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蝶梦》: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蝶梦》 作者:甘肃齐鸿天 发布时间:2013-07-08 19:37:13 字数:5796
“暖流,拂开尘封的窗子。种子,饱满圆润,闪耀着鲜艳的光泽。”
——齐鸿天《青草尖上奔跑的露珠》
夏兰迈下长途汽车,时令的七月,乡下正是花红柳绿之时。只是道路有崎岖蜿蜒,到处都是灰尘飞扬。那些拉了粮食的小货轮一过,屁股后面就是一条黄龙!
夏兰惊呆了,问:“梁子你就从这里出去的,你们农村的环境真是太差了!”夏兰一连串的感叹。
梁子微笑着说:“兰你记不记得电视剧《玉姣龙》里,有一个片段就是在沙漠里,奸商们最怕的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叫罗小虎!罗小虎被称为‘半天云’,那罗小虎的马队每次出现会将沙尘踏起,升至半天,遮天蔽日,故名。我们这里是不是像半天云的地盘啊!”
夏兰说:“嗯,那我则是武功超群,花容月貌的玉姣龙啦!”
夏兰跟在梁子身后,顽皮地蹦来跳去。梁子说:“刚才还怕脏呢!此刻却又如此这般。”
夏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我这才叫入乡随俗呢!别小瞧了奴家。”而沿途村上的人,见到如此美艳的女子,都欢喜地望了过来,有人说这是梁家大院的梁秋忠,就是那个第一个考出村子的大学生啊!他旁边的那个女娃,啧啧,长得真俊!莫不是他媳妇。
夏兰开心极了,那些目光是真诚和敦厚的,照在身上没有城市人的毒辣。尤其是她一再听到他们说,她和梁子有夫妻像啊!她就像一泓湖水,被投进了一颗又一颗的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幸福的涟漪!
夏兰跟着梁子转过一个弯,便见到一大片村庄。村庄周围长了粗壮的白杨,大小粗细不一,叶子碧绿青翠,麻雀“叽叽!喳喳!”地欢叫着飞到这边,又飞到那边。
夏兰见一户人家门前,一棵茂盛的杏树正开了满树的花朵,粉红的颜色,多么温馨。大门是红油漆漆了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了锣鼓和喇叭的声音。门框新贴了对联:昭事上帝万福修同,敬业明神家安人吉。横批:赐福无疆。
夏兰正仔细琢磨,早从屋里飞奔出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是梁子的侄子元龙,见叔叔回来就大叫着报信去了!梁子说:“是家人欢迎你这个远到而来的贵客呢。”夏兰说:“欢迎人还吹喇叭啊!”梁子说:“当然了你读《三国演义》中,刘备、曹操、孙权请贵客不就喇叭伺候么!”
夏兰愈感新奇,说:“不会吧!你们家和你一样神秘莫测。”梁子说:“开玩笑呢!这可能是我家‘进神’呢!是一种有关风水的仪式,不用介意的。”正说着梁子母亲和大妹兰妮也跑了出来,欢喜地拉着他们进了院子。
夏兰见院子里白灰画了一个阴阳八卦,就歪了头看。梁子母亲就说这是“进神”的。“兰兰!你进屋吧。我们都一直念叨你呢!”
夏兰见正屋门框有对联:人心有感百福骈臻,神化无方千祥云集。正屋左侧贴联:消灾解厄金光神咒,玉枢宝经安抚诸煞。正屋右侧房贴联:真驭下临方寸地,丹诚上达九重天。而正屋对着的屋则贴联:奠方定位用介千祥,动土兴工昭回百福,显然这屋是今年新盖的。
夏兰正想往前观看,就见正屋里喇叭、锣鼓突然停了。一个身着古道袍的先生走了出来,对夏兰说:“啊呀!我刚才念经时忽见神光一闪,我说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九天玄女’来了!”又对梁子说,“小梁你真是好眼光,也是好福气!今天‘进神’你们一来,这个‘神’可是进好了。”梁子并不认识此人。梁子父亲忙介绍说这是柳树沟的王经文师傅。
夏兰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进了屋里。观正堂上方挂了雷部、火部等天君正神名讳,下设各色彩旗,祭品,烛台,纸币,水盆之类。王道士正和四位弟子做了沙发喝茶休息。说一些风水,方位之事。几个徒弟走南闯北,也少见夏兰这样妩媚而有气致的女子,一边搪塞师傅,一边留了余光望过来。王道士说这女子一定是大福之家的小姐,祖上官至魁阁,后世子孙承接恩赐,现在家里一定有当大官的人。
夏兰会心一笑,说:“哪里啊,王师傅我只是普通人家女子,幸生于安泰市而已,哪如王师傅你们这里,尽都是有本事会能耐之人啊!”王道士愈加称奇,言道:“你真是‘玄女’转世,我哪能不恭敬你呢。”
夏兰既兴奋又惊诧地观看了“进神”的各道程序。尤其是对王道士用一把剃头刀,在自己头顶连砍三刀,血喷射而出,但旋即用黄裱纸一糊,过一会儿揭开观望,竟完好无损,这一件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从科学角度来看,怎么也不可能在几分钟内伤口痊愈的啊!
梁子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乡下人把这都叫迷信的!”
夏兰住了几日,感觉饮食较市里少些花样,但还合口。住嘛!有一件干净适中的套屋,有梁子做伴自是逍遥。梁子父母,及大妹兰妮,大哥大嫂,小侄子都稀罕城里来的美女子,怕哪儿不小心,得罪她跑了。梁子说别宠她,她没那么娇惯的!
夏兰发现,乡下人生了病,先到医生处打了针吃了药,回到家中还要用烧纸钱“撩病”。大妹兰妮就告诉了她一件奇事。说一年冬天家里看门的狗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全家人找遍了整个双树湾也没有找到。最后,老妈到柳树沟一个姓刘的神婆子跟前算了一卦。
神婆子说你们家丢了一个东西么!老妈问啥东西?神婆子说是一只二郞神的孝天犬啊!老妈又问丢哪儿了?神婆子说你们家左边,门前有一棵柳树和一条水沟的人家偷了。老妈一想那是三叔梁百万家啊!他是我们一个爷爷的孙子啊!怎么可能!
老妈问能找回来吧?神婆子说已经被天神收了。不过你到他家庄门门槛下找,门槛下一定有一个大坑,那是天狗留给你们的念想。
老妈回家就告诉了老爸,老爸说也罢我闯个门转一趟老三家。到老三家的老爸乐呵呵地回来了。说他一进门见庄门门槛正中一个添了新土的大坑,就望了一眼!三叔心里有鬼,主动说大哥你家的狗我牵来吊了,我胃不好,医生说需要一条狗来暖一下胃,我这几天正熬了汤喝呢!
三叔给老爸说,大哥你打我骂我罚我我都认了。老爸说你不会吭一声吗!三叔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夏兰说,红妮你逗我玩呢!有这么玄幻的事吗!梁子母亲接过话茬说真的,这件事是我去问的,我老婆子怎么会骗你呢!
夏兰听了这些说法,每到夜晚就不敢出屋门。只好找了一个塑料盆,每晚大珠小珠落玉盘,弄得梁子总是没有了睡意。梁子说:“你前几天夜里不起床。这几天怎么了?”
夏兰说:“还不是你大妹说的那些神秘的故事,弄得我感觉你们家院子里哪儿都隐藏着东西!也害得我梦中总有天兵天将、金甲神人。”
梁子说:“那你不也每天睡得香甜么!”
“能不香甜么,一晚上七八次折腾,真要是和你结了婚,那还了得!”夏兰意味深长地说。
梁子说,“你认为那些都是迷信,你不信就是了。我是辨证主义者,阴阳调合之说,我相信是科学。至于究竟存在着什么,几千年来也没有定论。我们不能理解和看到的,只是限于我们所在的纬度空间,或者说智力有关,并不防碍任何事物的存在。”
夏兰说,“这样子来看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太重要了。你之所以能想到一切,但却不能娴熟地驾驭一切。是你的冒险精神被曾经多年沉淀下来的陈旧习惯所禁锢。你每走一步,它们就像孙行者头上的紧箍咒,每每深入你的骨髓一次。你应该尽快摆脱这种毫无现实意义,并相当损耗你精力和才华的包袱;你应当面对虚无,就像金庸笔下的大侠们一样,忘记以前哪怕多么高深的武功,才能创造出再一次超越自己的奇迹。”
粱子说,“每一个人永远也摆脱不了最初的属性,即便这个人因了何种机遇、聪明、才智,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的骨子里永远流淌的还是从同一个心房里流出来的血。就像一块钢,做成什么样子都是原来的钢。”
夏兰说,“抽象的概念容易混淆视听,我还是喜欢具体地面对一些事情,就像我二哥看问题又稳又准又狠,一切问题到他那儿,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粱子说,“所以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每一个人一项看家本领啊!即便乞讨街头的乞丐,你能不佩服他们的那份洒脱吗?换了你跟我能做到么!”
夏兰笑了笑,没有吭声。
夏兰早晨还好好的,到了中午就突然头痛欲裂。梁子急出了一身大汗,背了夏兰便到双树湾卫生所。医生说不要紧打几瓶吊针就好了。
夏兰说我最讨厌医院的医生了,像是冷血动物,你说那个胖医师吧,把个脉硬是把了1分钟,有什么把的,头痛就开头痛药嘛!梁子说:“谁让你长得漂亮泥!漂亮了哪个男人不想多摸一会儿!”
夏兰说:“尤其讨厌的是他当着一屋子病人,一本正经问我昨晚同房了没?几次?你说这是……”
梁子一听也笑了,说:“你如实说啊,人家诊断病因呢!”夏兰说:“说你个头,我说同房了,还五次,那不把别的病人笑掉大牙了!”
夏兰打了3天吊针,但头痛还是没有痊愈。梁子的母亲便说,“要不让兰兰在家休养吧!我去请双树湾的刘神婆子去!”
夏兰也说:“我还真想回家里,医院里真有点受不了。你们卫生所的大夫没有见过长大眼睛、披肩发和漂亮脸蛋吗?上个厕所也尾随而至。”梁子说:“不会吧,我从来没有发现!”夏兰说:“是你回家取衣服的时候啦!”
刘神婆子焚了香,磕了头,便念念有词请来了诸位神灵,及相关家亲。唱道:
圣人宝卷才展开,众位神灵下天台。
天龙神圣心欢喜,保佑众生永无灾。
夏兰正想仔细听,她究竟唱了什么。却突然见刘神婆子口吐白沬,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缓缓背着手来到沙发边,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夏兰,说:“小梁有烟吗?我这一天要抽三包烟的!”梁子忙递过了香烟。刘神婆子此刻的声音有点像男人的声音,声音仿佛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来。
刘神婆子点了烟,很有派头地抽起来。她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句话也不说,梁子母亲就悄悄问夏兰,“你看他像你们家什么人?”夏兰说:“像是去世的父亲!他活的时候,爱抽烟,一天三包。平日里就那样坐着,很威严!”
梁子母亲便问,“请问一下你是哪位神圣?”
刘神婆子转过脸,指了指夏兰,说:“我是兰兰的父亲啊!”又冲夏兰喊“兰兰,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坤元啊!你的大哥张长儒在公安局的那个案子,就是我找人帮忙破的!你二哥张长鸿升迁至省府,也是我举荐的。二小子是块当官的好料,他会做好的!至于你们的母亲,你们对她孝顺,她会高寿的,我也打过招呼了!”
夏兰惊呆了。这个神婆子不仅神情此刻酷似父亲,而且竟能说出大哥、二哥的名字和事情。
大哥张长儒是安泰市公安局长,年前接到一件很棘手的杀人案件,一直不能告破,一次做了个梦,梦到了父亲说让他到市档案局查一查。当警察一到档案局,就有人夺路而逃。抓住一审,可不就是作案人。省里因而坚信张局长的确是破案的高手。张长儒自然不会说起梦中之事。只要保住乌纱帽,过程可以省略。而二哥张长鸿这几年也是走一步红一步,简直顺利得有点难以让人置信。说到母亲,几次差一点就缓不过气来,但一到医院就自然好了。难道这一切就是……多像是在童年时看神话小说的感觉,夏兰瞪大了眼睛。
刘神婆“嗞!”呷了一口茶。又说:“这几年兰兰你受苦了,说起来就你最疼你妈啊!只是你感情上受挫折多一些。”
夏兰见状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抱住了刘神婆大哭了起来。说爸爸!我好想你啊!
刘神婆拍着夏兰肩膀,说:“孩子不哭爸爸也想你也最疼你。你几次三番找不好男朋友,我也替你着急。先前那个长头发,是个骗子,你和他第一次到家,我就打碎了楼上的玉狮子。但你们理解不了我的意思。之后,是那个矮胖子,说是赵副省长的侄子,他是个油嘴滑舌的政客,决不是你适合的那种,我曾从楼上扔下过一个茶杯,没有砸到他。”
夏兰听着,泪水汹涌而下,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了刘神婆,真是“父女”情深。
梁子原来知道夏兰找过两个男朋友,但还真不知道这么多,又见那夏兰真情流露,显然所言不假。便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口气。
刘神婆突然转身对梁子说:“小梁同志不要叹气,兰兰是天上的仙女,他是为你而生的!那次夜路的车上,你屁股被刀捅了,那是上天给你们的机会。你是魁星阁的星宿,你和兰兰是相配的!”
梁子也惊呆了。
梁子的母亲听到兰兰找过几个男朋友,心里稍有不满。刘神婆说:“亲家母,你要宽容孩子们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照顾好男亲家就好了。”
刘神婆子又呷了一口茶说,“兰兰我走了,你头就不疼了!夏兰说爸爸你那边过得好吧?好!好!还是老营生,忙得很!”
刘神婆子猛又翻了白眼,过一会儿坐了起来。敏捷地跳了几个蹦子。梁子母亲言道,“莫不是唱贤孝的王大贵大哥么?”
刘神婆子高兴地拉了梁子母亲的手,说:“杨玉花你还记得我!”
梁子父亲接过话茬说:“怎么不记得,你每天给杨玉花唱《王哥放羊》、《闹五更》,没把我气死。你说我都跟杨玉花结婚了,你还纠缠不休。”
刘神婆子说,“老贼!你还记仇着哩吗?我今天是给‘九天玄女’唱贤孝来的,又不是干啥来的!”
梁子父亲说,“好!好!你喝茶!你润润嗓子。”
夏兰见到这样场景,又想到刚才在众人面前失控,实感匪夷所思。正不知如何是好,但头的确是不疼了。梁子说:“兰兰没事吧!这个王大贵是‘贤孝王’,是给毛主席弹过‘三弦’的。”
刘神婆子盘了腿,做了拿着弦子的动作,用嘴伴间奏。并唱道:
“六月里来六伏天,
王哥放羊在沟上。
四下里看来没人烟,
想起尕妹子泪涟涟。
日落西山羊进圈,
尕妹子在身后开了言。
王哥高兴地回头看,
和尕妹正说话时羊跑光。”
这是《王哥放羊》,梁子母亲向夏兰解释说。
“一更里来越花墙,
越过花墙细端详。
美貌姐儿床沿上,
手拿钢针锈鸳鸯。
二更里来月照空,
耳听窗外敲门声。
双手拉开两扇门,
拉我亲哥进门来。
三更里来月照西,
上身下身交给你。
红绫毯子绿缎被,
鸳鸯枕头一对儿。
四更里来月照东,
叫声亲哥听清楚。
盼你亲哥早些来,
妹和亲哥团圆哩。
五更里来东方白,
架上金鸡翅膀拍。
叫声亲哥快些起,
我怕亲娘端水来。”
刘神婆子冲夏兰笑了笑,有点腼腆,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似乎她只是来走亲戚的一个老人,话说完了,人看到了,心满意足了。她捋了捋鬓间的几绺头发,背了一包馒头,收起五十元钱,缓缓地走出了庄门。
刘神婆走了之后。夏兰想自己这几年算是白混了,自以为情感的闸门牢不可破,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烦恼和忧愁的乐天派。未料,被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子三下五除二就挑翻马下!实在是有点,夏兰就呵呵呵地嘲笑自己。
夏兰笑着问梁子,说“太奇怪了,她怎么能知道我们家的事呢?没想到你爸你妈年轻时也挺有意思!你们乡下怎么有这么多怪事?我现在算是服了。”
梁子说:“或许这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如果真有灵魂存在,而此类人进入一种我们无法知道的神秘境界后,就会表现出这种独有的特异功能吧!或者,这就像是城市中的心理医生一样,起的作用无非就是慰籍和缓解人们内心的劳累、不安、压抑、失落等情绪。这里面的玄妙我一时也不能给你说清楚!我只是坚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
夏兰说,“上天真是煞费苦心,天底下这么多人都得给指一条路。人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似乎真是注定的吗!”
粱子没有吭声。
夏兰说:“明天我们就要返回安泰了。真有点舍不得啊!”
梁子说:“那就不回了吧!”
夏兰灿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