊叫一声,感到自己脸上一阵巨烈的痛疼、扭曲,她急忙用手着力去捂,但似乎并不管用,那张脸皮更加巨烈地变形扭曲。“妈呀,我,我这是撞见鬼了哇!”刀条脸女人惊惧地大喊。
小男孩子木然说了一句:“妈妈,爷爷打你!”
国字脸的女人闻听,颜色更变,两眼惊惧地向上四顾,一面伏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孩子他爷爷,你老人家千万别生气,我姐她一时鬼迷心窍,糊说八道,你老人家大人有大肚,一定得饶过她啊!”
刀条脸的女人惊跳起来,如没头苍蝇般赤着脚大喊:“有鬼,有鬼啊,快来人啊。”刀条脸女人狂跳了三跳,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晕迷过去。
“姐,你咋的了?快来人啊,俺姐晕倒了”,国字脸女人大叫着冲出来。小院里一团乱麻。小男孩子看着急慌慌的人们,脸上露出了痛快的微笑。
贺家升望着倒地上女人一动不动的女人,冷冷地一笑,狠狠地啐出一口痰,那痰如一丸泥粒,落入尘埃,溅起一圈青烟,眨眼不见。
“怨怨相报何时了,走吧,贺家升,你的时辰已到了。”张哑巴挥剑催促。
“是,我这就跟你走。”贺家升身子徐徐浮起来,来到张哑巴面前,冲张哑巴拱了拱手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咱石佛镇的阴阳差吧?劳你大驾了。”
张哑巴点点头,一把扶了贺家升,两个身形飘忽而起,迅速离开了这座灯火通明的寻常四合院子。
阿萍忍不住再回头看,在院子中央站着那个小男孩子,他正抬眼望过来,此时童贞的眼里一片茫然。他一定看到发生的一切了,就和我一样!阿萍心里想。她转过头,看张哑巴带着贺家升的灵魂已飘飘忽忽走得更远,急忙脚下用力,远远跟在后面,好奇心使她想继续看个明白。
四合院里的哭声渐渐远去……
张哑巴带着贺家升一路朝西,出了贞节牌坊,越过观音河。张哑巴停下来说:“贺家升,用观音河的水洗一洗脸,好去阴界报到。”
“是!”贺家升依言而行,来到观音河畔,屈膝蹲下,伸出双手捧水洗脸。远远地躲在暗处的阿萍能听得到那水被他撩起时的“哗哗”声,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一个人在认真的洗脸。
HA——YA——KU——HA——YA——KU——
HA——YA——KU——HA——YA——KU——
突然,从石佛山野猫林方向传来一片刺耳恐怖的声音。那是什么?一大片黑森森的影子迅速移动过来,一个个像人但又不像人,他们一耸一耸往前窜行,踩得脚下的草径发出一片沙沙声。而那种刺耳恐怖的声音,正是从他们的口里发出来的。阿萍大吃一惊,他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张哑巴警觉地挺直身子望过去,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脚踩大地,站稳脚跟,抬手从背后抽出那把长长的锈剑。
眨眼间,那一大片林林丛丛的黑影已经近了。
借着微微的月光,阿萍看到,为首者是一个50多岁身材魁梧粗壮的汉子,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令阿萍感到恐怖的是,他的脑袋已极其严重的变形,似乎被什么重物挤压过,两只眼睛前后移位,鼻孔贴在一处,嘴巴歪曲,从嘴角一股股地往外溢着紫黑的血水。在这个老者旁边,站着同样强壮结实的年轻汉子,正是叶石大。叶石大的肩上还挎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
在他们的身后,黑压压一片,这些人大都长着脑袋,可是脸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眉毛、鼻子、嘴巴,只是一个空白的脸!原来是一伙附着在他人肉体上的孤魂野鬼。与为首者相比,后面的一伙却一个个骨瘦如柴,仿佛在地下饿了八百年不曾吃过一口饭。
洗完脸的贺家升被这突出其来的阵势吓傻了,人死后由阴阳差引路护送,喝麻婆汤,过断魂桥,再就是阴间了。可是,眼前这一幕又是从何说起呢?贺家升不知所措,悄悄移步到张哑巴的身后。
阿萍则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她不知阴阳差张哑巴将如何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局势?更不知在石佛山下、观音河畔,将要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47哑巴说话
就像一枚钱币的正面与反面,黑与白一样,正义与邪恶共存于天地间,人间有,鬼界有,仙界有,无处不在。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茫茫宇宙形成至今日,无时无处没有正邪的较量。忠臣良将保国安民,奸臣贼子祸国殃民。即便如今所谓白领阶层,办公室博杀中,孙子兵法、厚黑学,学以致用,招招不见血、招招毙命者,大有其人也……何谓正?何为邪,谁又能给出一个准确的量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万事皆有因果……无论人间,还是仙鬼二界,在许多时候,正邪大多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它绝不像我们曾经的样板戏,高大全与胡汉三,三岁小儿一眼也能看得出谁好人坏人。红脸的忠臣、白脸的奸贼,黑脸的包公之类,更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单纯划分。现实世界中,奸邪小心常以正人君子的形象招摇过世,蒙蔽耳不明眼不亮者。研讨会上,演讲台前,多人西装革履貌似公正、正直不阿者,若剖开心肺,恐怕不知有多少是黑心烂肠。茫茫人世间,古今多少冤案,随着滚滚红尘融入岁月长河。大江东去,被浪淘尽了。
……
“叶洪升,你来做什么?”张哑巴嘴巴微微动了动。但清晰的声音却传入阿萍的耳鼓。
“21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为首者严重畸形的嘴巴一开一合,一前一后两个眼睛炯炯放光。对付张哑巴,他似乎早有准备。
张哑巴忍不住笑道:“叶洪升,这话我听着耳熟,好像冯小刚电影里的经典对白?你什么时候也知道网络贤才?你打算做什么?”
叶洪升呵呵一笑:“招揽人才当然要发展事业!张哑巴,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我劝你还是独善自身,少管他人闲事。这个贺家升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主儿,我今天一定要带他走。”
张哑巴收住笑:“人间有正道,鬼亦有正道。留着正道你不走,偏要走歪门邪道,怪我眼拙,没有及早发现你的狼子野心!真后悔,当初没有押你直接去了阴曹地府。”
“哼哼,莫废话,对不起了。”叶洪升一声咳嗽,三五个无脸的阴魂冲上来就要抢贺家升。张哑巴手起剑落,地上掉落两个脑袋,两截枯干的身体“卟通”载倒,几乎同时,那分了家的脑袋和尸体皆化做一股清烟,眨眼消殒。
张哑巴厉声断喝:“叶洪升,听我良言,该收手时要早收手。”
叶洪升轻蔑一笑,两只胳膊突然抬起来,欲要亲自动手袭击张哑巴。
张哑巴倒退半步说:“可惜这个贺家升不属于你,瞧你身后是什么?”说着抬剑一指,只见叶洪升背后突然曝起几团火光,周围数个奇形怪状、肢体残缺不全的鬼魅阴魂如遭雷击火烧,蹦跳躲闪,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声怪叫。
叶洪升本能地回头看,就在这一刹那,张哑巴拎住贺家升的脖子领子,右脚猛地一跺地面,口中不知念句什么法咒。一团白色烟雾平空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片刻之后,烟雾消散,张哑巴与贺家升都不知去向,地上仅留下一小片踩得平平的泛着青光的青草。
叶洪升醒悟过来,为时已晚。
“大哥,这次又没有成功。”旁边一个无眼鬼窝口着嘴说。
阿萍看这个无眼鬼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又在哪里见过?
“侯丙理,闭上你的嗅嘴!”叶洪升瞪了那个无眼鬼一眼,伸手从叶石大背的蛇皮袋里掏出来一枚玉佛手,塞进嘴里“嘎吱吱”咀嚼。他两眼瞪得溜圆,左顾右盼,抬头望天,似乎在寻找能上天入地的张哑巴。然而,张哑巴与贺家升早已踪迹皆无。
原来他就是侯丙理,石佛二中侯丙魁的兄长!阿萍恍然大悟,从眉眼骨相看,他和侯丙魁长得颇像,怪不得瞧着眼熟。
HA——YA——KU——从叶洪升的咽喉深处发出怪异的啸声,七股黑烟从他的耳、鼻、口、眼里冒出来。
阿萍暗想:原来听说某某人气得七巧生烟,原来阴魂幽灵们愤怒时候亦是如此。
HA——YA——KU——
HA——YA——KU——
HA——YA——KU——
那些鬼魅阴魂跟着发出啸叫,幽暗的石佛山回旋着恐怖阴森的声音。远处树叶摇曳、鬼影丛丛似在应合。
片刻,叶洪升摇了摇脑袋,嘴巴夸大地张了又张,突然高高抬起胳膊。由近而远,那群鬼魅阴魂停止了啸叫。
空旷山野一片骇人的静寂。
叶洪升高举的胳膊像一根旗杆,他的食指向野猫林指了又指。于是,那一大群鬼魅阴魂纷纷转身向野猫林方向归去。
他们的老窝到底在哪里?我何不跟着去看一看,然后再与土坤想办法对付!阿萍决定远远地跟踪。
往前走了五十多米,走在最后面的叶洪升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地转回身,一前一后两只怪眼警惕地看过来。叶石大紧跟着站住脚,疑惑地看了看叶洪升,不明白老爹这是要做什么?
叶洪升开始往回走,他走得很慢,一前一后两个眼睛警惕地左顾右盼。他的两个硕大的手掌如铁耙子一样分摆在身前,又如横行螃蟹的两个前爪,随时准备往前一扑,抓获猎物。叶石大瞪着眼睛探着脑袋紧跟着父亲,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父亲如此紧张。
阿萍急忙伏下身体,一动不动,借野草挡住叶洪升的视线。
叶洪升离阿萍越来越近,他那硕大的脚掌踩在草地石子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伏在地上的阿萍,已经分明可以听到从草地上传来的清晰足音。
阿萍以极轻微的动作,慢慢收拢右手,指尖靠近自己的胸部。然后,攥紧垂挂在那里的太平环。如果不幸被发现,她只有挺身而出奋力一搏。自己即便是有太平环的保佑,能是叶洪升的对手吗?何况他身边还有叶石大,背后还有那一片黑压压的鬼魅阴魂!别无选择,只有奋力搏杀,惟一遗憾的是,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所钟爱的男人土坤了!
阿萍瞪大眼睛看着走近的叶洪升,准备突然跃起,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叶洪升却恰恰在这时候站住了,他缓缓地转头左右看了看,深深地提了提丑陋变形的鼻子。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又扭转身往回去。叶石大也跟着转身往回走。
近在咫尺的叶洪升走了,阿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
HA——YA——KU——
突然,叶洪升仰天发出一声怪啸,尖利而悠远的声音,像两根细长细长的钢丝,划过半空,刺进阿萍的耳朵。她本能地咬紧牙关,强忍这突然而至的痛苦,然而,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叶洪升两只胳膊随着啸叫自下而上像大鸟的翅膀,忽地抬起来,又急速放下。同时,从他的腋下冒出浓浓的两股青烟,这青烟迅速地氤氲铺开,像一面硕大的布幕,向阿萍这个方向铺盖过来。
刚刚舒缓的阿萍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一股呛人的腐臭夹杂着莫名的甜腻芬芳已扑入阿萍的口鼻。她感到自己嗓子里面似乎多了一个小爬虫,忍不住想发出声、想咳嗽。如果这样,敏感的叶洪升就会知道自己的存在。他出此奇招的目的,大概也在于此。
阿萍急中生智,张开嘴用牙紧紧地咬住前面一根潮湿的枝杈。一股气体已经不由自主从胸腔内喷出,无声地在她的嘴里鼓了又鼓,悄然释放出去。
青烟过去,叶洪升站在离阿萍约十米开外。
“张哑巴,不管你在哪里,你一定能听到我的话,做自己的事,莫挡他人的路,否则——HA——YA——KU——”说到这里,叶洪升突然大张嘴巴,从他的嘴里伸出上下四根交错的白森森的长牙:“HA——YA——KU——”
叶石大跟着张开大嘴,发出同样示威的声音:“HA——YA——KU——HA——YA——KU——”
阿萍静静地伏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除了一只不知名的夜鸟,突然尖叫一声,振翅离开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回响。
叶洪升与叶石大转回身,往野猫林方向去了。
至到他们真正消失在自己的视野,确认再没有任何危险,阿萍才慢慢站了起来。她茫然四顾,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在梦中一般。
阿萍回望睡梦中的石佛镇,那里只有点点滴滴几盏灯火,看上去倒更像茫茫坟渊中的鬼火,一闪一闪地眨着鬼眼。好不容易找到张哑巴,又让自己跟丢了。下一步怎么办才能帮助土坤呢?现在可以肯定张哑巴是石佛镇的阴阳差,那么他对石佛镇阴界的情况有多少了解呢?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狂的阴魂鬼魅,他又能采取什么行动呢?阿萍无法知晓!她无意中转回头,发现不远处石佛寺的一角,在丛林中散着冷冷的白光。
东方,依然是晕黑一片,根本看不出哪是地平线,更没有一丝朝阳欲出的迹像。离天光大亮还很有一段时间,阿萍决定冒一次险,独自去探看深夜中的石佛寺。
与白天的石佛寺相比,夜色里的石佛寺显得更加孤独而突兀。没有院门,只有两边的石墙、石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阿萍往下观望,可以看到观音河静静地流淌。在观音河上,似乎还有几个素白衣服的女子在嘻戏,跳着古怪的类似非洲和印度的妖娆舞蹈,从她们的喉腔发出的却是凄历的声音。
HA——YA——KU——
这个世界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神秘。
阿萍无暇顾及,径自扭身迈步走进大殿。殿内漆黑一片,不知为何,阿萍却感到一种安祥的暖意包围过来。佛在那里,他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端坐,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闯入。站在佛祖的像前,阿萍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佛语,祈祷无所不在的佛、万能的西方如来,保佑土坤和自己平安无事,携手百年。
祈祷之后,阿萍沿着白日走过的路线往里走,绕过佛像背后,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就是石佛寺内院。
突然呈现在阿萍面前的一幕,吓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泛着青蓝的光的内院,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着十几个人。他们有的目光呆痴,有的嘴角挂着血污。还有三四个人围在一处,相互敌视,胳膊与腿盘梗绞缠在一起,面露狰狞。
阿萍惊诧之际,一个胖大的家伙看到了阿萍,他双眼大睁,露出奸邪的面孔,转了转脖项,突然伸出一双大手向阿萍扑过来,仿佛老鹰扑小鸡。阿萍躲避不及,眼看着就成了他手里的猎物。
这时候,斜刺里闯出一个人,人到剑到,长长的剑从胖子胸口插进去,从他的后背穿出来,剑锋没有一丝血迹,只泛出一道冷冷的寒光。
胖子抬眼看了看那个人,脸上露出做错事的孩子般无奈的笑,“卟通”一声,如一个粗面袋倒在地上。那人抽出剑来,HA——YA——KU——“面袋子”低低的一声浅吟,迅速化成一股青烟消去,地面上静无一物。
阿萍目瞪口呆。
那个突然杀出的人转过身来,正是张哑巴!
这时候,又一个黑影无声地扑过来,张哑巴眼疾手快,左手“叭”地伸出,正拍在那个黑影的胸部,同时一根竹箭已深深扎进他的胸口,一股黑黑的血冒出来,那人的嘴角吐出了几个血泡泡,猛然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厚厚的嘴唇无奈地抖动了几次,如麻袋一样重重倒下去。
“快走!”张哑巴一把将阿萍推出内院的小门,转身将内院老旧笨重的门“吱哑”关上,从内院传出一片怪异的啸叫:
HA——YA——KU——
HA——YA——KU——
同时,似有三五个人在愤怒地拍着内院的门,“叭叭”有声。那门激烈地前后晃动着,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所幸再没有打开。
黑暗中,张哑巴拉着阿萍疾步出了石佛寺。
石佛寺前面,是一小片平坦的地面。
尚未站稳,阿萍就急急地问:“内院里都是一些什么人?”
“都是新亡的人,他们已成了吸血鬼、活死人!”张哑巴站在阿萍的面前,身体硬郎,仙风道骨,面容平静:“丫头,我们并不陌生了。”
“你是阴阳差!”阿萍问。
张哑巴点点头:“你都看到了,我负责将方园百里新死人的魂魄送往另一个世界。”
“你是一个哑巴,却为何又能开口说话?”阿萍感到很奇怪。
“白天做人,我是个哑吧;晚上做阴阳差,我能开口说话。我不全是用口说话,而是用心在说,通过气场传给对方。我说的话,吸血鬼、鬼魅阴魂和活死人都能听得到。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活死人。这个镇上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阴魂鬼魅我都清楚,但是从来没见过你。你为什么不去你该去的地方?有两次我想出手送你走,但是看到你与那个土坤如此相爱、朝夕不离,我又不忍打扰你们。看得出来,你是非正常死亡,是因为凶杀而亡吗?你死有多久了?从哪里来?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来找我?”
阿萍对张哑巴的问话并不感到惊奇,她对对方也早有预感。“我生活在北方,离这里很远。我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后来被一位梦专家搭救下来,她给了我一口人气,教会我一些法语和法器,才使我得以继续留存人间!”
“丫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何来石佛镇?你的那位老公他是做什么的?你们要找我做什么?”
“我来找你,是想知道这个古镇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多人神秘地消失?”阿萍问。
张哑巴说:“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换了一种活法!最近几天越来越多的吸血鬼、活死人出现。石佛镇、观音河、野猫林,甚至近郊乡村很多人都变成了吸血鬼或活死人,他们白天也许会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到了晚上就会跑出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寻找新的目标,吸食他们的热血,给自己补充能量。”
阿萍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告诉这位阴阳差了,她说:“你不必担心我的老公,土坤不懂巫术,也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他只是一个恐怖小说作家,靠卖字为生。我们这次回石佛镇是为了了结他的一桩心事。很长时间以来,他被一个可怕的梦纠缠着,这个梦与16年前石佛二中叶莲老师的死有关。土坤一直怀疑叶莲之死另有隐情,一个风华正茂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女老师,为什么突然上吊自杀?她在死前一定是遇到了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万般无奈选择了结束生命。我们到石佛镇后,曾去过石佛二中,进入到叶莲老师曾经上吊的那个房间。土坤在叶莲上吊的梁上,发现一本英文词典,奇怪的是那个英文词典被掏空,里面放着一枚玉佛手。当时,土坤并没有拿走那个玉佛手,因为他不太清楚那个玉佛手放在哪里有何作用。为了搞清楚是谁放置的玉佛手,我们去到他的老家土家庄找玉女巫,土坤怀疑是当年玉女巫去学校放置的玉佛手,找到玉女巫了解当初究竟是谁指使她以这种方式镇压叶莲老师的魂魄。这样,或许就有可能知道当年叶莲老师的真正死因。可惜我们到土家庄才知道,玉女巫已经死了。”
“玉佛手,中原一带巫师都用这种东西,而效力最厉害的,当属土家庄玉女巫的玉佛手,因为它的一些玉佛手在少林寺开过光。玉佛手主要是保护佩戴者不受恶鬼、小人的侵害。悦来客栈服务员叶小水在野猫林中幸免遇难,也正是多亏了这样的玉佛手。”
“是你救了叶小水?还有,大脚婆邻居家的少女尸体也是你背回她们家的?”
张哑巴点点头:“我这些天一直在四处救火,跑得焦头烂额。对了,你说,那个玉佛手现在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我们曾经重回石佛二中,发现房梁上那本词典还在,但里面的玉佛手已经没有了。紧接着,我们周围就不断有怪事发生,那个看守校院并有叶莲老师房间钥匙的老校工侯丙魁神秘失踪,他的老婆大脚失踪。叶老太和叶石大也都神秘地失踪。”
张哑巴静静地听着,神情严肃。半晌才说:“我明白了,为什么石佛镇的活死人、吸血鬼越来越多。因为有人掀开了一个充满仇恨与怨气的佛咒。历史上石佛镇曾经出现过活死人、阴魂做乱的事件,但那是二百多年前的旧事。从父亲到我这一代,石佛镇一直很平静。人类生生死死,都按惯例而行,没有出过差错。可是,现在呢?我白天在石佛镇见到的那些人中,活死人越来越多。夜晚游走的阴魂鬼魅也越来越多。我原本想尽自己最大力量,尽可能地收聚他们,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个叶洪升。叶洪升在许多年前不知被何人撞死,因为暴死,所以他自身就有一定的能力。我这个阴阳差太心慈手软,看他老婆、孩子可怜,就留他在人世间,希望有机会他还可以帮一帮自己的家人。可是,这个叶洪升非常有心机,他在慢慢地一点点聚集着能量,最近又与黄金洞那些屈死的300多阴魂勾搭在一处。他曾经参与挖掘石佛山的黄金,而且在里面颇有威望,因此,那些被塌陷在黄金洞的306个鬼魂都听从他的命令。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最近他身上的能量暴涨,俨然成了一个大魔头!”
叶洪升?这个名字好熟悉。阿萍脑海里一道闪电,她想起在叶家坳的所遇,说:“我知道叶洪升,他就是叶老太的丈夫,叶石大和叶莲老师的父亲。”
“叶洪升,叶莲,玉佛手!”张哑巴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最近他的能量大涨,很可能是从他女儿叶莲那里获得了更多的怨气所致!她女儿风华正茂的时候暴死,阴魂又被玉佛手镇摄多年,身上的毒怨之气一定大得不可估量。嗳,这一回,石佛镇可能要出大乱子了。”
“会出什么大乱子?”此话从张哑巴口里说出来,阿萍感到颇有些吃惊。
“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被吸血而变成吸血鬼,这些被吸血而死的鬼魂游荡或者隐藏在石佛镇的各个角落。然后在晚上出来,吸更多人的血,把更多的人变成吸血鬼。到最后,这座镇将变成一座吸血鬼聚首的魔镇。不再有人,只有阴魂、鬼魅、吸血鬼或者活死人。这里将成为一个死亡之城!”
“那我们该怎么办?你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何萍说。
“我会尽我全力来阻止这样可怕事情的发生。但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张哑巴说:“带着你的老公,赶快离开这里吧,否则你们也会沦为吸血鬼的猎物!”
阿萍犹豫了,说:“我怎么与土坤说呢?依他那样的性格,如果知道了真相,他更不会独自离开,他一定会留下来帮助石佛镇上的人!对于我而言,因为爱,我继续存活在人世间,并跟着我心爱的男人来到石佛镇。他决心要解开压在心灵上的迷团,我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险,只能选择跟随。如果一定要做出牺牲,我宁愿是我,而不是他。”
张哑吧嘉许地点点头说:“邪也罢,魔也罢,其实,世间最无敌的是爱。有爱在,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妖魔邪孽。”
“我这里有一个神赐的护符,也许还有些用。”说着,阿萍拿出胸口的太平环。
一道亮光刺得张哑巴眯起眼。他表情庄严地说:“你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也许,我根本无法控制局面!”
“现在还有一个我,我可以来帮助你,如果你需要的话!”阿萍英姿飒爽。
“谢谢!”张哑巴欣赏地看了看这个漂亮的女子,微微地笑了笑。
阿萍问:“能问一句,你天生是哑吧,还是由于后天的原因造成的?”
张哑巴转过身面向观音河,缓缓地说:“说来话长,我年轻时也是英俊洒脱的人,敢说敢做。在战场上打仗的时候,我经常看到死人。与别人不同的是,我能看到人死后阴魂离开肉体的情形,一点也不害怕。我对我们排长说,我看到兄弟死去,他们的灵魂脱离肉体。排长说我这是封建迷信,不让我瞎说。从战场上回来后,与父亲说起来,他说,看来你就是接替我的人,只是你不该随便乱说。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做屠夫的父亲原来是一个阴阳差,他白天杀猪卖肉赚钱养家糊口,晚上就做阴阳差遣送亡魂去阴曹地府。后来,我父亲去逝了,我就从他手中接过这把阴阳断魂剑,成了石佛镇上的阴阳差,也就从哪时候开始,我就不随便开口说话了。”
……
原本灰蒙蒙的天,逐渐变得黑暗起来。阿萍几乎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张哑巴。
张哑巴向阿萍走近一步说:“萍姑娘,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乘着这段时间赶快回去吧。记住,万事要多加小心,因为现在石佛镇已很不安全,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吸血鬼或者活死人,你得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你的老公!”
48催命
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梦,是白日思想的继续。然而也有人说,梦是人类的一种特质,是个人对自己未来的先天预知。还有人认为,梦就是人潜意识的无意中的觉醒,是对自己周遭万事万物根根节节最本能的认识的反映,人类因身居其中,而不能自知——摘自19世纪著名的中国巫师孔嘈冥语录。
果真如此吗?
……
这里不是野猫林,也不是石佛山。这是一个奇异而诡秘的地方,穿着雪白睡衣的小姑娘白娃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很像童话《白雪公主》里的黑森林!”白娃打量着自己的四周,枝杈交错伸展的树木,浑黑的瞪着大眼睛的乌鸦,沉沉的黑气悄悄地弥漫着,盖住了地上的小草鞋和紫色的花……
突然,白娃发现有一条毒蛇鬼鬼崇崇地潜伏在一根和自身土灰色皮肤相似的树枝上。瞪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二米开外树根旁的一个洞口。洞口里有什么?土灰色毒蛇要做什么?
一个埋伏,一场致命的博杀!
白娃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的跳着。
一只小老鼠从小洞口探头,前爪慢慢地伸出洞来,又突然缩了回去。又过片刻,小老鼠再次探出头来,警惕地左顾右盼,在确认没有任何威胁后,趾高气扬地走了出来。
就在小老鼠以为安全无忧信步草径的一刻,身在树枝上的土灰色毒蛇如一只利箭“嗖”地射过来,蛇的大张着的嘴准确无误地扑捉到小老鼠的脑袋。小老鼠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嘶鸣,尖利的蛇牙已深深刺进小老鼠的脖项。小老鼠无声地挣扎着,身子激烈地来回扭动,两只小小的后爪奋力地蹬着蛇的身体。
土灰蛇根本不为所动,高高地昂起头,两只绿豆眼坚定地看着前面。大约过了两分钟,小老鼠停止了挣扎摆动,只是偶尔身体尾部还会神经质地、本能地抖动一下。土灰蛇松开口,蛇头猛地前伸,把小老鼠吞进去一部分,再过一会,蛇头又猛地前伸,顺势又将小老鼠吞进一部分……土灰蛇的脖项因为有了小老鼠的填充,变得粗涨……只有小老鼠的尾巴留在蛇的嘴外面了,那条尾巴又本能地抖动了一下。土灰蛇鼓涨的脖项里面顶了起来,似乎尚未完全丧失性命的在做最后的搏斗,但死亡已无法更改,那鼓涨的部分慢慢往蛇的腹部移动,心满意足的土灰蛇身子松软下来,放松了警惕性。
白娃一动不动,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动物界为了自身的生存,而相互惨酷地撒杀,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争夺权利、钱财、美色,又何尝没有这样血淋淋的杀戮呢?
白娃打算离开这里,就在她转身要走时,突然看到,在黑暗的草丛里迅疾地伸出一只枯瘦的胳膊,一只枯瘦的黑手一把捏住了土灰蛇的尾巴。土灰蛇惊惧地跃起来,但它已不可能逃脱了。草丛忽地鼓起来,枯枝烂叶四散落下,一个干瘦的穿着一身黑衣的老太太站在那里。
土灰毒蛇不死心,忽然掉头,张大嘴巴,吐着红红的信子,伸出尖利的牙齿,快如闪电一般,直扑捏着自己尾巴的那只胳膊。眼看着蛇的牙离那条胳膊越来越近,转眼就要咬着了。但老太太更敏捷,她从容地轻轻一抖手腕,“叭”的一声响,土灰蛇如同一条鞭子,被猛然一甩。白娃听到土灰蛇长长的身体发出“嘎叭、嘎叭”支离破碎的声音。
一眨眼,整条土灰蛇已瘫软如绵,再无任何威力。
干瘦的黑衣老太太嘿嘿笑着,高高举起那条土灰色的蛇,把它举过了自己的头顶。然后,黑衣老太太慢慢地仰起了脸,张开嘴。瘫痪垂挂在那里的蛇的头部,正对着黑衣老太大张的嘴。
白娃恐惧地瞪大了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
黑衣老太高举的手慢慢弯曲,蛇一点点靠近她的嘴,蛇头进去了,身体也一点点进入。HA——YA——KU——黑衣老太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惨人的怪音,她原本细细的脖子因为吞入了蛇的身体而往外鼓起变粗。
白娃不敢再看,害怕得闭上眼睛,再次转过身要离开。
“小姑娘,等一等。”黑衣老太已全部吞下的那条土灰色的毒蛇,看着白娃说。
白娃疑惑地看着黑衣老太问:“你是居住在黑森林里的黑巫婆吗?我不喜欢你!”
黑衣老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黑巫婆,我是叶老太,你可以叫我叶奶奶!”
“叶奶奶,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我想看一看你身上的一件东西。”
“我的身上?你想要什么东西?”
“玉佛手,你有一枚玉佛手是不是?”
白娃漂亮的眼睛闪了闪说:“它是我从侯丙魁伯伯那里拿来的。我得还给他,所以,不能给你。”
“它不是你侯伯伯的,它是我女儿的,是侯丙魁从我女儿那里偷走了,所以你要还回来!”
“不!”白娃态度坚定。
黑衣老太瞪起眼睛,突然张大嘴巴,白娃看到在她的喉咙处,还有一截蛇的尾巴!
“啊!”白娃使劲儿一蹬腿,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旁边是熟睡的奶奶纪桂香。
这里是石佛二中,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在叶莲老师上吊的住屋里,白军儒正站在屋的中央。这似乎是叶莲出事封闭此房间后,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临窗是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英语教课书,还有几本厚薄不同的英语小说,好像是《双城记》、《雾都孤儿》、《基度山伯爵》等。在办公桌的一角,放着红蓝两个墨水瓶,红墨水瓶是打开的,上面插着一杆签字笔,是叶莲老师用来给学生改作业的。
办公桌旁边紧挨着就是一张单人床,床上罩着一个雪白的蚊帐。透过薄若蝉翼一样的蚊帐,白军儒发现里面躺着一个人。那人脸向墙、北朝床外,似乎正弯曲着身体在睡觉。长长的秀发随着她的身躯而伏贴在床上,苗条的身形,起伏优美的曲线,令人望之即怦然心动。
——谁?
白军儒浑然打了一个激灵!这个房间不是早已经改做存放学校图书的库房了吗?我不是交待过不经我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这个房间吗?什么时候竟然住上人了?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去省城才几天就变成如此模样,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校长?蚊帐里睡着的是谁?刚分配来的女大学生?现在还没有开学,还没到报到的时候啊。
白军儒非常生气,忍不住高声大喊:“侯——丙——魁——你在哪里?快——出——来!”
“人在呢!”侯丙魁突然出现在白军儒的身边,低眉顺眼地望着几乎要暴跳如雷的白军儒,低低的声音回答。
白军儒很想给他侯丙魁一耳光,但还是忍住了:“你,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你开这个房间的门?又是谁同意这里住人了?”
侯丙魁一脸委曲:“白,白校长,不是我要开门,也不是我让住的人。是她,她要住进来的。你也知道,我不能不让她住啊,她原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已经住十几年了。”
白军儒指着床上的女人,愤愤地说:“住十几年?她是谁?她凭什么要住在这屋里?谁批准的?”
“这是我的办公室,凭什么不让我住?”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白军儒吃了一惊,定定地看过去。
那个面朝床里躺着的女人,慢慢地转过身,坐了起来。
蚊帐慢慢地从中间向两边分开。没有人伸手拉,蚊帐在自己一点点地分开。
白军儒伏下身,瞪大眼睛要看清楚这个神秘的女人:“你是谁?为何睡在这里?”
“白校长,你不认识我了吗?”女人猛然抬起头。
如晴天霹雳,白军儒大惊失色。
坐在床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漂亮的叶莲老师。她容艳如初,肤白如玉,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玉挺的小鼻子,樱桃红的嘴。丰满的胸脯,秀长的蛮腰。乌黑的秀发正好挡住半张脸。而从那没有被秀发遮挡的眼睛里,射出的却是一缕腥红的光,穿透黑雾,紧紧地盯在白军儒的脑门。仿佛一枚充满了仇恨的钉子,要深深地楔入他的脑袋。
“不,不!”白军儒惊惧地后退着,大叫:“叶莲,你,你不是上吊死了吗?难道你没有死?”
身旁的侯丙魁依然低低的声音解释说:“白校长,我已经问过她了,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做什么?她说,她是要来找你的。”
“找我?”白军儒扭头看侯丙魁。发现侯丙魁站在一团黑雾之中,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微笑:“她要找你索命啊!”
“不,你胡说!”白军儒惊惧万分。
“她没胡说!”又一股强大的黑雾从那张单人床底下冒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白军儒面前,侯丙魁嘿嘿地冷笑着:“白军儒,快拿命来!”一双巨手伸向白军儒,如捏一个小蚂蚁一般将白军儒提起来。白军儒感到自己双脚离地,侯丙魁的手如老虎钳子一般有力,把他的骨头捏得咯嘣碎。
“呵呵,一个鄙劣的伪君子,一个伪装得一本正经的小人,人人可得而诛之,我今天就活吞了你。”侯丙魁张大嘴,他的牙齿尖而锋利,牙齿上粘连着一根根腐烂的肉丝和一片片紫黑色的血渍。从他的喉咙里喷出一股淤泥烂叶子的恶臭味,令白军儒感到恶心头晕,他挣扎着想逃脱,却无济于世,他被侯丙魁慢慢地往自己的口里塞进去。
“为什么?你们,鬼,啊啊,救——命——啊——”
白军儒浑身用力挣扎着。他的腿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拼命一踢,猛然睁开了眼。又是一场噩梦!白军儒躺在书房的小床上,通身是汗,把身上盖的单子都泅湿了。
窗外,天色已微微地亮了。
东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HA——YA——KU——
这时候,早已经醒来的白娃听到院里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她翻身下床,来到窗前,掂着脚向窗外看,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慢慢地往外走。
“喂——”白娃用小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窗玻璃。
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听到了白娃的呼唤,停下来,扭回身,竟然是一脸平静神态安祥的侯丙魁!
“侯伯伯!瞧这里,侯——伯——伯!”白娃高高举起那枚玉佛手。她只想把从侯丙魁屋子里拿的东西还给他。
看到玉佛手,侯丙魁神态大变,身体剧烈地扭曲变形,鼻子、眼睛、眉毛、嘴、耳朵等器官好像要发生神奇的大挪位一般。他低低哀号一声,转身撒腿而去。
白娃看到侯丙魁刚才那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咯咯大笑。
“水,水,我要喝水。”从书房传来白军儒微弱的声音。
“水,水,我要——喝——水——”
睡得迷迷糊糊的纪桂香听到白军儒的喊声,醒来过,倒了杯水急匆匆地要送过去。忽然看到穿着花边雪白睡衣站在窗口的白娃,嘟弄了一句:“这孩子,咋醒这么早呢?”
一边说,一边端着水杯进了白军儒的书房。
纪桂香帮着把玻璃水杯递到他嘴边,白军儒颤抖着手想去接,但却无法止住自己的颤抖,他只好低下头来,大口大口地猛喝,满满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水,水!”白军儒抬起头,一边用舌头舔着嘴角的水渍,一边喊:“水,水。”
“这就来!”不安的纪桂香又去取水。
白军儒感到胸口一阵闷疼,一股咸涩的东西冲出胸腔,冲到了咽喉,他本能地意识到那是什么,想用力往下咽,但从肚子里似乎又有一股恶气往外顶,几经努力还是没有将那一股东西重新吞下肚,最后不得不一张嘴,“哇”的一声,一腔粘连的紫血喷溅而出,把床单、地面都溅出一朵朵“梅花”。
白军儒眼前一黑,重重地从床上跌滑到地上,血渍粘得他脸上、身上。再次端着水杯进的来纪桂香被吓坏了,玻璃杯失手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纪桂香大声尖叫:“老白,你这是怎么了?你别这样吓唬我啊!”
手足无措的纪桂香狂奔到客厅,抓起电话就打:“是亲家吗?你快过来看一看吧,老白,老白他吐血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