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我的梦
作品名称:白云深处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6-30 23:26:11 字数:5070
夕阳摇摇半坠,西天燃起绚丽的火烧云,徐徐的风吹过,虽然无法消除太阳留下的余热,不过一样惬意得很,躲在屋里的人们纷纷出巢,悠然地四处漫步。小区里有一座小山,半山腰有一座红顶肃穆的小教堂,江月和许红沿着曲折的阶梯向山上走去。教堂里响起赞美诗,令黄昏倏然变得宁静祥和。
许红在山顶找了块空旷的地方坐下,江月就她身旁落坐,望着山下鳞次栉比的建筑与远方淡淡衍生的暮色,心中很舒畅。许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昨晚和我妈妈谈起你了。”
“我?”江月心中有些担心,毕竟他们家庭背景有差异,她家人看不上他是在情理之中。
“嘿,她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有,她一下就猜到是你了。”许红笑着说。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江月担心地问。
“能说什么?我让她给我买个手机挂坠,她竟然给我买一对。”许红抬起头,开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韩文“♂”字的金属挂坠,提起在他眼前晃悠。
江月接过那个挂坠,好奇地问:“你妈妈不反对我们?”
许红肯定地说:“当然不反对了,她还挺喜欢你的呢。”
“可是我还没和你爸妈见过面啊?”
许红扬着嘴角伸手,纤细的中指上闪亮着他送的戒指说:“你以前在我家楼下发呆时早被他们注意到了,就我傻乎乎没发现。”
江月揽着她,仰脸望着天空,东南方向已经有一抹如薄冰的残月漂泊,西方仍流光溢彩。夕阳已落,云霞绚丽孤鸟翩飞,“放假我打算去别的城市打暑期工。”
“是去杜风那吗?”江月以前与她谈起过杜风。
“嗯。”
“那……”许红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还是酸酸地说:“叶子家是不是就在那?”
“呵呵,你别多想了,我去又不为了她,也不打算让她知道。”江月坦然地说,然后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晚风微微抚过,山下教堂里的赞美诗踏着优美的节奏悄悄飘来。
清晨,阳光尚掖在地平线下面,空气清凉怡人,许红叫醒江月,和他一起吃了点早饭,然后匆匆赶往火车站。到站台时两人相视无语,互牵着手依依不舍地沉默。忽然铃声响起,风尘仆仆的火车徐徐靠站,许红心中一阵难受,轻轻地拽他一下说:“喂。”
“怎么了?”江月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
她没说话紧紧将他抱住,两人不顾众人目光,难舍地拥吻。铃声再次响起,工作人员开始催促上车,他松开她的手,提起行李说:“很快的,很快就会回来,我会天天想你的。”
她忍住泪水点了点头。
“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他跟在人群后面挤上火车。坐定他掏出挂有金属坠的手机透过车窗笑着朝她摇了摇,表示常联系。她也勉强一笑,点头,同时掏出手机摇了摇回应他。火车渐渐响起节奏铿锵的起动声,越来越快,少顷就把这个水凉的站台丢给沉默的铁轨、疼痛的目光。
火车上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江月靠在窗口静静地望着外面后退的城市,再过八个小时才能抵达南方的那座城市,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片空白。杜风手机欠费了,不过他家人说他还在那,江月打算到那先找到工作再慢慢与他取得联系,这样也可省去他许多麻烦。
太阳很快升起,上车的人也越来越多,车厢里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闷热,喧闹。到了一站,江月身边的中年男人提着行李准备下车,他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会,没想到挤过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由于太小看不出男女。妇女还拽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身后跟着个九岁光景的拖着鼻涕艰难提着个比她还大的大包。那妇女在江月身边坐下,男孩坐她旁边,她转脸怯怯地问江月可不可以挤点空给她家丫头坐。江月点了点头,侧身努力留出点空,小女孩放下包坐下,鼻涕一抽一抽,身上腥得无以复加。江月本来就头晕,闻到这浓厚的腥味差点没吐出来,但还是被忍住,他侧过头,尽量回忆,活动思想,以免产生呕吐的念头。
“好吧,你我的梦,为咱们的梦想努力吧。”几年前,杜风将这句话送给他。回忆像是被找到线头,一抽不可收拾地在他脑中翩翩翻过。
小镇的灯火,窗外的细雨,田野的明月,路旁的清风,河上的淡霭,乡村的轻烟,飞鸟带走的故事,你我的梦。
小学位于田野深处,周围散落着寒村小庄。那年,江月上二年级,一脸酡红的老师醉熏熏地叫刚和同桌打架的杜风和江月的同桌调换位置。那天是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窗外天空阴得很厚,空气中充斥着砭骨的寒冷,麦田、屋顶、树桠、墙角,草垛上的残雪还没化完,怕是又要下了。杜风和江月一个村,但之前他们没有接触过,因为杜风是自信的孩子,而江月因有一个重组家庭而感到自卑。他爸爸的前妻死得早,妈妈与前夫离婚后作了爸爸的继弦,弱弱结合的复杂家庭。因此村里的孩子很排斥他,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他整日形影相吊郁郁寡欢。常有小孩被他打伤,因为他们总是拿他的家庭羞辱他,这样加重了他在别人心中乖戾的坏形象。
杜风抱着书坐下后,全无顾及地将手搭到江月的肩上,嘴里衔着一块小玻璃。从来没有朋友揽过他的肩,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江月一跳,他惊慌中挥出一拳,把衔在杜风齿间的玻璃打到他嘴里,顿时鲜血直流。杜风一怔,随后号啕大哭,哭得很委屈。他还没有被同学打哭过,他本想叫江月去他家一起玩游戏机,没想到无缘无故吃这一记拳头。江月走开了,心里特别不舒服,几年之后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内疚。
杜风哭完不再理他,也没有报告老师,放学之后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他背着书包默默回家。江月跟在他后面慢慢走回家,放下书包,趁妈妈不注意从她枕头底掏出一卷零钱从中抽出两角,到小商店买了十块小孩酥,然后冒着雪跑到杜风家。家里只有杜风一个,他正在家打游戏机,没有理睬身满是雪的江月。江月也没有说话,悄悄把十块小孩酥身掏到杜风身边小凳子上,而后跑回家。傍晚,天色暗淡,大雪仍然纷纷扬扬,杜风来到江月家,请他去他家和他一起玩。
那夜江月没有回家,在杜风家玩到很晚,然后直接在他家住下。江月不喜欢打游戏机,他老打不好,但很喜欢看杜风玩,当杜风打到精彩的地方他比他还要激动。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一拳打出来的朋友。
小时候在他眼中杜风什么都好,很会玩,聪明,自信,学习好,朋友多,人长得也好看,许多女孩子都喜欢和他交朋友。每当父母吵架江月都会跑到他家,和他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无话不谈。他们喜欢在下雨时趴在窗前看外面清爽的天地,喜欢在傍晚跑到村后小桥上看桥下匆匆流水,喜欢雨后一起逮鱼摸虾,喜欢夏夜躺在平房顶上看明灭的星斗,喜欢一骑着车子转悠在麦田间的小路上,喜欢月夜跑到空旷的地方放风筝,喜欢攒钱到灯火阑珊的小镇上吃凉皮。
有一天,他们在河里捉了不少龙虾跑到麦田尽头河堤下点火烧烤,吃完后躺在河堤上望着淡然云天,杜风问:“你长大想干什么?”
“当画家。”江月毫不犹豫地说,然后转过脸问:“你呢?”
杜风想了想,摇头,“你为什么想当画家。”
“我要把所有喜欢的都画下来,这样它们就永远是我的了。”
“真好。”杜风羡慕地说,但他却一直没法想出一件可以让他一生坚持的事来。
小学六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上初中他们没有被分在同一个班级,一起玩的机会越来越少。后来,杜风交了女朋友,学会吸烟喝酒出入游戏机厅网吧,开始和一些小混混打架、拜把兄弟,与江月渐渐疏远。江月再次落入孤独之中,清晨一个人骑着单车去学校,晚上一个人骑着单车默默回家。直到初二下学期,一天杜风因为和一个小混混的女朋友发生关系,被一群小混混围住,江月出现,没扭转战局,但他陪杜风一起挨顿揍。晚上,月光下树影斑驳陆离,微黄的麦被风吹出层层波浪,散发着阵阵清香,满脸青肿的他们扛着被砸坏的自行车朝家走去。“以后不要这样了。”江月没有说以后不要当小混混了,因为他一直不肯承认杜风和那些龌龊的小流氓同出一词。
杜风淡淡地说:“我一直不想这样,以前有个女孩说喜欢我,然后没几天我就被人揍了,后来我又揍他,揍来揍去就揍进去了。不过,我想好了,以后再不能这样,一定要好好学习,咱们一起考到市重点去!”
“嗯,一起考进去。”
沉默良久,杜风说:“你梦想是什么?”
“呵呵,当画家!你呢?”江月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固执的蜜獾,咬住一个梦想死也不松口。
“我?还没想到,或许我该向你学,早一点定个梦想,现在想可能都晚了。”杜风放下自行车,坐到路过荒草上,“坐下歇歇吧。”
江月放下车子坐下说:“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那先定个短的,考上市重点高中!”杜风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杜风很聪明只用半年时间就把以前落下成绩补上,后来和江月一同考到市重点,而且被分在同一个班级。没想到高三的时候,他又跟班级的女生恋上了。爱得死去活来,前面这么多年积累出来的成绩直线下滑,后来他只考上一个普通大专,那个女孩则考上她理想的学校,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他。同年秋天他便和村邻一起扛着包裹南下打工去了。
临走的前一天下午,他和江月一起来到村后的桥上,江月也没有考好,但他想坚持自己的梦想。虽然已经不是最初画下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那个单纯目的,但他不想放弃,坚持了这么多年,似乎已经无路可选。
天高云淡,蓝得刺眼的苍穹,干净的秋日。衰虫低吟,蝉尚未噤口,玉米已经收割完,四处散发着成熟的气息,偶有孤鸟仓皇南飞。杜风倚在桥栏上让风吹动他不是很长的头发,抽着烟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江月笑而不语,遥望着蜿蜒曲折清澈的河流。
杜风点了点头,笑着说:“呵,画家。”
“你呢?”江月转脸看着他问。
“我?”杜风沉默一会说:“活得潇洒一点吧。”
这个概念太朦胧了,在江月眼中他从来都是很潇洒的样子,但也有无奈的时候,比如现在,“也好,比我的压力小点,但也算是一种生活,一种态度。”
“呵呵,我明天就要走了。”杜风这句话像是给自己说的。
“唔。”江月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话。
杜风将手中的烟蒂弹到匆匆流淌的河水中,说:“好吧,你我的梦,为咱们的梦想努力。”他说的这句话只是想送给“你”,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都潇洒地活,唯有能做到的就是努力活得洒脱些。
晚上他们在灯火通明的小镇上喝的酩酊大醒。第二天清早杜风随着一群人扛着大包,踏着清露离开了家乡,江月躺在床上没有去送他,他不想看到他的潇洒化成一抹落寞的背影。
时间真是值得玩味的东西,有时慢得让人难耐,有时快得让不敢相信它的存在,十几年的时光如一条悠长的河流,流水漫漫一眼望无际,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流走,剩下的是无尽的茫然弥漫在心田。江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醒来满头大汗,浑身湿腻。他身边的小女孩也挂着鼻涕靠在他和身上睡着了,虽然不喜欢,他还是没忍心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推醒。外面田野孤村被强烈的太阳照射得明亮耀眼,他看一下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站了。他揉了揉昏昏的脑袋不敢再睡,担心会一不小心睡过头。这时,列车销售人员推头水果有气无力地叫卖,由于价格高又不新鲜,所以无人问津。侧面坐着四个打扮前卫的男女欢笑着打着扑克,那无忌的笑声惹得不少人投去赞许的目光,毕竟在这让人昏昏欲睡的天气里有些笑声在身边总是好事。
许红回到家中睡了一觉,醒来后从冰箱里拿出冰激凌,吃着吃着忽然特别想他,但掏出手机之后她又放弃拨打,她必须懂得克制内心的思念,分离是在所难免的,要正确对待,保持一份平常心才行。这时,她的朋友打来电话约她一起游泳去,她以外面太热心情不好为由拒绝了。而后她把电视机里的几十个频道翻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节目,便走到小画室拿起画笔。她很想知道知道那些雪夜他在她家楼下是什么样子,于是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寒冷的夜景,轻轻一笑同时调和着画盘上的各种颜料。
火车到站了,比预想中要慢。走出车站,对面这个崭新的城市,江月倏尔觉得是那么茫然,眼前的一切繁华、热闹,反衬出他的孤独。他不由掏出手机拨出杜风的号码,还在欠费中。在车站买了瓶饮料,他托着行李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然后在一个相对安静点的地方停下,应该是闹市边缘。他顶着炎炎烈日在陌生环境中转了很久,却有没找到适合他的工作,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找不到杜风,他也不想给叶子打电话,带着一颗不谙世事的心硬着头皮继续顶下去。晚上,他在一家很小的旅馆住下,一夜150元,贵得让他心虚。在小旅馆住了两天,随后又在网吧过了两夜,四天之内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觅工作,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工作。有的工作招假期工却不包吃住,他也想过不包吃住的工作,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想再过寒假的那种生活,当时至少还有张浩和薛纨月帮他。
第五天夜里他在广场的长椅子上让这个城市的蚊子高兴了一宿,早上醒来他惊恐地发现身上唯一一张一百块钱没了,其掉法和寒假那张掉法如出一辙,都属于莫名其妙又至关重要型的。饿到中午,无奈,他只好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叶子,先借点钱再说。号码尚未拨出,他远远看到一家小饭馆里一个胖胖的女人走到店门口挂出一张牌子,赶紧走近看看,发现竟然是招工!包吃住,收暑假工,工资800,像是这条启事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他兴奋地掏出身上最后一枚硬币,买了支雪糕,吃完精神后抖擞地提着行李走进那家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