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产房里的小插曲

　　急诊室内，医生正在帮雅琴做着临产前最后的检查，若明和大妈则在门外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大约十分钟后，诊室的门缓缓打开，女医生走了出来。若明急忙跑过去问她，雅琴现在怎么样。
　　“赶紧去办手续，产妇要马上进产房。”大夫说完，回身又进了诊室。若明跟大妈一商量，决定还是留下大妈在产房外看着，自己则跑步去办住院手续。五点四十分，雅琴被医生从待产室扶进了产房。
　　这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待产孕妇的身份走进它。这个承载着生命，承载着希望，承载着幸福的地方将会成为她人生中一次重要旅程。而那一声啼哭，那一点点阵痛，那两种声音的交织和融合，将会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谱写一首绝美的人生乐章。
　　“躺上去吧！”女医生的话打破了她的遐思。她不好意思的“哦”了一声，然后再女医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躺到了产床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在离她不远的第三张产床上还躺着一位产妇，产妇的旁边分别站着两个小护士，看年龄比她也大不了多少，估计是两个实习生。
　　一个大夫两个学生，这，能行吗？她有点担心起来。正打算要问呢，谁知躺在旁边的产妇忽然妈呀，妈呀的大叫起来。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而孩子出生的日子正是母亲受难的日子，放在以前，这些话并不会带给她多大的触动，但现在，此刻，她已经开始深切的体会出这句话的含义了。
　　可能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那位女医生一边专注的做着接生前的各项准备，一边吩咐另一个护士过来看着她。
　　那个女人还在叫。女医生走过去看了一眼产妇的下身，然后对旁边的小护士吩咐道，“准备接生，要仔细一点！”说罢，又走到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小护士身边，“注意她的情况变化！”
　　语毕，人就有回到了那个产妇身边。谁知，关键时刻那名产妇出了喊疼一点力也使不上。这可急坏了小护士，“您说您到我们这儿一个星期，病房都快被你喊塌了，现在到了紧要关头你却没力气了，这不，不急死人吗？”
　　女医生这时也在一旁给她鼓劲，加油，可就是收不到效果。倒是雅琴这儿没几分钟就有了反应，而且很快的羊水就破了，孩子的头也露了出来。
　　这下，小护士可真给吓着了，“老师，老师，快，快，这边不行了，快生了！”她的惊叫声马上引来了女医生的关注。
　　她上前一瞅：还真是！于是，赶紧吩咐小护士准备。哪料想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护士又发现那个女人似乎也有了反应。但是，雅琴这儿太快了，快的让医生护士都乱了阵脚。
　　“快，先把那个堵一下，这边来不及了！”女医生对这护士喊。
　　“不行啊，老师，这边也快出来了！”护士对着医生回答。
　　“那就我说你做，让她帮你！”医生这会已经在帮雅琴的孩子剪脐带了。
　　过了几分钟，女医生用手托着孩子来到她面前，“看看，男孩女孩？”她问。雅琴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男孩！”她回答。没想到女医生忽然提高了声音，“看仔细了，到底女孩还是男孩？”这一下，雅琴彻底从刚才的迷糊中清醒了过来。
　　她一看，不好意思的笑了。原来医生抱着的，是个女孩。
　　“这次可要看仔细了，不然出了问题我们可没法交代。”女医生严肃的对她说。
　　“是，是，这次看清了，是女孩！”她说。看着医生抱着他离开了产房。
　　随后，大约六点一刻，雅琴也被推出了产房。门口等着他的除了若梦之外还有大妈。她一直就在产房外等着她出来。说是万一有个什么事，或者需要个什么的，怕若明不知道如何应付，有她在正好好可以商量。
　　还好，一切顺利，孩子平安降生。虽然只有4.6斤，可看起来很健康，这就足够了。雅琴想。随后的日子，他们一边照顾女儿，一边打理着生意，生活过得倒也安稳。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它总是在你认为幸福的时候用不幸来摧垮你。
　　那是女儿刚满七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公公在逗女儿玩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孩子的眼睛……”他的话没有说完，原因是雅琴冲过去抱起了孩子。接着，若明也放下手里的活跑了过去。
　　没错，孩子的眼睛看起来好像是有点毛病。似乎，好像，白眼仁比黑眼仁多那么一点点。怎么会这样？雅琴和若明面面面相觑。“要不送孩子去眼科医院看看。”公公的话提醒了雅琴。于是，她便和若明一起带着孩子去了医院。结果正如他们所见，孩子是对视眼。“这还不算最严重的，因为它可以通过手术来解决。”大夫看着他们忽然话锋一转，“由于先天性发育不良，这孩子的眼角肌肉很可能会在未来几年发生病变，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很可能会变成弱视，甚至……”虽然医生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雅琴和若明已经听出来了。
　　不，不，这样的悲剧是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会的。雅琴对自己也对若明说。随后，两个人抱着孩子，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家。此后，他们的生活里再也没了笑声，而关于生意，他们更是无心经营。这样的境况，其结局自然可想而知。
　　是的，他们又关门了。就在那一年的春节。
　　自此，雅琴和若明又一次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而关于女儿的眼睛，在听了很多人的建议之后，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观察。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正是这种愚昧的想法延误了女儿的病情，虽然几年以后做了矫正手术，但视力却再也没有恢复过来。而这，也成了他们夫妻俩这辈子最遗憾的一件事。
　　曾经以为，只要相爱的人在一起，任何的苦难都不可怕。可是这一番折腾下来才忽然发现，生活原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也艰难得多。但是，没办法，他们得学着适应，学会改变，学着忍受，就如同忍受父亲日益加重的病情一样，他们必须要忍受随之而来的纷争。
　　那是他们收拾完生意回到家里的第二年春天，大概二月初的某一天早上。刚从地里回来的夫妻俩被父亲叫进了堂屋，“你们看我的病是越来越重了，说不定那一天撑不住就倒下去了……”
　　若明打断了父亲的话，“爸，您说什么呢。”
　　“你别急，听我说，你也知道这几年家里赞的钱都让我看病了。”父亲说着看了一眼雅琴，“雅琴，爸对不住你啊，当初我跟你奶奶保证过的，说你到了我们家会过得好好的，可这两年……”老人说着叹了口气。
　　“爸，你别说了。”雅琴眼泪婆娑的阻止着公公，“爸，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真的没什么的，爸，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真的！”
　　公公疼惜的摇了摇头，“唉，要是你哥他们两口子也能这样想该多好啊。”
　　原来，他在想他的大儿子。
　　“爸，我知道您是担心没钱看病，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知父莫若子，对父亲的这个反应，做为儿子，他看的清清楚楚。不过，对大哥，他实在不抱什么希望。同样对大伯哥没抱希望的还有雅琴。自从嫁到这个家一来，她就没见过他们给公公婆婆送过一口好吃的，更不用说给零花钱了。
　　“但是，你们……”
　　“爸，您看我们才二十出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全凭您在前边引导呢。所以，您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这才是我们的福气。”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公公，“爸，说实话，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这是雅琴的心里话，从来都没对人讲的。
　　“我知道你们会想办法，可是....”公公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雅琴给挡住了，“没什么可是的，爸，您放心看病就是了。”
　　“唉，瓜女子，我也想看病啊，可咱家现在已经没钱了！”公公叹了口气，“所以我想让若明陪我去你哥哪儿走一趟。”原来绕了这么大个圈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啊。雅琴暗道，可一想起婆婆和若明对大伯哥的评价，心里还是有点拿不准，“可是，我哥，他能给您钱吗？”
　　果然，若明也提出了反对意见，“爸，我看还是算了，我哥那两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问他们要钱，那不是等于在他们身上割肉吗？”看来在他眼里，自己的哥哥还真不怎么样。
　　“什么割肉不割肉的，这些年他们两口子在我和你爸身上割的肉还少吗？再说了，你爸的这个病还不是因为帮他们种西瓜，务果园给累出来的？”婆婆义愤填膺的诉说着，“想当初他们刚结婚那阵，你爸总是担心他们太年轻不懂赚钱，过不是好日子，盖不上新房。所以就领着他们种西瓜，后来又承包了果园，一来二去的倒是赚了不少钱，可是你问问你爸，见过他们一颗糖吗？吃过那两口子一顿好饭吗？婆婆此时已是声泪俱下了。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多余吗？”当着他们的面，公公斥责起了婆婆。大概是觉得她不应该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说他儿子的坏话。尽管我现在已经是他们家的一员了，可跟亲儿子比起来，那还是差了一截。
　　“是，我多余，你儿子好！”婆婆被他这一斥责，突然愤愤的站起身，“那你就去找你儿子要钱去，看他会不会给你！”说完，气哄哄的进了厨房。公公铁青着脸回敬了婆婆一句，“我就不信，他会不给！”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若明呼的站起来，“你们别吵了！”语毕，对着低头生闷气的父亲说道，“爸，明天我就陪你去！”“真要去？”雅琴惴惴不安的问。如果说以前对那个大伯子还只很模糊的印象的话，那么今天他们这一家三口的谈论却足以毁掉那两口子在她心里的形象，进而使她对他们产生一种不可逆转的疏远感和排斥心，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她也无法和他们交心。
　　当然，这其中不光有这个原因。但就目前而言，能为公公付药费的也只能是他们了，这一点雅琴心里一样很清楚。所以，她只能默默的送他们离开，然后心神不宁的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可是，可是，她的希望还是落空了！就像之前婆婆和若明预料的一样。“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真的不愿意拿出钱来吗？”背过公婆，回到自己房间，雅琴小声地问丈夫。
　　“大哥说他刚进了货，口袋里暂时没钱。”若明一边将脱下的衣服扔到床上，一边平静的回答。
　　雅琴在他背后问了一句，“这个你也信？”
　　“不信又能怎样？难不成从他口袋里抢？”回过头，若明已是满脸不悦了。
　　“那，爸的药也没卖了？”雅琴不无担心的问。对一个随时用药的病人来说，断了药就等于断了命。“买了买了。”见她着急，若明从口袋里掏出了药，“正好我身上带的有钱，付这一次的药费是足够的。”
　　“那，下次呢？钱从哪儿来？”
　　“想办法吧！”若明叹了口气，“去看看爸吧，他的心情肯定遭透了。”
　　“好吧！”雅琴应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而此时此刻，在堂屋。公公婆婆正坐在椅子上说话。
　　“我说的话应验了吧？”是婆婆的声音。显然，她对自己的先知先觉感到很荣幸，所以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嘲讽的意味。“别说了，不给就不给，大不了我不看了，不就是个死吗，你以为我害怕呀？”公公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跟自个赌气。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或许是看老头真生气了，婆婆说话的语气也渐渐放缓了些，“你也别担心，钱的事我去想办法，你只要安心养病就行了。”
　　“我也不是担心怕我活不成了，我是发愁这两个今后怎么办？毕竟他们还太小了。”公公的叹息声穿过堂屋外墙传进了雅琴的耳朵。
　　“那你想怎么办？”婆婆的语气是那样的无奈，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女主人。
　　“我现在这身体又能怎么办，只能帮一把算一把了。”
　　公公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能帮他们什么呢？雅琴疑惑的看了一眼若明，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迷茫。
　　“你真的要重新分家？”婆婆的声音。
　　“嗯，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不然他们俩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公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雅琴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却听明白了。那就是，公公要安排后事了。若明同样听出了父亲的意思，
　　他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堂屋，“爸，你什么意思？分什么家？”
　　“你爸要重新分家。”婆婆说。
　　“不，不行，咱家不是早分过了吗，为什么还要重分？”若明大声的质问父亲，雅琴因为弄不清其中缘由只好站在一旁听着。这时，坐在椅子里的公公抬起了头，“是，咱家是早分过了，可那只是随口说了说，并没有什么书面的东西能证明。”
　　“没有就没有，害怕我不养你呀？”若明这明显是有些冲动了，雅琴想。公公之所以要重新分这个家，自然是有他的考虑的，这一点难道做儿子的还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你会养我，可是这个家一定得重分，得有书面的东西。”果然，公公是有想法的。
　　“为什么呀？”若名气的直跺脚，“你不怕村里人笑话呀？”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重新分家吗，村里谁家没经过？”
　　“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呀？”
　　“你呀，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生活中会出现多少你意想不到的绊磕。”公公叹了口气，“听我的，去把你舅和你大伯他们叫来。”
　　“我不去，丢死人了！”若明固执地回答。
　　“若明，听爸的，去叫吧。”雅琴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角。
　　“可这家真的已经分过了！”若明回过头肯定的对她说。
　　“我知道。可爸说要重新分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不对？”雅琴说着将头转向了公婆。
　　“对，琴说得没错，我这么做也是想了又想的。”公公回应道，“虽然当初你哥搬出去的时候就说好了我和你妈你们一人管一个，也说了我跟你哥过，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些年你爸看病花了那么多钱，你见过你哥什么时候掏过钱了吗？”
　　说到这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现在我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万一那天我要是突然走了，你们俩没钱葬我，你哥两口子又不管我，到时候咱们家可就成了全村的笑话了。”
　　原来，公公的担心在这里！难怪非得在这个时候选择重新分家。他这是要给他们减轻负担啊。
　　雅琴自觉鼻子一酸，眼眶里便须满了水，“爸，你放心，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你们我放心。可当下的问题是你们没钱，这是个实际问题，还是说清楚了好，不然就你嫂子那智商，你俩加起来也斗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公公的眼睛是对着雅琴的，“再说还有我和你妈两个大活人需要安顿。”
　　“你爸说的对，这次咱家一定得分清，要不吃亏的可是你们。”婆婆插话道，“就雅琴这软不拉叽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你大嫂的对手。”
　　听到现在，若明总算是弄明白了父亲分家的含义和初衷，“那好吧，我去叫舅舅来。”为了自己的身后事不至于成为笑柄，父亲必须要这么做才能心安。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必要拦着了。再说，从这次去要钱被拒就可以看出来，哥哥嫂嫂以后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这么一想，便匆忙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