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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于是,忧伤马不停蹄

作品名称:白云深处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02 00:11:47      字数:10504

湛蓝的天空,轻盈明亮的阳光徜徉在淡薄白云上,风穿过树桠淹没在城市深处。苍蝇扇动着轻盈的翅膀萦绕出一段属它的渺小的传说,一只黑狗在垃圾桶旁边探索生命真谛。
“回去?不是说好干满两个月的吗?”老板瞪着三角眼,那颗外露的门牙将惊愕刻画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差了四五天而已。”江月没有一点争辩的心思,他只想快点回家,然后躺在风扇下,什么不想,狠狠睡上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四五天而已?你干满两个我正好发你两个月的工资,现在怎么发?”
“你发我一个半月就行了。”
“一个半月?我并不在意工资的事。你走了,我还得再招人,中间这几天肯定忙不过来,耽误生意你知不知道?”老板将脸上的表情运用到了极致,不见一丝破绽。
“知道。”
中午,江月昏昏沉沉地背着大包朝火车站走去,包里有几件旧衣服,九百块钱,和一个黑色的暑假。油腻的皮囊里充斥着尖酸和黑火药的厨子夹着一根烟站在饭店门口,目送江月离开,像个将军刚赢得一场浩大的战役,得意非凡。阳光谱曲,清风凯歌,小小不言的事情竟让他如此幸福,可见他也是个懂得生活的人。
上帝赦免了江月,回来的路要比去时简单许多,没有任何环境上阻挠与煎熬,恍恍惚惚中就到家了。
暮色茫茫,西边屋脊旁树梢上一钩残月安静升起,树林间隙还透露出逐渐退色的霞光。江月像往常一样推开家门,胖得可爱的妈妈和瘦得清爽的爸爸正坐在院子里,于绿叶婆娑的老葡萄藤下吃白天从小溪里捉回烹好的龙虾。看到此情景,他心中蓦然感动。
“呀吖,儿子回来了。”爸爸将啃了一半的龙虾丢在桌子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妈刚才还念叨着你喜欢吃龙虾呢,嘿嘿。”
“快来坐下,刚开吃你就来了,长了双好腿。”妈妈开心得不言而喻,她忘记筷子里还夹着龙虾,心疼地看着儿子,“才两个月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呵呵。”江月赶紧将行李丢下,拿出碗筷,心底像被三千春水涤荡过,温暖幸福。
“还笑,看你!咱何苦呢,为那点钱受这么多罪?”妈妈嗔怪着说:“以后再不能遭这罪了。”
“嗯,再不去了。”说完这话江月心头的刚被埋藏的伤口,“哧”地撕开,一阵眩目掠过,然后明显觉得天又黑了一层。
“和许红怎么样了?”妈妈好奇地问。
“看你,提这事干吗?”爸爸倒为儿子感觉到了难为情。
“还行,回来的时候刚给她打过电话。”江月对这事表现得很自然,父母一向很随和,从不给他立规矩,这让他在父母面前几乎没有交流障碍。
“那就好,要是许红爸妈看不起咱,就不谈,别闹得像杜风一样,现在他呆在家里哪都不敢去,想想真可怜。”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儿子刚回来你就扯这些!”爸爸面带愠色,用责怪的语气说。
妈妈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合适,毕竟江月和他从小玩到大,触及他的狼狈,江月心里也不舒服,“呵呵,吃饭吃饭。家后的小沟里的龙虾还真不少,吃完明天再逮。”
晚饭过后,江月洗了个澡就睡了。其间迷迷糊糊醒了两次,前半夜润黄的灯光下有妈妈为自己洗衣的声音,沧桑沉稳让人踏实的声音;后半夜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偶有闪电划过天际,仓皇的光亮如抽刀断水,片刻便被黑暗迅速淹没,留下虚无的幻觉,雷声隐隐响起,漫步在头顶的深渊,令人惆怅。
上午,江月醒来。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尚未燃尽的蚊香轻烟袅袅,在阳光中有种别样的味道,像某种只可意会的感情。这时,院子传来杜风和爸爸的对话,听得出爸爸小心翼翼地询问杜风最近在干吗,也听得出杜风笑声中的勉强。江月穿上衣服,抬手看了看表,十点半,走出屋子。乍见,双方都吓了一跳,“才几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后都笑了。
“洗澡去吧?”江月说。
地上还留有夜雨的潮湿,苍郁微黄的杨叶已经焕然一新,似乎只是一夜,秋天就悄然踏来。
“好啊!”杜风为这个想法表现出惊喜。
爸爸笑着说:“洗啥?都立秋了,水变凉了。”
“没事,年轻人火力大。”江月说。
“呵呵,那你先吃饭,我回家把摩托车骑来。”说着杜风走出院门。
爸爸看一眼杜风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脸说:“先吃饭,我给你热热。”
还是家乡那个似曾相识的秋天,田里的玉米怀抱着饱满的苞谷,大片大片静静地站着,散发着成熟的气息。摩托车穿行在乡间的公路上,轻风漫步在颓败叶子间,杜风的短发动荡着,江月坐地后面,许多相似的回忆袭来,泛着莫名的伤感。“怎么不开快点?”江月说。
“呵呵,没那心情了。”杜风一句话结束了即将开始的对话。
阳光像被蓝玻璃过滤过一样,只有亮度没有温度,感觉很舒服。河流逶迤在田野深处,两岸落木萧萧,流水舒缓,凉意透彻,清晰见底。摩托车停在堤岸上,江月脱净衣服慢慢走入水中,这里曾是儿时夏天闹腾的天堂,现在却那么寂寥。杜风入水后立刻打了个寒颤,笑一下,“乖乖,几年没在河里洗澡了。”
“还是高一时来过,然后就再没来过。”江月说。
“是啊,现在水越来越浅,洗澡的人也少。”
“呵呵,现在的小孩都不会游泳了。”
杜风笑了笑,挥动手臂逆流游了很远一段距离,然后顺流仰漂回来。“游得还真累。”说着他游到岸边,爬上岸坐到一块石头上,从口袋翻出烟。“当初真不该放手,现在无时不刻都在想她,满脑都是她,都快想疯了。”
江月本想游上一圈,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转过脸。杜风手中夹着烟,低头看着脚下丛生的柔软的水草,似乎在自言自语。
“都过去了,别想了。”江月说,这句话像轻风吹过水面,由于太轻,没引起一点效果。
江月也爬上岸,找个石块坐下,让干净的阳光带走身上的水珠。碧蓝的天,一朵洁白、完整、质感的云在北方扼守着宁静。
“当初要是不把孩子打掉,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再苦再累,哪怕守在家里种地也行……现在,我每天过的,好痛苦……”杜风依旧说着,烟悄燃烧,稀释在风中。
“她现在人呢?”江月说。
“在家,不过每次见我都形同路人,不管我怎么看她,都当我是空气。”
“是她先喜欢你的,你以为她会好过?”
“我去找过她几次。”
“嗯。”
“都被她爸拿铁铣追出来了,哈哈。”说着杜风吸口烟,笑容凄凉。江月看着他,怜悯油然而生,又稍纵即逝。
“她也不好过,只是现实如此,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了。”
“你不知道,女人一旦绝情起来,要比较男人绝多了。别看平时要死要活的,只要她们画上句号,那就是句号,不管你怎么描,弄不好就是一个感叹号。”
“……”
“你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过的,有时半夜醒来想她想的要命,死得心都有了……听说她去复读了,准备考大学。妈的,操!”
江月突然想起小时候曾养过两只白玉蜗牛,白白胖胖的,每天给都给它们喂各种各样的蔬菜,后来他到外公家过暑假,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两只蜗牛在玻璃缸里同蔬菜一起烂成了一滩臭泥,为此他和疏忽的爸爸妈妈甚至姐姐大吵一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养过宠物。后来,一个冬天大雪消融的日子,他在菜园中发现两个硕大的壳,像艺术品一样半掩着沉睡在泥土中。他把那个两个壳清洗干净摆在桌子上,思忖,这壳也是他一点点养大的,不禁自豪。空闲时把它们拿在手里把玩着,有段时间几乎爱不释手。慢慢他明白,没有绝望这回事,问题只是一个故事结束了你能否接受下一个故事罢了。
他没有安慰开导的话,只是沉默着听杜风呓语般的叙述,他知道能解决问题的只有时间。后来,一场小小的车祸证实了他的想法。
江舞云考上大学那个秋天,杜风和一个很平常的女孩结婚了。第二年晚春杜风怀胎八个月的妻子,在马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擦倒,当时杜风正站着和江月聊天,见到这一幕他第一时间就抱起沉重的妻子,奋力向医院跑去,对手足无措的肇事者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最后婴儿早产,不过母子平安。回想起当时,望着杜风那焦急拼命奔跑的背影,江月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此时跨进了另一种生活,之前的不过是楔子,之后的才是正文。他似乎看得见杜风身后微黄的青春正如潮水,迅速后退,直到深埋于天边白云深处,永远消失。
对于叶子,他一直不敢提,也不敢想,直到假期结束。他强制将此事掩盖,希望它能就此喑哑,别有破土出芽那天。
想到回学校他就有种退缩感,但电话里许红告诉他,她会准时出现在火车站,接他。于是,他什么也不想,早早起来将东西收拾好,背上包趁着清晨的淡霭坐上前往县城的公交。
秋天的阳光是那样的明亮,但如何都揩不去微风中的那抹微凉。火车上人很多,拥挤的人们艰难地在逼仄的走道间找个立锥之地,江月庆幸自己买到了有座位的票。他将脸转向窗外,逆行的风带着风景绵延不断地沦落到时光的背后。
火车有节奏的奔跑声,令许多高亢的人逐渐昏昏欲睡。近黄昏,广播里响来永远平静的女播音员的声音,还有一站就到站了,江月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想到或许已经站在出站口的许红,心不由挛动一下。
出站后,他在匆匆的人群里搜索了好久也没有寻到许红的身影,直到半个小时之后,出站口的人逐渐散完,她才急急忙忙跑来。满脸焦躁的他本想发火,但在看清她带着愧疚的美丽的脸庞时又不禁动情了,“你化妆了?”他印象中似乎没见过她化妆。
“都怪赵蔷,非要给我化。”她的脸绯红一片。
“很好看。”他痴痴地看着她。
“真的?”她笑着说。
他没有强调,而是深深地把她抱在怀里,那种柔软的感觉叫人沉醉,“我好想你啊!”
她幸福地笑了,反抱住他,一种温存弥漫在整座混乱广场。黄昏下城市里的秋,无形,却又深不见底。
回到住处的第二天江月才发王黾表情不对劲,问了之后王黾淡淡说不久前和薛纨月分手了。原因,他没有问,王黾也没有说。一段感情昙花一般地去,别人看来似有似无,就连当事者也觉得那充其量是条彩虹,经不起时间推敲。
许红无意将此事透露给安倩,沉寂已久的安倩对王黾的感情竟死灰复燃,当晚就决定不计前嫌,原谅他的这次鲁莽,并开始策划如何把他吸引到自己身边。恰好她听说许红要给江月织条围巾,便想着借女红让王黾看到自己温柔一面。于是,一天晚上她拉着许红去夜市买毛线,最后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在十字绣摊子前停下。她看中一幅图画,并想象绣好挂在王黾屋里的情景,嘴角露出笑容,许红也看中了一幅,她们兴奋得当即买下,连价都未还。
晚上回家,许红将织了一半毛巾暂搁到一边,然后捧着那幅十字绣样图:青青的草地,小巧的伞下一个害羞的女孩,身边一个双手拿花背在身后的男孩蜻蜓点水般亲她的脸颊。画面定格在这最美妙的时刻,凡是热恋的人看了之后无不怦然心动。
夜悄悄变深,她静静地绣着,似乎每一个针脚都会染上一些东西,或是一绺轻风,或是草叶微曳,或是散落的阳光。她专注同时门偷偷开一条缝,穿着睡衣的妈妈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一丝不苟的女儿。爸爸也跟了过来,看明白之后嘟哝一声,刚想发作,便被阻止,然后硬被推回卧室。
“几年前还抱着小熊睡觉,这一转眼就……”接下来的话妈妈没有说出,笑了笑,显露出力不从心的鱼尾纹。
“睡吧。”爸爸倒床便睡,刚才的一幕让他很不舒服,但又很无奈。
“呵呵,再过几年就不是咱的了。”妈妈叹了口气。
“她能飞?不是咱的!”爸爸翘起头不爽地说。
“睡吧!”妈妈皱着眉头说。
接下来的日子,安倩有时间便和许红粘在一起,然后两人讨论关于十字绣技巧与心得。两件重要的礼物都在稳健地成长,却又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夭折了。
这天黄昏,安倩见正在排练中的老熊被洛神叫到外面。老熊痴痴地看着她,在苍劲的法国梧桐树下,表情随落叶缤纷。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一直不说你,你怎么也不知趣呢?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搅和分手你才开心?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你知道吗!”这话确确实实从平时小鸟依人般的洛神口中说出。
老熊脸上被临幸般的喜悦尚未来及退去,便掺上几分惊愕和茫然。
看着怀抱小号的老熊,胖胖的身影站在树叶飘落的小道旁,安倩还未敢想到自己泪水就已经潸然流下。她匆匆跑回宿舍,翻出放在抽屉里已经绣到一半的十字绣,掏出打火机,颤抖的手打了几次才打着火,燃烧着的打火机在手中稍稍停留片刻,然后义无反顾地将她这近一个月的心血付之一炬。宿舍里其它人看得目瞪口呆,然后面面相觑一会,纷纷坐到她身边询问怎么回事,安倩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委屈得一个字都没有,只有泪水。
那天夜里,不好容易将那个小男孩绣好的许红,舒一下懒腰,打算美美睡上一觉,心头还想着剩下的一半在放寒假之前能否绣好。
忽然,江月发来的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
夜晚十点左右,身上染了不少颜料的江月从画室出来,深深地舒了口气。天气转凉,加上时间稍晚,偌大的校园显得有些寂寥。他仰头看了看天空,暗红的天没有一丝清澈的光亮,就算有月或星,在这样灯火辉煌的城市上空也不堪了。这让他突然想到王黾的一句诗:城市是路灯下的黄昏,故乡是窗口深处的明月。当时他问王黾是否到过农村,王黾摇摇头说有一天看你站在窗口看月亮突然想到的。一笑之后,两人便忽略了。现在想起,还有些佩服他。
他走到学校门口停留片刻,然后转身走向男生宿舍。未进宿舍,楼下就听到上面不可开交的喧嚣,才半年便觉得久违了,他心中泛起一缕温馨,愉快地走进宿舍楼。
打开宿舍门,大仙坐在床上一如既往地扣着脚,抱在手里的却不再是漫画,“红楼梦”三个大字赫然在书页上,给江月一种“士别三日”的惊诧。老熊和段不惊坐在电脑前打魔兽,老熊手慌脚乱急得乱叫,段不惊一手操作键盘一手控制鼠标,嘴里咬着烟,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很像一个叼着雪茄从战场杀出的大兵。
“操,不打了!”老熊一怒,直接CTRT+F4,气呼呼地骂猖狂大笑的段不惊乘人之危。
“咦,你小子怎么回来了,在你那桃花岛上风流够了?”大仙第一个发现江月回来。
“王黾成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看书,许红又天天回家,一人个没意思。”江月说着蹲到自己以前旧铺上,现在被这群家伙堆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哈哈,不甘寂寞,来找我们一群大老爷们解闷了。”老熊转过脸刚才不值得一提的怒气顷刻消去,化为见到江月到来的惊喜。
“是啊,今晚谁怀春了。”这和谐的氛围令江月不禁感动。
“要不要搞两局?”段不惊说。
江月离开之前,宿舍里还没有电脑,当时他们喜欢一群人去网吧通宵玩游戏。现在人手一台,想想,半年足够跳跃一个台阶且尘埃落定了。
“好啊。”说着他坐到大仙的电脑前,打开电脑,“大仙你机子上有魔兽没?”
“有。”大仙自言自语道,“经典就是经典啊。”
“对了,你怎么想起看那书了?”江月忽然想起。
“还是拜你所赐呢。”
“我?”
“你住进桃花岛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你长的还没有我帅,又没有特长,可咱们的差距却这么大,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内涵!我要是比你知道的再多点,没准许红相中的就是我了。”
“咦,你以前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咋有俗念了。”江月笑着说。
“他是古典文学选修,想拿学分,逼的。”老熊说着登录QQ。
“劝你别看,太悲剧了。”
“就一喜剧,还悲?你看,贾宝玉身边美女如云,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在当时和穷苦百姓比,就和现在的纨绔子弟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仙说。
“少他妈文绉绉的,钻脑子。”段不惊说,大仙瞥了他一眼,互不理会。
“你是没看后面。”江月说。
“那他还是好的,至少他有许多选择,就算当了和尚,比起那些市井百姓,他仍有一份繁华的回忆,什么锦衣玉食不是回忆啊?且说出家的看破红尘的不算悲剧,是功得圆满,可喜可贺。”
“操。”江月无语了。
老熊趁他们玩游戏跑到洛神的空间转了转,发现有个男生在她空间里留了许多肉麻的话,看得一肚子火,于是加了那人的QQ号,没想到那人隐身在线。两个人先客客气气地聊了一会,接着火药味越来越重,最后直接打开语音,互相抨击,破口大骂,最后老熊被骂急了,愤怒地说:“小子,明天老子不揍你,从此以后我不姓金。”于是在第二天清早,那个爽约的男生就被老熊从对面男生宿舍翻出来,生猛地揍了一顿。下午,老熊让洛神判了死刑。
“呵呵,几天不见,老熊的脾气见长啊!”江月一边打游戏一边笑着说。
“那是,被我虐的,憋了一肚子气,那小子倒霉了,我真是罪过啊。”段不惊说。
突然,江月手机想了,他瞥了一眼,是叶子的来电,立刻暂停了游戏。
“咋了?”段不惊说。
“我接个电话。”说着他拿着手机走出门。
足足等了十分钟也没有等到人,段不惊气乎乎地出门看看,外面空空如也。
“操,太他妈缺德了。”段不惊郁闷地摔门回屋。
“叶子。”自来到学校江月一直没有和叶子有过接触,就算见面也只是低头走过。
“我在翘楚茶亭,你能来一下吗?”叶子的声音很小,沙哑。
“怎么了?”江月心不由颤抖,声音里透露出一种无法肯定的寒意,若比喻的话,就是冬天的傍晚,有陌生的田野和风,四处廖无人烟,偶惊几声鸦雀啼叫。
“明天能陪我去趟医院吗?我自己一个人不敢……”接着便是嘤嘤的哭声,绵延不断,那是从窗缝遗漏的寒风,纤细却凛冽。
……
翘楚路上翘楚街,曾经辉煌一时的酒吧街,后来随着城市中心迁移逐清冷,至今已经残破寥落,到处都是即将关闭的店面亮着无聊的霓灯。路灯斜斜地站在梧桐树旁,这种环境已不适合酒吧丛生,倒是迎合了几家旧茶楼,苟延残喘中微微衍出几许生机。
江月站在街头,完全迷失在这条平日再熟悉不过的街上,呆立不动。一只成年灰色的瘦狗,固执地怀揣着它的世界行走地街道旁,那潮湿的黑鼻头里充斥着诱人的从垃圾桶里散发出的腐臭味。它很明确地在那些肮脏的垃圾桶里寻找着生存之道。
“翘楚茶亭”其实就是一座小小的茶楼,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茶楼里面环境幽暗,人很少。询问后,江月得知叶子在二楼。见江月顺着楼梯慢慢走上,叶子赶紧低头,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悄悄把泪痕拭去。
落坐,一位侍者走来询问他要点什么,江月从没来过茶楼,除了茶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点,“来杯茶吧。”
“请问您要什么茶。”
“和她的一样。”江月指了一下叶子面前的杯子。
叶子勉强地笑了一笑,她还是原来的素面朝天的叶子,茶在她手里再合适不过。看着那透明又古典的杯子端在她手中,他似乎望见茶水底有一片清新的森林。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医院?”江月心中早已预感到了答案,却又抑制不住问出来。
保持端茶的动作,一阵沉默。突然,一滴泪水跌落。叶子始终没有说话。
“是不是你……怀孕了。”那件事以后,江月不敢再回忆,更不敢面对叶子,他用强制和欺骗来应对自己。现在叶子坐在他面前,带着委屈幽怨倔强和无法转移的痛苦,他自然知道有什么事已经发生。
“我自己一个人不敢去,又不知道找谁。”叶子低下头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
江月心陡然被撕裂,被这句对不起,眼泪奔涌而出。他掏出刚在街头买的烟,侍者走过来说这里不能抽烟,顺便说了声对不起。
“卫生间在哪?”
侍者抬手一指。
卫生间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排干净整洁的小便池,里各有一枚彩色的玲珑的除味丸,有种孤苦伶仃的感觉。他将烟点着,深吸一口,随后被呛出一串咳嗽。
待江月洗把脸回来,叶子已经在接侍者给她找回的零钱,“明天早上六点,我会在学校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坐车去二院。”说完她就像一枚无风飘落的叶子,带着极力营造出的清高静静离开。
江月在茶楼安静地坐到深夜两点,然后给许红发了一条短信,关了手机,走出茶楼。回到处住王黾还在客厅看电视,见江月无精打采便与他寒暄一句,没再说话。
江月趟在床上,外面的夜越来越深,或者说由深变浅,当时针与分针整齐地指在四点的时候,门突然剧烈响起。
许红带着泪水站在门外,不知是因深秋夜凉还是感情波动,她身体不停地颤抖。
“你怎么来了?”江月浑浊的思想动抖一下。
“打的啊!”
“噢。”
“掏出你手机!”
“什么?”
“掏出你的手机!”说着她粗暴地从江月口袋掏出手机,开机,拿到他眼前,屏幕上显示出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
江月无力的手想拿过手机,却被出其不意地打了一巴掌,但是丝毫不起作用,对于他那碎得差不多的心来说。
沉默。良久。
“进来,外面太冷了。”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房间。
许红坐在床上,江月倒了盆热水,放在她脚前,她却扭头看着窗外。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怒气,似乎让屋子里的苍白的灯光有了些温度。他慢慢蹲下,解开她的鞋带退去袜子,将她雪白的脚放入温度适中的热水中。她将目光收回,软软地看着他的背,黑色的头发,还有那内敛专注的神情。
“老公,发生什么事了?”她很少这么叫,除非在最温柔的时候,每次都能撩动他的心弦。
江月拿过毛巾沉默着给她擦去脚上的水,他忽然感觉到眼眶轻了一下,同时许红被湿润的泪落到脚上给惊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月低着的头摇了摇。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求你,无论发什么,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好吗,老公?”她轻轻捧起他的脸。
一张淡淡的笑容,“没事,会过去的,你好好睡一觉。”
她暗自舒了口气,或许一觉醒来事情就会像夜云一样,被阳光驱散。
江月半躺在床上,许红依偎在他的怀中。她昏昏欲睡,烟味带着不安的温馨飘荡在房间里,她知道现在是真实地抱着他,一觉醒来仍会是真实地抱着他。
窗外还是那样的平静,许红柔软的身体散发出让人依恋的香味,和温暖。一支烟完整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它的使命便是延续他的沉默,和周围似乎恒久不变的寂静。
次日,叶子站在学校门口,空气里动荡着寒冷。天空中飘着朝霞残片,昨夜的梦还都积淀在微风吹拂的女贞树清秀的叶间。远远看见江月奔来的身影,却在他们同时举目之时,他倏地掉转方向,更像是在逃跑。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事到如今她都没有恨过他。现在,她心中却充满了悔恨。远处能看见第一班公交驶来,她死死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脑中一片空白。其实,只想让他陪自己这次。
公交车靠站了,他消失的方向依旧空荡荡的,她不假思索地上了车,把心中的所有感情抛掉,干净利落。
就当公交在二院门口下停的时候,她看见他急匆匆地正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手里还提着早点,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刚给你买点早饭,没想到你却上车了。”
刹那间,叶子露出了笑容,在晨曦中显得如此明亮,突然抱住他,“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真的。”
“什么?”江月以为她看透了他酝酿了一夜的想法,不知应该怎么说。
顶着护士医生和其它病人的目光,江月将叶子送进了手术室,在即将进门的时候,叶子转脸看了他一眼。倏地,他能感觉到自己如蜡,正融化在杲杲朝阳下。那样的目光无法用语言表达,没有责怪恨怨,只有柔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洁,甚至比身边的阳光还要博大圣洁。
青春,对这就是青春,不知为什么,这就是青春,他看见了。她的青春,里面全是他的影子。他敢千万遍地肯定!
他疯狂冲进病房,惊住了屋里的所有人!
“叶子!我们结婚吧!”江月无法解释自己所做的这些,但他执着坚定的眼神像火一样耀动在被他捧在双手中的叶子的脸上。
叶子笑着笑着哭了。
“真的,孩子我们要了,留在家里让我爸我妈养,我们上完学就结婚!”
叶子依旧微笑着流着泪水。
“叶子,叶子,我……我求你了。”江月绝望地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埋头痛哭。
走廊外有两盆红色的茶花被阳光点燃,其中一盆盛开欲衰,另一盆则刚刚开始,两盆花衔接得如此自然,怡然,淡定。江月静静坐在长椅上,表情平静,让他从疯狂中醒来的是医生的话,她说,小伙子,现在不是时候,想要孩子结婚以后再养嘛。
过了很久,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江月来到叶子病榻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固执,温柔地说:“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好。”叶子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
短发,内敛的睫毛,乖巧的鼻子,恬静的脸,叶子。江月看着她,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想吃点什么?”
“回去给我煲鸡汤喝吧。”
“好,我现在就去买。”
傍晚,江月提着鸡汤到叶子那,本来想喂她,但遭到拒绝,只好乖乖坐在一旁看她把汤喝完。在他提着饭盒离开的时候,天色只剩蒙蒙亮的寒意。忽然,他的手机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
“喂?”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江月。”一个妇女的声音。
“请问你是?”
“我是许红的妈妈……”
不久,人流稀少的街头停下一辆轿车,驾驶位置的玻璃缓缓下降,许红的妈妈一眼认出提着饭盒的江月,持重地莞尔一笑,“吃晚饭了没有?”
“刚吃过。”江月客气地说。
“那去我家坐坐吧,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见江月被领进门,一身西服革履的许红的爸爸铁青着脸拿着报纸走回卧室,穿着睡衣的许红从卧室一下子跳出来,傍着江月的手臂,满脸小鸟依人般的喜悦。妈妈不失时机地瞪了她一下,她笑嘻嘻地放开手,挨着江月身边坐下。
坐定后,她妈妈开口说:“我和她爸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也观察你很久,说实话,我们并不满意你的家庭背景,但这是次要的,只要人的品质性格好,也会有不错的前途。”
江月拘谨地笑了笑,许红则幸福地一直盯着他。
“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毕业以后,我会先找份工作,如果可以的话就一直工作下去,也有可能以后会做点生意。不过,我最想的还是以画画为生,可能这没有什么前途。”江月说话时不敢看许红,只好看着她妈妈说。
“有没有想过继续深造?”
江月摇了摇头。
“为什么?”
“家里负担会很重。”
许红妈妈笑了笑,说:“如果将来你结婚了,你觉得你能养活自己的同时还养活一个人吗?”
“妈!”许红有些难为情地说。
江月仍旧不敢看许红,但肯定地说:“没问题的。”
“我是这么想的。”许红的妈妈顿了顿说,“假如你们一直能保持现在的关系,将来结婚了,许红不能跟你去乡下。”
江月点了点头,他也没有想过上完学回老家安家。
“我们在东城还有一套房子,比现在这套好点,我们会住那套。你们可以先在这里住着,等将来双方都有稳定的工作,固定的收入,可以存点钱然后把这套房子卖了,再买一套新的。”许红的妈妈说的至情至理,“我和她爸对你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妈。”许红不由自主地傍着江月的胳膊,的眼泪在眼中摇摇欲坠。
“对不起,伯母,我的生活要由自己来定,我不想再依靠家人,虽然可能会苦一点。”江月说。
许红妈妈稍有些吃惊,但她还是很好地调和了,然后不温不火地说:“我开始还以为你很成熟的。”
江月看了许红一眼,随后说:“真的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无法接受。”
“你可以先保留我的建议。”许红妈妈自始至终保持着主宰者的宽宏。
“好的。”江月礼貌地点一下头,起身说:“伯母,我学校里还有些事,得先走了,谢谢您。”
走到楼下,许红追了下来,“你怎么了?”
江月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烟,却被她用力拽着转了个方向,面朝她,连烟带火都被抢过去扔掉,“你不是不抽烟的吗?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们,还是分手吧。”江月说。
“什么?”
江月没有说话,转过身想走,不料她突然从后面抱住他,“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但我真的不在乎,我永远随你,你想怎样生活我都陪着你,哪怕用租房子结婚,我无所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我喜欢别人了。”江月说着看了她一眼,但有意回避她的眼神。然后,固执地离开了。
许红孤独地站在路灯下,街上流光溢彩,车流不息,人群徜徉在这无风的夜晚,似乎一些伤痛更能增添这光景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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