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当小贩的那几年

　　第一章：藏在楼顶的家
　　当长途汽车站的时钟指向1989年十二月二十号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雅琴和母亲终于到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某果品交易市场。　　
　　在果品大厅门口，一个提着篮子的女人和母亲打起了招呼。只见她上身穿一件蓝色碎花棉袄，左手拿着一杆秤，右手挎着一个竹笼，里面是满满的一笼子雪梨。她的胳膊短小而粗壮，几乎看不到手腕的存在。一双看起来并不合脚的红布鞋上沾满了灰尘。一条淡灰色的裤子松垮垮的裹在拐成“o”型的两条腿上，活脱脱一个黑灯笼。“原来是个麟游人啊！”雅琴在心里叹了一声。她那身体能提得动几十斤的东西吗，雅琴有些怀疑。这时候就听母亲问那女人今儿生意怎么样。女人笑着说，“还不错，买了两趟。”说完，又建议母亲赶紧去里边看看货，说兴许到天黑还能赚够今天的伙食费了。母亲一听忙说，“那你先去买，我领娃去看看。”女人点了点头说，“赶紧去！”说完，挎着篮子出了果品市场的大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雅琴心里充满了好奇，“她是谁呀，哪儿的，咋长了个罗圈腿？”雅琴一口气问了母亲好几个问题，完全没注意母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闭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帮我找地方睡觉的人。”母亲继续警告雅琴：“记住，以后看人可不能光看表面，要看人心。”听母亲这么一说，雅琴心里忽然觉得有点羞愧，“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雅琴刚想说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又感叹道，“你姨也是个苦命人，往后遇着她有事就多帮帮。”言毕，拉着雅琴进了果品大厅。但见，大厅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雅琴在母亲的带领下东瞅瞅西看看，最后在一间写着砀山酥梨的仓库门口停了下来。半个小时后，雅琴的面前便多了两箱梨。母亲指着箱子说，“你在这看着，我回去取笼和秤。”说完，转身离去，剩下雅琴独自一人守在箱子旁边。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茫然；这难道就是我要过的生活？看着眼前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听着时不时灌进耳朵的吵吵声，雅琴简直无法想象这里将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生活。“赶紧装，趁下班兴许能卖完呢。”母亲提着两个笼和一杆秤站在了她面前。雅琴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打双脚踏进这座果品大厅之后，她的新一轮打工生活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母亲一直在催促，很着急的样子。雅琴有点不高兴，嘴里嘟囔着，“哎呀，这不是没停吗？刚来还没有歇就急着干活，还让不让人活了？”母亲一听，立即驳斥道，“你知道什么？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到时候路上过往的人多，生意也好做，好的话说不定就挣够咱娘俩的伙食费了。”母亲说着一手挎起了装满雪梨的篮子，一边将一把木杆秤寄给了雅琴。于是，雅琴只好跟着母亲到了果品市场对面的石子路上；母亲说，从这这里一路向北，便是城区主干道xx路，也是她们以后经常‘活动’的区域。雅琴一边听着，一边用眼睛观察着四周；只见路两边分布着许多简易的石棉瓦棚子，棚子下面摆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摊。（虽然看上去很简陋，但是在哪儿吃饭的人倒是不少，想必它们也为来往客商吃饭歇脚提供了不少方便。）出了这条道，街对面就是一家集服装批发，零售于一体的西北最大的服装市场：xx路服装批发市场。听人说，那里面商贾云集，客流不断，绝对是一个赚钱的好地方。可惜，雅琴从来没有真正的走进去过。但是，让雅琴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要带她进去！行吗？雅琴不敢相信，毕竟那里不是卖水果的地方。可母亲去告诉雅琴，说可以偷偷进去。没办法，雅琴只好壮着胆子跟母亲溜进了服装市场。而且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卖掉了全部酥梨。这下，母亲又临时决定再去批一筐，争取下班后再赚一点。
　　晚八点，当最后一盘酥梨卖出去以后，母亲才领着雅琴向租住地走去。在顺着果品市场外的街道向南走了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之后，母亲回过头招呼跟在身后的雅琴：“从这个口进。”她用手指了指左边。雅琴抬起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路，那看起来是一条不足两米的半截小巷。巷子的左边是村里的公用厕所，右边是两间简易的石棉瓦大棚。破烂的墙体外堆满了塑料瓶和废旧纸张。不用说，这是一家收废品的。紧挨着它的是一间更简易的小房子，房子里摆着一个货架，货架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饮料和水以及为数不多的几种卷烟。只是，看那凌乱的样子就知道，来这儿买烟和水的人一定很少。不过，有一点绝对值得关注，那就是窗口那台红色的电话机了。　　
　　绕过小店是一条东西方向的村道。站在那里看，整个村子是南北坐相。有大约七八条巷子。每个巷子两边都密密麻麻的竖立着高低不一的楼房和平方。雅琴跟着母亲进到了第二条巷子。在第一家门口，母亲停下了脚步。“从这上。”母亲手一扬。雅琴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门口有一架铁制的楼梯伸向二楼。“这……”雅琴有点害怕。但是，眼看着母亲都已经顺利爬了上去，雅琴也只好战战兢兢地上了楼梯。　　
　　可是，当雅琴费力的爬到二楼时才发现，这儿还有一条通向三楼的铁楼梯。雅琴喘着粗气问母亲，“是不是还要上。”母亲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径直踩了上去。“真要上啊？”雅琴手拄膝盖蹲下了身。这时，母亲回头对她说，上的时候一定要用手扶好，因为这个梯子有点不太牢靠。雅琴一听，心更慌了。可，母亲都上去了，她难道连母亲还不如？想到这儿，雅琴依然踩了上去。果然，梯子有些晃动。这个时候，母亲才告诉她，爬上来就到了。
　　没错，雅琴看到了一间低矮的砖房子，它正对着楼梯口。“是这吗？”她问。“不是，这有人住，我们的在里边。”母亲说着话已经拐到了右边。原来，这边还有一排以砖瓦为结构，以石棉瓦为顶料的简易而低矮的小房子。房子中间有大约一米五宽的木门框简单的镶在砖墙上，没有安门。“进吧，就这了。”母亲说。雅琴抬眼一看，迎面一张两人宽的木床板上放着一床被子。那正是母亲上次从家里带走的。“我们就住这？”雅琴一脸惊愕，“这里连个门都没有，咋住人呢？”母亲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这里就这条件。”这个时候，雅琴忽然发现，就在她们支的床子两边不远的墙上还开有两个一米左右的房门，而且门是用红色的油漆刷过的。于是便指着那两扇门问母亲那是干什么的。母亲回过头来告诉雅琴说，“这两边住的都是些卖水果的女人，而且每间房子至少有七八个到十几个不等。”雅琴不禁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要挤在一起睡，难道不嫌挤吗。”母亲看了雅琴一眼，叹息道，“那还不是为了省钱？”这的确是个省钱的好办法。可这到底咋睡？雅琴还是没明白。母亲这才解释说，其实她们睡的就是大通铺。一说睡通铺，雅琴不由想起了在鞋厂的那段日子。这时候母亲又补充说，就是因为你要来，我这才求房东将中间过道以每月三十元的价钱租给我们了，所以就暂时凑活着住吧。”雅琴仰面倒在床上，“看样子只能这样了。”
　　面对即将开始的工作，面对这样的生存环境，她只能暗暗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母亲能过，我为什么就不能过呢。何况，我们来这里是来赚钱的，只要不露宿街头，只要有钱可赚，住得好不好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你先睡一会，我去做饭。”母亲拿着水盆出去了。雅琴只好看着四周裸露在外的红砖和房顶上的旧石棉瓦发呆，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比如这些不认识的人怎样在这里一起生活？又比如这里为何全住着女人，她们也是为了改变生活而来的吗？可是，母亲要做饭，没有时间回答我这些无聊的提问。　　
　　第二天起，雅琴便在母亲的引导下开始学着做起了生意。不过说实话，雅琴大多数时候只能帮母亲跑跑腿，打打下手。卖水果，进货是关键的一步。进到好货拿出来就好出售，相反就容易砸在手里。这是很多同行都遇到过的问题。所以，对于进货母亲很谨慎。因而她们的生意总是比别人的好，这让那些女人羡慕不已。但同时，她们的生活上却异常艰苦。（为了节省开支，母亲一直把两人的伙食费严格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一日三餐，除了开水煮面条，就是蒸馍就咸菜。偶尔的改善，也无非是一碗凉皮或者是用剩下的水果和菜贩子兑换回来的剩菜。至于肉，对那时候的雅琴来说完全就是一种奢望。而最让雅琴感到开心的当属每天晚上回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红红绿绿的钞票。那是她们辛苦一天的报酬，是支撑她们干下去的唯一动力。
　　第二年夏天，三楼楼梯口那一家不知为何突然搬走了。母亲决定去房东哪儿问一声，看能不能把那个房子租过来。但是，雅琴总觉得那七十多元的房租有点太贵。（要知道那时候七八十元要比现在的七八百顶用。）“我们现在能负担得起这么多的租金了。你又那么喜欢看书，在那个屋子里面根本就看不成，也睡不好，现在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老实说，如果不是担心房租太贵，雅琴真想早点搬出那间房子，好让耳根也清净清净。
　　于是，下午一卖完货，雅琴就和母亲去了房东那儿。经过协商，以每月50元的价格租下了那间小屋子。这也就预示着，她们的新家从此诞生了。尽管它和先前住的没什么两样，但好在这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那扇用木板拼接而成的木门隔断了这间屋子与外面的一切纷扰。这正是这间简易房和没有门的过道唯一不同的地方。最起码，在这里，关上这扇门，雅琴的心会安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