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邻家妹、26大脚婆、27、白军儒
作品名称:石佛镇 作者:亦农 发布时间:2013-07-19 22:05:55 字数:10207
25邻家妹
观音河静静地流淌,河水泛着幽蓝的鳞光,偶尔浮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是不甘寂寞的小鱼偷偷地探出水面,想瞧一瞧这人类统治的世界。
黑幽幽的石佛山,以他宽大的胸怀,坐视着眼前这座古镇,包容着这里曾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一切。无限宽容的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着邪恶像厕所的蛆虫一般,在这块土地上繁衍。自古而今,正义与邪恶、好人与坏人,侠士与恶鬼就如兄弟姐妹一般并存着,有破坏就有维护,有消灭就有重建,有阳间就有阴世,有人类就有天仙、地狱和远在时空尽头的——冥人。
因为无原则的包容,人类的历史才更加波澜壮阔,催人泪下,荡气回肠。
观音桥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道悬挂在天边的黑虹,横架在观音河之上。偶尔有一辆夜行车,速度奇快,鬼火般从观音桥上一闪而过,眨眼消失在更远的黑中。
石佛镇的人,和许多中国的普通乡镇一样,几乎没有夜生活。没有夜市,没有鬼街,更没有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即便在这般炎热的夏天,人们也极少外出纳凉、郊游。除了在家里看一看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之外,就只有一个活动——倒头睡觉。
石佛山下,野猫林外,一片空旷。
此时,只有一个人蜷缩、扭曲着身体躺在那里,他就是阴阳会的大胡子会主。从野猫林方向刮来一阵阵阴风,吹在大胡子会主的脸上,他的胡子动了动,落在鼻尖上的一只绿头苍蝇被吓跑了。大胡子睁开眼睛,慢慢地伸展四肢,僵直地抬起头。他伸手在肩与脖项上摸了摸,摸到已经冰凉的血渍,他把粘在手上的血渍放进嘴里舔了舔,脸上露出异常阴冷的微笑。
大胡子会主站起身,缓慢地迈步走向观音河畔,走了几步,突然他的身体猛然一颤,他站住了,慢慢地低下头。他的一只脚掌上扎着一块硕大的玻璃,也许是他们刚才喝啤酒后摔碎丢弃的。大胡子弯下僵硬的腰腹,从脚掌上拨下那块玻璃(脚掌上没有血冒出来),好奇地看了又看,突然一张口,放进嘴里,就像嚼馒头一样咀嚼起来。
大胡子继续前行,来到观音河畔,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脸,又把脖项也洗干净了。然后,他又伏下身静静地看着河水,水面如镜,他看到了自己,一张僵硬无情的脸,大大的鼻孔,肥厚的嘴马。突然,他有一种非常想张大嘴巴的欲望。于是,他努力地张大嘴巴,他的上下嘴唇如同着了魔法一般,两腮的肉像皮筋那样被外力拉伸,他的嘴越张越大,露出牙齿,又露出泛着牙花的牙根。他仿佛要挣脱什么似的猛烈地扭动一下脖子,嘴巴因为脑袋的甩动而张得更大,几乎占去了整个脸的三分之二,从平视着看去,已很难看到他的脑门、眼睛和鼻孔,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和深深的如黑洞一般的咽喉。
“HA——YA——KU——”一种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咽喉深处,从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发出来:“HA——YA——KU——”
“HA——YA——KU——”从野猫林里传来同样的回声。
大胡子会主猛然收住嘴,目无表情地向石佛山野猫林方向看了又看,用力扭了扭脖子,突然转过身去,跳下观音河。河水哗哗,在他的腿上掀起一朵朵白浪。他努力扭动着身体,越过了观音河,走上河岸。大胡子会主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裤头和脏污的衬衣都湿了,全部贴在身上,他伸手将衬衣和裤头撕下来,扔进观音河里。
现在,已经赤身裸体的大胡子会主,僵尸般一步一步向石佛镇方向前进……
这个夜对石佛镇来讲,已注定不再平静。
……在悦来客栈,土坤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我觉得那个素衣女子就是叶莲,一定不会错。难道她复活了?”
阿萍不置可否,那个素衣女子纤若游丝的声音还响在她的耳边:“你好!”“谢谢”。还有她曾握过她的手,明明相隔那么远的距离,素衣女子如何一伸手,就握到了自己的手呢?
“我好像听到你对她说话,你说她长得真漂亮。她跟你说话了?”土坤站到了阿萍的面前。
“你听到她说话了没有?”阿萍问。
“没有。可是我听到你在与她说话。”土坤很不解地忘着阿萍。
阿萍淡淡地笑了笑,以嗔怪的开玩笑的语态说:“我有特异功能,可以和她无语沟通。”
土坤释然一笑,轻轻地吻了吻阿萍的薄唇,坐回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阿萍跟过来摁了摁他的肩问:“还不睡觉吗?”
土坤拉着阿萍的手说:“网络就是我现在的老师,回到石佛镇以来,我觉得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还是到网上看一看,也许对我解决心头的疑惑会有所帮助。”
“但愿如此。”阿萍紧挨着土坤坐下来,把头轻轻地依偎在土坤的肩上。有一个心爱的男人,在寂静的夜里可以依偎他那结实有力的臂榜,对女人来讲,就是一种极大的幸福。人们常犯的错误,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阿萍如今格外珍惜与土坤在一起的时光,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要站在他的旁边,为他为伴,做他强有力的无悔的支持者。
……石佛镇主街,孔家老玉店内,孔令白翻看完账本,长长地叹一口气:“这玉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他的侄子孔庆南拿着鸡毛掸子小心整理着柜台上的玉货。孔令白很满意地看了侄子一眼,充满关怀地说:“孩子,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一天挺辛苦的,孔庆东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孔庆南谦逊地说:“叔,你别夸我。庆东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不能总盯着他的坏处啊!”
孔令白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也想从他身上发现一些闪光点,可是他吃喝嫖毒哪一样不做?还经常和阴阳会大胡子那帮青皮混蛋鬼混在一处,我都担心他说不定哪一天死了,连个全尸都落不下!刚才我从家里来,正碰上他心急慌张地回来,看那神色好像后面有吊死鬼追着似的——”孔令白说着,来到货柜中央的一尊玉佛像前面:“我这辈子指望不上那个兔崽子,只有求佛多多保佑我平安无病无灾了。”
孔庆南走过来,站在孔令白身后,双眼看着那尊玉佛问:“叔,听说这尊佛很有来头,是不是?”
孔令白点点头说:“是啊,这尊灵佛,是我专门跑到少林寺向一位德高望重的和尚请的。你看那眉心,有一点降红痣,是少林寺主持亲自开过光的,可以避邪驱鬼。记住我的话,咱这个店里其他玉器件都可以出手,惟独这尊佛,就是人家给个金元宝咱也不出手。”
“叔,我会记住你的话。可是,你——你也信佛?”孔庆南问。
孔令白又是长长叹一口气说:“原来不相信,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就不得不信了。咱不说过去的事了。人心比蛇蝎还毒,咱们为人处事,还是向善为好!”孔令白说着诚心地向佛拜了又拜。
“咚咚——咚咚——”,小镇上古老的钟鼓在12时,准时响起来。黑暗笼罩下的石佛镇正在发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与一般人家不同,青皮孔庆东的房间门、窗全紧闭着,还拉着窗帘。孔庆东从床上捂着的单子里钻出脑袋,一头的汗水。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眼睛里还有些许的慌张。石佛山下,野猫林外的那一幕,至今仍令他还处在恐惧之中不能自拨。
孔庆东赤裸着身子跳下床,用冷抹布擦了擦脸,他惊惧的眼睛不时盯着窗帘。窗帘偶尔的一动,也令他心猛然收紧。为了驱逐心中恐惧,孔庆东又想到了可以给他带来安慰的性。他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照片和几件黑红色的女人的内裤。恐惧一点一点从他的脸上消失,淫邪的笑慢慢地爬上他的眉眼。他微微半张着嘴,轻轻地咬着自己的舌尖,一滴口水从他的嘴角淌下来。他把照片放在枕头上,抓起一件黑红色的内裤放在鼻尖嗅了嗅……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汗水越来越多,像流水一般从他的头上、脖项上,顺着光光的脊背往下淌。
“砰、砰”,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敲他的窗。
26大脚婆
石佛镇似乎如往常一样平静,人们依然过着悠闲的小镇日子。石佛镇惟一的主街道两旁,有近百家经营玉货的大小门店,比较知名的如张家金玉店、王家玉铺、孙家石佛记、白门老玉店、老坑玉店等这时候都敞开着门,但顾客寥寥。有的店主在屋里收拾整理货柜,给玉货抹油打蜡;有的店主则躺在门口的吊床上优哉游哉,更有三五个人聚在一处打扑克牌、拱猪,输家把纸条贴到鼻尖上,钻到桌子下面学狗叫,引得围观者“吁吁”起哄戏笑……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面,又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安与躁动。一股恐怖的潜流正悄然入侵,在石佛镇人的心里撒下一层薄薄的若有似无的阴影。
孔家老店的老板、石佛镇鬼协会秘书长孔令白站在柜台后面把玩着一个新收的玉白菜,这棵岫玉白菜成色十足,玲珑剔透,做功也非常讲究。内行人一看便晓得是玉雕高手的杰作。
侄子孔庆南整理完货柜,这时候闲下来,看着叔父专心致志研究玉白菜的样子,本不想打扰,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说:“叔叔,我听镇上有人讲,昨天观音河闹鬼了。”
“真的吗?咱这镇上可是多少年没有听说闹鬼的事了。”孔令白并没有在意,市侩小民们闲得无聊传些小道消息也不足为奇。
“听说是阴阳会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小女子,眼看着就要被阴阳会的恶棍糟蹋了,突然从野猫林飘下来一个素衣女鬼,浑身穿着白色的衣服,赤着脚,她一出手就把凶狠野蛮的大胡子会主制服了。”孔庆南说。
“是么?庆东这混蛋经常和阴阳会那帮人混在一处,昨晚回来一脸的慌张,我还骂他跟碰上吊死鬼似的。他是不是当时也在哪里?”孔令白停下手,若有所思。
“我弟庆东现在在哪里呢?今天你有没有见到他?”也庆南问。
“唉,管他在哪里呢。我出门时看他的屋门还关着,这王八糕子懒得跟猪似的。真让他撞上鬼死了才好。我就省心了。”孔令白对自己这外不争气的儿子失望到极点。
晕黄的太阳从头顶一点点偏下去,炎热依旧。十字路口几个摆水果摊的人因为汗流夹背炙热难奈,此刻都有些发蔫儿。有几个摊主索性躺在树荫下酣睡过去。大脚婆则精神颇好,红光满面的,挥着手中的小毛巾不时擦一擦汗。她盼着有人来买自己的水果,以便多挣一些钱。
邻摊一个30多岁的小个子女人走过来,很神秘地说:“听说没有,昨晚观音河出现吸血鬼了,一个女吸血鬼,原本长得跟天仙似的,突然一变脸儿,长舌头、虚肿脸,长着白森森的獠牙。妈妈呀,吓死人了。这可不是我胡编的,都是阴阳会那帮兔仔儿说的,别他他们平常一个一个比鬼还凶,可是遇到真的吸血鬼,他们都吓个半死,有还几个吓得都尿裤子了。”
大脚婆瞪了小个子女人一眼说:“阴阳会那帮青皮说话你也信?这世上真有吸血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都讲科学是生产力了,你咋还信这个哩?瞧一瞧,整个一没文化!”
小个子女人被大脚婆的话呛得直伸脖子,讪讪说:“我其实是听我男人说的,他那大嘴啥都敢说。”
大脚呵呵笑了笑说:“就是真有鬼,要是敢拿钱来买我的水果,我也敢卖给它。”
小个子女人听了大脚婆这句话,吓得脸都变了色,折身回到自己的小摊前,半晌不言语。
“瞧你那胆吧,还没有我们家黑猫的苦胆大哩!”大脚婆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一个躺在旁边睡觉的男人睁开眼,瞪了瞪大脚婆吼道:“大脚婆,发什么骚呢,老子正抱着美妞啃哩,却让你搅了一个好梦。”
大脚婆不服气地回瞪他一眼说:“娘那个臭丫的,谁知道你抱的是美妞还是一个吊死鬼?”
男人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用手抹了抹脸愤愤地说:“他奶奶的不睡了,晚上回家抱着老婆睡去。”
……
平静的街道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警车鸣响。从观音桥方向驶来一辆警车,在大街上扬起一路灰尘。警车来到十字路口的杂货摊前停下。车门打开,人高马大的石佛镇治安大队长侯建龙跳下车,身后紧跟着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也是一身警服打扮。
侯建龙扑扇着衣服,大大列列在围着水果摊转了一圈,用手拍了拍一个大西瓜,吩咐小伙子:“小伍,过来,先搬50斤沙瓤红心的大西瓜到车上。”抬眼看到大脚婆,大跨步来到她摊前问:“大脚婆,我让你给我搞的新疆哈密瓜你给进了没有?你不说你有特殊渠道吗?再弄不来我可要抄你的水果摊了啊!”
大脚婆早乐开了花,一拍大腿说:“大兄弟,大娘俺就是敢骗驴日的王八糕子,借个胆儿也不能骗你呀。你要的货昨个儿早到了,也不见你来取,我今早给放家里了。你帮我看着一会摊儿,我这立马就回去拿。”
“小五,跟着大脚婆去抬一箱哈密瓜。不香不要啊!”侯建龙吩咐。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刚要迈步,被大脚婆拦住了:“你们当差干革命的太辛苦,坐在这里吃瓜吧,我一个人去去就来。”一边说,一边借了邻摊30多岁小个女人的三轮车,身子灵巧一跃,跨了上去。小三轮车一阵叮当响,拐进长长的巷道里。
悠长悠长的古镇巷道,因为天热都把人堵在了家里,现在已很少有人走动。大脚婆风风火火地蹬着三轮车,一路吱吱哑哑往前走。汗水如柱一般,从她的脸上往下淌。她顺手抄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脚下更加用力蹬车。
大脚婆家是一独门独院,来到院门口,看到小院的门虚掩着,大脚婆嘟囔一句:“娘的,早上走得急,破门都忘记关了。”下车推着三轮车进到院里。抬眼看屋门也没有锁,大脚婆稍一愣神,大声说:“死东西啥时候回来的?你死在学校才好哩!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吗?”
“吱哑”一声推开门,侯丙魁像幽灵一般,正直愣愣地站在堂屋中央。
大脚婆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西屋去,屋里面堆着大大小小满箱子的水果货物,她伏下身子,打算把最外面的一个写着产地新疆的哈密瓜大水果箱抱起来。这时候,大脚婆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腰,她不耐烦地说:“老不要脸的,不帮我做活,想做啥呢?”
“俺想你了!”侯丙魁紧贴着大脚婆的后背,涎着脸歪着脑袋凑上来。
大脚婆感到从自己男人口腔里喷出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道,她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努力远离开他那张臭洪洪的嘴,说:“你又吃大蒜了?几天没刷牙了?”
“咱下面的小弟弟想你了!”侯丙魁一边说,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这会儿不行,治安大队长要买咱的整箱哈密瓜,一下子能赚它好几元哩。你别耽误我做生意。”大脚婆口气软下来。
“老太婆,咱可是有日子没亲热了,你不想我,我想您呀,给我五分钟,就要五分钟便能解决了。”侯丙魁的手搂得更紧,大脚婆感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自己的臀上,她的腿就有些发软,心里酥酥的,嗔怪着说:“老不死的东西,等我把这单生意做了,晚上回来咱陪您好好做一次。”
侯丙魁没有再言语,一只手就要扯大脚婆的裤子。
大脚婆急了,到手的钱不能不赚,和男人睡觉有的是时间和功夫。她突然一扭腰,把侯丙魁甩一趔趄,他那张原本要靠近大脚婆脖项的嘴,也不得不脱离开了。
大脚婆一哈腰,匆匆抱起那满满一箱哈密瓜走出屋,放到三轮车上,身子一跃骑上车去,推着出了院门。三拐两拐,打一路急呼呼的铃声而去。
侯丙魁的身子僵直地戳在那里,烂眼圈里的眼珠如一枚图钉固定不动了。房间里死一般的静,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果箱零乱地摆着,床上有、椅子上有,地上也有,屋里散发着水果味,同时还夹杂着一股霉味。
一只黑猫从窗外跃进来,“噌噌”窜到屋梁上,一双大大的利眼盯着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侯丙魁看了又看,然后它纵身跃下来,落在最高的果箱上,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快靠近侯丙魁时,突然停住了已经抬起的前爪,它警惕地看着侯丙魁,眼睛里突然间充满了恐惧,“喵呜”一声,想纵身向斜刺里逃跑,但已经太晚了,侯丙魁的一只手如箭失般伸出去,紧紧地扣住了黑猫的脑袋。他慢慢地把黑猫抓到自己的眼前,努力睁大自己那只烂眼睛,与黑猫的眼睛对视了片刻。
黑猫发出恐惧而绝望的叫声。
侯丙魁鼻子里哼哼着,把自己张开的大嘴狠狠地压在黑猫细细的脖子上。
“喵——呜”,这是黑猫发出最后的一声,紧接着它的身子激烈地扭动,四条腿拼命乱蹬,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黑猫的黑色的毛掉了,随着从侯丙魁嘴角溢出来的血液,粘在侯丙魁的嘴上、鼻尖上和手上。
FI——FI——ZI——ZI——FZI——屋里晌起贪婪的吮吸声。
小小的房间里弥漫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黑猫的身体如一个泄了气的袋子,一点点,一点点在萎缩、枯萎,最近只乘下了皮包着肉骨头。侯丙魁抬起嘴,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一甩手,黑猫的尸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在砸在墙角处。黑猫依然大睁着眼眼,盯着这个吸干了它血的杀手。
侯丙魁抓起一片破布,擦了擦嘴角的猫血,他似乎感到嘴里还夹杂着几根猫毛,使劲儿吐了几口痰,吐出来的全都是红红的血色粘液体。
侯丙魁仿佛在吸血期间获得了某种力量,他的面色恢复了红润,眼睛发着幽幽的蓝光。他用力转了转自己的脖子,突然伏下身,用手在地上像黑猫一样刨了又刨,身子一纵,竟然敏捷地跃上了房梁。他的双脚掌心紧扣着梁柱,手上十指死死地扳着一根枝柱,从梁下往下面看了看,麻木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可怖的笑。
27白军儒
在从省城通往石佛镇的县级公路上,一辆白色的人货两用车正快速行驶。
石佛二中的校长白军儒坐在儿子的车上闭目养神,十余天的省城生活他还比较满意,妹妹、妹夫一家对他照顾得十分周到,陪他狂商场,看动植物园、逛花园,他对省城高级中学的图书馆建设很有兴趣,特意去看了三趟,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把石佛二中的图书馆重新规划一下,有很多图书堆在那个黑屋子里有10多年没有动,实在是对人类精神粮食的浪费。这不能不说是他白军儒的责任。
妹夫对白军儒敬佩至极,待若上宾。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妹妹的小儿子,他的外甥就是从他的石佛镇二中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除了外甥本人聪明好学之外,谁能说没有一点他这做舅舅的功劳呢?
但在古镇生活习惯了的白军儒,很难适应大城市的拥挤和繁闹,污着的空气,光污染与声污染等等,令白军儒感到非常不舒适,他最终决定尽早回到小镇来,广阔安静的学校,高大浓郁的参天大树,幽静的校院小路,尤其是那安宁平清的校院里的独家院落,才使他感到最舒心畅快的。省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小镇。这也许是几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人是适于环境的动物,当他适应某种环境后,就很难再快速地适应另一种新环境,尤其像他白军儒这种上了年纪的所谓知识分子。
白啸天,白军儒的儿子、曹玉娟的丈夫。与文质彬彬的白军儒相比,白啸天简直就是一介武夫,雄建的骨架,粗胳膊粗腿,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阔嘴。因为有老爹在车上坐着,折啸天的车开得比任何时候都平稳,白军儒在车上几乎要睡着了。
一阵手机和弦铃响,白啸天打开手机,是他的生意伙伴打来的。白啸天努力使自己平静地接着电话,俨然一位身经百战的大老板,像发现猎物的豹子,迈着稳健的步伐,窥虚着不远处的猎物,只瞅时机成熟,突然出击,直扑咽喉。白啸天接完电话,眼露喜色,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吁”声。
“怎么,有什么事吗?”对于儿子在生意场上的表现,白军儒不得不暗暗地吃惊与佩服。但父与子似乎与生俱来,即存在着天然的血缘关系,同时又存在着很难跨越的鸿沟。白军儒睁开眼问儿子,他从不过问儿子生意上的事情,他们父子之间本来就缺少交流,但这样长途行车,说话其实也是一种休息。
白啸天透过车内镜看了看父亲,说:“一个大单子意,那家伙终于沉不住气了,刚才主动打电话来,想再和我谈谈。听他的意思,是要让步了,明天一早我得赶回省城,一定要把合同签了。这一回上天开眼要让我大赚一笔了。”
“能赚多少钱?”白军儒对儿子爱财如命有态度颇有微词。
“50多万!”白啸天说着,脚下用力加大油门,然而车突然如老牛生病一般,哼了两哼,熄火了。白啸天感到诧异,皱一皱眉,松开油门,等停稳车后拉开车门,下去检查。
白军儒闲得百无聊懒,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就也跟着走下车。这里是白石岗,再往前走就是野猫林,过去野猫林就到石佛镇了。白军儒无意中抬头往远处看,突然他觉得车的正前方路中间亮光一闪,在白光中出现一个穿着素白衣服的女子。白军儒以为自己老眼晕花,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果然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素白衣服的女子,脚上穿着一双雪白色的舞鞋。白军儒如中雷击一般浑身肌肉一紧,神色大变,脱口说:“叶莲,鬼!”
“叭”的一声,白啸天猛然合上车盖,虽然车盖的声音不少,他还是听到了父亲失声大喊,急忙转来问:“怎么回事?爹!”
白军儒低头眨一眨眼睛,再次瞪大眼往前面的路中央看去,宽阔的白油马路,空荡荡的路面,什么也没有!他的身体向后倒退一步,依在车身上,胸部急剧起伏,惊魂末定。白军儒看了看前来的儿子,松了一口气说:“没,没什么。你的车修好了没有?”
“只是一点小问题,已经好了。”白啸天拍拍手,轻松地说。
“走吧,快离开这里。”白军儒转身想上车,但腿一软,差一点跌倒。
白啸天急忙伸手,搀扶着他上车。
白啸天坐定后,连着打了两次火,车猛然一颤,终于启动了。
好一段的沉默!
最后,白啸天打破了沉默,刚才那一声大叫让他真正感到了父亲从心底里发出的那种恐惧。而他也分明听到了父亲脱口而出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叶莲,是谁?”白啸天尽量平静地问。
表面平静的白军儒,内心却一直在巨烈的振荡着.就仿佛熬开的一锅油,突然投进了一把朝天椒。沸腾、刺激、刺疼!他沉浸在某种回忆里,不能自拨。对于儿子的提问,他似乎不愿提及,半晌才缓缓地开口说:“一个女英语教师,16年前在学校她自己的住室里上吊,被一个学生发现时,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白啸天问,他隐约感觉这个女人的死与父亲有些关系。而父亲的表情也无形中证明了他的这一点猜测。
“那时候你远在新疆,不在我身边,当然不知道。至于她的死,我也不十分清楚,好像是因为谈对象的事,他大学的恋人爱上了一个副部级干部的公子,为了自己的仕途,与她吹了!”白军儒脸向车窗外瞧了瞧:“她家,就住在山那边叶家坳。”
白啸天开车继续前进。一边想安慰白军儒:“都过去10多年了,你这会儿怎么无端想起她来?”
“我的眼看花了!”白军儒抚了抚发胀的太阳穴,又闭上眼,他不想和儿子再多说什么,依然“怦怦”的激烈心跳让他感到整个身体都有些不适。难道刚才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花了眼?叶莲啊叶莲,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名字却像魔咒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有时候甚至让他无法喘气。
车驶过石佛山,驶过观音桥,驶过贞女牌坊,向右行一拐,驶进一条长长的巷道。又绕了两个半圈儿,再往前就可以看到石佛二中了。理发店的王瘸子从理发屋里出来,看到由远而近的车,陪着笑脸大声招呼:“是白校长回来了吗?这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身体还好吧?”
“回来了!好、好。”白军儒从车窗内向王瘸子点头回答。
学校的大门锁着,只能两扇大门间硕大的缝隙可供人出入。白啸天摁了几声喇叭,仍不见侯丙魁出来开门。理发店的王瘸子持着理发推子,一瘸一拐跟过来说:“老侯有两天没见他了,是不是暑假没事儿他回家去了。”
白军儒自己下了车,看到关闭着的大门,心里很不痛快,也不让儿子送他。“你快回去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回省城吗?早点休息。”白军儒头也不回地说着,自己兀自拎了包裹,从大门缝隙间侧身进去。
白啸天开车掉转头,摁了两声嗽叭,开走了。
七月的校院荒草满地。学生放假,没有人踩踏的野草和花朵,有机会疯长了。人就像这些野草野花,如果不修剪,由着性子长,就会长疯、长毁,长得无规无矩、一塌糊涂。学生就像这些花草,得不到及时修剪才是正道。白军儒恨恨地想。
白军儒的妻子纪桂香正在院中拿着扫把打扫卫生,听到隐隐约约的车鸣声,便放下扫把,匆匆地赶出来,迎面正碰上白军儒一个人擒着包回来。
“儿子走了?”纪桂花香有些遗憾地问。心里暗怪儿子白军儒也不进门来看一看自己,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吗!年轻人总是不懂得老年人的心思。
白军儒木着脸“嗯”了一声,反问:“见着老侯没有?”
纪桂香想一想说:“好像前两天还见他拉着酒瓶去打酒。这两日倒没注意他了。”
白军儒进到屋里,放下包裹,接过老伴递来的毛巾,胡乱洗一把脸。坐下来心神不定地喝了半杯水,便起身往外走。
“刚回来,气还没有喘匀哩,你又要做什么去?”纪桂香在后面惴惴不安地问。
白军儒也不回答,径直出了门。路过大庙小院,白军儒听到好像有书架桌椅倒塌的声响,或者是关闭门窗的声音。
侯丙魁在这里干什么?他愣了愣,一扭身拐进大庙院,各处寻视一遍,没有发现侯丙魁的影子。他无意中目光落在堆放图书的那个房间,不由一皱眉,门锁似乎被人刚打开过,上面有清晰的灰尘被抹去的痕迹。
这个该死的老侯、蠢货,没经过我的同意竟敢擅自打开这扇门!难道他忘了我的交待了吗?只要我白军儒在这个学校当一天领导,这扇门就不许打开。老侯为什么不听?白军儒的脸色暗下来,阴沉得仿佛可以拧下四两水。他的眼睛没有再抬起来,也没有隔着门缝朝屋里窥望,但他还是闻到了屋内散发出来的图书潮霉的味道。
(白军儒没有看见,在叶莲老师的屋内,此刻有一个悬吊在横梁上的女子,脸颊浮肿,脸皮如快要浓破一般,舌头伸得长长的挡住了脖项,双眼突出。大张的嘴里,悠悠地发出:
HA——YA——KU——)
白军儒扭身朝外走,忽然感到门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一双大大的暴突出来的眼睛,充满仇冤地盯着他。白军儒觉得如有芒刺在背,他不由得猛然一激灵,猛转回身细看,什么也没有。阳光透过树梢,照在那扇斑驳的古老的门上。大庙院落的正北向就是大庙,殿堂内黑黝黝的,一颗巨大的树遮挡了所有的阳光。都过去10多年了,连骨头恐怕早都化成土了。白军儒暗自嘲笑自己,勇敢地迈步跨出了大庙小院。
穿过杂草丛生的操场,白军儒来到侯丙魁的屋门前。那扇门是门虚掩着的。白军儒站在门口高声喊:“老侯!在屋里吗?”
没有人答应,白军儒推门走进屋里。
这是一间坐南朝北的房,后窗用旧报纸封了,屋里显得非常暗。一股刺鼻的酒味和霉味直扑口鼻,白军儒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屋里太暗,白军儒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拉开了电灯。临窗的桌上,摆着的一碟花生豆已经霉变,长了一层白呼呼的毛,一瓶酒畅着口儿,瓶里还留下一半没有喝。床上的被单子并没有叠,零乱地与枕头放在一处,一只空酒杯歪倒在床头。
白军儒不由得一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个烂眼仔会到那里去?难道有事回家了?或者是失踪了?白军儒不愿往下想,他感到屋里有种阴森森死亡的气息,仿佛自己置于一个挖掘开的坟墓之中。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一步步倒退出去,顺手把侯丙魁的门虚掩上。
当那扇门轻轻虚掩上,当白军儒的脚步声惭惭远去。在门的后面,突然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一个人在暴饮暴食之后,从喉咙最深出,身不由己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儿——G——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