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活着

　　汽车到站的时候，雅琴还没能从离开女儿的悲伤中回过神来。撇下那么小的孩子，忍受着奶水充盈带来的阵痛，他们漫无目的的在车站外徘徊。说实话，这次出来他们就是一时之勇。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点什么，哪里又是他们的立身之地。当然，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要先找一个住的地儿。可去哪儿找呢？一时半会他们还真的想不出来。正在这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你俩在这转什么？”问话的是若明的堂姐，一个看上去很能干的女子。若明于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堂姐。堂姐一听立马说道：“这好办，我住的那个院子正好还有空房，我去跟房东说一声你就先住在哪，顺便也可以互相照顾。”有这个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着面的堂姐帮忙，若明自然是满心欢喜。可当堂姐问他们准备干什么时，雅琴和若明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想好。看他们一脸茫然，堂姐也不再追问，而是劝他们先住下来再说。于是，两人便跟着堂姐一路西行。
　　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行程，一个拱形的门楼出现在视线之中，若明不由叹道，“这个门楼不错。”堂姐这时候接口道，“这正是这个村子的入口，也是进村的必经之路。不过这儿住的差不多都是在附近做生意的商贩，人是不少，就是环境不怎么样，有点乱，但房价便宜。”雅琴仰起头，正好看见塑料袋在空中飞舞。刮风了！雅琴自语道，随转身问堂姐到了没。堂姐回头看了她一眼答道，“进村第三个巷子最里边一家，马上就到。”雅琴笑了笑，将目光又移向了远处。“这儿有铁路？”村外，一条自南向北的铁路线依稀可辨，这倒让雅琴多了些好奇。可惜，堂姐随后的回答让她失望，“那是废弃的铁路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堂姐说。不一会，他们就跟着堂姐进了一个用木条扎了两个大珊栏的小院子。“掌柜的，你看谁来了？”随着堂姐的一声喊，西边一间屋子里走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便是堂姐的丈夫王军。若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递了过去。王军接过烟问，“你们这是？”若明一边帮他点烟一边告诉对方想在这儿找个事干。王军夹烟的手停在了半空，“行么，只要你放勤快点，干什么都比在家里强。”若明点了点头。这时候堂姐忽然两手一拍说道：“要不你们也买辆三轮车，跟我们一块进点水果卖，生意还不错的。”既然一时半会没别的去处，那卖水果也未尝不可，更何况这个行当雅琴并不陌生。一听他们愿意，堂姐立马拉着雅琴就要去问房东要钥匙。正好就在这档口，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堂姐于是忙替他们介绍说这位就是房东。若明笑着寄了根烟过去。与此同时，堂姐也把他们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说了一遍。房东边听边感叹道：“现在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有啥需要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他的话再一次勾起了雅琴内心的伤痛。是啊，出门在外不容易。尤其还要撇下那么小的孩子。可，谁让他们的日子难过呢。雅琴长长的吐了口气。此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拿着一串钥匙走了过来。堂姐一边接钥匙一边跟他们介绍说，这就是房东大嫂。
　　若明和雅琴差不多同时叫了声嫂子。女人笑着点了点，转身回屋去了。堂姐这才将钥匙交给了雅琴，“你们先收拾，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买车子，我们进货去了。”真是，居然忘了别人还有事要干。雅琴和若明忙催促堂姐他们赶紧去。之后，才返回来打开了房门。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石棉瓦棚子，进门处用砖块支着一张单人床，里面靠墙位置放这一张破了皮的圆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这将是他们今后安身立命的地方吗？雅琴怔怔的想。这时若明告诉她这屋里太潮湿，得先去买个炉子烘一烘。她一听，再次认真的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院子中间那眼水井正好对着这间屋子。于是，两人一块去外面的杂货铺买了炉子以及日用品。等天将黑的时候，炉子里的火已经旺旺的烧了起来。当然，床也是铺好了的。只是，不知道是实在困了，还是找到了住的地方心松了，刚上床不久雅琴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又一次见到了女儿，小家伙正在奶奶的怀里美滋滋的睡着。她轻声的叫着女儿的名字；一遍，两遍……迷糊中，雅琴就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又梦到娃了？”黑暗中，若明揽过了她的腰，“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是啊，明天还要早起呢。为了女儿，为了婆婆，也为了他们自己，从明天开始，他们将努力打拼。虽然，还不清楚那是一场怎样艰难的旅程，可他们必须得勇敢去面对！
　　都说万事开头难，对于雅琴和若明来说着做生意更是难上加难，虽然曾经的他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揣着少得可怜的一点本钱，他们还是无法做到坦然，换句话说他们输不起，也不能输！所以去进货的时侯也就显得有点过分的谨慎。幸好堂姐他们两口子很热心，从进货到销售，他们几乎一直在身边帮着，直到他们渐渐摸清了路数。这时候，她才告诉雅琴和若明，以后可以放开手脚干，不用再跟着他们了。“也好，不过咱们可以一块去进货，人多好讲价嘛。”若明知道像他们这样联手进货的话一定能拿到最便宜的价钱。堂姐笑着说，“那当然最好，就怕你们嫌烦。”“不会的，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若明由衷的感谢道。“你就是客气！”堂姐用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我没客气呀，这是我们俩的心里话。”若明说的没错，堂姐两口子在他心里就是大恩人。“算了，不跟你说了，以后好好干就是了！”堂姐拍了拍若明的肩膀说道。原以为没人帮扶会自由很多，但真正干起来时才发现确实不容易；首先，他们得黑天半夜的进货；其次，还得操心白天在那儿买。有多少次，为了占个好位置他们不眠不休的从批发市场赶往早市；又有多少次，他们一边卖货一边坐在凳子上打盹。可以说，那一阵他们最希望的就是下一场大雨，因为只有那样那样他们才可以安心的休息一下，或者偷空回家看看孩子。可惜，这样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不是老天不下雨，实在是他们耽误不起那么多的时间；那可是钱啊。所以，每一天他们都在紧张忙碌中度过。而孩子，成了他们遥不可及的一份牵挂。但为了以后的生活他们忍受着，坚持着。终于，一年之后，他们的摊位从一个变成了三个，而且生意还不错。是该把孩子接来的时候了。雅琴这样想。到时不但婆婆可以松上一口气，他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在这个小屋里团聚，她把这种想法告诉了若明。他也表示了赞同。然而，就在他们谋划着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回去接孩子时，一场意外却将他们的计划无限期的拖长了。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货卖的比较慢，回到家时堂姐他们已经走了。雅琴便提议若明吃过饭再去进货。对此，若明也没有异议。于是，雅琴回身打了开炉子，给铁锅里添上水，两个人一起坐在床边等着锅开。也不知过了多久，雅琴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感觉头象要爆炸一样的疼，等她要抬头时才发现屋子被笼罩在一片白色的烟雾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气味。“中煤毒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着实让雅琴吃了一惊，她下意识的转身去看若明，发现他竟然还在沉睡。“若明，若明，快醒醒，醒醒！”她失声的摇着他的身子，脑子一片空白。时间一分分过去，若明还是没有醒来。她失魂落魄，狠命的摇着若明的身体，“你醒来呀，醒来，你不能这样。”正当她为自己的努力失望的时候，若明奇迹般的发出了‘嗯呀’声，接着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在朝她抱怨，“摇啥呢，睡得正香。”雅琴一下扑过去抱住他失声痛哭，“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沉睡中醒来的若明莫名惊讶，“这屋里……”话未说完，一股呛人的煤气味便直入喉咙。“煤气中毒！”这四个字一出，若明立刻提醒雅琴打开门窗。
　　炉子上的火已经快熄灭了，铁锅里的水也只剩了一小口，“今晚，要不是那一锅水咱俩的命就彻底交代了。”看着被烧红的铁锅，雅琴感到一阵阵后怕。这时候若明又埋怨她不知道操心，居然在做饭的时候睡着了。虽然感到委屈，可雅琴还是无法辩驳。毕竟，他睡着的时候她还在醒着。至于自己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已经想不起来，大概也是太困的缘故吧。看着屋子里雾气渐渐散去，若明这才对雅琴说，今晚暂时就不吃饭了，先去进货。都这样了，还要进货，雅琴不由得有点担心。若明却摆了摆手说，“我没事，你先在车厢里躺着，等到了市场再起来。”边说边将一块帆布铺在了车厢里。就这样，刚从死亡线上逃回来的他们再次冲入黑暗之中。只是，躺在车厢里的雅琴一直感觉自己的头像针扎一样刺刺的疼，人也不时的犯迷糊，直到进了市场。本来，这会儿他们应该要一起看货的，可一看雅琴昏昏欲睡的样子，若明最终决定留她在三轮车里继续睡觉，自己一个人去看货。
　　凌晨五点多，还在昏睡中的雅琴被若明叫醒，“天快亮了，要不咱直接去市场？”若明问。因为他们要去的是早市，为了占一个有利地形，不少人都是天不亮就去占位置的。雅琴有气无力的回了声，“随便。”而后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那地方依旧炸疼炸疼的。若明一看，只好嘱咐她趴在果子上边。“我骑慢点，你趴好，可别摔下来。”“嗯。”她只剩下这一口力气了。路上，若明的车子果真骑得很慢，慢到连雅琴自己都觉得不像是在走，而像是在爬了。也正因为这样，当他们匆匆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出摊了。若明将雅琴扶下车，又从车上拿下盖果子的帆布对她说，“你先去那边屋檐下睡一会，有人了再叫你。”市场旁边，那一排破旧的三层楼在晨风中赫然矗立。偶尔，有明晃晃的灯光从某个窗口射出，照在对面临时搭起的早点摊前。雅琴摇摇晃晃走到屋檐下，铺好帆布，浑然躺倒。而此时，若明自己则拿过别人扔掉的一张报纸坐在了车子旁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雅琴终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若明及时发现，忙跑过来问她吃不吃饭，“我去给你要一碗馄饨？”雅琴摇了摇头，又瞄了一眼远处的摊位，再次无力的倒了下去。若明只好说了句，“那你再睡会。”就回去水果摊前照看生意了。
　　下午六点，水果摊前。堂姐一边帮若明收拾散乱的果子一边叮嘱雅琴以后要注意点，做饭时别把炉子放在屋里。想必，她已经从若明的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会说，“要不像今天这样还不把人吓死了！”经历了这样一场飞来横祸，如果她再不能记住这个教训的话，岂不是说明脑子有问题了。雅琴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想到堂姐这时候又颇不理解的追问了一句，“可是，这么严重的事故，你们怎么就不知道要去医院呢，这要是以后落下个后遗症啥的可怎么办？”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雅琴心上。是啊，煤气中毒！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们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让它过去了！当然，他们应当庆幸；庆幸他们还活着；庆幸他们还可以相互依靠；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