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看看时间不早了，何以民拍去身上的灰尘进了说书馆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何以民要了一壶茶水，从怀里取出带来的烧饼，一边儿用眼睛瞄着来往行人，一边儿就着茶水吃起了干粮。
　　“好消息，那东西找着了！”郭山一屁股坐到何以民对面的板凳上，兴奋得满脸通红。
　　何以民瞄了一眼周围大声冲台上说书人喊：“给我来段劫皇杠！”确定没人注意他才压低声音问郭山：“噢，太好了！在大库里面吗？”
　　郭山抢过何以民手上的烧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不是，在外面大沙堆里。”
　　“沙堆不是挺大的嘛，在哪个方位？”
　　“大体是在沙堆的南面。嗨！就差一点儿就找到准确位置了。关键时刻二瘸子回来了，没法继续找了。”
　　“呀！没叫他看出来吧？”
　　“老悬了。我说我遛狗呢才糊弄过去。被他臭骂了一顿。”郭山生气地抹了一把乍撒毛。
　　“可得加小心！这些天土匪活动越来越大发了，赶快查准藏枪的具体位置，一定要抢在国民党土匪暴动之前起枪。
　　“喔。那帮玩意儿老鬼道溜儿1了，玩迷魂阵呢。咱们要是奔大库去就扑空了！”
　　“由于国民党驻四平的大部队稍事休整就要大举北进，国民党的特别工作组已经来到了佳木斯，正在积极筹划近期暴动计划的具体部署，以牵制整个东北小延安的政治、军事力量。佳木斯的国民党地下组织也活动得比较频繁，他们已经把火电厂、粮栈、火车站、市政府等要害部门列为占领目标，并且准备为近万人的暴动土匪提供具体行动线路图和佳木斯城区的军事布防图。”
　　“是啊！”
　　“我们分析认为，李鸾的胰蜡工厂很可能就是土匪接头的据点，那些图纸可能就掌握在他们手里。刘科长指示你在确定枪械藏匿点的同时相机查获相关图纸，务必尽快完成任务。”
　　“是！”
　　“嗯，你赶紧回去吧，时间长了不行。加小心啊！”
　　何以民从兜里揣出茶钱放到桌子上先走了。郭山抓过他喝过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眯着眼睛似在听评书，脑海中回味着刘凯的指令。
　　郭山收了几家货款，又去鞑子香鞋帽店买了一双胶皮鞋穿着回到了胰蜡工厂。
　　管事的一看郭山回来了招呼到：“哎，我说宋山呐，我屋里有人等你呢。吆嗨！还买了双胶皮鞋呢，这下穿个年八月的没问题了。”
　　“等我？谁呢？”郭山纳闷，自己刚跟何以民分手谁会找上门来呢？
　　郭山把清回来的货款交到柜上，一溜小跑进了管事的办公室，椅子上坐着上次丢钱搭子的掌包的。
　　“哟，是老哥来了！”
　　“宋山兄弟，你可想死哥哥了。这些天过得还好吧，活累不累？”
　　“小弟也挺想你呢。你的生意还好吧？今儿个又来拉点儿啥货？”
　　“不拉货，今天我是特意为你来的！”
　　“为我来的？有事儿啊？”
　　“哈哈，我大哥要见见你呢，他家就在离江边儿不远儿开饭店。”
　　“啊，好啊。”
　　掌包的姓常，叫常来喜。他有个亲哥哥叫常来福，在佳木斯开了个“福盛居”饭庄。常来福听弟弟学了上次丢钱搭子的事后，对郭山一直赞不绝口，说什么也要把他请到家来好好款待一番。
　　常来喜这次也没空手来，他特意给管事儿的送了两个果匣子，痛痛快快地忽悠了他一顿。什么“上梁端正呀”、“老板厚道伙计才地道哇”，把管事的受用得眉开眼笑地。常来喜说想请宋山出去吃顿饭，管事的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管事的特意赶过来告诉郭山：“去吧。这几天店里也不咋忙，出去给肚子添点油水，干起活来更有精神呢。”
　　郭山看看恭敬不如从命，就跟着常来喜一边儿唠着嗑一边儿向离江边儿不远的“福盛居”溜达过去。
　　门面不大的“福盛居”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利索，四白落地的粉壁墙，把屋子衬得十分亮堂。四张漆着紫檀色油漆的八仙桌，摆在厅堂当间，两厢的几个单间儿门上都嵌着雅号，有“仙客来”、“东坡居”、“佛望阁”、“众品香”，显得即脱俗又时尚。靠着柜台处还供奉着一尊武财神，雄纠纠地迎门而立，威风八面。财神爷前香火燎绕，新摆上的供品鲜翠欲滴。
　　常老板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一对眼珠子挺大，脸上总挂着微笑，显得挺和善又挺精明。
　　看见郭山他们走进门来，常来福马上迎了上去：“哎呀，这就是来喜常跟我念叨的宋山兄弟吧，久仰、久仰。”
　　“对，他就是宋山兄弟。这是我跟你提起的我大哥，这家小店儿的老板。”
　　郭山一抱拳：“常老板，幸会了！”
　　常来福也抱拳回礼，随后拍了拍郭山的胳膊由衷地说：“这小伙子，长得就带着实诚劲儿。好人有好报哇，将来一准儿有出息。”
　　郭山笑了：“多谢夸奖。”
　　常来福前头带路，郭山跟着进了靠里的单间“众品香”。
　　“三胖儿，客人到了，上菜吧。”
　　“来了！”
　　小伙计三胖儿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光景，这会儿他正在照顾着对面“东坡居”单间里的客人。胖人都愿意出汗，三胖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挂着汗珠子，他不时拉过脖子上搭着的“带手”擦上一把。
　　一会儿功夫，几样‘福盛居’的特色精美小菜端上了桌子，扒肘花、扒鸡柳、扒茄条、扒猴头。荤素搭配五色分明，三鲜俱全。
　　郭山虽然不是贪嘴之人，可是看见这满桌子的好菜，有的他还从没尝过，口水直往肚子里咽。
　　常来福又捧来一瓶窖存的‘老三泰’要给郭山满上：“今儿个高兴，咱哥仨好好喝他几盅。”
　　郭山慌忙站起身来：“谢谢常老板，我不会喝酒。”
　　“哪能呢！老爷们哪有不会喝酒的。无酒不成席，咱哥儿几个头一次聚到一起，怎么地也得喝上几口助助兴。”
　　郭山推脱再三，常来福百般不允，最后是盛情难却只好让他给倒了半杯。
　　常来喜虔诚信佛酒肉不动。今天大哥特意为他准备了素菜，一高兴他就整出节目来了：“大哥，我那宝贝侄女在家不？不如把她叫出来跟宋山认识一下，你看这小店儿拾掇得这个利索劲儿，多半都是丫头的功劳。年轻人能唠到一起，叫她过来一起吃呗。”
　　常来福欲进故退：“女孩子家不好抛头露面，别叫她了，让宋山兄弟笑话。”
　　“哥，我宋山兄弟可不是那种轻薄的人，他能笑话咱吗？雅君整天在屋里眯着看书，我看也怪憋屈的，你就叫她出来吧，跟咱爷几个搁一起，没外人儿！”
　　“可也是的，招呼她？”常来福答应着推开单间儿的门喊道：“三胖儿，去后屋把你雅君姐叫来，就说她老叔的朋友来了，让她来给倒杯酒。”
　　“嗯哪，我这就喊她去。”
　　常雅君在佳木斯联中抱病辍学以后，一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抱着本《红楼梦》把自己置身于林黛玉的境遇里，时而欣赏她的才情，时而同情她的命运。
　　前阵子常雅君又犯病了，巧遇高人吃了几付挺霸道3的汤药后感觉好了不少，这阵子不咳血了，也不像冬天那么难受了。但是，她那又当爹又当妈的爸爸却看得分明，女儿的病是好多了，可是女孩子一天天长大了，心里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当爹的不能不暗自操心。常来福朝思暮想要给自己的宝贝闺女寻求一门可以终生依靠的好婆家。闺女哪样都好，就是身子骨弱了点儿，找个啥婆家才能放心呢？这事儿成了常来福的一块心病。前几天弟弟来家讲起了宋山拾金不昧的事儿，对年轻人的品行赞不绝口，不禁让常来福心动了一下，很自然地产生了因良择婿的想法。他心里琢磨着得找个机会探探宋山家的底细，要是人好即使家庭条件差点儿都不要紧，能替自己的闺女搭上这条红线是最好的愿望。如果真成了就把这个小店儿交给他们打理，自己也过一过儿孙承欢膝下的日子。他越想越高兴，就跟这门亲事已经说妥了似的，急不可耐地叫弟弟常来喜请宋山过来吃饭，切盼着能有那样一位心地善良的东床快婿替自己分担一部分呵护之情。
　　要说常雅君这丫头命也挺硬，她出生刚满七天，亲娘就因为得了产后风撒手而去。打月科儿4起，常来福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了。可是这丫头出生时体质就弱，三伏天刮阵风都能让她添点儿毛病。常来福心里思念着早去的媳妇，自然对这个没娘的孩子百般用心，每天把她包裹得严实儿的，可到了还是染上了百日咳，咳嗽大劲儿的时候孩子浑身缩成一团，鲜血顺着鼻子往外呛。看到这情景常来福心如猫抓似的难受。他几乎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城市，求医访药、悉心照顾，费了好大劲儿才保住了丫头的一条小命。常来福一直替女儿担着心，生怕她也是个短把儿的葫芦。
　　常来福一点都不想委屈闺女，常雅君稍大后，就把她送进了学堂，这丫头还真争气，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有了文化后，常雅君对自己的病情多了份了解，她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不光想自己的遭遇，也替爹爹的晚年担忧。
　　常雅君长得好看，人还特别文静。一张瘦削的瓜子脸白白净净地特别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她的两颊泛着红晕，那种粉面桃腮的病态更为她增添了无人能比的俊美。她高挑的身材，走起路来袅袅娜娜地。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温文尔雅的气质。因为近来用药得当，常雅君很久没有犯病了，气色也好了许多，久违的笑靥也偶尔出现在她的脸上。
　　早晨起来，房后的喜鹊就在杖子尖儿上跳来跳去“呷呷，呷呷”地叫个不停，常雅君听来心情格外顺畅。她扒着窗户好奇地寻找着，看到了！一对油黑身子玉白翅膀的花喜鹊正对着她一个劲儿地点头呢，她心里这个乐啊，“莫不是要有喜事了！”
　　“喜鹊叫贵客到！”千真万确。不大工夫雅君她爹就过来告诉她今天她老叔要领个客人来家。她一想，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客人啊？把喜鹊都惊动出来了，不会是位神仙吧。呵呵！
　　常雅君正琢磨着，三胖儿笑嘻嘻地跑进来跟说：“雅君姐，‘众品香’里来了位客人，是个贼5精神的小伙儿，师傅叫你过去见见呢！”
　　常雅君绝少在这种场合露面。每天一到饭口她就躲进屋里不出门。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听了三胖儿的话，她急忙梳理了几下头发，跟着他朝“众口香”快步走来。
　　郭山坐在正对着门的主位上。看见推门进来个身穿浅蓝色学生服的女孩子他的眼前一亮。怎么这么眼熟哇。短头发，鹅蛋脸儿，沉静的眼神，微微翘起的嘴角，不怒不喜的表情，真像小时候的伙伴关二丫啊！郭山的心猛跳了几下。
　　常雅君也注意到了郭山。她先是一愣，紧接着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呀，原来是你！”
　　郭山赶忙打椅子上站起身来：“是你呀！我说呐咋这么眼熟。”
　　常雅君的脸上飞上两朵红云，她笑着一拍巴掌：“这么巧啊！想谢谢你正无处可寻呢。要不是你的方子，可能现在我还在炕上躺着呢。”
　　常来福和常来喜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俩个年轻人。
　　常来福惊奇地问：“你们认识？”
　　“爸，他就是前些日子大显身手，给我开方子的宋大夫啊！”
　　“呦喝！真有这么巧的事？”
　　常来喜一拍大腿：“哈哈，看来宋兄弟跟咱们家真是有缘呢！”
　　郭山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他一个多月前下药方救治的肺病患者反倒局促起来，他的脸胀得通红，手不停地在脑瓜尖上摸索：“嘿嘿，真巧！”
　　“你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来无影去无踪地。我去中善堂找过你好几次，可惜都没碰上。”常雅君一兴奋，语速也加快了，竟不那么在意淑女的形象，说话轻松了不少。
　　常来喜狡黠地笑着说：“原来老弟还精通医道啊？那何必屈尊在胰蜡工厂当个小伙计呢？莫不是想学学‘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图他们家的啥人吧？”
　　“老叔你别瞎说啊，你不知道，胰蜡工厂老板的千金李可卿是我同学。她一直不顾一切地追求着我们班长郭源。她才不会是秋香呢！”
　　“呀，你们是同学啊！？”
　　郭山没有暴露自己跟郭源的关系。听了常雅君的话他敷衍着说：“我在那里当伙计也是临时抱佛脚，打个快当锤儿6先解决一下吃饭的问题，以后再考虑干别的。”
　　郭山看常雅君似乎对胰蜡工厂的情况很了解，对她所说的话更感兴趣了。
　　………………
　　注释：
　　1、鬼道溜儿：老奸巨猾。
　　2、果匣子：硬质的糕点盒。
　　3、霸道：有力度的强烈的。
　　4、月科儿：指小儿没有满月时。
　　5、贼拉：特别，非常。
　　6、快当锤儿：临时的或见效快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