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七）

　　文飞的班主任，人送绰号，“免子”老师。因为在一次讲解读课文时，错把“兔子”读成“免子”，惹得哄堂大笑。从此同学们就背地里称呼他“免子”。说起这位“免子”老师，倒有些来头。他和校长是高中同学。其实那时候他学习并不好，在班里四十几名的名次，在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资格考大学，别说当老师啦。巧的是，他们上学期间，在一次黄河防汛中，校长不小心落进河水的激流中，若不是这位“免子”老师急忙跳到水里一把拽住，他就被冲走啦。后来校长读完大学，来学校教书，为了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想办法把这位“免子”老师安排到学校后勤工作。后来校长走马上任后，又想办法把他转正，正式任命他为高中教师。他对文飞和荷花的情况一清二楚，若不是文飞成绩好，他早就按照荷花爸爸的意思，把文飞开除了。他没想到文飞这次把他的亲戚打了，再说文飞不承认错误，而且态度特别僵硬，气的“免子”老师若不是其他老师说情，这次就真的把他开除了。
　　在这以后，文飞可惨了，吃尽了“免子”老师的苦。
　　一天，文飞同寝室的好友心丘，因为感冒发烧，去医务室打点滴，到了周三就花完了他这一周的生活费不说，还借光了文飞的。心丘离家又远，文飞为了照顾他，只好周三中午放学后，回家取钱。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淋得文飞像个落汤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文飞只好慌慌张张地向前跑。文飞突然看到前面一个人影，推着载满货物的自行车，走几步就停下来抠抠沾满轮子的泥，然后再艰难地向前推。文飞走近，那人的脸上已经累得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了。前面再有一里多地就是柏油路了。文飞急忙帮那人一起抠泥、一起向前推。
　　等文飞帮那人把车子推到柏油路上，来到学校时，已经上了半节课。文飞急忙跑到教室门口，“报告！”“免子”老师正在讲课，连正眼看文飞一眼都没有。文飞只好等到下了课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是下一节课依然是“免子”老师的课，一上课，“免子”老师就又把文飞从他的座位上撵了出来，让他继续站在门外。文飞不敢反抗，因为他想考大学，为了父母。这些年父母为自己付出得太多了、太辛苦了。他想到荷花，荷花那期待的眼神，时常出现在他的视觉里，他想到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他和荷花，一切才有可能。但是感觉自己二十岁的小伙，一米七、八的个子，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此时什么自尊也没有了。文飞心里一阵恼火，走出教室，他没有站在门外，而是向他的集体宿舍走去。到了宿舍，他把从家里带来的几十元钱，递给正在发烧睡觉的心丘，要他去校外医务室打针。这时，“免子”跟进来，猛地抓住文飞就是一顿狂打。瞬间，文飞的鼻子、口角流出了鲜血。吓得心丘连鞋都没有穿上，光着脚丫跑过来，用力把“免子”拽开。“免子”气冲冲地指着文飞，“你给我听好了，晚自习前给我写一份旷课检讨，若不然，你别想进教室。”说完扭头就走啦。文飞望着“免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擦了一下鼻血，愤愤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天总是有不测风云，文飞被罚站的风波刚刚平息不久，就在他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做高考前冲刺的时候，新的风波又被掀起。这次彻底粉碎了文飞的大学梦。
　　一天晚自习放学后，文飞没有离开教室。他独自一人点上事先准备好的蜡烛，认真地复习功课。巧的是，一位女同学，名字叫春英，长得矮矮的，也很丑陋。因为在宿舍和人打架，一赌气跑了出来，见教室里有人学习，就轻轻推门进来，慢慢趴在离文飞四排远，她自己的凳子上睡着了。也许文飞学习太投入，没有发觉春英进来。直到春英翻身时，把凳子整得吱吱响了两声，才把文飞惊动。文飞想，难道有小偷。最近班里老是丢东西。想到这里，他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黑暗中，看到春英猥琐在那里的黑影，文飞想，这次看你哪里跑。伸手猛地抓住她的脚脖子，把春英提了起来。吓得睡梦中的春英尖叫了一声。文飞一看是她，忙把她放在地上，扶起她来。春英这声尖叫太响亮了，在静静的夜空里传出，那么刺耳，惊心动魄。恰巧学校的两个保安路过文飞班的前面，也被这叫声吓了一跳。接着踢门进来。正好看到文飞扶春英的黑影。上去就抓住文飞和春英，“你两个在这里干什么？走，跟我们去保卫科。”文飞要解释，他们不听。连推带搡地把他两个带到保卫科。到了保卫科，保安问春英，“为什么尖叫？他怎么你啦？”“他拽我的腿……”春英却只字不提她为什么来教室。保安照着文飞脸上就是一巴掌，“流氓！”然后派人把他们的“免子”班主任喊来。“免子”来了什么也不问，就对文飞狠狠地踢了两脚……
　　第二天，学校以文飞强奸未遂的名义把他开除了。这个过程中，他们没有给文飞留有解释的余地，本来那位女同学春英可以帮自己澄清这些，然而她却只字不说。可笑的是，她偷偷问文飞，是不是喜欢她。文飞摇摇头。文飞背着行李，恋恋不舍地走出校门，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莲站在学校门口的树下，看着文飞低着头走出来，“文飞，昨晚的事是真的吗？”文飞抬头看了一眼莲，“我什么都没做，信不信是你的事！”莲看着文飞远去的背影，怜惜地叹了口气，眼角滑出几滴热泪……
　　文飞走在回家的路上，炙热的风烤得他的脸通红，汗水和泪水掺合在一起，流过他的嘴角，苦涩的味道滋润着他的嘴唇。他不知道回到家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此时是刚刚麦收之后，雪白的麦茬地，在阳光下极其耀眼。刚刚长出两、三叶片的玉米苗，因为干旱，畏缩着身姿。文飞背着行李，走到一棵枝叶稀疏的老杨树下，一屁股坐在它斑驳荫凉下的草丛里。几只在树杈上叫得正欢的知了，被吓得“知、知”叫着，打着旋飞向远处的树木。文飞想，父母现在一定在自家的地里，冒着暑热锄草或剔苗。父母为了这个家多么不容易啊……本来指望自己有个好前程，不要再回到这几亩土地上和他们一样累死累活。宁可吃再大的苦，也要供自己上学。记得父母因为小麦比玉米的价格高，为了多卖些钱，他们给文飞蒸馒头带到学校吃，而他们在家却蒸玉米窝窝头吃。想着想着，泪水再次伴着文飞的哽咽声涌了出来。远处的草丛里，几只蝈蝈“吱吱”地、可着劲儿地叫，刺耳的声音让文飞听了十分的烦乱。他背起行李，歪歪斜斜地向他的村庄走去。
　　中午，文飞的父母见到文飞背着行李走进家门，惊愕地看着文飞，心想：“算着日子还不到高考呀，怎么这么早就把行李搬回来了？”文飞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讲给父母听。老父亲叼着纸烟听完文飞的话，良久才开口说道：“唉，你得罪人啦。”接着说道：“不上就不上吧，以后找别的事干。”文飞的母亲则看了眼可怜的孩子，躲进厨房里偷偷抹眼泪。
　　第二天，文飞开始帮着父母下地干活。中午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人们三三两地议论着什么。等他走到跟前，他们佯装着和文飞打招呼，看文飞的眼神总是让文飞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其实他们正是从学校回家拿东西的孩子嘴里得知文飞被开除的事情。“老李家，你听说了么，那个谁家老二，因为强奸，被学校开除啦。”“不可能，头些天我还听说，人家和公安局长的女儿谈恋爱。这怎么可能？……”“这还有假，我儿子昨天晚上回来说的，人家局长的女儿把他踢啦！”“唉，这孩子……听说学习挺好，可惜啦。”“人真不可貌相，看着这么老实，怎么干这不要脸的事！”……虽然这事在村里传得纷纷扬扬，却没有谁正面问过文飞家里的人怎么回事。但是时间一长，总会有些没有前思后想的二百五，不顾文飞的脸面和感受，直接对面说文飞的。
　　这天，文飞从地里回来，正遇上从小就不和睦的梦豪。他和文飞同岁，长得不高。因为受家庭影响总爱偷偷摸摸。因此，没有念完小学就退学啦，他在家也是，今天偷东家一只鸡，明天偷西家一只鸭，村里人看着他都躲着他，不和他来往。梦豪看到文飞走过来，嬉皮笑脸地问文飞，“你小子，看不出来，还真厉害，你强奸那小妞的滋味怎么样？”文飞面红耳赤，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放你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干那事了，你娘的见了……”梦豪一把推开文飞，大声嚷道“干了就干了，还不敢承认，你真不爷们，村里人谁不知道啊，你因为强奸被学校开除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文飞听到梦豪这样说自己，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久。冤屈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洗清自己。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他感到没脸再见人啦，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他默默地走回家，回到他的房间，木讷着坐在床上，一声不响。母亲喊他出去吃饭，他也好似没有听到。不放心的母亲走进来拽他时，他才回过神来，然而痛苦的积压让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扑在母亲的怀里，“为什么、为什么呀？他们为什么糟蹋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娘——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呀……”其实文飞的母亲早就知道村里人怎样议论文飞，每天气得难受，虽然她不说什么，但是他相信儿子不是那样的人。
　　文飞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听着文飞的哭诉声，抽着纸烟一声不响。这些天，他为了文飞被开除的事也很烦恼，头上的白发像秋后的霜雪，一夜间染白了他的脑袋。他拿手一遍一遍地在头上抚摸着自己头发。为了弄清真相，他曾在星期天去老同学家，问过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莲给他说，“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相信文飞是清白的。我在学校也一直抽时间调查。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帮文飞澄清的。”文飞的父亲在树下叹了口气，“唉！也不知莲丫头在学校调查的怎么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