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秋雨很少，冬雨倒都多了起来，雨水一多，天气比往年冷得更早些。城市里虽然没有下雪，一眼望去，所有的山头都是雪白。
李志雄早晨一出门，迎面的寒风呼呼地吹来。现在不是一人独自开车去上班，在他家搭铺的四个房客也在那个工业区上班，都要搭他的车。早晨五个人一起出门，晚上同样一起回家。
傍晚的时候，天亮像往常一样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爸爸回家。他看看挂钟都已经六点半了，平时这时候爸爸已经到家了。心想：爸爸怎么还没有到家？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他去接电话，是搭铺的人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李志雄出了车祸，已经被救护车送到了急救中心，叫他把医疗卡送到急救中心。放下话筒，立刻找出爸爸的医疗卡，天暗了，不能骑自行车，关好门就跑到急救中心。拿出爸爸的医疗卡，气喘吁吁地对值班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
工作人员见他是个孩子，就说：“你父亲等一下要办一些手续，最好叫你家大人来这里。”
天亮突然想到了魏彩云，医院的走道里就有投币的公用电话，好在身上有到硬币，立刻去打电话给她。
此时，魏彩云正在吃晚饭，一接电话，听说李志雄出了车祸，正在急救中心抢救。她说：“天亮，我马上就去医院。”
天亮打好电话，就到大厅去等。
魏彩云去告诉莉莎照看一婷婷，立刻开车来到急救中心。到医院门口，停好好车，一阵小跑，跑了等候厅，身上都出汗了。看见天亮，一问，还不知道李志雄伤势如何，立刻到值班室，向工作人员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志雄的妻子。”然后询问了一下李志雄的情况。
工作人员说：“要等医生出来才知道伤势如何，你在外面的大厅里等着，有事情会叫你。”
魏彩云来到大厅，想到李志雄出事了，没回家怎么煮饭？立刻问天亮：“天亮，你还没吃晚饭吧？”
天亮坐在椅子上，心里很不安，就怕父亲出事，满脸愁容，说话都有点带哭腔：“还没有，我一接到电话就跑来了。”
魏彩云知道隔壁间有自动售货机，有面包、牛奶、饮料等。她说：“想吃什么？我去买。”
天亮摇摇头说：“我不想吃。”
“那怎么行？饿过了头，胃会弄坏的。”魏彩云领他到隔壁间，买了面包和牛奶，边上有椅子和桌子，叫他便坐在那里吃。
等了好久，工作人员来叫魏彩云和天亮到值班室，有位医生告诉她，李志雄没有生命危险，头部和手臂受伤了，要住院，叫她去办一下手续。
魏彩云对工作人员说：“我们想去看看李志雄。”
工作人员说：“现在不行，医生正为他忙着，明天才可以到病房去看他。你们放心，这里是急救中心，有人专门负责护理。”
魏彩云该办的手续都办好了，离开了医院，开车送天亮回家。
几个搭铺的人正在厨房里吃饭，看见天亮回来了，有位叫阿木的房客急忙问：“天亮，你爸爸怎么样了？”
天亮说：“医生说我爸爸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头部和手臂受伤了，要住院。”
阿木说：“天亮，快来吃饭，这么迟了，肚子都饿坏了。”
天亮说：“我刚才吃了面包，不会饿，我去洗澡了。”
阿木吃好晚饭，到了客厅。魏彩云也来到客厅，向他询问:“志雄是在哪里出的车祸？”
阿木说：“就在我们上班的那个工业区。”
魏彩云又问：“你们怎么知道他出了车祸？”
阿木说：“那里有家超级市场，我们每天下了班，都在那里等志雄来接我们。有个老外告诉我们，在前面的路口出了车祸，一辆卡车冲出路口，撞到了一辆小轿车，开小车的是个中国人。我们赶快跑过去，一看，志雄躺在路边的走道上，满身都是血，有人从工厂里拿来纱布和药棉在帮他包扎伤口，救护车一到就把他送进急救中心了。”
魏彩云说：“你们都不是目击证人，那车子碰得怎么样了？”
阿木说：“车后门都碰飞了，整辆车型也变了样，碎玻璃满地都是，车子已经报废了。”
魏彩云问道：“那是谁的错呢？”
阿木说：“卡车从路口开出来，路牌标明了车要停下来，让大路的车子先行，肯定是卡车司机的错。”
魏彩云问：“你们怎么会到现在才吃晚饭？”
阿木说：“公共汽车每小时一班，从那个工业区到这个城市，没有直达车，我们到了半路还得转车，回到家就已经八点多了。”

魏彩云开车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
莉莎和婷婷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门外有汽车的声音，知道是魏彩云回来了。
莉莎把婷婷送过去，刚到走道，魏彩云正好开门进来。
魏彩云叫女儿先去房间睡觉，她有话对莉莎说。
莉莎问起了李志雄的情况，老人有经验，立刻想到要有相应的对策：“是对方的错，保险公司要赔偿，你们应该请个律师。”
魏彩云问：“出车祸是不是一定要请律师？”
莉莎说：“那倒不一定，有些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会偏心，也会欺负你们是移民，不懂赔偿项目和金额，到时候你们会吃亏的。现在请个律师就能把一切事情都办好。”
魏彩云又问：“请律师很贵吗？”
莉莎：“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刚才我在想，以你和丈夫的收入和开支，你们可以申请律师援助，那就不用花什么钱了。”
魏彩云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请律师。”
莉莎说：“这好办，明天我带你去办手续，把你们的证件、这几年的年收入表和房租合同带去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晨，魏彩云先打个电话给天亮，然后开车去拿证件。
天亮请假没有去学校，他要去医院看爸爸。
她魏彩云开车送他到医院门口。她说：“告诉你爸爸，我先和Nonna去办申请律师援助的事情，办好了我再来医院。”等天亮下了车，她赶紧回家，随后和莉莎一起去办事情。

一连几天，魏彩云请假没有去上班，都到医院去照顾李志雄。
李志雄伤得不轻，头部绑着纱布，右手碗和手掌也绑着纱布，左手臂还套着石膏夹，吃饭都得魏彩云用汤匙舀给他吃。
到了允许探望病人的时候，房东夫妻和婷婷也来医院。
莉莎告诉李志雄：“我打过电话，你的律师援助批下来了。”
李志雄说：“昨天律师已经来找过我，还向医院要了我的材料。谢谢您，Nonna！”
乔治、莉莎和婷婷刚走，搭铺的几个人也来医院看望李志雄。
大家聊了一阵子，阿木说起上下班非常不方便，早上六点多就得去坐头班公共汽车，晚上八点多才到家，每天坐车、等车都要花上三个多小时，他们想搬到离工业区近一点的地方去搭铺，李志雄同意了。
搭铺的人搬走了，天亮一个人在家睡觉会害怕，魏彩云和婷婷只好也来和天亮做伴。这下，她忙得够戗，一大早起床煮饭，吃好了饭，天亮骑自行车去学校了，她还得开车送婷婷去学校，然后再去医院。有时还得抽空上街去买菜。到了傍晚，她开车把婷婷接回来，然后煮饭给孩子吃。
祸福相依，灾难突然降临到这个家，父亲住院了，儿子却一夜之间懂事了，已经看出谁对他和父亲出手相助。看魏彩云从早忙到晚，多出了亲切感，晚上在厨房看她煮饭的时候，他问：“阿姨，我想学煮饭和炒菜，你可以教我吗？”
魏彩云一边忙着一边反问他：“你怎么突然想学煮饭炒菜？”
“我想，如果我学会了煮饭炒菜以后，我爸爸下了班，一回到家就可以吃饭了。阿姨，我现在就学洗菜。”天亮看见她把菜折好了，端着装菜的小盆到洗碗池去洗。
“天亮，你真的长大了，懂得要做家务事，减轻爸爸的负担。”魏彩云也觉得眼前这孩子突然之间懂事了。

天亮第二天下午放学回家，吃好饭后，很自觉地扫扫地、拖拖地板。
陈新明申请孩子来意大利，袁爱琴已经回国去带孩子了，他这天打来电话，是想问问天亮喜欢什么，好从国内带出来。一听天亮说李志雄出车祸，立刻问：“你爸爸出了车祸，你干嘛不打电话告诉我？！”
天亮毕竟年少，父亲出了车祸，陈新明在南部，那么远也来不了，也就没有打电话给陈新明。他倒想打电话给胖妹，却又不知道她在哪里。
魏彩云傍晚回来，也接到陈新明的电话。
陈新明说：“我已经汇了点钱到志雄的账户，叫他把伤治好。我一时没法来照顾他，这事就拜托你了。”
魏彩云说：“我知道，我和婷婷现在就住志雄家，来和天亮做伴，这里事情我会去做的，如果不懂，我会去问Nonna，她会教我怎么去办。”
天亮已经知道家要像个家的样子，傍晚都在厨房里帮忙。看到魏彩云每天都去医院照顾爸爸，心里很感激她。加上经常和婷婷在一起，婷婷都叫他：“天亮哥。”他想：要有个象婷婷这样活泼可爱的妹妹该有多好啊！找出了去威尼斯游玩的时候，陈新明帮李志雄、天亮、魏彩云和婷婷拍照的四个人合影的相片。他对魏彩云说：“我想买个小镜框，把相片装进去，然后放在我的写字台上，阿姨，可以吗？”
“当然可以。”魏彩云想到当初他很不情愿一起合影，现在怎么变了，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喜欢这张照片呢？”
“因为我想有个家。”天亮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魏彩云一时没有理会孩子的话，她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天亮看着她说：“我想有个完整的家！”
魏彩云听了这话，才明白孩子在说什么。
从此，天亮的写字台就多了“一家人的合影照”。

李志雄住院好几天了，头上和右手掌已经不再绑纱布，只有左手臂还套着石膏夹，行动也方便点，来回可以走动。他看魏彩云天天请假来照顾，就说：“你请假太多天了，工厂老板会对你有意见。你的工作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以后想再续合同就难了。”
魏彩云说：“医生说你有脑震荡，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再说，我有事的时候，你也照顾过我，我现在还是你的法定妻子，我来照顾你是应该的。就算工厂老板不肯给我续合同，我也不怕了，因为我已经学会了电焊技术，随便到哪个眼镜工厂都会要我的。”
等李志雄出院了，魏彩云才去上班，也和女儿回家住。
正像李志勇 说的，魏彩云的工作合同到期了，工厂老板不肯跟她续合同，只好再去找工。
魏彩云第三次找工作，已经有经验了，同样找到一家大工厂，同样是做眼镜，同样是做电焊，试工前对老板说好，有多少技术给多少级别，试工期为一个星期。
她去试工，技术如何，工头一看她的熟练的动作，心里就有底了，再看质量和数量，试工过关了。中午下班后，她在工厂吃面包填饱肚子，拿别人焊好的眼镜来看，看了以后心里也有数了。问过工头，每个工人每天的产量是多少？工头告诉她，级别不同，产量和质量都有所不同。
试工期最后一天，工厂老板叫她到办公室，要和她签定二年的工作合同。她虽然不能全部看懂合同上的意大利文，工作上的文字还能够看得懂，她说：“合同上写的给我一级工，我认为我的技术不止一级工。”
老板说：“你做满一年以后，会给你升二级工的。”
“对不起，这合同我不会签字，给我的级别太低。”魏彩云觉得这个老板在欺骗她。
老板问道：“那你想要几级工？”
魏彩云说：“你可以叫一个三级工的工人和我比一比，比质量和数量都可以，如果我赢了，你就给我三级工。”
老板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比法。”
魏彩云说：“试工前我们说好了，我有多少技术，你给我多少级别，公平合理。”
老板说：“可是，你在那个工厂，也只有一级工，现在我给你二级工，这样可以吧？”
魏彩云说：“对不起，我不想在你这里做工了。”
老板不解地问：“为什么？”
魏彩云说：“老板喜欢有技术肯做的工人，我虽然是工人，但也喜欢为说话算数的老板做工。今天还是试工期，你可以试试我的技术，我也可以试试老板的诚信。对不起，我走了。”她现在懂得如何与意大利人周旋。
老板看着她走出办公室，弄不明白，她怎么说走就走了？
魏彩云走出工厂大门，刚到停车的地方，路边有个意大利妇女用手势向她打招呼。她不认识那位妇女，想了想，又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面，可一时想不起来。
妇女走近魏彩云，自我介绍着：“我是玛利娅，想起来了吗？”
“你是玛利娅？”魏彩云想起来了，在上一个工厂的时候，玛利娅常常开车去那里接货送货。
在这一带的眼镜工厂都无法把全部的工序做完，这个工厂做这道工序，那个工厂做那道工序，货就要送来送去。
玛利娅说：“我前两天到那个工厂，没有看见你，一问，才听说你合同到期了，那里的老板不肯和你续。我想找你，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魏彩云说：“刚刚试了几天工，老板说话不算数，我不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玛利娅说：“我的工厂很忙，要招收工人，我知道你做工很好，你来我的工厂，等你看了工厂以后，你同意了，我们再谈条件。”
魏彩云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找我呢？”
玛利娅说：“我实话对你说，我想招收一些中国人，可那些人不怎么会说意大利语，我不敢收。我得先找到会说意大利语的中国人。你会说意大利语，想叫你来做领班的人。”
魏彩云知道了情况，得看看工厂的情况才好做决定。
玛利娅开车在前面带路，魏彩云开车紧跟在后面。
到了工厂办公室，玛利娅向魏彩云介绍了几位股东，然后带她到车间里看看。
这家工厂并不是大工厂，只有三四十人，做的工序挺多种，比较杂，当然也有电焊。转了一圈来到办公室，魏彩云告诉几位股东，同意来这家工厂，接下去就是谈待遇了。
玛利娅说：“股东们已经商量过了，你来上班，先做电焊，新收的中国人听不懂意大利语，有时候会叫你做翻译。等招收的中国人多了，由你负责和安排中国人的工作，工厂和你签定长期的工作合同，给你定为三级工。工作有成绩的话，年终还会有额外的奖金。”
无功不收禄，魏彩云也觉得老板给的待遇超出了她的想象，又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待遇？理由是什么？”
玛利娅说：“我经常要接货和送货，有几家工厂里有收中国人，我知道中国人干活很卖劲，就是意大利语说不好。你来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一位股东说：“你也可以介绍你的朋友来这里做工，你们需要什么，工厂尽量给以方便。不过，私下我们有个要求，千万可别来了几个月就要生孩子，那样的话，我们工厂就要吃大亏了。”
玛利娅补充了一句：“即使要生孩子，最好做了一两年再生。”
魏彩云就喜欢实话实说的老板，也把条件谈好了，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玛利娅说：“随时都行，你把证件给我，我去复印一下，要写工作合同。”
魏彩云说：“那我就明天来上班。”
玛利娅说：“可以，你就明天来上班，我现在叫人写合同。”
魏彩云拿到工作合同，心里很高兴，一出工厂就打电话给李志雄：“我找到了好工作，现在去你家，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

李志雄的左手臂还绑着纱布，用绷带吊在脖子上，行动也不太方便。搭铺的房客都搬走了，经济负担也重了，一个家就他一人，整天闷在家里，心情也不好。腿部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要适当的运动一下，偶尔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魏彩云来了，带来两袋吃的用的，把吃的用的分开放好，才把找工的详细情况告诉他。
李志雄说：“那个大工厂给你二级工，你还不干，没有想到你还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魏彩云现在晚上都有看电视新闻，也会看一些关于招工的信息。她说：“因为我知道上个星期，在米兰召开了眼镜展销会，还有定货会。眼镜工厂已经开始忙起来了，我不怕找不到工，现在职业介绍所就有招工。”
“那我请你在这里吃午饭，算我祝贺你。”李志雄的头部也受过伤，现在反应比较迟钝。
“还说请我吃饭，其实是叫我煮饭给你吃。”看看时间，也该煮饭了，便去厨房，看他也进了厨房，她说，“这里的房租你一个人付，负担太重了，最近有没有人来问搭铺的？”
李志雄说：“有一对夫妻来看过，不过，还得要我帮忙找工。我的手这个样子，怎么去找工？”
魏彩云问：“夫妻俩有几岁了？”
李志雄说：“男的三十多一点，女的还不到三十。”
魏彩云说：“那就叫夫妻俩来这里住，找工的事情由我负责。”
李志雄说：“上午我出去散步，碰见附近服装工厂的老板，他叫我要介绍几个会做车工的中国人到他工厂，可在这一带，我没有认识会做车工的中国人。”
魏彩云说：“我现在终于发现，你的脑袋真的是被碰傻了，到中国店贴张广告，想找工作的人自然会打电话给你。这样吧，下午我开车去趟中国店。”
李志雄说：“这事就麻烦你了。”
魏彩云去眼镜厂上班了，还是焊眼镜架，工头和那些股东只是听玛利娅说她做工如何，现场一看，果真如此。中午下班后，她对玛利娅说：“我想提个建议，以后要我负责和安排中国人的工作，那就应该从现在做点准备工作。如果一下子招工，来的人我又不了解他们的性格，很容易闹矛盾，再说，不是我介绍来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玛利娅问：“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魏彩云说：“我先介绍两个工人来，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做我的帮手，我就好管理了。”
玛利娅跟股东们一商量，同意了。
一对夫妻搭铺在李志雄家，没有车子，只能坐公共汽车到眼镜厂上班。妻子叫金艳，魏彩云教她学电焊，丈夫叫胡惟庸，去学磨眼镜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