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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烈(十一)

作品名称:西风烈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08 21:03:57      字数:19544

  八
  西域。哈密。
  哈密是进入新疆的东大门,也是丝绸古道上的重镇。
  五月底,哈密正是盛春季节,边塞的春风把古城染绿的时候,最能体现边疆春天景致的,就是正在怒放的沙枣花了。沙枣花不大,状如米粒,淡黄色,开起来一串一串,细密如蜂巢,相拥拥挤,又能各自找到缝隙,将自身的魅力展现在春的暖阳下,尤为称道的,是沙枣花的馨香,这种香尤如南方的桂花,香气浓郁,凝重而不妖媚,这种香是一种纯净的透着一股清新的甘露般芬芳,能传十里地。
  哈密的沙枣树,到处都是,所以沙枣花就多,花的香气浓重得似江南水乡初冬的晨雾,抓一把都能捏出香水来。
  就在这种香气铺天盖地罩住哈密的时候,征讨新疆的西征大军,全部按照大帅左宗棠的部署,进驻哈密、巴里坤一带,各路人马迅速铺开,按各自担负的或进或守任务,到了各自的岗位。
  这些西征军中,大多来自江南水乡,经过一个多月在荒凉戈壁的艰难行军,一接触到哈密四周浓郁的沙枣花香气,顿时有了精神,长途行军的疲惫消除了不少。有些兵勇折下一把沙枣花,放在鼻子下闻着,陶醉在故乡桂花的回味之中。沙枣花和桂花简直如出一辙,花的形状也像,颜色分不出彼此,只是沙枣树的躯干和桂花不同,沙枣树是那种更像树的庞然大物,而桂花树则显得小巧了,并且听说沙枣花开过后,还会结果实,他们更觉得新奇。这种不长刺的枣树,能结出枣来,真是奇迹了。
  各路军集结哈密后,哈密城沸腾了,到处是兵勇、军马,大街小巷如逢集一般,人挤人,马挤着马。几天下来,人和牲畜的气息将沙枣花的馨香冲淡了不少。更为可叹的是,哈密城大小店铺的吃用货物,被购买空了,店铺老板销售了陈年积货,正满头泥汗地到处跑着进货,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时,居住哈密的百姓可就惨了,他们什么生活用品也买不到,日常生活被打乱了,并且有了危机感。
  西征军总行营营务、前沿总指挥刘锦棠大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迅速与驻守哈密的蒿武军统领张曜会晤,将大帅军令传达后,即拔营率部前往吉木萨与乌鲁木齐都统金顺会合,共商进攻乌鲁木齐大计。
  刘锦棠牢记着左大帅临行前的交待,一到吉木萨,与迎接大军的金顺挽手入城,这叫金顺很感动。
  金顺自出关进疆,与景廉发生了不少因粮草方面的争执,一直窝着一肚子火气,这次见西征大军入疆,左大帅身边最得力的大将刘锦棠对自己这般尊敬,心里热乎了不少。一进大营,便急不可待地对刘锦棠说:“将军威名远扬,这次能与刘将军这样的英武人物共同作战,是金顺的福分。”
  刘锦棠恭敬地说:“金将军过谦了,您才是智勇双全,威振西北的善战大将,锦棠这次能与金将军并肩作战,可以从您身上学到不少难得的军事战略,还望金将军今后不吝指教。”
  金顺高兴极了,脸兴奋得发光,谦虚地说:“刘将军,是你指教金顺才对,我已接到大帅军令,此次征讨,末将听从刘将军调遣。”
  “金将军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长辈,又身经百战,战功卓著,是锦棠学习的榜样,你我并肩作战,共同抗敌。”
  刘锦棠这几句话,说得金顺心里更舒服,没有一点对抗和嫉妒之心,俩人像相见恨晚的朋友一样,无话不说了。
  金顺在此之前,接到左大帅军令,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对刘锦棠任前沿总指挥不太服气的心思,现在便荡然无存了。
  刘锦棠也看到这个满亲大员,没有一点满人高傲狂妄的气势,对金顺顺产生了不少好感,虽然说的这些话全是官场上的套话,但都透着真诚和信服。在与金顺汇合之前,刘锦棠还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怕自己年轻又委以总指挥重任,金顺会不服气,处处刁难。现在看来,还是大帅高明,他将金顺的性情摸透了,要刘锦棠团结金顺,定能通力合作,这么一来,对金顺恭敬,两心相交,那点担心就显多余了。
  金顺很认真地对刘锦棠说:“刘将军,以大帅高见,先夺北疆重镇乌鲁木齐,现兵临吉木萨。从吉木萨向西,二百四十里是阜康城,又西一百多里地是古牧地城,再从古牧地往南,二十里地便是乌鲁木齐。不知刘将军是何高见,来攻陷乌鲁木齐?”
  刘锦棠说:“金将军,您是深谋远虑的老将军,又进疆早些,对此地情况摸得透彻,定有攻陷乌鲁木齐的高见,何不说说,好让锦棠学习。”
  “学习倒谈不上,刘将军你我一见如故,我也就将乌鲁木齐的一些情况摆摆,也好给刘将军作个参考。”
  “金将军太客气了,锦常静听您的高见。”
  “其实,在我出关之前,左大帅已给末将言明了乌鲁木齐的情况,我又派探马几次去探过,乌鲁木齐城南有寿山耸峙,城东南三里又有红山屏蔽,易守难攻,主要又盘踞着依附于阿古柏的本地势力和白彦虎的叛逆,该敌没有多少战斗力,其实乌鲁木齐城内兵力空虚,北路敌人的主要据点是乌鲁木齐东北二十里地的古牧地,敌精锐多集中在这里。就是说,要攻陷乌鲁木齐必先攻下古牧地。”
  刘锦棠来了精神,说:“金将军果然高见,我等就先夺下古牧地,把乌鲁木齐的障碍清理掉,进攻乌鲁木齐就容易多了。事不宜迟,我这就给大帅写信,请求发兵西进,夺取古牧地,攻陷乌鲁木齐,为西征大军奏响第一曲凯歌。”
  当即,刘锦棠给左宗棠写好进军的请示,差人火速送到哈密。
  此时,左宗棠已驻扎哈密,设立了大本营。
  收到刘锦棠请求进军的信,左宗棠细细看了两遍,才递给虞绍南,说:“毅斋性急,从吉木萨到古牧地有三百多里地,又多是戈壁,行军尚难,一有动静,敌军定会防备,俟我攻入,设法隐我坠其诡计,乃冲突抄袭,我部行军疲惫,人困马乏,防不胜防,必吃大亏。”
  虞绍南看完信后,说:“既然这样想,何不将大军节节推进,养精蓄锐后再战,这不正合你提倡的‘缓进速地战’之战略。”
  左宗棠说:“我也是这么想,但此次征讨,乌鲁木齐一战,事关整个西征大局,如敌人从别处搬来救兵,固守乌鲁木齐,我在节节推进之际,给敌提供了救援的时机,我就难攻了。如乌鲁木齐攻不下,拖些时日,我军士气有损,西征大计就跟着受损。”
  虞绍南拿来地图,摊在桌上,指着北疆沿线,对左宗棠说:“那就改作一次推进,在一个地点集结,待消除行军疲劳,一鼓作气,将乌鲁木齐攻下。现在就停滞不前,给敌造成假象,叫敌摸不准我进军何方,等时机成熟,迅速西进,乱敌阵脚,何愁乌鲁木齐攻陷不下。”
  “就这么办,我看就将阜康作为集结地,毅斋信上说,攻乌鲁木齐,必得先拿下古牧地,扫降障碍,直取乌鲁木齐。”
  “对,以此战法,必胜无疑!”
  左宗棠当即给刘锦棠做出新的进攻部署。
  九
  刘锦棠收到大帅军令,与金顺研究了一番,便把大军分扎在吉木萨周围,一边休整,一边打探乌鲁木齐方向的敌情。
  在吉木萨住了一月,于六月初一日,刘锦棠和金顺各部突然拔营开进。四天后,两路军到了阜康。
  金顺进驻阜康县城,刘锦棠部进驻阜康城东的九营街。
  阜康过去曾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小城镇,但遭受到阿古柏匪帮的破坏,已经变成没有多少人烟的荒芜之地,在阜康西南百里之遥,就是古牧地了。
  西征大军主力一到阜康,即扎营休整。乌鲁木齐城里的贼首白彦虎闻迅,即从乌鲁木齐移营古牧地,准备对抗。
  同时,也得到探子来报,阿古柏从南疆星夜兼程,派兵来援助乌鲁木齐。
  刘锦棠决定,立即发起进攻,夺取古牧地,攻陷乌鲁木齐,不给敌人增援的机会。
  根据左大帅安排,刘锦棠从金顺部抽出一半兵力,归己指挥调遣,金顺又抽出十营兵力,进到阜康以西,固守昌吉一带,防止敌人败窜玛纳斯等地。
  阜康通往古牧地的大路,在阜康城西二十里处,由西树儿头子开始往西50里的黑沟驿这一段,尽是戈壁,没有水泉,中间只在甘泉堡有一口枯井,刘锦棠差人去探回报称,这口井重新开凿后也仅能供百人一日之需,这就给进攻古牧地置了一个天然大障碍。
  白彦虎弃戈壁大路不守,想引诱西征军沿大路走戈壁,目的在于断绝西征军的钦水,同时,又在黄田筑卡树栅,严密防守。
  刘锦棠亲自考察了周围地形,发现西村树儿头子尚有废渠,可以引城西之水以供汲饮。黑沟驿之上为黄田,该地水盈沟浍,上流即为古牧地。进攻古牧地,必先拿下黄田。
  经过一番调查,刘锦棠决定将计就计,麻痹敌人,与金顺商议后,调十营兵步骑进抵阜康四十里的地方修通沟渠,节节疏通,引水至西树儿头子,就地筑垒。翌日,又命十营马步列队甘泉堡,佯装掘井,作出将由大道跨越戈壁进攻古牧地的态势。
  黄田方面的敌军派出探子前来甘泉堡附近侦察,过了两日,也没有调兵在甘泉堡设防,仍将兵力屯驻黄田。刘锦棠诱敌的计策难以实现。
  刘锦棠又命在甘泉堡掘井的余虎恩、黄万鹏等,将大营扎在甘泉堡,故意将营账扎得很大,能容纳万余兵勇的阵势摆开,叫一部分兵勇在营内不停地出出进进,作出人多忙乱的样子,给敌人一个西征大军将移至甘泉堡的假象,诱敌前来防范。
  另外,又命谭和义、唐国华的两营兵勇,在西树儿头子作出水土不服,尤其是饮用了引来的河水,患了痢疾,将赤痢屙得到处都是,以迷惑敌人,此路不宜进军,水源有问题,西征军有移营于甘泉堡的可能。
  这些兵勇,大多是南方人,饮用碱性太大的河水,肚子确实有点不适。谭和义、唐国华为了更进一步诱敌上当,又给兵勇服了些巴豆,这下好了,数百人拉起痢疾,一天下来,大营内处,遍地粪便,臭气熏天。
  两天过去,兵勇们拉痢疾拉得快虚脱了,也没见敌方有一点动静。
  刘静棠亲自到西树儿头子去看了,见兵勇身体虚弱,都快支撑不住了,如再拉两天,非丧命不可。
  刘锦棠心急如焚,叫谭和义和唐国华速去弄来药草,让兵勇们服用,别丢了性命。
  谭和义面有苦色地说:“将军,我们就这样白受了几天罪?”
  刘锦棠叹着气说:“兵勇性命要紧呵。”
  唐国华却吱吱唔唔地说:“将军,这就前功尽弃了。”
  刘锦棠说:“难道你有什么高见?”
  唐国华说:“这样放弃,实在太亏了,弟兄们拉痢疾受了不少罪,说不定此时敌军已经有所动心了,我们……”
  刘锦棠愁苦地说:“我也不甘心,可眼下情形,不容再拖下去了,不如治好兵勇,我们冲锋一次,与敌正面交一次手呢。”
  谭和义说:“将军,我们不熟悉周围环境,贸然进攻,会吃大亏的,不如再拖两天看看敌人的反应?”
  “不可!”刘锦棠说:“不敢再拖了,未临敌阵,先亡士卒,会损士气,这个风险不能担的。”
  唐国华这时说道:“将军,小人倒有一条小计,不知当不当说?”
  刘锦棠心里一动:“快讲来听听。”
  “我们何不挑些兵勇,就是拉痢疾严重的,放他们出营,作出奔命逃离西树儿头子的样子,叫敌人抓几个回去,不就让敌人相信我部在西树儿头子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必须去甘泉堡,走戈壁了。”
  刘锦棠一听,说:“这不失为一计,可会搭上无辜性命的。”
  “将军,不舍小求大,会误战机的,待阿古柏匪帮救兵一到北疆,攻陷乌鲁木齐就比较难了,那时会损伤更多的兵勇。”
  “让我考虑考虑。”刘锦棠倒背双手,在地上踱来踱去,半晌,才作出决定:“那就放出十人吧。”
  “少了。将军,一个万余人的西征大军,只有十人,敌人怎么相信?”
  “三十人,如何?”
  “还少!”
  “五十吧,再多,我心何忍?”
  “还少点儿。”
  刘锦棠不吭声了。
  这时,谭和义说:“将军,我们可以给这些兵勇备些草药带上,一旦成功,再服药,不就危及不到性命了?”
  “不可,”刘锦棠说:“这样不就告诉敌人,我们是故意这么做的,敌人一旦抓到我们的兵勇,一搜身就露馅了。”
  唐国华说:“将军说得完全对,我们赶快行动吧,就是人少了。”
  刘锦棠紧盯着唐国华说:“你意多少人最好?”
  “不下百人吧。”唐国华说。
  “太多了,这样吧,就八十,再多一个也不行!”
  刘锦棠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八十人诱敌上钩。
  “好吧,小人这就去挑选。”唐国华去挑人了。
  刘锦棠命谭和义速去办理草药,救治余下兵勇。
  “要好生调息,尽快让患者复元,准备投入战斗。”刘锦棠指示道。
  “遵命。”
  过了一会儿,唐国华挑选的八十人集合到一起,给讲明了这项特殊的任务。
  刘锦棠走过来说:“唐营官,一定要记下这些兵勇的姓名,将来无论是什么样子,一定要抚恤他们的家属。”
  “遵命!”
  刘锦棠走到队列前,望着眼前八十个被痢疾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兵勇,心里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细细将他们扫视了一遍。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你是……”
  一时却叫不上名字来。
  “回将军的话,小人叫迟有田!”
  “你是迟富财的儿子?”
  “是,将军。”
  “你就别去了,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他年事又高。”
  “不!”迟有田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小人的兄弟,小人是百夫长,绝不能和弟兄们分开。”
  刘锦棠的眼睛湿润了,心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对八十个生死未卜的兵勇,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迟富财有一个好儿子呵!”他感叹道,“去吧,迟有田,你爹在大帅身边,会得到照顾的,你就放心去吧!”
  “遵命!”
  迟有田带着八十个人,虚弱不堪地走出大营。
  刘锦棠一直望着八十个人在视线里消失了,还呆呆地望着。
  唐国华小心地对刘锦棠说:“将军,回帐吧,他们,已经走了。”
  刘锦棠这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愿他们能死里逃生,哪怕此计不成。”
  十
  敌军抓获了不少人西征大军营中“逃”出的弱不禁风的痢疾患者,相信了西征军在西树儿头子已呆不下去,将移营于甘泉堡,从大路进攻古牧地,便将驻守在黄田的大部人马调离,前往甘泉堡附近,准备阻碍西征军前进。
  刘锦棠见大计成功,于八月十日深夜,率大军突然袭击黄田木栅,将睡梦中的敌军击溃,进逼古牧地,将古牧地围个水泄不通。
  驻守在甘泉堡附近的敌军才知上当,返加黄田,想去增援古牧地,被谭和义和唐国华两营堵住,迎头痛击,敌四处逃窜。
  翌日黎明,红庙子的敌军有数千骑前来增援被围困的古牧地。
  刘锦棠命令余虎恩,黄万鹏等率领骑兵驰赴南山前,严阵以待,另饬步兵策后。又以步兵分两路进攻南山关垒。这时,安设在城东南的炮兵轰击山垒及城关守敌。
  顷刻间,炮声隆隆,硝烟翻滚,古牧地被炮火笼罩了。
  步骑兵乘势冲入南山关垒,杀声震天,守敌即崩溃,西征军占领了南山关垒,城关以及古牧地周围的防守点。
  古牧地已在西征大军的合围之中,成为孤岛。
  八月十五日,西征军步、骑、炮兵协作,力攻古牧地。
  一声炮响,数门大炮相继打响,古牧地被炮火轰倒城墙。
  激战二时,董福祥部回军由古牧地城东南角打开缺口一拥入城,各军亦蜂拥登城,在巷战中击毙大量顽抗悍敌,救出难民妇幼孩童数众。
  古牧地一举攻陷。
  从收复黄田到攻取古牧地,先后毙俘阿古柏部浩罕夷兵三千五百五十余名,缴获洋炮、硝磺、膏油、旗帜、刀矛无数。仅古牧地一仗,即获敌人马匹二百余匹。守城头目王治、金钟被炮火击毙。
  余虎恩在古牧地战役中,得到乌鲁木齐城内敌人给古牧地敌首告急求援的复信,急忙送到总指挥刘锦棠手中。刘锦棠一看,信上写着:乌鲁木齐城内精锐全部调去古牧地,城中防守乏人,南疆之兵没有速至。尔等可守则守,否则退回乌鲁木齐,并力固守亦可。
  刘锦棠一看,大喜:“乌鲁木齐是空城一座,精锐全在古牧地,古牧地已被我攻陷,攻取乌鲁木齐,易如反掌。”
  即召各路统领、营官,作攻陷乌鲁木齐军事布置。
  “各位,古牧地一战,拉开了西征战役的帷幕,首战告捷,扬我大军威风。现士气饱满,正是打大仗的时候,本将军又得到消息,乌鲁木齐城内空虚,现在是攻陷乌鲁木齐的大好时机,西征军如果趁此机会收复了乌鲁木齐,不但在战略上占据了有利地位,而且给阿古柏匪帮以沉重打击。我意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乘势进攻乌鲁木齐。”
  “一切听从将军命令。”众统领齐声答道。
  “好,金将军率部已从阜康跟进,我部无后顾之忧,故命各部迅速集结,向乌鲁木齐出兵。”刘锦棠布置道,“命余虎恩、陶生林、陶鼎金部三个马队营包围乌鲁木齐东面;谭拔萃、席大成、张春发、汤仁和率步兵四个营随后跟进;黄万鹏、崔伟、毕大才、禹益长、马正国、禹中海率骑兵五骑,包抄乌鲁木齐西面;谭上连、萧元亨、戴宏胜、陈广发率步兵四个营跟进;本将军亲率罗长佑、袁尧岭和老马队于城北指挥,随时进攻,命谭慎典、汤秀斋,张俊三个炮营从正面进攻。炮击乌鲁木齐时,尽量不要摧毁民居和其它建筑,因为城内敌军不多,守城的全是些乌合之众,只需敲山镇虎。余部趁势而入,敌人必溃无疑。定于十八日凌晨攻城,各位速去准备吧。”
  刘锦棠将收复古牧地以及乌鲁木齐的情况,写成信,差人速送往哈密大本营,为抓住战机,不得哈密左大帅回音,便进军攻打乌鲁木齐。
  古牧地攻陷,乌鲁木齐城内敌军已惶惶不可终日,十八日拂晓,西征军各路人马呼拉一下涌到乌鲁木齐,没有动一刀一枪,已取下六道湾和七道湾。在六道湾山梁上,谭慎典、汤秀斋、张俊炮队把大炮一架,劈山炮一放,巨大的炮声响过,红山顶上的山岩被炮弹炸得飞溅。
  敌军首领马人得和白彦虎已吓破了胆,苍皇弃城南逃。
  刘锦棠急命东路的余虎恩、陶生林、陶鼎金率马队三个营从左路追击。黄万鹏、崔伟、毕大才、禹益长、马正国率骑兵五骑,从右路包抄,自己率余下所部,直进乌鲁木齐,占领了这座空城。
  同时,金顺部已到达昌吉,与刘锦棠在乌鲁木齐匆匆见了一面,即驰抵玛纳斯南城,令提督刘宏发驻城南,总兵张大发驻城东北,副将方春发驻城东南,营官和振兴驻扎城西。金顺亲率提督孔才、参将余致和驻城北,将玛纳斯南城围在中间。
  经过几日围困,发起强攻。总兵邓增、都司张玉林用后膛开花大炮猛轰玛纳斯城城东北的角楼,轰开缺口丈余。
  刘宏发、方春发在炮火掩护下,向城墙接近。
  乌鲁木齐领队锡伦率先登上缺口,敌凭借坚固城墙,拼死抵抗,从城上抛下顽石,将总兵李大洪、熊佑林、陆辉元和数百兵勇砸死。
  攻城失败。
  金顺急红了眼,命方春发、张玉林率队猛扑,张大发、余致和率兵继进,轮番进攻,只是城头狭窄,兵力施展不开,又败下阵来。金顺站在阵前,心争如焚,大声命炮击。
  一串炮火过后,坚固的城墙上只炸开几个缺口,要登上去,比较困难。
  金顺气极,大声叫道:“谁与我前去攻下此城?”
  “卑职愿往!”提督马玉昆冲出来,对金顺说。“将军,小小一个玛纳斯,难道比乌鲁木齐坚固吗?卑职去拿下它!”
  跃马率部冲了上去。
  金顺在后面喊着:“马提督小心。”又命副将游击胡耀、余致和上去助战。
  马玉昆带人潜登西北角,斩守城墙上敌人十余人。因在搭起的木梯上,上不了城墙,终被敌人乱石打退下来,马玉昆负了重伤,胡耀被乱石砸死。
  金顺急命收兵,再商议攻城对策,在玛纳斯城外十里地安营扎寨。
  是夜,见玛纳斯城墙上,敌人用绳索捆系柴草,灌油燃烧,亮如白昼,又将大炮轰开的城墙缺口,用芦席裹上沙土填砌,在沿城屋顶架上洋枪,以防西征军夜袭。
  第二天,金顺正要发令攻城,敌军却已派出一小队人马出城反扑。
  金顺命刘宏发、李大全率队截杀。敌人不战而退。
  西征军趁势追击,又开始攻城,敌连环施发排枪,攻城又败下阵来。
  攻而复退,退而复攻,双方拉锯战坚持了五日之久,金顺失去小大小十三个统领、营官,心里痛恨至极,一时又攻不下玛纳斯城,便命各路军,暂停攻城,严密防守,要将城内敌人困死。
  十一
  乌鲁木齐这面,刘锦棠所部已将马人得、白彦虎匪帮追击至城南三十里的盐池墩,双方交战,打得敌人落荒而逃,成了散兵游勇。
  刘锦棠命部分人马四处散开,追击散敌,一部分人马撤回乌鲁木齐,谨防敌人聚拢反扑。
  等了数日,也没见一个敌人反扑,便把精力放在了关注金顺这面。
  玛纳斯久攻不下,等得刘锦棠性急,想起左大帅给他临出征前讲的关于金顺所部的战斗力情况,便派湘军营务处道员罗长佑、总兵谭拔萃、提督黄万鹏、总兵董福祥四位勇将,驰援攻打玛纳斯南城。
  伊犁将军荣全也率部赶到玛纳斯援助。
  金顺见一下来了这么多援兵,精神大增,将玛纳斯城内情况作了介绍,听取各路统领的攻城大计。
  罗长佑说:“金将军,玛纳斯城墙坚固,硬攻防守又严,何不挖掘地道,从地下攻城呢?”
  金顺说:“这个我也想到了,但城外四面平坦,没有障眼物,一挖地道,城墙上看得清楚,敌人必会从中掘地破坏。”
  “这有何难?我们可以搭上营帐,从营帐里挖地道,夜黑开挖,白天停止,天亮前将挖出的土搬运到远处,不叫敌人发觉,不就成了。”
  “这样甚好,”金顺大喜,“白天佯攻,以免敌人起疑心,我们这就干吧。”
  于是,晚上挖地道,白天派人佯攻几次,逗引着敌人,把注意力全放在防守上。地道挖得顺利,只是慢些。这样又过去了七、八天时间。
  同时,也在城外高筑了数座炮台,架设好所有大炮。
  待地道挖好后,在玛纳斯城下埋上地雷,做好了攻城的一切准备工作。
  金顺于十七日中午下令:向玛纳斯南城发动进攻。
  所有大炮齐发,轰坍城墙二丈余。这时,地道里的地雷也炸响了,又炸塌几丈城墙。
  金顺将令旗一挥,大军如决堤之水,呼地涌上去,从缺口处进入城内,双方交上手,一直杀到天黑,也没分清胜负。金顺命各路人马,连夜开战,一定要全歼顽敌。
  玛纳斯城里喊杀了一夜,也流了一夜的血。血将城内所有的地面都染红了,直到天亮才看清,城里已没有了能下脚的地方,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双方死伤似乎均等。
  太阳出来时,终于将敌军击溃,到城内各处查了,伪元帅韩刑农已被杀死,敌守军首领海晏和何碌却突围从西门跑了。
  几人扬言快出击追海晏何碌,金顺说他早已安排徐学功等人守在城外各路,敌首是跑不了的。
  果然,徐学功堵住了海晏和何碌二、三百人于城西北十余里处的玛纳斯河畔。
  徐学功带人将敌人团团围住,叫人上前去劝降。
  “你们逃不掉了。快降伏吧,西征军不杀降纳之人。”
  正在劝说间,何碌突然下令,向徐学功部开枪。
  徐学功早料到敌人有这一手,大喊一声“爬下”,躲过了枪子,只死伤了几人。待敌人开过枪,来不及装上弹药,又命起来出击,冲上去下了所有敌人的枪。
  徐学功手起刀落,将喊开始的何碌斩了,擒获海晏等二百多人,押回玛纳斯城。
  据此,玛纳斯城攻陷。乌鲁木齐战役战束。
  乌鲁木齐战役的胜利,歼灭了盘据新疆北部的敌人,使西征军有了可靠的军事基地,为攻打南疆门户吐鲁番,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十二
  哈密,大本营。
  自从接到刘锦常攻克古牧地后报来的战况,称乌鲁木齐城内空虚,要趁势攻陷这个北疆重镇。西征大帅左宗棠认为这个战机可乘,当即给前线的刘锦棠回信,让他伺机而行,打好进军新疆的第一场大战役。
  信送走后,左宗棠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了。每天捧着地图,将乌鲁木齐地形揣摸得都能在心里画张十分精细的图了,对每个细微都估计了敌军可能布置的兵力,西征军如何进攻的设想,他都列出了几百条方案,和虞绍南反复研究,想像刘锦棠可能实施的战法。每天盼着刘锦棠的战报,不停地问都力西边来信没有,弄得都力天天派人出城,在城外西河坎上,等候着西边的战报。
  一个多月了,天天如此,左宗棠几乎每顿饭都没怎么动筷子,迟富财每次往回端饭菜时,都望着几乎没动的饭菜发呆,说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大帅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怎么吃饭,身体会支撑不住的。
  刚好西征大军的军粮面粉多些,大米少得可怜,左宗棠有令,西征军大多是南方人,喜食大米,所有的大米都供应前线,大本营几乎不食大米,偶然十天半月吃一顿大米,也熬成稀粥,绝不吃大米干饭。这是左宗棠定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有天,迟富财实在不忍心左大帅不吃饭菜,看不过眼,认为左大帅从小吃米,长大食不惯馍馍和面条,就自做主张,叫伙房弄了一顿大米干饭,炒了大帅爱吃的虎皮辣子,端到食桌上。
  左宗棠一见大米干饭,发火了:“这是谁干的?”
  迟富财迟疑着没吭声。
  左宗棠斥责迟富财:“迟富财,你让本帅带头坏规矩,该当何罪?”
  “大帅……”
  “你别解释,作为老兵勇,有令不行,本帅非处罚你不可。”
  “大帅,”迟富财却大着胆子说,“大帅,奴才甘愿受罚,绝无半句怨言,但奴才只求大帅用了这餐饭,再罚奴才不迟。”
  “不行,先罚你,仗责二十,念你年老,这算轻的。这餐饭我也不会吃的!”
  “大帅,仗责老奴四十都成,只求大帅吃了这餐。”迟富财老泪纵横地请求道。
  “不吃!”
  迟富财跪在左宗棠面前,叫了声“大帅”哭了起来。
  这时,闻讯赶来的虞绍南忙上前扶起迟富财,对左宗棠说:“大帅,饭是我支使迟富财做的,要罚训罚我吧。”
  左宗棠斜了虞绍南一眼:“绍南,你瞎掺乎什么呀。”
  “季高,你已经六十四岁了,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你不吃饭,老迟心里难受得也吃不下。你又坚持不规复新疆,不食肉类,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呀。为了整个西征大事,你也得顾一下自己的身体,不为自己,也得为数万大军考虑呵!”
  左宗棠不语。
  虞绍南继续说道:“季高,吃了这餐,你要严明纪律,处罚老,他也值了。”
  迟富财在一边使劲地点着头。
  左宗棠仰天闭目,思虑了一阵,才缓缓地说:“西征大军将士多江南人氏,在火线英勇杀敌,吃顿干饭多难,我怎么咽得下呀?这样吧,迟富财,本帅这次就饶了你,不能再犯,下次可就不留情面了,你把干饭端去,让伙头军再熬成稀粥,大家一起食用。”
  迟富财站着没动。
  虞绍南试探地说:“季高,既然做好了,就吃点儿吧?”
  “不!”左宗棠一挥手,“我绝不吃干饭,否则稀粥我也不吃了。”
  无奈,虞绍南叫迟富财端走。
  过后,迟富财对虞绍南说,新疆土地不薄,就是缺水,如果有水,也可以种水稻,假如自己能种出水稻,大帅就能吃上大米干饭了。
  虞绍南对迟富财讲了新疆也能种大米,只是伊犁被沙俄占据,阿克苏南疆被阿古柏匪帮侵占,大米全落在敌匪之手,西征军采购不到多少。
  迟富财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是哈密能种水田就好了,他是种水田老手,定能种出上好的稻米。
  虞绍南说,等攻克北疆再说吧,可以开展些军屯,试种水田。
  迟富财就盼着,大军攻陷北疆,好开始屯田种水稻,解决大帅的饭食。
  北疆规复的捷报是在这天晚饭时分传来的。
  这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哈密城内西征军大营里,帅营的几个人正在一起用晚饭,晚饭依然是馍馍和几样平常炒菜,几个人慢慢地吞咽着。
  这时,都力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声喊道:“大帅,刘将军信使送来战报了。”
  左宗棠一听,丢下筷子,腾地站起来:“快给我看。”
  都力双手递过去。
  左宗棠心里狂跳着,对未卜的战况焦心,他一反平日剪信口的习惯,从都力手中抓过信套,要撕开,手由于激动在微微抖着,信套纸很结实,一次没有撕开,他又撕了一次,才撕开,抽出信笺,是刘锦棠亲笔,他急不可待地只看了一行,便大声叫道:“北疆攻陷了!”
  几人兴奋地冲上来,也不顾礼数,凑到左宗棠身边,往信笺上瞧着。
  左宗棠满面红光,兴奋地说道:“好家伙,玛纳斯一个小县城,攻了一个月多,乌鲁木齐才用了七天,毅斋真能干。金顺的部属弱了点,一上阵就看出来了。总之,还是不错的,旗开得胜,战果辉煌,给敌人沉重打击,为我西征大军扬了威风。”
  虞绍南心里高兴,故意说道:“季高,看你这兴奋劲,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大帅,倒像个初次出征的偏将,有失大帅风范啊。”
  “绍南,对一个领兵打仗的统帅,每次战役都很重要,保况这是征讨新疆的第一大战,我看得尤为重要。绍南呀,进军新疆,驱除列强,这征讨大计,我们筹划了三年。三年呀,为了争取到西征大任,历经了多少坎坷,现在首战告捷,又是如此辉煌,怎能叫人不高兴呢?”
  虞绍南才正色说道:“季高,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整个西征将士的心情都是这样,这等喜讯,我们等了三年多,怎能不叫人兴奋呢!”
  “绍南,我要立马给朝廷上折子,报奏喜讯,好让朝廷放心。”说着,就要走。
  虞绍南拦住左宗棠说:“饭还没吃完呢,季高,你先吃着,我差人先拟草稿,你审定就行了。”
  “不吃饭了,还是我自己写吧,写这种奏折,是种享受。”
  便连夜关门起草,半夜时分,左宗棠将奏稿写好了。这篇奏稿自然拟得很好,条理清晰,将西征进军新疆半年多来,所做的准备工作,以及各路人马勇猛攻城,写得具体扎实,尤其推崇了刘锦棠的临场指挥才能,把金顺也写得英勇顽强,配合密切,通力合作,一举夺下北疆诸城,扫清了北疆匪帮,显摆了攻陷之大功。
  次日一早,左宗棠便叫虞绍南将奏折看了,认为无可漏之处,就拜发了。
  拜发完后,左宗棠意犹未尽地对虞绍南说:“绍南,这个奏折上去,太后和皇上肯定很高兴,那些阻我西征的权贵们也只好自叹弗如了。”
  虞绍南没有吭气,他不爱一味迎合,尤其是左宗棠不可一世的时候,他有自己的想法,朝廷未必会把西征大事看得过重,不然就不会一拖再拖,绕来绕去,最后才将大任降于左宗棠头上。朝廷复杂,满族亲贵日渐衰微,又唯我独尊,那些汉臣又勾心斗角,幼皇无知,西太后虽揽权在手,可偌大一个朝纲,不是那么好掌握的。西征大计虽然开始实施,首战大捷,虽能告慰朝廷,但人多嘴杂,怎么说的都会有的。
  “季高,不要太乐观,朝廷对征讨新疆未必重视,至今没有给西征大军编下军费概算,现在所用军饷,继续使用在陕甘时的各省点协饷,所属尽是贫瘠之地,粮饷匮乏,又无处可取,西征军共计一百三十余营,官兵七万余众,每年需要饷银八百余万两。可前几天军需官给我报告,各省点实际解到的协饷,每年只有五百余万两,在陕甘平息战乱时欠到现在,已称欠二千七百四十余万两,所收支能维持至今,一是裁汰四十营节约饷银,二是督办粮草省了不少运费。这下开战,用兵之时,耗资很大,军饷就严重欠缺了,并且各省解饷不但不够数,而且不能按时解到。”
  “军饷亏缺,会影响进军战役,绍南,你将各省解饷情况查实,我们再向朝廷奏明,由朝廷降旨,责令各省协办拖欠军饷,以确保西征战役。”
  虞如南去查。发现自同治十三年,日本侵入台湾,东南各省举办海防,由朝廷在海关洋税和各省厘金项下,拨充经费,这和拨给西征军经费是同一来源,而比较关系,更重要的在厘金部分。海防经费指拔江苏和浙江等六省的厘金,每年统共二百万两。当时,西征军在行进之中,所以朝廷还特地声明,这二百万两在西征协饷之外,各省应各解各饷,一并兼顾。可是福建省说,他们要先其所急,把西征协商暂行停解。
  这下好了,广东和浙江也有海防,也有了停解之意。可厘金收入最旺,同时协拔西征饷银数目最大省份,都在沿海,现在海防吃紧,事关切身利害,先己后人,也是常情,但海防松懈后,这些省份却不习惯协拔西征军饷银了,比往年又短了一半。往年还有五百万两,如今只有二百数十万两了。
  虞绍南将所查情况报给左宗棠。左宗棠听了,很不高兴,即上奏朝廷,催要欠饷。
  中国的国防,自古以来,东南部分隔着江洋大海,尽可作为天然屏障。所要防范的,只有海盗和明代之后的倭寇,但在一帆一橹和一刀一枪时代,中国的力量还够应付,所以沿海不很需要设防。独有从东北经过西北到西南,绵延几千里都是大陆,边防都是异民族,随时随地可侵入,所以必须处处设防。不过西南异民族力量较差,所以在塞防之中,特别是西北部分最为吃紧。中华民族又在西北最多异族,在河西、天山南北、漠南北争雄夺长,动荡了几千年。到了当朝,才把蒙古、新疆、青海和西藏一总收入版图,西北塞防才算减轻了些负担。
  可是,自从有了轮船,发明了新式大炮,西洋各国乘风破浪,耀武扬威,都向中国沿海和沿江各省进发,不时侵扰,所以,也建立起了海防。
  这样一来,花在国防上的钱项就增加了一半。海防又是新兴防务,花费更大,难怪李鸿章主张加强海防,原因是就么多厘金,用了这里,那里就办不成防务了。
  十三
  京城。皇宫。
  朝廷收到西征大帅左宗棠的奏折,得知新疆战役旗开得胜,满朝文武都盛赞左宗棠是当今能征善战的英勇将才,西太后没有什么表示,倒是东太后称赞左宗棠,说授左宗棠为西征大帅,算是选对人了。
  这话说了没有几天,左宗棠的第二个关于解决欠饷的奏折就到了。
  一提到钱,朝廷里沉默了,文武大臣也不称赞左宗棠了。
  慈禧更生气,她想修复圆明园的想法已经有五、六年了,一直未能实施,“塞防”和“海防”之争,争的都是银两。这下,西征军又催讨军饷,她没好气地将左宗棠的奏折扔到一边,说了句:“西征新疆的经费如此浩繁,如何是好?”
  掌管户部的董恂奏道:“太后,国库空虚,如再饬令各部解协饷给西北,将会影响国计支出。”
  慈禧沉默不语,拿眼斜了一下慈安,心想是你主张左宗棠规复新疆的,现在遇到实质问题,你看着办吧。
  慈安见慈禧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说道:“西征大军已在新疆开战,战局拉开,就不能停了。饷粮缺欠,要想法子补解,保证前线作战。”
  董恂奏道:“太后,要补,也得压到各省厘金里,就怕各省抽不出来补给。”
  慈安说:“就差各省补,都想想办法,战事要紧。没别的办法,总不能停战不前吧。”
  大殿上一片寂静。
  这时,李鸿章站出来奏道:“太后,依微臣之见,停战不前倒也是个办法。现乌鲁木齐已规复,在新疆驻守有地,何不暂缓攻陷其他城池,待日后国库充盈,再战也不迟。”
  慈安还没开口,文祥站出来奏道:“太后,暂缓攻陷似有不妥,大军压境,又首战告捷,战机不可失,况西征军已进驻新疆,就是停战,照样要吃用,饷银一样不能少,怎能停战呢?”
  李鸿章说:“文大人此言甚是,但战与不战,就成了两回事,战要耗资大些,不战只顾吃用,所需饷银会少些。”
  一时争执不下,慈安也不吭气了。
  这时,慈禧开口了:“事到如今,争下去也没用,不如降旨给左宗棠,任他抉择,如他愿缓攻陷,便罢了,他若不愿,就告他自筹饷银,余不再议。”
  便降旨给了西北。
  十四
  哈密,西征军大本营。
  左宗棠接到上谕和兵部咨文,上面写有李鸿章和文祥等人对新疆战与不战的意见。左宗棠看了,大骂李鸿章是奸臣。
  “这个李合肥,宁愿丧权辱国,留千古骂名,也要与我作对,我左季高偏偏要与他争个高低。这攻陷征讨大计绝不能停,太后叫我自筹饷银,我想法子也要完成规复大计。”
  虞绍南说:“你怎么筹饷银呢?欠饷这么多,一时从哪里筹措?”
  左宗棠抽着旱烟锅,一口一口地吐着白烟,直到将一锅烟抽完,才说:“实在不行,想不到办法,我上奏借贷洋款,也要把新疆这场仗打完。”
  “借贷洋款?季高,亏你想得出来,这要传于后世,为收复国土而借贷洋资,还不叫后人骂臭你?”
  “骂也是骂朝廷,一个大国,支不出军饷,驱逐不出列强,是天大耻辱。我左季高宁背骂名,也要在有生之年,将新疆从匪帮的手中夺回来,让新疆的各族民众回到国家怀抱里。”
  虞绍南赞叹道:“季高此心,与林文忠公可比,大清二百多年来,唯有林则徐和左宗棠两个大器之才。”
  左宗棠说:“绍南,你不是一向不奉承我吗?就不要说这话了,我左宗棠所作所为,历史自会公断。在我有生之年,谁也别想动摇我规复新疆的决心,贷洋资能保证军费开支,将失地收回,才是正事。”
  “那么,找谁呢?谁能帮我们借到这笔洋款?”
  左宗棠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找上海的胡雪岩了。雪岩为人忠诚,在民族利益上的大事大非面前,立场是坚定的,只有他才能帮我们办成这件事,待我给朝廷上折子准奏后,就托雪岩办了。”
  于是给朝廷上了一道折子。左宗棠在折子上写道:
  新疆乌垣已攻,北疆已复,西征驻守有地,今若画地自守,不规复全疆,然后兵渐停撤,似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古堪虞,即甘肃、青海以及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利益攸分,亟宜熟思审处者也!臣本一介书生,辱蒙两朝殊恩,高位显爵,久为生平梦想所不到,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况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长,及不自忖量,妄引边荒艰臣为己任,虽至愚极陋,亦不出此。现兵发新疆,委臣大任,臣感国恩,以死效忠,望圣上明鉴,以臣有生之年,完成疆域回归版图,死也瞑目耳。臣知国库虚实,尽力节饷,然大敌当前,不亏前线,如蒙恩准,臣愿借贷洋款一千万两,以补欠饷,完成归复大业。
  这个奏折一到京城,朝廷里传得沸沸扬扬,唯有李鸿章不参与议论。大殿之上,别的大臣纷纷指责左宗棠借债辱国,有失大清颜面时,李鸿章一言不发,面含笑容,静观态势。
  李鸿章的这副表情,没有逃过慈禧的视野范围,在一片指责声之后,慈禧开口问道:“李鸿章,你意如何?”
  李鸿章奏道:“太后,皇上,微臣倒认为左大人此举切实可行。”
  慈禧深觉奇怪,李鸿章今天怎么了,竟支持起左宗棠来,平时他可是反对左宗棠最厉害的。
  “为什么?”慈禧问道。
  “太后,微臣以为,借贷洋款,以供军饷听起来不好,但做出来却是为国家疆域巩固,也没什么失颜面的,这样补了欠饷,既解了国库之危,又没误战机,何乐而不为呢?”
  掌管户部的董恂反驳道:“太后,洋人借贷,子息常例三厘有半,重者不过四厘。左大人主张借贷洋款,他不知子息一分,银行经手者又得费用二厘,债主得八厘,盖子息之最重。其故有二,一则经手不得其人,无为国省费之心,二则借得之财以供军饷,而不讲求修造兴利之政,西人以为有出无入,故不敢入手借出,非贪重息者不放债也。”
  李鸿章却说:“董大人此言极是,但目前情况,已容不得考虑这些了。左大人兵发新疆,首战告捷,士气正旺,他怎会就此罢兵不前?就是太后降旨,左大人未必停兵,还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他的奏请,也好表明朝廷对西征的态度。不然,朝廷无资支饷,失地拒收,传将出去,海外洋人非笑我大清泱泱大国,没有钱打仗,连疆土都不要了,那时才有辱国体呢。”
  董恂没有话说了。
  慈禧叹了口气,道:“李大人说的极是,以大局为重,就准了左宗棠的奏请。不过,一千万两太多了,就一半吧,先补给欠饷再说。”
  太后发话,没有人敢吭气了。
  李鸿章心里暗喜,他的这步棋是想置左宗棠于两难境地,一方面叫左宗棠背上借贷以补军饷的骂名,一方面等厚息聚集洋人经常催要贷款和利息时,朝廷上下必愤恨左宗棠借了洋资,就是仗打赢了,也负债累累,功劳何在呢?等于左宗棠白辛苦打了一次大仗!
  李鸿章此举,老谋深算,看似支持左宗棠,实则比明着反对更狠。
  他下朝后即给两江总督沈葆桢写信说:“左帅拟借洋款千万以图西域,可为豪举,借贷利息稍轻,至多不得过七厘,各省由额协项下分还,亦未免吃力,何可独诿诸执事耶。”
  沈葆桢收到李鸿章的信,果然气愤,上奉驳斥左宗棠借贷洋款,词严义正。
  这还不算,沈葆桢又给左宗棠写信,指责他“借款纯属为个人捞取战功,私心太重。”
  李鸿章趁机又给沈葆桢写信,称赞葆桢“剀切详明,词严义正,古大臣立朝风采,复见于今。”
  又接着大造谣言,说:“左帅误于谋报安集延(阿古柏,浩罕安集人。这里的安集延就是阿古柏)有待其亲征投降之说,奏谕旨准借巨款,正拟月望后踊跃西行,得此信未免扫兴。渠向不肯服输,恐其仍执前奏,则东南各省行将搅乱。而西事亦断无能善其后之理。但冀左帅素尚推重执事,或者能受尽言。若出自鄙人之口,必是一场大讼案矣。”
  沈葆桢接到此信,非常愤怒,大骂左宗棠不顾国家大计,只想屡建奇功,此人是当今最小的小人,又扬言今后与左宗棠彻底断交,绝不留情面。他便处处为难左宗棠,不给左宗棠借货洋款出票盖章担保,叫左宗棠多费了不少事。
  胡雪岩在上海向英商丽如洋行、怡和洋行借贷,全给人家送了银子,才借出三百万两银子,年利息银一分零五毫,五年内分六批清。就是说,这笔贷款的每月利息均为一分二厘五,除还本外,付出利息总数竟超过借款的半数,成了一批高利贷。
  这事传开,一大批有识之士纷纷向各地省抚上书,痛斥左宗棠给国家增添负担,是十足的奸臣贼子。
  左宗棠骂名已定。
  上海《申报》还发表了一篇题为《贷国债说》的文章,对左宗棠借高利贷提出了尖锐批评:
  左爵帅于万分竭蹶之中,作通盘筹算之想,特支胡雪岩观察在沪告贷于西商,前后三次共银一千二百五十万两,分期摊还,按年给与重利,并以江海、粤海、闽江等地为质,此为中国古今未有之创局,然失利亦无有甚于此者。夫泰西诸国之贷债也,其息大率每百两之五六两耳,今中国乃竟倍其数而付之,且必责关标以为凭,暂救燃眉之急,顿忘剜肉之悲,重利让之他邦,贫名播于邻国,然当局者犹以为便。
  左宗棠反正也看不到《申报》,不然,他定会气得跳起来不可。
  十五
  乌鲁木齐战役之后,阿古柏匪帮虽然受到极大的打击,但其主力部队依然存在,并继续盘踞于南疆骚扰百姓。
  要给敌人以歼灭性的打击,西征大军必须南下。而要南下,必先攻克阿古柏利用天山关隘进行重点设防的达坂、吐鲁番、托克逊三角地区。只有这样,南疆门户才能洞开,西征军才能长驱直入,彻底摧垮阿古柏政权。
  西征军前线总指挥刘锦棠给左大帅来信,请求出兵,攻克达坂、吐鲁番、托克逊三区,打开南疆门户。
  左宗棠没有准许刘锦棠这么急着出兵,一是所欠军饷还没补给,借贷洋款还没到位,后方供应跟不上,势必造成前方吃紧。二是面临寒冬将至,新疆北疆属严寒地区,不便行军和转运。便作如下部署:
  一、令西征军在乌鲁木齐过冬,借以错开“冰凌载途”,不便行军和转运的严冬,并给各营兵勇以养伤治病,补充和休息的机会。同时“迅速办理”粮运和肃清各路残匪,加强后路防务,等到明春积雪融化后再开始新的战役。并责令刘锦棠仍作南进主力,命金顺留守北疆后路。还指示刘锦棠必要时,先派人将驻守古城的“长胜军”十营调赴乌鲁木齐,以备后用。
  二、在天时、人和方面的条件都具备后,分兵三路,同时“分途并进,大举搜山向前”,到时张曜部从哈密沿大道由东向西增援,孙金彪部由巴里坤、古城之间的穆家地沟出发,越天山从东北向西南,在鄯善会师后继进。刘锦棠率主力由乌鲁木齐南下,力攻阿古柏主力据守的达坂城和托克逊,并分兵向南,向东取号称“南八省门户”的吐鲁番,然后三路在托克逊聚齐。这样三路同时并进,使贼备多力分,不至为所牵缀。即分进合击,不给敌人还手余地,使其无法互相应援。
  三、指示前敌将勇,大军进取南路,是规复新疆的国域,性质上是吊伐之师,与寻常平叛有异,因此,必须分清敌我,各军于所至之地,不但要遵行五禁,严禁杀掠奸淫,而且还要“蠲其从贼之罪,免其徭役之苦”。购买粮草,雇佣车辆,复按照民间价格给予实银,不折不扣。这样,“则南八城回民如去虎口而投慈母之怀,不但此时易以成功,即后此长治久安亦其于此”。
  左宗棠的这套部置发放各路军后不久,收到金顺请求参加南进战役的信,并且刘锦棠也来信为金顺说情。
  左宗棠看了他们的信,心里有点不高兴,对虞绍南说,金顺攻打一个玛纳斯县城用了一月,战斗力这么差,怎能南进?毅斋也犯糊涂了,还为金顺说情。
  虞绍南说:“你不是叫毅斋团结金顺吗,两人团结得这么好,你应该高兴才是。”
  “团结确是好事,有利于战役,可打仗不能讲感情,敌人强敌全在南疆,我怎会放心金顺的人马去迎强敌?毅斋太感情用事了。”
  “毅斋作战勇敢,指挥若定,是个大将之才,确实爱动感情,那年在金积堡为叔父报仇一事,就暴露出来了,得敲敲他了。”
  左宗棠说:“我给他写封信,作为前线总指挥,一定要用强手,才能不误战机。”
  虞绍南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左宗棠说:“季高,前几天我翻阅北疆战役战果详细战斗经过时,发现营官唐国华报来的情况说,在攻克古牧地时,为诱敌弃黄田而除路碍,他们用拉痢疾迷惑敌人,其中有八十名兵勇奉命装作出逃,使敌相信我军不服水土,这八十人身患痢疾,出去后无一人回来,恐怕已命丧黄泉了。”
  “打仗死人是正常事,这八十人死得有点屈,告唐国华好好给他们家属寄去体恤,做好安抚吧。”
  “这都处理妥了,只是这八十人中,有一个百夫长不好处理。”虞绍南有点为难地说。
  “这个百夫长是谁?有什么难处理的?”
  “他叫迟有田。”
  “迟有田?”左宗棠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迟富财的儿子。”
  “对,迟有田的事怎么给迟富财说呢?”
  这确是个难题。怎么对迟富财说呢?
  左宗棠和虞绍南都陷入沉思之中,却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左宗棠抽着旱烟锅,对虞如南说:“绍南,你足智多谋,这事就由你去给老迟说吧。”
  虞绍南说:“我足智多谋,哪比得上你呀,这事还是你去说的好,你是大帅,年龄又与老迟差不多,他好接受些。”
  左宗棠叹息一声,仰天闭目道:“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之大哀呀……”
  “季高,你又想起你的儿子孝威了?孝威真是可惜呀,那么有才,就走了。人生一世,你经历的悲苦真是太多了。”
  左宗棠叹道:“人一生,大起大悲,均在大喜大欢之后,当年我总督陕甘,受封爵位,是为大显,然孝威病故,夫人也去了,是为大悲,心内苍凉,当时心如枯井,对一切看之淡然。悲过痛过,还要振作起来,我就把一切压在心底,想用忙碌来消除心中的悲伤,就一再据力开新疆战役,而劳其身心,冲淡悲苦。我这个人与战事结下不解之缘,如没战事,恐度不过那段悲伤期,战事一息,会心力衰竭,命该归西了!”
  “季高,别这么悲伤,人生自古谁无死?但你身体健壮,虽到了如天命的年龄,但路还长哩。”
  左宗棠摇着头,说:“我命不济,心中有数,到这种年龄,我还悲观什么?谁没有哪一天呢。”
  “人到老来,回想一生,从生到死,只是个过程,可经历那么多的悲欢,才能完成这个过程,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人一出生就知道会死,保必要走这个过程呢?”
  每当说到这些,左宗棠心里总不是滋味,但一个虽然沉默而却更加深刻的信念使他想到,时间永远不会倒流,任何东西都不会回到它原来的样子,当身边的亲情发生变化后,没有什么奇迹可以使它们恢复得完好如初。但是,他希望一直在抗争着,就像他把一切投入到数年征战的大事大非上一样,他凭着不可遏制的法办,迫使自己撇开一切,不可沉溺于个人的悲伤之中,以他的韧劲和坚毅的信心,足以克服任何心理障碍,使自己的身心永远处于激奋的状态,这种力量简直无与伦比。所以,他打断虞绍南的话,说:“绍南,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找迟富财吧,我想直说,反正要受此一击,绕多少弯子,也逃不脱的。”
  虞绍南说:“就怕老迟一下子顶不住。”
  左宗棠说:“迟富财是个老兵,我想他会很坚强的。”
  两人来到后院,见迟富财领着小尚小方正在挖翻后院的一块菜地,两个痴呆儿不会干活,还尽碍迟富财干活,但他却不急不气,一脸慈祥地躲来躲去挖着地。
  虞绍南走过去说:“老迟,现在挖了这地,也种不上,都冬天了。”
  迟富财看着左宗棠和虞绍南,说:“奴才想把地翻了,引水来泡上,明年开春,理成水田插些秧苗,看能不能收获稻米,好给大帅和师爷熬碗饭吃,大帅吃不惯面食。”
  左宗棠的鼻子酸酸的,望着迟富财帽子下沿露出的白发,说:“迟富财,难为你了,你也别费心了,一开春,本帅就命人开些水田,专种水稻,到那时,大家都可以吃上白米干饭了。”
  迟富财说:“不知哈密的土壤能不能种水田,奴才先试种点,大帅再命多种吧,不然,会误了地,荒一年可惜。”
  这是真正热爱土地的农人,才知道土地的宝贵,难怪有人说,世上最宝贵的就是土地,只要有土地,就有了一切。
  左宗棠在心里喟叹了一番,才正色对迟富财说道:“迟富财,本帅对你有大事要说,你停下活计,进屋说吧。”
  迟富财愣了愣,放下锄头,走过来,突然说道:“大帅,你要说的大事,是不是有关奴才儿子的?”
  左宗棠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大帅,奴才老了,只有儿子对我来说是最大的事了。”
  左宗棠顿了顿,只好说道:“你的儿子迟有田是个好孩子。”
  迟富财愣怔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花白的胡子在寒风里抖动着,像一蓬荒草,被寒风击得惊慌失措。
  随即,迟富财就镇定下来,说道:“大帅,奴才只想知道小儿是怎么死的?”
  左宗棠面色变了,迅速望了眼虞绍南,才问迟富财:“你怎么知道迟有田捐躯了?”
  “大帅,老奴从军二十余载,对战场上的事还能不清楚吗?小儿一直没写信给奴才,就知他已殁了,方才大帅庄重的表情已告诉奴才,小儿真殁了。”
  左宗棠和虞绍南心里佩服迟富财的坚强,他竟能做到一点也不悲痛和慌乱。左宗棠心里却慌了,他想到自己失去儿子时的那份悲痛来,至今难忘。他控制了一下自己情绪,轻声说道:“迟富财,战场上的事本帅不用讲,你也清楚,本帅也是垂暮老人,深知老年丧子的悲痛,但本帅不如你坚强呵!”
  “大帅,小儿死得值呵,叫大帅牵挂着,老奴替小儿高兴。只是,老奴想知道小儿是怎么死的,没辱迟家祖先吧!”
  “没,没有,”左宗棠急忙说道,“你的儿子是个好孩子,让虞师爷告诉你迟有田的壮举吧。”
  虞绍南将迟有田死前的经过给迟富财讲了一遍。
  迟富财听后,说:“小儿的尸体化在了古牧地的土里,也算入土为安了。”
  说完,他径自转身,去那片小菜地,佝偻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里晃得厉害,却没有倒下,倒像冬天的太阳无力,在天上挂不定似的,摇来晃去的,叫人看了心里不安。
  迟富财从地里拾起锄头,躬腰一下又一下地挖起了土地。
  左宗棠和虞绍南看了一会儿,悄悄地走了。
  迟富财一夜没睡,摸黑在菜地里挖了一夜。
  左宗棠几人去看了几次,却没有制止迟富财。左宗棠不叫人制止,只叫都力给迟富财送去棉衣,怕夜寒冻着他。
  大本营里的人几乎一夜没睡,后院里迟富财挖地的声音一声声传来,击在每个人的心上,谁也睡不着。
  次日天亮后,迟富财终于将那片菜地挖完,他站在地边看了半天,回伙房给左宗棠端来早饭。
  饭后,迟富财对左宗棠说:“大帅,老奴有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讲?”
  “快请讲。”
  “老奴想辞了帅营的差事。”
  左宗棠大惊道:“你要干什么?”
  “老奴想去古牧地。”
  “你儿子已确阵亡无疑。”
  “奴才知道,奴才想去古牧地,在那里开垦土地,专种水田,那里的土里有奴才儿子和湘勇的骨肉,他们从小吃白米长大的,有稻米的气息,一定会长水稻的。奴才只想种出稻米,好给勇士们食用!”
  迟富财说得一声颤似一声,左宗棠的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想涌出来,他竭力止住了。
  “迟富财,本帅对不住这些江南的勇士啊,他们随本帅多年征战,在西北蛮荒之地,吃食不惯,却无怨言,本帅再不能对不住你了,你已年老,行动不便,本帅差人送你返乡,安度晚年吧。”
  迟富财摇着头说:“大帅,奴才不想回去,只想去古牧地,种水田,和儿子一道种出大白米来。”
  “迟富财,老迟,迟老弟……”
  “大帅,求大帅恩准。”迟富财就要往地上跪。
  左宗棠忙上前扶住:“本帅答应你就是了。”眼泪已无法遏制地涌了出来,他的心抽动得厉害,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抬手抹了一下眼窝,走出屋子。
  左宗棠差人送迟富财去古牧地。走时,迟富财要带上小尚小方,左宗棠担心他年老带孩子不便,不想答应。迟富财说他已离不开这两个孩子了,左宗棠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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