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松花江上吹来阵阵轻风给夏日的午后带来了一丝清爽。郭山和常雅君并肩走着，感觉很惬意。
　　“等你的身体好了想做点什么？”郭山轻松地问常雅君。
　　“想当老师。我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教他们识字、算数、学很多知识，那样才有成就感。对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没有想好呢。等有了一定的，我应该干点儿大事！”郭山一语双关地说。
　　“有一定的？你不是已经相亲了吗？还‘晚了都不中’！晚了没有哇？”常雅君调皮地学着当初何以民的腔调。
　　“没有晚啊，正在酝酿当中呢。你是不是特别关心这个事儿啊，记得那么清楚！”郭山也不无揶揄地调侃着。
　　“宋山，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同学都叫我什么吗？”
　　“叫你什么？”
　　“‘俏张松’！”
　　“俏张松？哪个张松啊？”
　　“你猜！嘻嘻。”
　　“不会是三国里过目成诵骗了曹操的矮子张松吧？”郭山试探着回答。
　　“啊？你太叫我佩服了，连这个不起眼儿的人物你都知道？”
　　“哈哈，可惜你没有他那么不起眼啊，所以才会叫你‘俏张松’了吧。”
　　“嘻嘻，因为我的记忆力特别好，凡是有一点儿影响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地。”常雅君天真地炫耀着自己。
　　“真的吗？”
　　“不信你夸吧。”
　　“你们学校几个班？你们班有多少同学，你们的老师是谁，都记得住？”郭山好奇地问。
　　“别说这个啊，你随便说出一个座号来我就能把他的姓名、家庭、成绩、特长说出来。我们班三十六人，随便你挑着问。”常雅君胸有成竹。
　　“七号，七号是谁？”郭山捡起一颗石子，漫不经心地投向旁边的柳树丛，惊起两只麻雀一前一后向远处窜去。
　　“七号，刘戈，还算漂亮的女生，中等个子。她的国文很好，字写得龙飞凤舞地很漂亮。数学经常不及格。她跟我们班长一起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听同学说她已经嫁人了，还是个土改老干部呢。”
　　事情怎么这么凑巧啊，郭山一开口就撞上了第一个闯入心扉的女人，再次提起她已经嫁人的事，郭山的心里不禁翻了个个儿。他又捡起的一块石子却没有投出去，就在手心儿里攥着。
　　“一号，谁？”郭山心里一乱，兴趣已经减退了许多，他懒洋洋地问。
　　“一号，大班长郭源，美男子，多才多艺。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还是第一批三青团员呢。”
　　“郭源？他是第一批三青团员？”
　　“是啊。他很出色的，在哪里都那么积极，有号召力。后来听说他报名参加土改工作队了。我真不明白，他一直很热衷于国民党，怎么又跟上共产党了呢？难以置信！”
　　“哦，是这样啊！李可卿也是三青团员吗？”郭山问。
　　“是啊。学校的狄主任相当器重他们。我们班上几位学习比较好的都被列为发展对象了。因为我没有他们积极，所以一直没有批。”
　　郭山默默点点头。
　　“宋山，‘风刮大树树梢动，树上老鸹直扑棱。雪裹珍珠方显色，月逢晓日再光明。’这四句就你写的那句像诗。你把前面的改一下，我们留个纪念吧，以后有时间翻看一下，多有意义啊！”常雅君闭上眼睛双手合什，无限幸福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你写的也很好。你改吧，我还没有你文化好呢。”
　　“好吧。那我就改成：风摇矮树抚香庭，花乘春来展丽荣。雪裹珍珠方显色，月迎晓日幸光明。怎么样？”
　　“嗯哪，挺好，不愧是好学生啊！”
　　“那，我可珍藏了，好不好？”常雅君把双手埋在胸口前，深情地体味着。“风摇矮树抚香庭，花乘春来理玉容。你接后面的。”
　　郭山立即接口道：“雪裹珍珠方显色，月迎晓日幸光明。我会记住的！”
　　看看已经出了通江街，郭山柔声对常雅君说：“回去吧，注意安全。噢！”
　　“好……吧。啥时候有时间再来我们家做客呗，等着你啊！”常雅君有些恋恋不舍，情不自禁地伸手发出了邀请。
　　“嗯，一定。再见！”郭山红着脸，伸手跟常雅君的手握在一起。
　　看着郭山迈开大步向胰蜡厂的方向走去，常雅君慢慢转回身来怀着欣慰的心情往家里走，一路上她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宋山的一举一动都像烙印一样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令她如醉如痴。常雅君幻想着有那么一天，宋山将挽着她的臂膀踏上婚姻殿堂的红地毯，去充分享受美轮美奂的爱情生活。她的脸上顿时挂上一丝甜甜的微笑，步态轻盈得像只张开翅膀的小鸟。
　　常雅君顺着原路不紧不慢地往家走着，一路观赏着街头景色。那些看惯了的高楼矮房街树岸柳这会儿都焕发出了异样的光辉，无一不使她感到亲切。当她就要拐离中央大街时，迎面竟然走来了郭源，他的臂膀上挎着娇媚圆润的李可卿。
　　“常雅君！是你吗？”
　　看到常雅君，郭源喜出望外，关二丫的影像就在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没有顾及李可卿的牵扯，奔过去想跟常雅君握手。
　　此时的常雅君似乎也忘记了李可卿的妒意，她一改往常的矜持和羞怯向郭源伸出了手：“你们好！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李可卿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抢过去在郭源的前面握住了常雅君的手：“雅君你好，久违了啊。”
　　郭源大声说：“真是太巧了！本来打算到佳木斯就去看你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呀！”
　　“谢谢你们的牵挂。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你们好吗？”
　　“好，我们都很好。我是来参加合江省土改干部培训班的，顺便跟可卿把婚事办了。”
　　李可卿听郭源这么说，醋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恭喜你们了！”
　　“哎呀，咱们先别谈这些。老同学见面了，怎么也得乐呵乐呵去啊。走，功利园新近开了家咖啡厅可好了，我们去那儿聚一下，我做东！”
　　常雅君正陶醉在跟宋山重逢的喜悦里，不想有人打扰独处的心情，可是又不好却了郭源和李可卿的盛情：“改天吧，我今天还有点事呢。”
　　郭源说：“别改天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们三个聚聚，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李可卿近乎拉拉扯扯地推着常雅君一起来到‘浪漫情苑’咖啡厅。门里一位头带白色波浪沿娃娃帽、穿着胸前带着白色波浪沿围裙的女招待十分客气地拉开圆形的大玻璃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咖啡厅内环境十分优美，柔和的灯光增添了几分浪漫情调。藤椅环围着的玻璃圆桌上摆着盛开的鲜花。俄罗斯花园式的秋千吊椅上爬满了绿色藤条，上面还点缀着白色的小花。
　　李可卿径直走到秋千椅的旁边：“你们看这里多有情调哇，我们就坐这儿吧。”她伸手请常雅君入坐，自己则拉着郭源坐在了她的对面。
　　不远处的玻璃桌旁站起一个人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灰条纹西装，脚上的棕色皮鞋擦得锃亮。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架金丝边的眼镜，大分头上抹着亮晶晶的头油。咧开的嘴角上刻着一丝傲慢的微笑，露出来的牙齿上挂了一层烟渍。
　　“呵呵，这不是我们联中的三位高材生嘛！群英荟萃得珠连璧合啊，你们都好吗？”来人模仿外国人耸了耸肩，摊开了双手。
　　李可卿看着他惊呼：“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郭源赶紧离开座位鞠躬：“狄主任好！”
　　常雅君也站起身来在原地略微一点头，没有说话。
　　“能在这里遇到你们几位真是高兴。年轻人嘛，国之栋梁啊！”
　　“狄主任，跟我们一起坐吧，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您的教诲了，再给我们上一课吧！”郭源很得意被他称呼为“国之栋梁”，想叫狄宝石跟他们坐一会儿。
　　“哦，不了，我那边还有应酬。不过，看见你们几个我很高兴。知道吗，现在正是人才用之于社会的时候，你们几位都有雄才大略，切不可暴殄天物了啊。恕我多言，国之兴亡匹夫尚有其责，关键时刻你们可不能畏惧不前噢。”
　　郭源挺起胸脯慷慨激昂地说：“请狄主任放心，我们一定以振兴民族大业为己任，愿肝脑涂地以效先躯之志。”
　　“好，好！高材生毕竟与众不同，你们聚集起来一定是在谋划治国安邦的大业吧。看到你们我就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来来，我给你们照张相吧，留下个美好的回忆。”说着，狄宝石从怀里掏出来个小巧精致的照相机，抬手叫来了玻璃桌前的那位时髦女郎。
　　郭源赶紧礼貌地拉过常雅君，一手搭在李可卿的肩上。李可卿有些不满郭源对常雅君的殷勤，小声嘟囔一句：“得瑟！”暗中使劲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
　　狄宝石站在中间，左边是郭源、李可卿，右边是常雅君。女郎手里的闪光灯接连闪了两下。
　　“表哥，跟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吧。”
　　“不了，我那边还有客人，也是在谈论一些正事，你们三位慢慢聊吧，咱们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狄宝石摆摆手退了半步，转身和女郎一起走回了座位。郭源回头细看，只见藤椅上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贵妇矜持地冲他们送来一个笑脸。旁边还有一位身材臃肿的男人也礼貌地冲着他们点点头。
　　“女士、先生下午好！请问想用点儿什么？”女招待一直等在旁边，这会儿她看到三位客人已经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连忙送上了一直拿在手里的价目表。
　　“就来‘萨尔瓦多的爽卜’好了，味道酸苦适中，还温和一些。好吗？”
　　李可卿嘴上征求着郭源和常雅君的意见，手里已经把价目表还给了女招待。郭源看了常雅君一眼会心地笑了。
　　“雅君，看到你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好我们真高兴。我们又可以一起勇往直前了。”李可卿故意显得很亲切。
　　“你们还是那么有雄心壮志啊，我可不敢跟你们比。”
　　郭源听了常雅君的话很不满意，他激情满怀地说道：“雅君，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怎么能没有激情呢？国家兴衰匹夫有责啊！”
　　李可卿柔中带刚地说：“我们都是三青团员，应该为我们立下的誓言奋斗。”
　　“你搞错了，我不是三青团员。”
　　“雅君，你怎么不是三青团员啊，你不记得吗？在登记表上可有你亲笔的签字啊！”
　　郭源也说：“是啊。你自己写的反对土地改革的文章《贫富或从论》，就是反共文章，早已经被共产党列入另册了。”
　　“共产党怎么会知道我这个一鸣不闻的无名小卒呢。”
　　“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很敏感的政治问题！”
　　“雅君，国军马上就要大举进攻北满了，天下是国民党的天下，你的文章将作为民众之声鼓舞三军呢，是立功的举动啊，我们还得向你学习呢！”
　　常雅君摇晃着双手，像躲避瘟疫一样极力推辞着：“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英雄的，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我不参加你们的伟大壮举。”
　　“呵呵，雅君，‘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在社会里生存，就要正视现实。各种矛盾，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洪流浊浪你都回避不了。只有作“是与否”的选择，没有中庸的存在。现在你已经没有资格跟着共产党了。跟着国民党，在你原来业绩之上会给你功上加功的。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常雅君不可思议地说：“你们不都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吗？这时候怎么又成了国民党的急先锋了？”
　　“哼！共产党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的泥腿子，跟着他们能成什么大事。我们要为民族大业鞠躬尽瘁！”
　　无可奈何的常雅君带着哭腔说：“你们一会儿共产党，一会儿国民党的，到底要干什么啊？我可什么都干不了！”
　　“你就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就行。比如传递情报、鼓动士气、慰问前线将士，等等，都是为国家和民族尽力。”
　　“送情报？往哪儿送啊？”常雅君想起刚才跟宋山的交谈，后悔今天不应该遇到郭源他们。
　　“你怎么能这么懦弱呢！我们为什么找你，就是因为你曾经有过良好的表现，是我们可以信任的同志。别人怎么会有这个资格啊！再说，即使是送情报，也用不着你去面对枪林弹雨，到时候会有人去你家里找你，不用你来来回回地跑。”
　　“那不得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啊？不行！我没有心理准备。”
　　李可卿信心十足地给常雅君打气：“雅君，为了复国大业，怎么也得牺牲一些个人利益啊。没有耕耘就不会有收获。现在我们都在付出。马上就要天下太平了，那时候我们就是人上人。想到国家大业有我们的努力，你想想，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啊！你啊，不要什么事都往悲观了想，不然将一事无成，永远看不见胜利的曙光！”
　　常雅君陷入了沉默。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狄宝石，那几个人在急切地争论着什么，显然都不很高兴。
　　女招待终于把萨尔瓦多的爽卜端了上来。
　　郭源慷慨地说：“好了，我们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准备迎接考验吧。成功是属于勇敢者的。来，我们以咖啡代酒，为我们的理想干杯！”
　　三个人碰了一下杯一人喝了一小口咖啡，常雅君皱着眉头，感觉口苦得厉害。
　　好容易捱到了李可卿和郭源喝完了各自的咖啡，常雅君慌忙站起身来向他们告辞：“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郭源把常雅君送出了门郑重地对她说：“雅君，不日就会有行动，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做好准备吧。”
　　常雅君无奈地看了郭源一眼没有回答，原本美好的心绪变得沉甸甸地向谷底滑去。
　　咏言工作室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