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来年的雪

　 火车到站已是傍晚五点多，雪还没停，不过比中午小了点，零星地飘散着，城市一片洁白。江月把行李放回宿舍，匆匆向超市赶去，他在电话中已经和薛纨月说好，由她负责他相中的那枚单心型银白色的金戒指折扣问题。
　　近七点，他来到超市，这时正是购物高峰期，超市门口人来人往，几乎达到摩肩接踵的地步。江月远远就看到薛纨月正在严肃地训斥一个新来的女孩，当她发现他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时，那个女孩的泪水都被训得摇摇欲坠，她随便说几句就将那女孩放了。
　　“何必这么凶呢？我当初就特怕你。”江月同情地看着女孩离开。
　　“不然老不长记性，总是收错钱，我这样也是为她好。”薛纨月无奈地叹口气，而后露出笑脸说：“东西我已经帮你搞定了，打完折扣共一千三，另外送你一束花，替你省了四百多，姐姐对你怎么样？”
　　江月竖起大拇指高兴地说：“绝对够意思，今晚我请你吃饭。”
　　买完戒指吃完饭近十点多，江月小心翼翼抱着一束玫瑰坐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到宿舍他发现，大仙来了，还带了不少土特产，正趴在桌子上张牙舞爪地啃着猪蹄。“这么起劲？不符合你仙风道骨的形象哈。”江月心情很好，轻轻将花放到老熊的空铺上。
　　“呵呵，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吃。”大仙的头发被剪短不少，多了几分阳光，少了些仙气，他拿着啃到一半的猪蹄，用油腻的嘴说：“刚才王黾找你，说有急事，要你回宿舍之后立刻到他宿舍去。”
　　“噢？”江月有些纳闷，“他找我能有什么事？我去看看。看好我的花啊，明天指望它来换许红的笑容呢。”
　　“放心，我现在是食肉动物，不会打你花的主意。”大仙扬着猪蹄说。
　　江月好奇地朝楼上走去，王黾正在忙着收拾东西，整间宿舍充满了霉尘的味道。“找我啥事？”江月随便坐到一张空铺上。
　　“好事。”王黾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他的身边，点了支烟，说：“我爸刚在学校门口小区买了套两室一厅，留我结婚用，现在还没人住，我一个人住又太寂寞了，想找个人陪我住。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不吸烟不耍酒疯，不花心不滥交狐朋狗友，一起搬过去吧。”
　　“好啊。”江月开心地说，这样他和许红又有更多独处空间了，“不用交房租哈。”
　　“废话，不过你想交也可以。听说你还会做饭，那正好有厨房。”王黾笑着说。
　　“太好了。”
　　“那快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咱们就搬过去。”
　　“明天早上不行，我得找我女朋友去，下午吧。”
　　“嘿嘿，我差点忘了，你太有福分了，我们系的系花啊！”
　　“呵呵。”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天还阴着，不知还会不会再下。江月躺在上亢奋地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掏出璀璨的戒指在手中轻轻摩挲着，一脸幸福不言而喻。
　　2月14，情人节，江月第一次拥有了这个节日，没感觉和平常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但心情很激动。昨天下的雪几乎化完，除了一些没有人踩踏过的地方，尚残余斑斑洁白。他抱着花，亢奋地挤上公交，引来一片含意不同的目光。
　　公交车悠然向前行驶，各种彩色的店铺，呼啸而过的车辆，人行道上骑自行车或步行的人呼着白雾，寒冷的城市因他们而热闹非凡。江月没有事先给许红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同时又担心她父母在家。
　　来到她家楼下，他还是不放心地给她打了个电话。她的语气很平淡说，你上来吧，就我一个人在家。他开心地跑上楼按响门铃，过一会门开了。江月笑嘻嘻地把花束举到许红面前，说：“送你的。”
　　许红抬了抬双手，左面托着一个画盘，右面拿着画笔，冷冷地说：“没法拿。”然后，转身走向她的小画室。
　　江月傻傻地站在门外，一腔喜悦如被浇了盆冷水，很不解，尴尬。他走进屋子带上门，将花放到她的书桌上。她平静地在画板上涂抹，似乎自己刚才放进来的只是一阵风。“怎么了？”他不解又稍带委屈地问。
　　她没说话，继续画着眼前的画。
　　“生我气了？”
　　她停住手中的画笔，转脸用谴责的眼光看着他，带着委屈的愤怒说：“年前你给我打了一次电话，说以后会很少给我打电话，最后却一次也没有打！”
　　“我……”他无言以对，自从他领到工资那天，他随时都可以给她打电话，可他偏偏就是没有打，十多天来，一次都没打过！把她忘了？不想她了？不喜欢她了？恰恰相反，他的心中一直都在挂念她，这个寒假他才意识到真正爱上她了，甘心为她经受过饥寒交迫之后才明白。可为什么就没给她打电话呢？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他突然特别恨自己，简直不可原谅！
　　“对不起。”他走到她的身边，发现画板上的根本不算是画，只是大块大朵的强烈的颜料纠结在一起，很像愤怒。多年以后，每当他发火时，脑中都会出现这样情景：她冷冷地坐在画板前，一波波颜色强烈的愤怒汹涌在她面前。
　　“你走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我一见到你就特别愤怒，我气消了会给你打电话，现在还不想和你说话。”她没有看他，画笔在调色盘中挖了很大一块红色，涂到愤怒上面。
　　江月本来想问她什么时候能消气，却欲说还休，安静地退回她的卧室，在她书桌上写下一张纸条，然后艰难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许红没有理会，由他黯然离去。
　　外面人群车辆依然匆匆，寒风轻轻地吹着，零星的雪花夹杂在风里，似失落的碎屑，混乱舞动在空中。昨夜他兴奋了一宿，猜想着他们见面情景，无数种，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江月走了之后，许红放下调色盘和画笔，转过脸看见书桌上除了一串花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她走过去，拿起纸：
　　对不起，我有很多时间给你打电话，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给你打，但我真的很想你，无时不刻。我知道你很生气，可还是希望你能收下我的礼物。
　　许红心突然悸动一下，她拿起小盒子，无数以前的画面闪烁在她脑海，她似乎猜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泪水渐渐汇聚到眼眶。盒子打开，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安静地站立着。
　　不知为什么，刚才卖戒指的那人已经收摊回去了。
　　我好想你，每天晚上都特别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想得心疼。
　　以后可能打电话机会不多，希望你能体谅。
　　就是经常夜里会到我们家楼站的那个男孩啊。
　　……
　　过去的情景和无端的话像一条条支流，汇聚到她眼中，滴落到安静的戒指上。
　　她抹去泪水，慌忙冲出家门，朝站台跑去。匆匆的人群，匆匆的车辆，热闹的店铺，轻舞的碎雪，似乎定格成一幅风景，隐去喧嚣，只有她一个人在风雪中奔跑。
　　她跑到站台抓住身边一个中年人，慌张地问，“15（去学校的公交车）路车有没有开过？”那个中年人被眼前这个挂着泪水的女孩吓了一跳，忙说：“刚刚开走。”
　　她赶紧掏出手机拨出江月的号码，刚响一声，对面就挂了，她心中一片茫然。
　　“喂！”一声熟悉的呼叫从身后传来。她猛然转脸，江月站在她身后的一家肉夹馍店前，手里拿着一个肉夹馍，呼着白雾，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过来。”她带着泪水笑了，张开手臂。
　　江月愣了一下，忽然特别想哭，大步跑过去，抱住她。
　　许红渐渐停止抽泣，趴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说：“你一直没离开，整个寒假？”
　　久违的令人依恋的她的发香渐渐沁遍他的肺腑，一阵阵幸福的感动掠过他的身体，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她。安静片刻，然后揩去眼角的水雾，换上笑容说：“呵呵，你怎么知道的？”
　　“你一直住哪？”
　　他松开手，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指向南方，“就在小区的南面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嘿嘿。”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许红说着佯装生气，抢过他手中的肉夹馍大口咬了一下，说：“我还没吃饭，你再去买一个。”
　　江月也佯装无奈地笑了笑，刚想去买，许红又叫住他，见他转过身，她说：“我爸说夜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男孩站我家楼下，是你么？”
　　“嗯，上晚班回来时总会去的。”
　　“下雪的那天晚上也来了？”
　　“嗯。”
　　沉默一会，许红轻轻地说：“对不起……”
　　江月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牵着雪白高大的萨摩犬的女孩走过，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黑色风衣的双手插口袋的中年人走过，一对情侣互相依偎着幸福地走过，一个骑着自行车身材臃肿的妇人匆匆而过……
　　碎雪依旧曼妙轻舞在寒风中。
　　下午，天渐渐暗淡，轻舞的碎雪停止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一地潮湿，然后就是特别冷，路上车辆很少行人寥寥，路灯恹恹地亮着。
　　酒桌上，欢声笑语，酒菜飘香，江月开心地坐在朋友中间，其中也有王黾的朋友，都来帮他俩收拾房子，然后留下喝酒，也算祝贺他们乔迁之喜。忽然，江月的手机响了，杜风来电，他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杯，拿着电话来到阳台，一阵寒风吹来，让微熏的他清醒许多。从声音里能听出杜风的憔悴，他把带江舞云私奔的事一字不露地告诉江月。
　　“你现在在哪？”
　　“江南，和她一起租了个民房。”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她不上学了？”
　　“我也不知道，现在感觉太冲动了，但又不能回去，先找份工作干吧。”
　　“你真得爱她吗？”
　　“嗯，如果能和她在一起，我干什么都不后悔，不过我感觉有些自私，她家人一定很着急，也劝过她，但她死活不同意，强迫她吧，又舍不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身上的钱够不够，要不要我寄点给你？”
　　“不用，以后有机会来看看我就行了。”
　　“好，有机会一定去。”
　　“嗯。”
　　挂上电话江月感到一阵惆怅，这就是他认识的杜风，什么都敢做。从小到大他只会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调皮捣蛋，无论好事坏事，他总是冲在他前面，一个强势的朋友，却和他心照不宣，情同手足。现在为爱情私奔了，他必然要遭到村居指责辱骂，不知他有没有想到，如果想到他依旧这么做，真不知该算是冲动还是勇气。
　　这一天江月的感情波折很大，从最初的兴奋到失落接着感动然后欢喜最后怅然，屋里依旧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但他再也提不起兴趣，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窗外的夜晚寒冷如冰，安静的路灯下行人稀疏，偶有车辆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