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相携到老

　　阳光带着冬的柔弱，洒落在清晨的这个小村子里，树光秃秃的刻画出冷的色调，房前屋后，杂草枯黄，这个季节是干旱的，或许是天公觉得下雪还早，下雨在北方的冬天里又有点可笑，所以他就偷懒，所以也造就了厚厚的积土，在车子屁股后面肆意的飞扬，在走动的步伐下落痕。
　　老太太被拖过的地方显现的深而清晰，触目惊心。
　　风吹过脸颊有点冷的感觉，而此刻比风更冷的是我的心，深深切切。
　　在我的脑海里，老人应该都是幸福的，都是慈爱的，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而这个女人的举动，彻底的颠覆了我的观念。
　　老两口身上，脸上，头上沾满了黄土，随着浑浊的泪水在脸上划出伤的烙痕。
　　一些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他们习惯了这种吵闹，又似乎他们也害怕这个叫嚣的女人。
　　“吆，牛槽里冒出来个马p，你打我，我日你先人。”女人对我愤怒的眼神稍作迟疑后，就跳着脚骂了起来：“你敢打我，给给，有本事你打死我。”
　　她双手叉腰，将早晨并未梳妆的一头乱发伸了过来，嘴角因为叫骂还流着白沫，双眼如同斗急的鸡眼，冒着凶光，似乎还有着试探，或许是思考着下一句恶毒的咒骂，或许是……或许是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刚往前跨出一步，想伸手教训一下这个丧失理智的女人，裤脚却被老头扯起：“小郑，你别……”他焦急而又哀伤，让人心无比的痛。
　　我无力的顿住脚步，转身扶起老人差点再次趴下的身子，想告诉他，我只不过是想制止这个女人的取闹时，身后的女人却尖叫着一头撞在了我的背上，我一个趔趄，差点趴在老头的身上，背上传来让我呲牙的疼痛感。
“我不活了，都来看啊，打人了，外来的打人了。”
　　我直起身子，看到她边叫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褂子扯开后，红色的秋衣污渍斑斑，或许是哺乳期，大片的胸裸露了出来，随着她跳脚而上下晃动。
　　老人闭起了眼睛，使劲的拉着我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跟女人打起来。我的心如同针刺一般，老人的善良怕事，女人的猖狂放肆，人性的善恶在这一刻是这么的明显，又这么的矛盾。
　　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女人惊恐的尖叫着往后逃窜。
　　大黑脖子上拖着半截铁链，一个前扑双蹄压在女人的肩上，张口就往脖子上咬去。
“大黑，大黑回来。”老人急急的呵斥着，撒开我的手颤抖着跑向大黑。大黑听到呵斥声，止住了撕咬，也止住了脚步，心有不甘的看着逃走的女人低首呜呜着。
　　老头抱住了大黑的脖子，使劲的揉着它的脑袋，大黑抬起头伸出舌头舔在老人的脸上，将他浑浊的泪水一点点舔去。
　　几个邻居匆匆的跑了过来，将两个老人扶起。有人拍着大黑只喊：“乖。”说要不是大黑，这个女人还不知道闹腾到啥时间。有人拍着老头老太身上的土，询问伤着没有，还有人对逃走的女人小声咒骂着。
　　地上的菜沾满了黄土，被跑过来的女人们捡起，并装进袋子，一同拎到了屋内。
　　老太太挣扎着，要起来给邻居们倒茶水，人们制止了他，看到老人没事安慰了会陆续离开。
　　我的思绪却很乱，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发懵了。这个女人完全超出我都对人类的认识，见过女人骂街的，见过女人打架的，却没见过这么彪悍的，更让我恼火的却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老头询问老婆的声音惊醒了我，看着他们一身的灰尘和无助的落寞，我无力的拍拍发懵的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记起送我到村子的出租，留了号码。忙翻出手机拨了过去：“李师傅，还记得昨天你送我到李家堡么，嗯，对，是我，你现在方便过来么，好的，我等你。”
　　当我挂了电话后，才看到两个老人直愣愣的看着我。
　　老头叹息了声没说话。
　　老太哭着说：“你要走了吗小郑，瑶瑶的手续怎么办，唉，她那样也确实拿不到手续，你还是走吧，只是，只是……”
　　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没跟老人解释，妈的，今天被那个女人雷傻了。
　　“姨，你们误会了，我叫车是给你们去医院检查身体，不是要走。”并歉意的拉起了她的手。
　　老太紧紧的攥住我的手，放声哭了起来，我将她往我身上靠了靠，并拍着她的背。
　　“小郑，我们没事，不上医院花那个钱，你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别来了。”老头焦急的站了起来对我说。
　　老太太也止住了哭声说：“小郑，现在的医院进不起啊，我们都好着那，你赶紧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别来了。”
“没事，去检查检查身体，钱你别担心了，我这里有，你们一把年纪了，可别大意，身体不比以前了，还是小心点的好。”
“小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还是赶紧打电话吧。”老两口执着的劝个不停。我理了下思绪按住他们的话头说：“叔，姨，你们老这样被欺负也不行，你让我试试，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两个老人说了我具体的想法，他们还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让我很是窝火，最后我不得不拿定主意，让他们按我说的做。
　　我拨通了110，按提示由市转到县，最后报了警，或许是农村，警车在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后才到达，我理清思路将老两口的遭遇说了一遍，出勤的警员要求我们去派出所做记录时，出租车也到了，我指着两个“虚脱”的老人说：“笔录回来后我们会自动来补上，这两个必须先送医院，我不希望他们因为程序而耽误治疗，造成什么错失。”我掏出了烟分别递了过去，又说：“我说的你们可以询问一下左邻右舍，希望你们能够找到那个女人，对两个老人的医疗费用给个说法。”我的烟被三个警员客气的推了回来，带头的看着两个打颤的老人浑身是土，点头说：“事情我们会调查，既然你叫了出租，那120那边我们就不通知了，把你的电话留下，去哪家医院我们好联系。”
　　我急忙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并在报案记录上签字摁上了手印，邻居们看到警车到来，也纷纷涌了过来，众人你一言他一语的说着那个女人的彪悍和对老人不敬的劣迹，听到警员直皱眉头。
　　我将两个老人扶到车上，他们看着闹哄哄的场面再次沉默了，老头深深的看了眼被重新拴起的大黑，虚脱般的说：“走。”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开向了县城。
　　 我将脑海里的计划再次梳理了一边，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这才放松了下来。
　　“是我，事情怎么样了，我这边可能会耽误一个礼拜。”车子还在半路，芸芸很少有的打电话过来，并问我还要多久。
　　“昨天登记了房权信息，临时税务登记，还有质量检测检疫监控意见，现在在办营业执照，法人代表需要你的身份证，我问过小雨说在你那里，你把身份证号码给我发过来吧。”她声音里透露着疲惫。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手续，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辛苦了芸……芸，身份证号码我马上发给你，注意身体，别太劳累。”或许是心头的芥蒂未消，在叫出这个最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我居然有点不自然。
　　芸芸沉默了会说：“放心吧，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
“嗯，……”
“……”
“那就这样，挂了啊？”
“嗯……”
　　慢慢的挂断手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翻江倒海，又似千丝万缕的思绪瞬间决堤，痛到麻木就得放下，一个人走着走着，以为没有交叉的交叉点又到了脚下，谁对谁错，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却已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当初的感觉遥远的像永远都触碰不到的遥远，或许不该执着，过眼云烟，一切都会淡去……
“小郑……”
　　我止住泛滥的思绪，两双内疚的眼睛正看着我，可能老太太喊了几声了，我才听到。
“小郑，姨跟叔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姨，别多想，瑶瑶的手续这次必须办好，你们要不行就去我那边，瑶瑶也有人照看，放心了吧，手续的事我会处理好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行就打官司，我找律师来解决。”
　　老头轻轻的摇头，却没说什么。
　　我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是懦弱，只是习惯了农村人的处世之道。我在心里叹息，那个女人，明明就是个法盲，找律师跟她打官司，也不知道会什么结局。
“乖么？我可爱的家乡给你什么感受嘿嘿？说……”小雨发了条短信过来。
　　我苦笑着想发个翻白眼的表情，却发现短信没那个功能，只好说：“领教，领教，无语，无语……”我不禁疑惑起来，小雨是不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
“咋啦，怪怪的，从实招来。”
　　我摇摇头，将手机塞进了口袋，真的无语了。
　　医院似乎总有排不完的队，挂号排队，看病排队，拿药排队，检查排队。
　　医院似乎总是那么的噪杂，孩子的哭声，角落里传来绝望，悲伤的哭声。
　　医院总那么的紧张，刺鼻的消毒水，匆匆的脚步，大声的讲电话。
　　两个小时后，老太太检查结果出来了，骨盆轻微骨折，轻微脑震荡，血压偏高需要住院。
　　老头还好，除了一些老年人常有的毛病之外还算正常。
“谁是病人家属，这里签字，这个可能需要两个月时间的住院治疗。”医生看过片子后，开完住院单说道。
老头愣了起来，迟迟的说不出话。老太太折腾了一圈早就坐在椅子上起不来，她摇着头说：“不住不住，只一点痛，过两天就没事了。”
老头看着老太，眼睛里满是关切，拿过单子就要签字。老太太却起身拉住了老头的手，执着的说过两天就好。
正当我准备开导时，医生坐不住了，他推了把鼻子上的眼镜，似乎不满自己的权威受到蔑视，语气生硬的说：“你以为这个是闹着玩的么，过两天就好？这个年龄了，错过治疗时间，你会丧失活动能力的，到时间你躺在床上动不了怎么办？”
老头的手一抖，笔掉在了地上，粗糙的手抚在老太花白的头发上，看着她的眼睛，静静的点了点头，老太太嘴角抿了抿，也跟着点了点头，而我，却看着他们的影子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