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丧心病狂许愿姚清和

　　敌人的暴乱马上就要开始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把这个消息送出去。郭山悄悄爬起来向前院摸去。
　　夜已经很深了，柜房的屋子里还亮着灯，郭山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根下。
　　管事的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大着嗓门说：“没看出来，这个马专员还真有两下子，十几天的工夫竟聚集了六七千人。”
　　李鸾也很兴奋，他站在桌子旁眼中透着抑制不住的光芒。
　　“如果富锦那边儿的人马上不来，光靠咱们这边儿的力量怎么样？”
　　“没问题！只要我一声令下，我的那帮弟兄个个赛猛虎。唉！就是在山里清汤寡水地把人都憋坏了。事成之后可得好好犒劳犒劳他们啊？”姚清和嬉皮笑脸地冲着李鸾作了个揖。
　　“按说办大事的当然可以不拘小节，事成之后，论功行赏也是应该的。但是不能骚扰平民，别惹起众怒。”
　　“话是那么说，占领了市政府以后，咋的也得叫弟兄们乐和几天，反正戏园子窑子馆还没封利索呢，到时候全仰仗会长您了！”
　　“桦南那边儿有三四百人，虎头山那儿还能来二百来人，我这里再凑个三四十人，差不多能有七百人。明天天不亮你跟我大姑爷就出发。西门外老井头家有我寄养的几匹马，你俩配合行动，估计下午就能把人马集中过来。西山的弟兄先到街里落子园集中，桦南和虎头山的安置到南山包一带隐蔽。酉时从地道进入工厂领取枪支弹药，半夜子时按预定路线分头行动。”李鸾说着走到桌前俯下身去比划着。
　　“好！我带一支队伍攻占市政府，大姑爷引导一路人马包围公安局，其他几个要点留给马专员解决。李会长，这是个完整的计划了，但愿万无一失，马到成功！哈哈哈！”管事的站起来跟李鸾拍手击掌。
　　郭山心头一阵紧张。他们提的大姑爷不就是郭源吗？他怎么参与到武装叛乱里去了？难道胜似一奶同胞的兄弟要成为对垒的敌人，难道一个共产党的干部要跟国民党土匪同流合污，难道好端端的一个优秀青年要沦为人民的公敌吗？郭山只觉得血在往脑门儿上涌，太阳穴的青筋嘣嘣跳着，心跳的动静听得真亮儿的。
　　郭山屏住呼吸侧着身子向屋里看去，桌子上平铺着的两张地图赫然进入了他的视线。噢，刘凯指令里提到的地图真在这里！
　　李鸾站起身来抓起衣架上的夹袄披在身上：“走，趁着工人都睡下了咱俩到院子里看看。明天就要启动了，别耽误了发枪。这个二瘸子也不知道个紧慢，成天喝！”
　　“好，我去拿手电筒。”
　　郭山赶紧一矮身形轻手轻脚地潜回了偏厦子。
　　郭山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听着李鸾他们的脚步声走过去又折回来，消失在前院。他掀开被窝刚要下地，二瘸子“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坐了起来。
　　二瘸子用两眼死死地盯着郭山：“好小子，你鬼鬼祟祟地跑出去了一趟，回来又翻泼打滚地折腾，想干啥呀？”
　　郭山一惊，很快就装作忐忑不安地说：“二叔，你还能睡着吗？武装暴乱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二瘸子安慰郭山说：“你害怕了？是不是想逃跑？现在是四门紧闭你插翅难飞，跑不出去了。嘻嘻！小子，没事儿，你看看新政府哪有几个兵几支枪啊，真打起来他们非输不可。消停儿地睡觉！”
　　“我睡不着！二叔，你睡吧别管我，我折腾一会儿就好了。”
　　“前后院都上着锁，你白费劲！”
　　郭山凑到二瘸子的枕头旁边小声说：“二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你去黄寡妇家咋啥时候想出去就能出去呢？嘿嘿！你放心吧，我根本就没想跑，就是心里慌慌睡不着。要不的我早奔北墙根儿去了！”。
　　“你这孩子，尽说咬眼皮①的话。上炕睡觉！”二瘸子说着抬手拉灭了电灯自顾自睡去了。
　　以往二瘸子去会黄寡妇从来没走过大门，每次都看他消失在北墙根的乱草丛后边。郭山知道，那里一定有通往外面的暗道。只要自己进了暗道，消息一定能送出去。可是桌子上那两张地图已经把郭山的整个心思都吸引住了，不拿到地图就无法掌握敌人的行动路线和攻击目标，将会给粉碎敌人的暴乱造成很大的困难。必须把地图弄到手，然后趁着天亮前大伙都睡得正香的工夫把情报送出去。
　　郭山爬起来又向前院摸去。柜房的灯已经熄灭了，郭山侧耳细听，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他屏住呼吸来到柜房前，伸手轻轻拉了拉房门，门很紧没有拉开。郭山想再加把劲儿又怕弄出动静惊动了旁边屋子里的人。他的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管事的屋里传出几声咳嗽，有人开门走了出来，郭山心头一震赶紧闪身躲到墙角的黑影里，悄悄地听着动静。
　　管事的进了柜房很快又出来了。他用肩膀把门顶开，双手忙活了一阵子，站在门口划火点燃了一根烟，又用脚后跟一勾，把房门带上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郭山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来瞄了瞄柜房的门，心里不禁一阵狂喜，门没有关严。他猫着腰悄悄凑到门口，轻轻地拉开门像条泥鳅似的滑进屋去。
　　借着窗外渗进来的微光，郭山轻手轻脚地凑到桌子跟前，向桌上摸去。嘿，图纸还真在桌子上呢！郭山的心里又一阵狂跳。他伸手刚要把图纸卷起来，旁边的屋门又响了，郭山赶紧一躬身躲到了桌子下面。
　　这回进来的是李鸾，他一进门“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郭山的心“咯噔”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咚咚”的心跳就像在耳边敲鼓似的，他赶紧屏住呼吸。
　　形势太危险了，只要李鸾稍一低头，郭山就会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郭山握紧了拳头，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搏斗。冲出去跟他拼了？只有豁上性命跟他们搏斗一场才有硬闯出去的可能。如果被他们堵到屋里就只能坐以待毙。不行，不能冲动。敌人还没有发现自己，要尽量争取不暴露身份。只有把情报和图纸送出去了，才算真正完成了组织上交给的任务。
　　时间似乎停止了走动，郭山蜷在桌子下边，仿佛挨过了半个世纪。
　　老谋深算的李鸾并没有低头。他万万没料到查访了几天都没找准目标的公安局侦察员此时就在他的桌子下边。他直奔桌子上的图纸，急匆匆地把它们卷起来转身放到卷柜里，关了灯走出去，“嘎嗒”一声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郭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他庆幸图纸现在唾手可得，而且门已经上了锁，相信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进来了。可是他又犯了难，自己即使拿到图纸又怎么离开房间呢？不容多想，郭山先把图纸取出来折叠起来揣进怀里，然后来到窗户旁边寻找着可以出去的线索。可惜窗子外面被拇指粗细的钢筋栅栏牢牢封住了，一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妈呀，这回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郭山一时无计可施，满屋子里一寸一寸地搜寻着出路，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希望。
　　天色微明，隔壁又传来了动静。郭山躲在窗边儿探头望去，只见李鸾和管事的走了出来，他俩神神秘秘又彬彬有礼地在大门口道了别，李鸾亲自为他打开了右门扇上镶着的小门，管事的出了院门扬长而去。李鸾小心翼翼地插好门后返回屋里。
　　李鸾接到情报的同时，刘凯也接到了密报：“敌人已发现有人潜入胰腊工厂，开始对全员进行人身控制。”
　　周子平接到刘凯的急报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把专案组其他人员召回公安局，向他们下达了两条命令。第一，一定要保证郭山的人身安全。第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采取紧急行动，不能破坏了起枪的整体计划。
　　刘凯按照周子平副局长的指示，紧锣密鼓地部署着侦破方案。他跟负责监视马特派员的文尚武以及在北市场负责接头和了解其他线索的何以民一起细致地分析了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
　　文尚武着急地说：“把任务交给我吧，今晚我就去胰蜡工厂，无论如何把郭山同志完整无损地解救出来。”
　　何以民想了想：“不中。现在案子马上就透亮了，这工夫他撤出来，我们不等于前功尽弃了嘛。再说了，过早暴露就会给李鸾他们提供机会，让他们有时间调整对策，那样就会影响大局。不中！”
　　刘凯紧皱眉头，他背着手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子，低头想着对策。有两次他停下来要说说自己的想法，但是马上又摇着头自我否决了。
　　何以民也很着急，他拍拍脑门站起来：“那样吧，我跟文尚武扮成老客，就在胰蜡工厂一左一右儿的旅店住下，随时都可以进店里去看看，一有情况马上就能接应。行吗？”
　　何以民回头问文尚武，文尚武点头同意。
　　“这主意好是好，可是人手不恰当啊。你想想，你在范德海那边待过几天，他们多多少少都认识你。你跑到胰腊厂的门前去晃悠，那不是不打自招吗？再说了，尚武正在跟踪马专员他们那伙呢，现在也到了裉劲儿①上，哪能扔下檩子抱房梁啊。看看，我去找局长，让他再给咱调俩人过来。”
　　“咚咚咚！”
　　门外传来厚重有力的敲门声，把正在研究侦破方案的三位吓了一跳，刘凯很不高兴地吼了一声：“谁呀，砸夯哪？进来！”
　　门开得很慢，外面的人迟疑了一下，先把头伸了进来，何以民一看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大手，把他拉了进来：“哟嗬！老梁，是你呀！快进来，快进来。我说呢，能把门凿得这么山响的只有你啊！”
　　老梁憨厚地一笑：“嘿嘿！对不住了，我连找了几个屋都没有人，把劲儿使大咧，打扰首长咧。”
　　何以民急着问老梁：“你咋来了？”
　　“我们抓到了西山土匪在大青岗的联络员，我是押送闫瘸子来的。给，这是人犯的口供材料。”说着他把一个大档案袋递到了何以民的手里。
　　何以民接过档案袋直接递给了刘凯：“刘科长，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老梁，我在土改工作队时的老战友。老梁，这是刘科长，这位是文尚武。”
　　老梁把一双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几下，伸出手去跟刘凯和文尚武握了握手。
　　老梁瞅着文尚武的大块头，憨厚地笑了。文尚武却很爽快地给老梁一个敬礼：“请梁师傅多指导。”
　　“别跟俺客气唉，练武的把式一看就知道。嘿嘿！”
　　刘凯没有急着看老梁送来的材料，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梁上下打量，突然他眼睛一亮，操着大嗓门儿喊道：“老梁，你来得太好了！你行，完成这个策应任务，只有你行！”
　　刘凯把资料扔到桌子上，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梁的双手激动得上下摇晃着，把老梁弄得丈二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老何你说，让老梁同志去保护郭山是不是最好的人选啊！”
　　何以民一拍大腿：“中啊！”
　　刘凯他们仨人七嘴八舌地跟老梁说起了策应和保护卧底侦察员郭山的计划，老梁听后担心地说：“哎呀！怪不得张磕巴潜入佳木斯来了，兴许跟这事儿有关系吧？那个张磕巴要是进了胰腊厂对郭山可是太不利了。”
　　何以民也很着急：“可不是嘛！要是被张磕巴认出来，郭山真是凶多吉少，咱们的计划就等于失败了一大半。”
　　老梁急了：“几位领导，情况紧急，是不是我现在就到胰蜡工厂附近的旅店存①下来，保护郭山？”
　　“对！越快越好。老梁，你会使枪不？”
　　“会！”
　　“来，给你带上这个，遇到情况用得上，旁边会有接应的。”刘凯说着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勃朗宁”手枪。
　　按照何以民的指点，老梁来到了胰蜡工厂。他先进了道南的门市没有看见郭山，也没见有谁进去买东西，只有一个老头儿坐在柜台旁边的板凳上打盹儿。老梁出了商店，又在大门外转了一圈，胰腊工厂的院门关得死死的，里边很静。老梁只好进了万路通车马店。
　　老梁胡乱叫了碗刀削面，三口两口吃了下去。他寻摸了几个房间，没有找到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胰腊厂的铺位，索性就到外边去梭巡。
　　天黑下来了，家家户户的买卖都已经关了栅板，老梁还是没有看见郭山的影子。联想起白天刘凯和何以民的紧张情绪，老梁似乎有种不祥的感觉，该不是郭山已经遇害了或是被敌人囚禁起来了吧。怎么办呢？盲目地到处查看势必引起对方的注意，要是打草惊蛇了，情况更是不妙。老梁越想越紧张，连深秋的凉意都没有感觉出来。
　　车马店的东、西两头各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过了亥时，两盏路灯也关了，整条街道一片漆黑。
　　农历九月末的北方寒气逼人。佳木斯的夜晚已经开始下霜了。老梁穿得很单薄，他找了个背风的旮旯蹲了下来。他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也没想出来应该去找谁商量商量，只是死死盯住胰蜡工厂的大门，希望屋里有点动静提示他该采取什么行动。
　　老梁蹲在旮旯里大瞪着双眼，脑海里竟像皮影戏似的回放起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来。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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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 裉劲儿：关键时刻。
　　2、 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