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七)
作品名称:西风烈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06 23:24:00 字数:9824
十九
袁保恒收到李鸿章的密函,他才大梦初醒,他最缺乏的是手下无兵,怎么就没想到借或者募呢!
说到借兵,袁保恒想着,可以让老父袁甲三在河南募勇,他可以回去领来。这是一步大棋,当年曾国藩、李鸿章还有左宗棠,都不是趁太平天国举事之势,自募了湘军、淮军和楚军,才有了日后的封侯拜相的显贵吗?如果自己这步棋走好,能挂上西征帅印,西征之后,他袁保恒达官显贵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这么想着,袁保恒便给家父写信,说明了募勇的事,要父亲力,作为豫军,在西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又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除感激之外,谈借兵之事,催李鸿章向朝廷推荐他挂帅的大计。
信发走后,袁保恒想探探左宗棠的口气。
来到总督衙门,袁保恒对左宗棠拱手道:“中堂大人,莜坞最近有些繁忙,没有过来问侯,大人还好吧?”
左宗棠看了看袁保恒,直言道:“你奏疏粮草条陈,太后看来没批下来吧。”
袁保恒脸“唰”地红了,说:“莜坞才浅,对西北情况不了解,冒犯之处,请中堂大人海涵。”
变这么快?!
袁保恒心怀大计,决计不和左宗棠硬来了。
左宗棠不相信似地又打量了一阵袁保恒,说道:“袁大人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袁保恒又打了一拱,说:“中堂大人,莜坞仔细思量,还是大人言之有理,新疆的军务、粮草,大人分析透彻,又切实可行。”
左宗棠斜着眼,看了一下虞绍南,对袁保恒说道:“那么说,袁大人这阵子是闭门思过了。”
袁保恒气得要死,恨不得扑上去将左宗棠活活掐死。别人说左宗棠极富血性,自负偏激,得理不饶人,今天算是领教了。自认倒霉吧,今天栽倒他手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倘若日后自己果真挂了帅印,看你左矮子还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袁保恒强作笑颜地说:“莜坞的确是在思虑中堂大人的观点,受益匪浅。莜坞这段时间也将粮运的事考虑再三,粮台设在西安,合情合理,新疆各分粮台布局,也有道理。我思谋着,这军响粮草,运输起来,肯定需要很多人手。现在西征需要大量良勇,莜坞以为再募些勇丁,好搞粮运,如大人同意,莜坞可回河南,将家父旧属召之,再募些兵勇带来,以解燃眉之急。”
左宗棠一听,这才明白袁保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便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才说道:“袁大人这段时间果然长进不少,但粮运之事,本督已经从凉州到新疆,沿途重要城镇关隘,都安排人了,有足够的兵力保护运输。至于西征大军,本督现有的几万人马都置之不用,哪还用再募?”
袁保恒气极,力争道:“大敌当前,需大量精兵良将……”
左宗棠没容袁保恒说完,打断道:“本督的精兵良将已足够西征兵力,再募的不会有多么精良,还要供军饷,完全多余。再说,本督一再裁遣各军,哪有增军的道理。”
袁保恒两眼发黑,头晕目眩,大败而归。遂拟奏折,奏请朝廷批准他回豫募勇。
二十
京城。皇宫。
奏疏先呈给同治圣览。同治看后,心里不悦:“这个袁保恒怎么回事?朕叫他去为西征军帮办粮草,上任之初,尽奏些不合实际的办粮之道,朕没怨他。这回,又奏请要回豫募勇,是何居心?”
同治提起朱笔,想着批下不准。提起笔又没落下,心想这西北征讨之事,越来越费神了,得尽早裁定,便放下朱笔,叫身边太监将袁保恒的奏折呈给西太后阅后,明日上朝后再定。
近来,同治帝龙体欠安。自从同治十年慈禧为他选秀女立后的事,伤了他的心,他一直情绪低落,心情懊丧。
同治立后,这种大事,慈禧早在同治七年,就给慈安太后说,同治帝年幼,必选一个知书达理的皇后,才能梳理后宫,为皇帝分忧。慈安表面赞同慈禧的主张,内心却很淡漠;同治非她所生,这已隔了一层,况且慈禧一贯独断专行,她插手太多,会伤两宫太后的颜面。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慈禧折腾。
慈禧便一手操作起来,先物色人选,仍循“选秀女”的途径。这是八旗特有的制度,京城内外的八旗官员,家有及笄之女,须选送而未入选,方能自行择配。
定制三年一选,归户部司管,从八旗俸饷处,存有全部八旗户口档案,先期制造"排单",按秀女年岁及其父官大小,分别排列,由内务府转送宫内,依序选择。
慈禧在同治十年,亲临御花园钦安殿,经过一次次的“推牌子”,最后选出两个候选人,一个是承恩公崇文山尚书之女,一个是崇奇之女。
崇文山之女年方十四,淑静端慧,容德甚茂;崇奇之女端庄谨默,姿态敏慧,容仪婉丽。两女谁为皇后,有了一场争执。
慈禧看中的是崇文山之女,此女年幼,慈禧想着日后好控制,即通知同治帝商议。
同治却没看中崇文山之女,原来他早已看上了崇奇之女,但慈禧偏偏没选中崇奇之女,原因是崇奇只是个御史,官职低了。
于是,同治在婚事上和慈禧闹得不合。
但慈禧绝不让步,以“尤有亘古所未睹者,立后纳妃,皆出皇太后训政之”为枷锁,逼同治就范。
同治跪在祖宗牌位前,痛哭流涕,终不能摆脱祖制羁绊,答应在两个候选人之中择一为后。但他憋着一肚怨气,硬立了崇奇之女阿鲁特氏为皇后,封崇文山之女为慧妃。
同治这一选择,差点气死慈禧,也使同治心受压抑,颇为不满。他时常寡寡郁欢,独自伤神。
这时,内待太监文喜、太宝为了讨主子欢心,从别处弄来一本民间裸体画册,悄悄放在同治的枕边。
年轻的同治正处在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青春期,对皇后、妃子的腼腆有度,浅尝辄止有些不乐。一看到画册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性情,施起淫乐,无奈皇后、皇妃讲究礼仪风范,不能使同治尽情行乐。文喜和太宝趁机向皇上进言,将京城妓院的妓女行乐大肆渲染一番,同治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和两个太监乔装成商人,到各妓院去寻欢作乐。
逛妓院确实让同治帝圣心大悦,一发不可收拾,也闹下了与人争妓的不少丑闻。同时,同治也染上了花柳病。
同治得了这种病,又不好意思对御医说明,便说得了天花麻疹。御医也就按天花麻疹治疗。皇帝年轻,身体尚不成熟,又纵欲过度,体质一落千丈,又恐别人得知他的丑闻,便硬撑着上朝理政,还想着做一朝明君。
身体状况带给同治的绝望,更加重了他对慈禧的成见,本想亲手办理的国事,慈禧却要插手,他心里不愿意,可又敌不过慈禧。近来,同治思前想后,对付慈禧的办法,唯有让慈禧主事,他来反对,以增加慈禧的痛苦,为唯一乐事。
同治让太监将袁保恒的奏折送呈慈禧,就是想叫慈禧为难,当时,推荐袁保恒去西北帮办粮草,就是慈禧的主意。
这天,临朝后,同治先声夺人,要给慈禧一个下不了台。
同治望着大殿上的文武大臣,作怒状言道:“西征讨伐,由来日久,朕已下旨进军新疆,战幕已经拉开,规复新疆,指日可待。然西征军粮草供应一事,尚处于争论之中,陕甘总督左宗棠乃当今贤达,粮草督办设想正合朕意,可派去的粮草帮办袁保恒却处处作难于左卿家,前次上奏的粮草预案被朕否决,袁保恒一直心里不畅快,现在又奏请要回豫募勇,以壮西征军威,此举乃乱世图用,现太平盛世,唯西北一战,有欠妥之处。不知众卿家有何异议,请奏上来。”
文武一听,皇上话里明显不赞成袁保恒的奏请,便都沉默着。
恭亲王奏道:“皇上,西北征讨虽不是大战局,但出征新疆,需大量的军勇,袁保恒虽无将帅之才,可募勇增兵,是为大势之虑,还是有些道理的。”
恭亲王的一番话,其实是为慈禧开脱。自咸丰驾崩,他被慈禧利用,叔嫂合谋,废除了辅政八大臣,尤其是将肃顺扳倒,两宫垂帘听政后,慈禧怕恭亲王日后算计自己,便罢黜了他的职务。后因曾国藩势力渐大,担心曾国藩谋反,慈禧又重新起用恭亲王后,恭亲王才知道了慈禧这个女人的厉害,便学得明智了——谁不顺慈禧,必亡无疑。因袁保恒是慈禧起用的,恭亲王见皇上不给慈禧一个台阶,就出面开脱。
帘后的慈禧一听皇上的口气,知是冲自己来的,当下心里不悦,却不发作,这会儿见恭亲王出面,便静观其态,心里只说了一句:“这奕?聪明多了。”
由于恭亲王出面为袁保恒溢美,李鸿章趁机站出来,奏道:“皇上,微臣以为,恭亲王此言不无道理,新疆出兵已有半年,然至今无收复一城池,驱一匪帮,督办新疆军务的景廉大人不是不急,只恨自己手下无精兵强将。承蒙皇上恩典,以左宗棠部属为增援后续,然左宗棠大人派往西征的将士,至今驻扎哈密,不向一线挺进,不知是何居心?袁保恒身为粮草帮办,看了心急,遂生回豫募勇之心,实乃忠臣所为,此举虽有欠妥之处,但袁保恒的忠良之心,望皇上明鉴。”
同治听了,很不高兴,道:“恭亲王、李中堂此奏,朕认为不可取。既是西征军半年之内,无攻陷城池之举;不是兵勇不足所为,实乃景廉运筹失策,今驻巴里坤,对进军攻陷的设计无良全计谋,不是后路空缺。想那陕甘,屯兵数万余,任调一部,后援无惧。我大清养兵甚多,吃粮放饷,就是预备征战讨伐的,现袁保恒又要募勇,实乃增加负担,放着大批正规部队不用,再去招募乌合之众,乃笑谈也。”
恭亲王一听,便悄然退下了。
李鸿章不肯罢休,偷望了一眼帘后的慈禧,又奏道:“圣上英明,但袁保恒之意实为国家着想,募勇设想确实欠妥,可袁保恒有此报国之心,足可取。何不委袁保恒一重任,带左宗棠部属数万,出关后援景廉大人,早日归复新疆。”
同治一听,知李鸿章之意是力保袁保恒,别有用心,便想着叫他们用心不成。便道:“李中堂此言差矣,袁保恒乃一文官,叫他去当粮草帮办,不明察暗访,就妄加主张,与左宗棠意见不和,证明他非贤才,现让他带兵出关,更为不妥,一个连粮草都不会办的庸才,毫无主见,怎能识用兵之计?更别想着带兵了,别误了大事。”
同治话音刚落,帘后的慈禧发话了:“依皇上之见,袁保恒不才,这不行,那不行,就是说袁保恒一点用都没有了?”
同治一听,慈禧终于要他和叫劲了,他心里先慌了,却装作镇定地说道:“皇阿爸言重了,人各有所长,袁保恒乃一文官,管理财政乃文书,是他专长,硬叫他沾染军事,非明智之举。依皇儿之见,调袁保恒别处,留作他用,西北粮草,择其他人帮办。”
“不可!”慈禧道:“袁保恒在西北,有别的用处,一旦新疆战事吃紧,他虽不能委以重任,但能助西征军一臂之力,调拨军饷,为西征军解后顾之忧。”
慈禧没有说出留袁保恒在西北的真正意图,她是让袁保恒牵住左宗棠,怕左宗棠有谋反之心。
这点,同治能和慈禧达成共识。同治也就不想再和慈禧闹了,便说道:“皇阿爸说的也有道理,就留袁保恒在西北吧。”
慈禧一听,还算满意,就说:“西北用兵,贵在神速,现已拖了这么久,景廉真没用,误了大事,应责成景廉迅速出兵,不日开战。”
同治说:“是不能再拖了,如果景廉再不出兵,朕就考虑另换他人,别叫景廉之流成事不足,尽讨军饷,拖着朝廷了。”
这时,文祥站出来奏道:“皇上英明,不如就此将景廉换了,别再误事了,国库吃紧,军饷太繁,拖到何时才是个头呀。”
同治说:“朕也想着,换谁替代景廉呢?”
文祥说:“西北左宗棠是现成人选,他一再奏请,西征之帅,非左宗棠莫属。”
同治心动了,说:“左宗棠确为帅才,但前段时期,有关他的传言,朕有所不信,但传言必有出处,朕必得有所虑。左宗棠狂妄自大,尤其平息西北战乱后,更不可一世,虽无异心,但朕得从长远处着想,如形势所迫,也只有叫左宗棠挂帅了。”
有几个大臣附合道:“皇上,左宗棠挂帅,会功成西北,请皇上圣夺。”
李鸿章却奏道:“皇上,左宗棠挂帅西征,有所不妥。微臣所闻左宗棠已非他挂帅西征不可自喜,今参劾这个,明斥那个,独断专行。身为陕甘总督,不理地治,西北黎民多年被叛匪祸害,一厥不振,百姓贫穷日苦,左宗棠置黎民疾苦于不顾,整天裁军治勇,说是随时准备西征。上次皇上降旨,要他派精兵出关以增援景廉大人,左宗棠却派衰兵弱将,留其精锐于关内,言日后自用,是何居心?明是置西征大事不顾,暗里以实力争挂帅之名呵!”
“有这等事?”同治吃了一惊,“朕没命左宗棠西征,就是叫他治理陕甘,他却暗地里训兵练将,作何道理?”
李鸿章见同治已转了方向,又趁机进言道:“微臣还得到一个消息,说左宗棠为争帅名,曾购得一豪华棺材,抬棺肃州,言为收复新疆的决心,实为臭名朝廷,没委他以重任,闹起情绪了。”
“可恶!”同治一听到“棺材”二字,龙颜大怒,他身患丑病,心焦此病一日危似一日,生怕不测,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听左宗棠抬具棺材进肃州,实为不祥,便怒道,“左宗棠实在可恶,棺材乃不祥之物,他这样做,是冲着谁来的?是给朝廷不吉之兆,给朕备用的么?”
众大臣闻言,“哗”地跪了一地,口呼“皇上”,伏地心惊肉颤。
文祥也不敢替左宗棠说话了。
大殿上一片死寂,左宗棠的一具棺材叫每个人心有余悸,谁也不想让不祥之物的字眼萦绕心头。
何况皇上?
又是一个得了重病的皇上!
同治自知失态,担心大臣们从他的态度上看出什么,沉吟了一阵,便慢慢地说道:“朕言过激烈,左宗棠此举,实为不吉利,就凭这一点,朕不能委以左宗棠挂帅西征之大任。西征这事,朕言明景廉厉害,还让他督办。”
众大臣不语。
同治又说:“朕今日龙体不适,如皇阿爸准许,就退朝吧。”
慈禧看着同治的样子,心里骂了句“没用的东西”,便说:“就依皇上之见,退朝。”
二十一
西北。肃州。
袁保恒的募勇大计流产了。
袁保恒心如死灰,想从西北一跃面起的梦想化为泡影,他恨死了左宗棠,也怨自己不明世事,一再受挫,处于一事无成的苦闷之中。他平时不抽烟,苦闷无以宣泄,倒是头上的黑发因忧郁在心,脱落了不少,脑后的辫子越梳越细,脑顶的头皮油光闪亮,大有与天抗争之势。他大惧,差人寻访民间中医,治头上脱发,喝了一包又一包药汤,头发还在脱落,担心头发落完,没了大辫子,犯大清之忌,便急忙修书于李鸿章,求李鸿章给朝廷说情,调他回京。
李鸿章收到袁保恒的书信,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他一番心机,便到慈禧那里替袁保恒说了不少好话。袁保恒才得以调回京城,回户部任左侍郎之缺,却无司职,还落了个被人瞧不起。
袁保恒心胸狭窄,忍气吞声,心想着有朝一日风云再起,出一口恶气。无奈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没有本事出这一口恶气了。
袁保恒一走,左宗棠却没有挤走袁保恒的那份欢喜劲。他说像袁保恒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庸才,下场是明摆着的,不掂量自己的轻重,硬要给自己定太高的尺码,失望是自找的。
左宗棠不知朝廷对自己的非议,心里还想着挂帅的事,一面组织部属日夜练兵,一面筹措粮饷,为日后西征大军备用。
这时,左在宗棠派去上海押运军火的都力回来了。
都力押运回一百箱枪械火炮,皆为洋货。喜得左宗棠拍着都力的肩说:“都力这回可立大功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叫人去弄,来,我先给你端盆水,洗把脸。”
都力慌了:“大人千万别这样,我自己来。”
左宗棠说:“这有啥,你一去两个多月,整天在路上奔忙,我给你端盆水还不行吗?”
都力说:“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哪受得起大人为小人端水?”
随即叫亲兵从左宗棠手中拿走铜盆。
左宗棠望着黑瘦的都力说:“都力,路上没出事吧,我一直担心哩。”
“托大人的福,一路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上海那边,今后的事恐难办了。”
“上海那边怎么了?”左宗棠急问。
“胡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都力说,“‘陕甘总督上海转运局’也难支撑了。”
原来,上海的胡雪岩做了一批生丝生意,有个法国商人一下子抛出了一大批生丝,把上海市场占领了,且价钱极低。他又用更低价收购生丝,将生丝市场搞得一塌糊涂。
胡雪岩刚进了几千万包生丝,一夜之间便积压在库房了,他又不忍心叫别人收购,一压就是个把月,生丝受潮变质发黄,成了废品。胡雪岩一下子亏了一千多万两白银,使“阜康钱庄”成了空穴。
胡雪岩是生意场老手,将其他分庄的钱全调到上海,以备亏空总钱庄支付。
刚准备了这一手,上海的大户全来钱庄取钱,仿佛商量好似的,逼得胡雪岩到处躲藏,不敢在上海露面。
“胡老板到了这种地步,他还义气为重,不但没有动大人的这批军火,还听大人的吩咐,将装火药枪一律换成了后膛线枪,自己垫进去了二十多万两。”
“雪岩真够朋友。”左宗棠听后,不胜感慨地说道,“他落此下场,还保证了我的军火,真难得呵。”
“大人。”都力这样叫着左宗棠,一脸庄重地看了看四周。
左宗棠觉察到都力有要紧事说,便差亲兵出去,说除过虞师爷外,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内。
亲兵一走,左宗棠对都力说:“你说吧。”
都力说道:“大人,挤挎胡老板,这其中有很大的阴谋。”
“阴谋?”
“对!”都力说,“看似生意场中的争斗,实则是朝廷有人从中指使的。”
“朝廷有人指使?”左宗棠吃惊不小。
“是朝廷的人干的。胡老板告诉我,他买通一个夷人得到消息,那个法国商人用生丝挤垮胡老板,是朝廷有人出钱让干的。后来都到‘阜康钱庄’提取存银,也是有人安排的。”
“噢,”左宗棠倒抽了一口凉气,“有这么严重?”
“是的,大人。胡老板还说,朝廷这样做,主要是冲着大人你来的。”
“我明白!”左宗棠说,“挤挎胡雪岩,断我财路!”
这时,虞绍南进来,听左宗棠这么一说,便说道:“季高,这里面明堂大着呢!”
“朝廷为何这样做?是谁干的勾当呢?”
都力说:“胡老板让我禀告大人,不要再问是谁干的,朝廷这样干,是有目的,要挫大人锐气,请大人日后小心行事。胡老板还说,西北征战的事顺其自然,千万不要再争了,免得惹祸上身。”
“我明白了。”虞绍南说,“季高,朝廷开始剪你羽翼了。”
“这与西北征讨联系不到一起呀。”左宗棠一脸霜冷地说。
“大人,虞师爷,”都力打拱道,“大人吩咐小人到福州船局暗查一事,小人也查明了。”
“快说。”
“沈葆桢大人我没有去见,他已经到两江上任总督了。据福州船厂的人说,船厂停办莫名其妙,原从闽海关下拨的四十万两银子一下子停拨,沈大人去福建巡抚衙门要钱,不但没要上,还宣布船厂停工,沈大人也没做解释。直到后来船厂归上海船局后,才开工生产,但沈大人一直没有说停工的原因。”都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据小人暗查获悉,当时沈大人去福建巡抚衙门要下拨银两时,衙门给沈大人看了一封密旨。”
“密旨?”
“是密旨,要福建巡抚衙门停拨船厂银两,沈大人感到事情不妙,便修书给左大人,称船厂将有停办的可能。但朝廷没给船厂沈大人降旨,为了船厂不停办,沈大人求了李鸿章大人,李鸿章大人接受了沈大人的请求,奏请皇上将福州船局归了上海船局。”
“果然是李鸿章捣的鬼!”左宗棠愤道。
“大人,”都力说,“不光是李鸿章大人捣鬼,据福建巡抚衙门的旧师爷说,这一切全是太后搞的,她怕大人有异心,说大人屯兵西北,有自立为王之势,又加上新疆吃紧,如大人趁势自立……”
“胡扯!”左宗棠再也坐不住,跳起来骂道,“狗东西猜忌到我的头上来了。”
“季高,莫要胡骂。”虞绍南慌忙起来拉左宗棠坐下,“季高,你的脾气得改一改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直筒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谁都敢骂,你想想你都骂到什么地步了。”
左宗棠火气仍然很大:“我怕他个甚?如此卑劣阴险,非君主所为。我左宗棠忠心为国,他们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乃妇人之见,可恶!”
虞绍南看了看都力,虽然满脸镇静,却不难看出他的尴尬,便对都力说:“都力你一路辛苦,先去吃饭吧。”
待都力退出,虞绍南才生气地说:“季高,你也太不注意了,在下属面前,大骂朝廷君主,像什么话?”
左宗棠自知失态,但嘴上却说:“那个老妇人太可恶了,不骂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恨?谁不恨呢。纵观历史,哪个君主不是阴一套、阳一套?不是小人能登上龙基吗?如今皇上无知、无能,西太后独断专行,掌握朝政,是大清的不幸,是我汉人的不幸呵!季高,你忍下这口气吧。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扬我国威,与洋人一战,虽败犹荣,但朝廷将失败全归在林公头上,降罪发配新疆,是何等冤屈?还有曾帅功成江南,为朝廷铲除隐患,却落得裁军,让泪水往肚子里流。如今江山在满人手里,怎容你一个汉臣功高位显,又拥兵数万,他们能不担心么?季高,出兵新疆,征讨大任不肯给你,这就明摆着朝廷对你已经猜忌久矣,今断你财路,削你船局,是预料之中的事,何必为此大动肝火,给朝廷留下口实呢?万一隔墙有耳,传到西太后那里,不正中她下怀?你的今后就很难说了,季高呀,要以大局为重,你立志收复新疆,为中华民族雪耻,就咽下这口气吧!”
左宗棠愤然坐回椅子上,拿过烟锅,装上旱烟,抽起闷烟。
“季高,君子所为,一招一式,都自有风度,你心光明,日光可鉴,何必计较他人心理阴暗?今断其后路,略消除了朝廷心头隐患,也给你提供了机会,征讨新疆非你莫属,你何不就此奏请挂帅西征,了却你几年来的心愿?”
左宗棠叹了口气,说:“绍南,为了西征大计,我忍了。但新疆的匪帮,非一般流寇,他们被英法列强装备了洋枪样炮,是不好对付的。仅凭购买的洋枪洋炮,配备我部,远远不够。”
虞绍南说:“在这种关头,也只有靠自己解决了。季高,我有一个想法,为了不使朝廷有所怀疑,不如将西安的机器制造局移至兰州,规模可以不大,但必须笼络一批高技术人才,仿造德国螺丝炮和后膛快响枪,以备收复新疆之用。”
“这个主意好。”左宗棠说,“我早有此想法,但陕甘缺铁,又无铅磺,入四川、河南购买,路途太远,代价又大,我一直举棋不定。原来因有上海和福州支撑着,现在没有了依赖,只有走这步棋了。”
虞绍南说:“你有决心办,我可推荐一人,他定能担此重任。”
“你是说赖云亭,对吧?”
“你还记得此人,难得。”
赖云亭,名赖长,记名提督,总兵衔。左宗棠在征讨太平军时,赖云亭在军康国器(康有为的祖父)属下,嘉应州黄沙嶂一役,赖立下大功而授予记名提督,因他擅长研究火器,精通洋文,后被留福州船局,成为技术中坚力量。
虞绍南说:“就怕沈葆桢不放他,调不过来。”
左宗棠冷笑了一声:“他幼丹如今是两江总督,虽是南洋大臣,但他已心不在船局了,一入高层官场,身不由自己了。我要调个记名提督,可以不经过他,再说,赖云亭追随我多年,本来就是我的属下,我调我的人,有何难的?”
“如果这样就好。”虞绍南高兴地说,“季高,你可以叫赖云亭从福州携带机器,并在福州、广东挑选一些懂技术的人才和熟练的工人,一并来兰州。到时,再从西安运些机器过来,把兰州制造局办起来。”
左宗棠说:“我马上写信给云亭,筹办制造局的事,绍南你要多操些心,我们必须要有炼钢和浇铸坯料的较为完善的冶炼设备,有锻造枪管炮筒的设备。再就是火药,也必须自己造,这件事就交给陕西的刘典去办,他这个巡抚可不能坐着看咱们忙乎。”
当即,左宗棠给赖云亭写了信,嘱其采购机器、挑选人才、由汉口取道来兰州。同时,给陕西巡抚刘典写信,叫他购买硝磺,提炼火药。
虞绍南具体操办制造局,在兰州南关选好了厂址,并且请人设计好图后,厂房已在建造之中。
这期间,左宗棠又给朝廷拟了一个奏折,陈述关外无劲军健将,又事权不一,为时太久,必启戎心。
左宗棠在奏折中,坦言声明:景廉“泥古太过,无应变之才。所倚之人,阿谀倚势,少所巨助”。并言明,恐误国事,朝廷需视情将景廉督办军务移为他人,如朝廷信任,他左宗棠愿请缨担此重任,率部迅速出关,征讨匪帮,规复大清疆域。
在拟奏折上款时,左宗棠本想将太后放在皇上后面。自同治帝亲政后,朝廷已有明谕,所有奏请,以皇上第一,太后次之,但许多官员仍以太后第一,为的是怕得罪太后。而左宗棠却以明谕为准,把皇上放在第一。这次,左宗棠为这个排列,动了脑筋,最后还是将太后放在了第一。
原因之一,是前几天收到一道同治的明谕,上面写道:
朕于本月遇有天花之喜,经惇亲王等合词呈恳,静心调摄,朕思万机至重,何敢稍耽安逸,惟朕躬见在尚难耐劳,自应俯从所请,但恐诸事无所禀承,深虞旷误,再三吁恳两官皇太后,俯念朕躬,正资调养,所有内外各衙门陈奏事件,呈请披览裁定,仰荷慈怀由体俯允,权宜办理,朕心实深感幸,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就是说,太后威逼皇上,借皇上生病之际,又凌驾于皇上之上了。
原因之二,太后剪除左宗棠财路和船局,静观左宗棠动态,此时如将太后列入皇上之后,刚好被太后抓个正着,知左宗棠恨她,恐怕西征大任,难降左宗棠肩上。慈禧特别注重大臣对她的态度。
以左宗棠的脾气,是绝不会被太后淫威就范的。但为西征大事,在宗棠忍了。
左宗棠将太后列第一,皇上次之,拜发了奏折。他还不知道同治对他抬棺入肃州的事大为光火呢。
此时的同治,已病入膏肓,仍按出天花诊治,他有苦难言,便胡来了,一日连下数道上谕:
第一道是崇上两宫太后徽号。
第一道以下用“奉懿旨”的名义,封慧妃为皇贵妃,瑜嫔等晋位为皇妃。
第三道加恩内廷行走人员,自惇王以下,或赏食双俸,或赏食进一级俸。连醇王之子载湉,只有四岁,也赏头品顶戴,赏食辅国公俸禄了。
此外,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行走的师傅、南书房、上书房翰林等,或赏双眼花翎,或加官衔,或优先补缺。京内外文武大小官员均加封两级。京师各营兵丁,赏粮钱半个月。
第四道上谕则为减刑恤狱。
凡此皆为两官太后“做好事,以期化戾气为详和,上讶天麻”。
那天的大臣们接旨,腿都跪麻了,不断有圣旨到,全是好事,大臣们都面无喜色,对这一道道上谕持怀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