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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麦田(下)

作品名称:白云深处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03 16:14:05      字数:6614

  又是近十个小时的黑白色路程。江月的脑中空白一片,再没有任何想法,如同一汪死水。从出站口出来已是夜里十点,回家的公交车在三个小时前就没有了。江月却意外地在人流中看见杜风,他仍穿着黑色警服站在摩托车旁,“听说你今天回来。”
  江月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没开口,他怕一开口就抑制不住悲伤,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懦弱的一面。
  岑寂的公路上没有其它车辆,杜风开得很快,只能听见风在耳畔呼喊。皎洁的圆月挂在天空,大地沉浸在冷辉之中,田野树木村庄静静后退。
  回家到时妈妈竟然给江月一个无端的笑容,她捂着儿子的手说了几句感谢杜风的话。“你笑什么?”江月颤动着问,不是因为冷,而是害怕妈妈受到打击太重出现精神问题。
  “昨夜你爸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们就把他抬回家,你小叔连夜敲花圈店的门给他买好寿衣,都穿上了,没想到今天你爸竟然呼吸平稳,中午请来老先生(自称可以预知生死的迷信老者)给他做了法,说他会活过来的。”久违的笑容在妈妈脸上荡开。
  江月不相信神鬼,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安慰,他心里的死灰渐渐复燃。他匆匆前往江阳家,按照习俗,将死之人要在长子家的堂屋才算死得瞑目。
  江阳家院子里坐满了人,时不时传来大伯江长天粗犷的笑声。江阳的女人依在大门口磕瓜子,见江月到来,阴阳怪气地嘀咕着什么,江月没有理会,直接走向堂屋。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江长山在细心地为江长军擦拭着身体(江阳的女人不让江月妈妈进她家的门,所以这事只有交给江月姐姐和小叔)。江长军躺在地上,一层厚厚的麦桔上铺了两床被子。他比在医院时瘦许多,穿着锦绿色带寿的寿衣,盖着两床脏兮兮的被子,腰旁被子下面放着刚被放完尿的尿袋,喉咙插着吸痰的管口盖着湿沙布,手指像海参一样在补子上缓慢地移动着,睁着迷离的眼睛,却不知道眼前站的是谁。
  “怎么不让爸躺到床上?”江月气愤地问。
  “你大嫂不让,说死人睡过的床活人就不能睡了。”江长山平静地说。
  “不用她家的床,用我的床!”
  “明天吧。”小叔继续擦拭着爸爸的脸。
  江月站在原地,呆立一会,“我来吧。”说着他从小叔手中拿过毛巾,放在热水盆里挤了挤,然后拿出来拧干。
  江长山叹了口气,说:“还剩两只手没擦。”
  夜渐渐变深,院子里的人陆续离去,大姐夫前来叫江月回家休息,后见江月执意不肯便不再说话。江月和大姐夫还有侄子挤在堂屋大床上,江阳和他的女人在另一间,估计已经睡着。夜里十一点左右妈妈偷偷走来,和江月一起相视沉默很久,然后又踏着月色回去了。她只不过是来继子家看自己生命垂危的丈夫,却要偷偷的,多么荒诞的事啊!
  江长山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他坐在哥哥身边,依靠在布满裂痕斑驳的墙上,眯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很困却无法入睡,他不肯和江月几个挤在同一张床上,倒不是他不想睡,而是江阳的女人一直仇视他,他不想给她挖苦他的机会。由于过度疲惫,江月在大姐夫身边挤出一点空,不久便沉沉入睡。
  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碎江月的梦,他赶紧起身,看见小叔正拿着橡胶软管小心翼翼地插进爸爸喉咙深处,大姐夫吃力地拉着橡胶软管另一头的大针筒,几块浓浓的痰被吸出来之后,爸爸明显好受多了,停止咳嗽,渐渐呼吸均匀。
  “该喂饭了吧?”大姐夫清洗完大针筒,然后将其和刚才的塑料软管一起烫在开水里。
  江长山看了看表,点头说:“该喂了。”他剥两个不久前送来的鸡蛋放在开水中烫一会,又在榨果汁的机器里冲两包牛奶,然后将其放在一起搅拌成糊。大姐夫拿出另一套针筒和橡皮管,通过爸爸鼻子上的橡胶管缓缓将食物注入他的胃中。江月蹲在江长军身边,轻轻地喊着爸爸,没想到江长军竟然渐渐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些面色凝重的人,不知他的记忆中是否尚有亲人的残影?江月心头一阵酸楚,紧紧握着爸爸骨瘦如柴的手。
  喂完饭之后,江长军肺里又生出许多痰,一直到天蒙蒙亮,大家才得以休息。鸡鸣声声,偶尔夹杂着犬吠,天空的夜云被风悄悄吹去,困意再次袭来。江阳醒了,他让江长山回家去,白天由他照看。江长山走后没多久,一阵凄凉的哭声从门外传来,奶奶拄着褪色的旧拐杖颤微微地走来,哭着念叨着:“儿啊,儿啊,你怎么舍得妈妈呀,儿啊,妈妈来看你了……”
  江月急忙前去扶住她,奶奶看到最小的孙子,哭得更加伤心欲绝。奶奶九十七岁,十二岁嫁到这个村来,为爷爷生了九个孩子,先后死去四个,江长军是老二,已年逾花甲。
  江阳因为没睡好,心情很糟,喝斥奶奶一声:“你哭有什么用!”奶奶没理会他,从江月手里接过小椅子坐到江长军身旁,仍旧低声哭泣着。
  上午九点多,可以预知生死的老先生火火风风赶来,他用一些简单的道具再次为江长军做法。江月虔诚地跪在一旁,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县城最有权威的医生都让家人准备后事了,除了这位以前从未正视过的老先生,他再无寄托。做完法大哥递给老先生两张五十元钞票,老先生正色接过,而后笃定地说,放心吧,他一定会好的!奶奶激动地晃动着拐杖要给他下跪,他赶紧阻止。
  中午江阳又请来村里的医生,这个医生手里已经有过命案,而这样的医疗事故却是因为疏忽大意,但他仍财源滚滚,村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医生。医生没说什么,只是要求注意卫生,留下一些消毒的紫药水和看造化的一句话就离开了,收了三十块钱。
  中午,江月回家睡觉,直到晚上八点钟才醒。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醒来后,妈妈把给爸爸做好的饭装在饭盒,江月吃了点饭,便顶着清冷的雨赶往江阳家。堂屋昏黄的灯光从门口斜洒出来,小叔和四叔无声地蹲在门前抽烟。之后,江月和小叔或四叔负责夜里看护,大哥一家和其它亲人负责白天,渐渐形成规矩。
  深夜江月和四叔给爸爸清理完痰,见爸爸的嘴唇已经干得脱皮出血。江月倒一碗开水,用绵球蘸着水轻轻地擦在爸爸的嘴唇,和那凝有血、唾液、皮屑的牙齿。在给爸爸擦嘴的同时见他在轻微地抿着嘴唇的水,江月有些吃惊,这说明他正在恢复意识!
  “爸,要喝水吗?”江月轻轻呼唤
  江长军竟然发出了声音,像是“喝”又像是咳嗽。江月怀着激动的心,轻轻地将碗放到他的嘴边,他只喝了一口,水便从喉咙切口处的管子里呛出来。江月不敢再喂,只好用针筒往他胃里缓缓注射,同时感觉这样的生是多么痛苦啊!
  四叔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爸爸却睁开了眼睛,江月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光芒,与昨天明显不同。
  “爸你能认得我吗?”江月尝试着问。
  江长军没有反应,仍盯着江月,同时手在被子上像海参一样缓缓移动着。江月拿起他的手握在手中,再次小声说,“爸,你能认得我吗?”
  江长军的手忽然抽动一下,稍纵即逝,像是膝跳反射。
  “爸,如果你认得我就眨一下眼皮。”
  江长军轻轻眨了下眼睛。江月跪在爸爸面前抑制不住的泪水簌簌落下,心情激动得无法形容,或许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爸爸听到儿子第一声啼哭时的心情一样。
  外面的雨舒缓地下着,带着希望,静悄悄地,滴嗒滴嗒的声音犹如优美的乐章。
  奇迹真得出现了。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江长军的情况逐渐好转,精神越来越好,每每有亲人问他的时候他都会眨眼或从切破的喉咙处发出走音的单个字符,蒙在亲人心头的阴霾也渐渐稀释,只有大哥的女人变得更加刻薄,经常当着许多人的面指桑骂槐,或是妈妈或是小叔或是江月。每当夜里听见妈妈在爸爸耳边唠叨,她总会刻意咳嗽或干脆骂不要脸的又来她家了,然后大哥会低声训斥一句,妈妈则惊恐地离开。看着妈妈蹒跚的身影缓缓地隐入黑夜里,江月真想拽起那女人狠狠地扇她两巴掌。
  虽然江长军日渐好转,但江月的心总放不下,因为天正渐渐变暖,苍蝇蚊子细菌也在迅速滋生,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身体的破处迟早会发炎腐烂。江月和每个亲人说,想再将爸爸送到医院,却没有人同意。
  没钱,没钱,还是没钱,肮脏可恶的钱!
  江月第一次如此地渴望它,现在对他来说,它就是爸爸的命。
  一个月之后。
  和煦的阳光下,各种飞虫心情地欢舞着,初来乍到的苍蝇也开始四处播种,忙得不亦乐乎。
  江月最恐惧的时候终于来了。江长军的背部下体及喉咙处渐渐出现不同程度的红肿发炎,普通的消炎药慢慢不再有效果,他头颅有一块骨头被锯下,那处的头皮可怕地凹了下去。江长军的精神也一天差过一天,小便从清到黄,从黄到浊,从黄到血红,最后变成黏稠的青褐色。肺里的痰越来越多。眼睛有时一天不睁一次,就算细微睁开,也不再有光芒。
  江阳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不再有耐心,他已经忍两个多月,许多人都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其实他只是最初动情,时间一久便没了耐心,之后的日子不过是在利用爸爸最后的价值,上演一出浪子回头的孝戏,好让自己在村中的名声好一点。但他现在演不下去了。
  一天傍晚,江长山和一群乡邻坐在院子里聊天,因为几句批评江阳的话,矮小的女人忽然从后面踢了他一脚,恶毒地骂着:“这是俺家的板凳,想坐死家去。”
  江长山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惹急了,站起来提起板凳就要砸过去,其他人赶紧将他拉住。这时,江阳从屋里跑出来指着他的脑袋大骂:“你敢砸!你敢砸我弄死你!”
  院子里一阵沉默,不一会传来悲伤的哭泣声。江长山在江月心中一直是慈爱正直勇敢讲究的男人,他是他至今唯一佩服的男人,但是他哭了。从小被他抱在怀里疼爱的侄子指着他的脑袋辱骂,胆小怕事的大伯和四叔拼命拦着他,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除了奶奶,从来没有人见他哭过。但是他哭了。当着这么多亲人小辈和村邻的面,哭了。当时,江月正守在屋里爸爸的身边,他站起来拎着板凳就往外面冲。同在一旁大姐先是惊恐,然后死死将他抱住,哭着说:“小弟,小弟,爸爸现在还在她家,不能惹事,不能让人看笑话……”良久,江月空白的大脑恢复了知觉,放下手中椅子,挣开大姐的手臂,安静地坐到逐步走向死亡的爸爸身边。
  江长山抹去泪水离开了。院子里看热闹的村邻也陆续散去。如果可以,江月愿不惜一切换回小叔的那场泪水,多年以后回忆起那场哭泣仍然令他心如刀绞。
  自从那以后江长山没有再来过江阳家。
  晚上,只有江月一个人守着爸爸,四叔偶尔会来。多少次他看见妈妈徘徊在大门口,因忌惮大哥的冷脸和他女人的辱骂,只有深夜才敢偷偷跑来,看看妈妈,无微不至地给爸爸擦洗已经发臭了的身体。江阳的女人终于得到一个彻底发泄的机会,把八年来江阳入狱她遭的冷落和不公平的待遇全部变本加厉地变成恶毒的话,看谁不顺眼就骂,直到骂到自己一身轻松为止。江月无法反击,因为爸爸在她家,他只能和爸爸一起苟延残喘。
  江阳经常会打自己的女人,有时甚至把她打到住院,但有一次吵架时女人用离婚吓他,他就完全泄气了。家人已经不奢望他能管住自己的女人,只希望他能明点道理,但从那天他指着江长山的脑袋起所有人便不再对他有任何希望。
  什么是亲人?什么是仇恨?什么是金钱?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夫妻?什么是兄弟?什么是关爱?什么是生命?江月不再去想,现在的生活让他生不如死,但他仍要挺直腰板顶下去,从那天他将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回家时,他就已经下定这个决心。
  现在,江长军浑身只有喉咙处因喘息微微可以动弹,其实部位皆已沉默,老先生和村里的医生也不来了。家里做出一个残酷的决定,不再给他喂饭,他们宁愿他被饿死,也不愿看着肮脏的蛆虫一点点将他蚕食。
  阳光暖暖地轻抚着大地,清新的万物生机勃勃地传说着生命。爸爸曾有生的机会,爸爸曾有生的机会!江月坐在江阳家后小石桥上,桥下流水匆匆,十几年前这河水还是很深的。小叔曾在这救过儿时落水的他,爸爸曾带着他在这下网捉鱼,妈妈曾带着他在这放过鸭子,后来这个院子留给结婚的哥哥,这些如珍珠般的回忆便被收进匣子,封存。其中有关于江阳的给他留下的唯一美好回忆。
  那时江月刚学会跑,冬天下着很大的雪,还未结婚的江阳从地窖里掏出一个大山芋,刻出一个漂亮的小车子,用麻绳拉着,江月开心地跟在他后面跑,雪很大,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那如旧相片的回忆太模糊了,江月记不清当时他摔倒时江阳将他抱在怀里的笑容是什么样子。现在所有的故事都化成朵朵纷飞的洁白的杨絮,曼妙轻舞在空中,似有似无,飘渺弥漫,待一场春雨之后便消失殆尽。
  一个村邻挑着水桶在江月身边坐下,他的辈分很高,比江长军大三岁,在江月记忆中他一直身强力壮。江月从身上掏出烟敬给他。“咳咳”他从喉咙里清理出一口痰,用力啐到远处,点着烟粗犷地骂道:“妈的,人这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吃了睡睡了吃?等死么!狗日的,这都是命,该你活你就活,不该你活你就别不情愿死。你小奶(他老婆)中风的在床五上躺了五年,我连白天加黑夜伺候她,还不是死了么,以前二百多斤,死的时候六十斤都不到。她死了我不还活得好好的?三个儿子现在全成家了,该活就好好活,该死就别磨叽!老天让我明天死我保证没话说,但他不要我的命我就该吃吃该喝喝。”见江月没说话,他沉默一会,然后肩语重心长地说:“小月啊,别难过,想开点,你马上就毕业了,还有你妈要你照顾,你要过不好她不和你一起遭罪?!”小月一直不喜欢他,但听了他这些话还是由衷地点了点头,很感激。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坚强,哪怕被坚强感染到。
  夜晚悄悄来到,寂静的黑暗深不见底,只有江月依旧守在爸爸的身边。外面渐渐下起雨,阵阵蛙鸣响彻每个人的梦。这时叶子打来电话,她几乎每隔三天就打一次电话来,江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只有在她那他才能得到一丝温暖。“爸爸已经四天滴水未进,灯光下,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死神将他带走,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他现在的呼吸似有似无,连痰卡在喉咙深处也只能轻微颤动。蛙鸣,雨声,风声,狗叫,昏黄的灯光,老式的窗户,芦苇桔盖的屋顶,我最青稚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我好想回到从前,没有哭泣,没有争吵,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死亡。只有天真,只有快乐,只有关爱,只有幸福的时光!每当想到爸爸的生命之火越来越暗,每当想到这至亲的爸爸就要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只有默默等待……发狂,痛苦,无助,绝望……”说到最后江月哽咽了,电话那头叶子没有向往常那样安慰他,而是低声啜泣。
  收起手机,江月拿过毛巾倒上开水来到爸爸身边。江阳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正眼看过散发着臭味的江长军。虽然妈妈和姐姐每天都会来给爸爸擦洗,却阻挡不了他身体腐烂,医生说他的肺、气管、膀胱和胃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注入身体的饭食都流入了体腔,所以才会这么久没有大小便。江月不敢多想,忍着泪水一点点擦着爸爸的身体,当他擦到爸爸的眼睛的时候,爸爸竟缓缓抬起了眼皮,浑浊的眼睛仅残留一丝生机,静静地看着他,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滑落。没想到这竟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眼,只有他小儿子陪在他身边,他一生所有的总结寄托在这最后一缕目光里,缓缓地交给了儿子。
  江月紧握着他的手,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渐渐将眼闭上,呼吸时有时无。生与死就握在江月的手中,死亡渐渐冷却,生却比死还痛苦。江月的面部表情夸张扭曲,歇斯底里,像是痛哭,却没有一丝声音、一滴泪水。
  次日,黎明。
  像是有预感,大伯超乎寻常早早来到,见江月目无表情地依墙抽烟,然后转过脸看了看躺在地上身体冰凉的江长军,瞳孔顿时放大,倏地一声惊叫:“哎呀,这不没气了嘛!”
  积蓄在全家人眼睛里的泪水终于破堤而出,只有奶奶没哭,她静静地坐在家门前的老榕树下,双手拄着拐杖,散乱着满头稀疏的白发,用浑浊的眼睛默守着属于母亲的凄凉。
  爸爸僵硬地躺在地上,妈妈最后一次帮他擦拭身体,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又他的喉咙破口处蠕动出来,妈妈赶紧将其捏去,然后悄悄捏死丢掉。但这个动作还是被江月看到了,他没有说没有问,更不敢想,只要稍微放纵思想便会沦陷到恐惧的深渊中。
  江长军火化的那一天,江阳家院子门口围满了人,除了江月和江长山,所有人都哭了。甚至江阳和他的女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在演一出不合格的哭戏。
  灵车徐徐向前,驶向远方的火葬厂。凝重悠远的哀歌一路低吟,坐在江月身边的江阳边哭边说:“爸现在不在了,咱们兄弟要好好的,你将来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一定要照顾一下你侄子,再过几年他就要结婚,到时还得给他盖房子……”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江月将头扭过去,平静看着车窗外清新的田园,未央的春天和明亮的阳光随风动荡。
  江阳泪痕未干,悻悻地看着眼前躺有爸爸的灵柩,一时语塞。
  在火化厂的等候室里,江阳和两位姐夫及其它一些亲人静静地坐着,江月则紧紧抓住小叔的手,看着一身整齐寿衣的爸爸被推进走廊深处,然后消失在焚尸房门后。
  不久,焚尸房长长的烟囱冒出袅袅轻烟,江月痴痴地望着那逐渐消散的轻烟,泪流满面。
  五月深春,晚开的杨絮如雪,飘飞在宁静的村庄。
  江长军下葬后,众亲离去。
  逼仄的墓地里一座崭新的坟茔旁坐着一个人,明亮的阳光下野蔷薇浓烈绽放,他安静聆听,时间在他耳畔叙说的家常。
  一段生命的传说就此搁笔,由这堆新土永久扼守。轻风悠然吹过,微黄的麦浪泛着新香,被一只从田野深处飞来的布谷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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