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变质的彩礼

　　西安火车站，古城墙已经面貌全非。历经两千余年的庄严，披上了灯红酒绿。“网吧，WC”的广告招牌告诉你，腹内已另有乾坤。真不知道是时代进步的骄傲还是悲哀。
　　熙攘的人群，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浸泡在人流里，感觉自己像一只飘在河流树叶上的蚂蚁，一时找不到东西南北，人流在三面开始疏散，随着记忆里的路线，我也在分支里理顺自己的步伐，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需要坐班车。
　　几个拿着酒店住宿广告的女人，热情又执着，脸上有着本地人的高傲，但不失达成生意的愿望，所以高傲中透着卑微。介绍中抛出重重诱饵，“电视，空调，无线上网，便宜”看着你匆匆的步伐和无视，又急切的说：“有小妹，玩不。”我看着她那在北方初冬里，冷的发青又急切的脸，和裹在厚厚羽绒服下三十岁的身材，随着我匆匆的步伐而小跑着，数次客气的回绝后我便失去了耐心，玩味的止住了脚步，嘴角挂起一丝坏笑：“你引不起我的兴趣。”
　　女人脚下微停，脸上几变后还是挤出一丝笑意：“去看看嘛，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保证你满意。”
　　我再次甩开步伐，拉开了与女人之间的距离。这种变异的拉客方式，或许会陷进去一部分饥渴的男人，但我能想到他们最后的结果。轻则被搜刮完身上的钱财，重则会被囚禁。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城市或许不会，但这里会，是名符其实的温柔陷阱。当然也有真正提供特殊服务的，但不会以这种方式拉客。
　　所幸长途客运站就在出站口对面，中间一条马路隔开，无数的出租车如同捞月亮的猴子，一辆咬着一辆的屁股，让穿梭在中间的行人随波逐流，在偶尔的空隙里移动着。
“一切顺利，你可安好？”一条短信在我刚登上客车时响起。
　　我看着屏幕上简短的两行字，忽然涌上些许感伤，一些昔日的情景就这样静静的在脑海里出现，映在身边车玻璃上我的脸，有一丝的温暖，有一丝的遗憾，有一丝的纠结，还有那么一丝无奈。芸芸，这个名字温暖了我三四个寒冬，牵挂醒了我多少个夜梦，又灿烂了多少个阳光，最后又宿醉了多少个孤单，偷偷滑落过多少泪水。
　　我知道她是无可替代的，即使她离开了，心里依然有着她的位置，总会莫名的想起她的一句话，总会在某个角落里看到她的影子，倔强坚强，她说：“梦想，就是一步步的成长，不要华丽，也不要忧伤，有绝对的自我，不去在乎所有的目光……”
　　窗外，瑟瑟的黄土上，残存着落雪的印证，黄土和白色，无声的告诉你向阳与背阴，同一个区域的极端表象。
　　我揉揉鼻子，空调车内温度有点高。编辑一条短信给芸芸：“还在途中，勿挂，注册顺否？”
　　或许是信号不好，在穿过一个个隧道后才收到：“放心，照顾好自己。”
　　我不知道芸芸能不能感觉到，我们在做当初我们最熟悉，最乐此不疲，最钟情的短信往来时，已经找不到眷恋，温暖，仿佛是经受了乐与悲的洗礼，在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小心翼翼，生怕再次坠落在感伤里。
　　将手机静静的塞进口袋，也将那份忐忑和期待暂时抛开，车子在夕阳西斜时分终于到了乾县。出站口几个出租司机热情的招揽生意，我跟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谈好价格，经北街村后到达李家堡。
　　车子疾驰在乡村的小路上，屁股后面扬起漫天的黄土，初冬的李家堡，绿色早已消失，只有大片的小麦地，带着冷的墨绿，被飞扬的尘土覆盖，还有，还有苍老的槐树梢，新生的枝条泛绿，枯枝随风而落，顽强的诉说着生命的存在与悲哀。
　　最后一丝阳光被地平线遮挡，车灯的光线开始明亮。远处忽然出现了点点绿光，明显的感觉到司机减速，细看原来是放牧归来的羊群，绿点正是它们的眼睛。它们惊恐的看着刺眼的灯光，迟迟的屹立不动，换来放羊人的吆喝和响鞭声。
　　高高的门楼，朱红的铁门紧闭，告诉我瑶瑶的爷爷奶奶已经休息。尽管我轻扣门环，但铁皮制的大门还是发出刺耳的响声，门后跟着传来狼狗凶狠的叫声，由远而近，在门内暴躁的狂吼着。我不由的急急后退几步，尽管不担心它会破门而出，可心还是不可控制的急跳了起来。
　　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一个并不重的呵斥声，狂吠的狗支吾着远去，如同孩子撒娇般的轻快。
“谁啊？”老人声音还是那么低沉，穿透紧闭的铁门。
“叔，是我，郑风。”我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我听到那只被我打搅休息的狗就跟在老人身后，正低吼着表达着它的不满。
　　铁门锁转动并缓缓打开，老人边叮嘱着窜门而出的狗，便告诉我别怕。我看着体长快一米的大家伙，木讷的呆立当地，看着它用鼻子把我前后左右的嗅来嗅去，丝毫不敢动弹。
“大黑，回去。”老人加大了声音呵到，并对我说：“没事，不下口的，快进来，快进来，瑶瑶还好吧……没想到你会来，哎……进来吧，老伴每天都唠叨着瑶瑶。”
　　我试着动了动腿，麻木的神经渐渐有了反应，看着虎视眈眈的大黑，我硬着头皮挪动了脚步。
“瑶瑶挺好的，本来要带过来，可时间太紧，孩子也在上学，您老要是想了，就抽空跟我去转转，她也念叨爷爷奶奶呢。”
　　我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因为瑶瑶整天都嚷着要妈妈，年过半百的老人将痛失女儿悲伤压在了心底，蹒跚的脚步和佝偻的腰，变白的头发都在体现着老人的痛苦。
　　随着老人闭起客厅的门，我才放松了下来。
　　内屋走出六十多岁的瑶瑶外婆，白发在灯光下如同银色，鱼尾纹的眼角和额前的皱纹，有点萧瑟，沧桑的眼睛中透露着年轻时的坚强，有那么点像云嫂。她看到我一个人后流露过一丝失望，很快的用和蔼的笑容掩饰了起来：“小郑啊，怎么这么晚，瑶瑶乖吧，哎，看我这老婆子，你先坐，我给你弄饭去。”
　　“姨，你别，我不饿的，瑶瑶挺乖的，也想你了，她上学呢没带过来，这次学校建电子档案，我过来补办点手续，过几天你跟叔有空就去看看，小家伙可乖了。”我边拦着她，边坐在了她拉过来的凳子上。
　　老人执意的推开我拦着她的手，责怪到：“跟姨客气什么，这省城过来要两三个小时，就是吃了也该饿了，你跟你叔先聊会，很快就好了。”瑶瑶的外公也示意我别客气，听到我说瑶瑶的手续时，沉默了会叹息一声。我本以为是他对瑶瑶的惋惜，谁知接下来的话让我也愤怒了。
“从你带走瑶瑶后，他们就没消停过……”老人缓缓的拿起旱烟盒子，捏起烟丝，颤抖着卷了起来。
“他们？是瑶瑶的爸爸和那个女人？”我看着紧皱眉头的老人问道。
“哎，他是个十棍子砸不出个屁的东西，都是那个女人。”
“他们不是已经同意我收养瑶瑶了么，怎么又反悔了？”
“真不是个东西啊，见钱眼开的主，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一片年轻人结婚，彩礼钱高达十几万。”老人扒开一个老式打火机的盖子，拨动了砂轮，火星溅了几次都没燃起，我忙从口袋里掏出气体打火机，帮他点上。
“结婚，彩礼，什么意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哎，她看着一个女孩子出门（出嫁），彩礼十几万，觉得自己把瑶瑶养大，到那时肯定还要高，所以就后悔了，先是到我这里来闹，后来又找了村委会，又哭又闹，村委会都没辙了，后来新下乡的领导报了警，他们才收敛了些，不敢去村委会却又跑到我这里来，三天两头的跳脚谩骂，说什么我把孩子买了，还要上法院去告我，骂我老不死的见钱眼开，什么难听捡什么骂，要不是大黑，我老两口估计早就……”
　　老人的旱烟很呛，他止住了话头咳了起来，也不知是呛得还是伤心，眼角涌出浑浊的泪水。
“孩子养大了还会高？这是什么逻辑，养孩子还是卖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会想到以后出嫁。”我彻底懵了，思维一直打转，瑶瑶乖巧的摸样，和他们养的目的，我忽然想到了电视上看到的某些情节，幼小的孩子缺吃少穿，够不这锅台就要做饭，即使能上学也最多读到小学或初中……想着想着我不禁攥紧了拳头，恨恨的擂在桌子上。
　　老人吃惊的看了眼我，然后低下了头。
　　内间门帘揭起，老太端着个四方的木盘子走了出来，冒着热气的烙馍和一碟红红的辣子水放在盘子中，她把盘子放在客厅窗下的炕上，然后笑着招呼我过去吃。
“最近没怎么出门，家里也没菜了，你将就着吃点，我熬了小米粥给盛去。”
“麻烦你了姨。”我站起来笑着谢过了老人，也招呼瑶瑶外公一起吃点，他紧吸了口烟对我摇头，然后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