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窗边流走的故事
作品名称:白云深处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02 16:12:36 字数:4137
初冬像只落在秃枝上的麻雀
质感的阳光潇洒,降临
墨绿的苔藓枯萎在墓碑上
看不见,我亲爱的你
除了安静的麦田
我不知道世界还有什么
叶子的身体渐渐恢复,已经行动自如,这天她在厨房里做饭,王黾和江月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新闻联播。一星期没有联系的许红不期而至。这次冷战并不是她输了,相反,前一天深夜三点,江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老婆,我好想你。同样没有睡着的她给他回了条信息,那你想不想见我?
想。
先道歉。
五分钟之后,满屏都是对不起。
她抱着手机,差点哭出来。
许红拎着刚买回来的衣服,打开门,正好看着叶子开心地端着刚炒好的菜出来。两个女孩对视片刻,同时想起那一次见面,在乒乓球场,同一轮夕阳下,一个尴尬的男生,一个清高自负的美丽,一个无所谓的清秀。
“呵呵,叶子炒的菜好香啊。”许红与叶子见面很少,说话也很少,而且总是带着敌意,因为她知道叶子这样的女孩对江月这样的男生杀伤力很大。今天这反常的热情也是因为嗅到了不利因素。
叶子点了点头,笑容有些不知所措。江月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王黾感觉到不对劲,很少勉强的他,打起了圆场,“你来的真巧,呵呵,来,坐下尝尝叶子的手艺……来啊,都愣着干嘛。”
饭桌上,许红表现得有些做作,不停地给在坐的所有人夹菜,似乎是一个尽职的家庭主妇。叶子吃的很少,江月吃的也不多,王黾倒是被叶子的厨艺给惊到了,吃了很多。许红几乎没吃,细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她眼中的不屑。饭后,几乎从不做家务的她却抢着和叶子洗盘子,叶子只好笑笑坐回客厅。
“江月,你看几点了。”厨房里传来水流、盘子和许红的声音。
“噢,九点半了。”
“呀,叶子,十点女生宿舍就关门了吧?”许红吃惊地说。
“是啊,我得回去了。”说着叶子提过包,起身。
“我送你。”王黾刚想起身,却被江月压住肩膀。
叶子掩饰不住脸上的委屈,打开门快步离开,江月紧跟其后。“回来!”许红再也沉不住气,大声叫起来,但声音已经被关在门后。
一直追到学校门口江月才把叶子抱住。叶子倔强地抽泣着,“为什么要这样。”
“我……”江月放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无法离开她,你始终爱她。”
“不是……”
“不是我给你机会,而是你一直不肯给我个机会!”
“叶子……”
沉默。良久。
“你至今还没有亲过我一次呢?”叶子带着泪痕笑着说。
江月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不敢看叶子的眼睛,轻轻在她嘴上亲一下。他看见从她嘴角勾勒出的笑意,突然感到身体一阵紧,“别动。”叶子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怀。时间,像舒缓的曲调,轻轻流淌,从远处悠然而来,然后悄悄远去,带走风景,留下一抹回忆,像晚霞一样,灿烂在心灵的西空。
末了,叶子说,回去吧,好好待她。
叶子轻盈地离开了,那轻盈是她最后的尊严,她很完美地将这背影留给了所爱的人。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灯光好亮,同时感觉到就在前面会有花香,这种感觉坚定不移,她带着笑容义无反顾地只身前去。
她再次被深深地伤害。江月缓缓地蹲到地上,双手捂着胸口,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学校门口的街道,渐渐旋转起来,然后越转越深,直到深不见底,万劫不复。
王黾说完该说的,不动声色地看着许红砸屋里能看到的一切东西,等到一片狼籍的时候,再怜悯地看着她浑身是伤地离开。
江月从落魄的时间里走来,打开门见王黾正在收拾残破的房间,目光呆滞,麻木地说:“你都告诉她了?”
“嗯,应该对她说。”王黾停下手中的活,坐到一旁点支烟说:“可怜我的房子啊。”
“谢谢你。”
“应该的,现在想喝酒吗?”
江月摇摇头。
“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敲门找我说,别连人带话摔楼下去了。”
面对王黾这个难得笑话,江月无动于衷地关上了门。
上帝这场耗时两年多的小工程竣工了,他得到意料之中的满意结果,得意之余,他大赦天下,在这初冬洒下如浩劫般的阳光盛宴。每天都有艳阳莅临,放眼望去,满城闪耀。上午醒来,透过窗户满眼都是明媚,他却看见一望无垠的孤独与寂寞。
江月老老实实地沿着学生最本分的轨道行走,起初几天还是有条不紊,一星期之后,自己再无力支撑极力建造的岌岌可危的坚强,终于在一个阴雨的日子里坍塌了,残垣断壁,了无生息。没有感情和时间概念,以前经常纷飞的梦想也变成千山鸟飞绝。他不再去上课,没日没夜地守在屋子里疯狂涂鸦。他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只知道除了画画剩下的就该去死了。
一天,夜里十点,门响起一串重重的敲击声,王黾开门。老熊左手提着几个刚炒好的菜,右手提着几瓶白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你想干什么?”王黾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嘿嘿,今晚党有任务!”
“什么任务?”
“醉死!”老熊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掏火点烟。
“……”
“怎么样?艰巨吧!”烟点着了。
“我的前途是光明的,人生是美好的,咱们道不同。”王黾将他点好的烟抢到手里,吸一口,占为己有。
“操。”老熊又点一支。
“再说明天我还有许多事。”
“啥事?”
“筹备元旦晚会啊。”
“俗!”
“呵呵,随你怎么说,你的战友在那里。”王黾指一下江月的房间。
“还健在?”老熊笑着说。
“这几天都没见他出门,应该还活着吧。”说着王黾敲了敲江月的门。
门颓废地打开,满屋呛人的烟味,江月神情迷离地看着老熊,“谁把太阳关了?”
“啥?”老熊一愣。
“来。”江月突然来了精神,拉着老熊进屋,站在这阵子画的一堆画前,兴奋地说:“看看。”
老熊凑近一看,不知道在画什么,大片黄色颜料被奢侈地涂在画纸上,似乎是在画阳光。大量阳光堆积在墙边,其间偶会掺杂一些别的颜色,但也不知道是何物。远看很粗砺的样子,细看却如此细致,每一小片阳光之间都有细若蛛丝的裂痕,有点像是无聊的人为了打磨时间的那种没有目的的仔细和执着,又像下了天大的决心的人的那种坚毅又细致入微的倾注和自信。惊诧的同时令人感动。
“印象画?”老熊不自信地说。
江月笑而不语,将所有的画摆好位置,说:“你再看。”
站在门口的王黾首先吃惊地叫出来:“FUCK!你他妈的是个天才!”说着他不由再退后几步,整体效果更加明显。
众多画组成一幅向日葵,从梵高画中偷来的一朵向日葵。
老熊退到王黾的位置,震惊地看着前面的画,然后认真地说:“我们系里的人开始都是冲着艺术而来的,后来梦想逐渐被学校的生活打磨的模糊,现在更是混日子,很少有像你这样始志不移的。月啊,将来你取什么样成就我都不会吃惊。”
王黾微微一笑,走回自己的房间。
老熊说话的时候,江月已经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菜,说:“都快凉了。”随后吃一筷子,“味道还不错。”
“操,差点忘了今天的主要任务。”老熊说。
“啥任务?”江月抬头说。
“醉死!”
江月的酒量比老熊差许多,但凡老熊说干,他就一杯到底,最后,老熊喝得正酣,他已经醉成了活死人。在醉到之前,他强装坦然地说:“兄弟先喝着,我睡一会去。”
老熊嘟囔着骂一句,就听沉重一声,江月重重趴倒在床上。
江月趴在床上,没有立刻进入睡眠,相反,他思维极度活跃,像冬天小竹林里的千成上万的麻雀夜间被惊醒纷飞,涨得他头脑欲裂,苦不堪言。同时,胃里不安的大量白酒开始沸腾,决堤似的一路奔腾,冲破喉咙,势如破竹般从嘴里涌出来。酒很快利用被褥洇到他眼下,随后渗进眼中,泪水被辣的簌簌流出。他的手像软体动物一样,在被子上胡乱游弋着,却如何找不到眼睛。此时,埋在记忆深处阴霾背后的湿淋淋的故事重见天日了。刺眼的灯光,反抗挣扎,闪电频频划过,雷声接连不断,大雨如注……他喃喃地叫着叶子的名字,然后又声嘶力竭地叫许红的名字。不知道何时,他的手游走到胯下,他用尽力气撕扯,想将这邪恶的东西抓去……
时间再次在乖巧的两点上停下,江月用力睁开眼睛,身下是一滩肮脏的秽物,胯部传来阵阵刺痛。他痛苦地从床上坐起来,扒开裤子,下体一片血肉模糊,尽是抓伤。
“要不是我阻止,你能把你的命根子毁了。”老熊手里还提着一瓶酒,靠床而坐,强壮的身体给人一种厚实稳重的感觉,“错的是你,又不是它。”
江月走下床,看着曾经和许红一起经营的温馨的小窝,现在混乱,肮脏,烟味,酒臭,除了床头那扇安静的窗户,再找不到当初的美好。他默不作声地脱下衣服,拆下被罩,扯下被单,把房间里只要能洗的都抱到浴室,然后擦地,整理,洗澡,开窗通风,再喷上空气清香剂。两个小时之后,房间里除了驱散不去的酒味,别的和以前几乎一样。原以为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一点,没想到却更加痛苦了。他坐在床上,将头埋在手臂中,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老熊一直没有睡,他坐在江月的画前,痴痴地看着画上的璀璨的阳光。
“你到底在这些画上花了多少心思?怎么越看越叫人抓狂呢?”老熊说。
“我也不知道。”江月走过去将画一幅幅收好,放到一起用布盖上,“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画的,什么目的,通通起不起来了。”收拾完他一屁股坐回床上,浑身被酒精折磨的又乏又酸,手足无措。
画被盖起来,老熊干脆仰身趟地板上,说:“我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连锁反应。”
“首先是被洛神枪毙,马上就到毕业了,想到找工作,想到家人,想到大把大把的青春被荒废,想到自己一无是处,还有许多被外界感染的悲伤,另外再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慌和忧愁……妈的!”老熊说完便被自己的多愁善感和婆婆妈妈给惹生气了。
“呵呵。”江月从床上下来,坐到老熊身边,拿过烟灰缸和烟,说:“咱们去海边玩玩吧。”
“海边?”老熊从地上翘起脑袋。
“怎么样?”江月眼中闪烁出光芒。
“哪里海边?”
“哪里都行。”
“什么时候去?”
“明天。”
“好!”
“你身上有多少钱?”
“不到一千。”
“我身上还有不到两千。”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从暑假就开始存的,本来想着给许红买圣诞礼物,然后换个新手机。”
江月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客厅把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摘下来,然后和老熊趴在上面寻找,一边锁定目标,一边周密地计划。
一个多小时过去。
“那好吧,我先回去睡个觉,醒来收拾东西,晚上就出发。”老熊说着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把地图拿到外面挂上。
“大仙和老段,让他们在学校里帮咱们掩饰一下。”江月说。
“这不用你说。”老熊出门之前差点被地上的空酒瓶绊倒,骂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走下楼。
关上灯,才发现外面的路灯已经熄掉了,微亮的天色泛着清寒。东方皴裂的铅色的云下,是一抹暗淡的橘红色的霞光,再下面是沉默的建筑,几座远近的电线塔肃穆地矗立着。东南方向是依稀不清的飞机场,一驾客机亮着指示灯带着沉重的呼啸声,徐徐北飞,扰乱了城市的宁静。
许红手机仍处于关闭中,江月收起手机。他躺回床上,清醒的头脑没有一丝困意,静谧之中,他听见时间从窗边慢慢流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