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佳木斯南，沿着王三五河有一条东西道，两头连着两个大坡岗。
　　西南岗靠道南上是几家养奶牛的场子和一片饲料地。种的都是谷子和高粱。把着道边儿有一溜儿土坯房，开了几家打马掌和修马车轱辘的作坊。道北是日本人留下的卫戍医院和防疫站的大院，光复以后里面的红砖房子一直空着。
　　东南岗比西南岗更荒凉，岗儿顶上曾经是日本兵营。从大营往北不远就是小南山，山下是日本人开发的水源地。光复以后，随着山尖儿上的日军将校忠灵塔被炸毁，在大营这一溜儿的日本房基本也都坍塌了，只剩下几根自来水的铁管子东倒西歪地趴在废墟里慢慢渗着水滴。
　　南山包儿不大却是古木参天怪石林立。林中的鸟儿也特别多。已经是三伏天了，林子里仍然是叽叽喳喳的鸟噪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郭山跟文尚武带着一个班的战士从比较和缓的南坡爬到了山顶。
　　郭山指着北面雾气昭昭的市区问：“文子，在下面看这个山包也不咋高啊，怎么到了山顶就不一样了呢？”
　　“嗯，比那些高楼大厦都显得高多了，真敞亮！”
　　郭山点点头：“就是啊，真是站得高看得远啊。你看，那边儿的江桥都看得真真亮亮儿地。”
　　随郭山和文尚武来的战士们也都是第一次看见佳木斯的全景，乐得直蹦高儿。
　　文尚武用手指着东北边儿的江湾高兴地喊了起来：“看！看见那些大烟筒没有？”
　　战士们一边看一边问。“文警官，那些大烟筒是什么地方？”
　　文尚武抬手指着烟筒说：“发电厂。哎呀，那么老远的地方站这儿都能看到。知道不？国民党明着干不过咱们，就暗中派特务搞破坏。发电厂是咱们重点保护的对象。”
　　郭山指着山下的一片林地：“包括咱们脚底下这一片儿是佳木斯市的水源地。也是重点！”
　　文尚武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郭山：“别光看景啊，咱们干啥来了？找啊！”
　　小南山的北坡十分陡峭，山根底下是一条二三丈宽的大沟，王三五河水一出槽，就把这里灌得满满地，河里的鱼虾和绿盖儿的甲鱼也都在这里过夏。一到夏天，街里的学生、农村的孩子都涌到这儿来戏水摸鱼。
　　文尚武跟郭山分成两伙，各自围着北坡转了一圈儿，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目标。
　　“文子，咱们搁山上也看不见下面啥样啊，找根绳子顺下去个人，到山崖上找找吧。”
　　文尚武站到陡崖边儿上探头往下看去，只见大沟里波光潋滟，峭壁上杂草丛生。“哎？这洞口也不能开在水里呀！难道还能修山腰上去？”
　　郭山和文尚武命令战士把来的时候准备好的两根绳子拿了过来，他们俩一人一根儿拴到腰上。
　　郭山看看文尚武的大块儿头又看看他腰间的麻绳：“拉倒吧！还是叫别人来得了。就你这体格还不把绳子坠折（shé）喽？你要掉水里准得砸扁几个王三五。”
　　文尚武撇了撇嘴：“这种场合你啥时候看见我老文往后退过？别看坨子大，咱会轻功。”
　　“我看看你轻功啥样？”郭山说着就去咯吱1文尚武的胳肢窝。文尚武一闪身差点晃了他个跟头。
　　“别闹，快下山！记住，往上提气，别死个丁地往下坐。”
　　郭山照他说的一试，还真管用。“呀，你真会轻功啊？”
　　俩人一前一后下到了半山腰，在深草窠子里找宝似的寻找开了。嘿，还真发现了谷三太太莲花落里说的山洞。只是洞口不大而且开在大水沟的上沿儿，很难靠近。
　　王三五河是一条发源于四丰山的小河。河面不算太宽，河床也不很深，平时细流微波、清澈见底，恰似一条挎在大姑娘肘弯上的纱巾，在柔和的微风下柔软而妩媚地伸展着。松软细腻的流沙河床是淡水鳖类最为理想的栖息之地。每年春天阳光和暖的时候，成群的产蛋鳖忙不迭地爬上岸来在河滩上掏洞、产卵、孵化，形成“仰鳖晒蛋”的局面，直到成千上万只小鳖崽子活蹦乱跳地回到河里。东北人管淡水鳖叫王八。因为这条河里王八成堆，初到河堤两岸居住的人们很自然地把它叫成了“王八河”。
　　也不知道从哪朝哪代起，王八竟成了戴绿帽子的男人的别称。这条景色秀丽的小河也跟着遭了秧，成了众多男人心里的一大忌讳。
　　王三五河名字的来历有个很有意思的传说。
　　清初那阵子，靠近王八河东岸的屯子里来了个姓王的教书匠，在哥兄弟中排行老八。他的娘子不守妇道，搬来不久就跟邻村的财主勾搭上了，给王先生戴了绿帽子。王先生心里憋屈，整天闷闷不乐地。每当他听见别人提起王八河时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老学究憋屈了几天，竟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他端着砚台提着笔墨，到小河边儿的一块大石头上题写了一首小诗：“天赐银河，水育精灵。王八守道，三五措名。”一时间被学堂里的孩子们当成了佳制，整天挂在嘴边朗朗有声。工夫不多，这首诗就传遍了王八河沿岸的大小屯子。后来，人们就按文化人的意思，把这条王八河改称“王三五”河了。
　　王三五河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发大水。据说一到大水把南山根儿底下灌得沟满壕平的时候，山林子里就会一连几天发出像老牛似的“哞哞”的吼叫声。有人说这是山里的树怪在跟水怪打架呢。
　　郭山跟文尚武对着露出水面二人多高的洞口上下左右地相看了半天，又喊上面的战士把栓在树上的绳子解开重新绑到半山腰的树根儿上，俩人继续向洞口靠近。
　　洞门是用整块的钢板焊成的，封得严严实实地。门上有个小窟窿眼儿，估计是钥匙孔。郭山他们没有钥匙，忙活了半天也没打开铁门，急得满头大汗。
　　文尚武抹了一把汗说：“好一个北坡山洞有铁门”，说的倒是挺对，可也没有这么安门的啊，连个把手都没有。这哪是门呐，不就是把山洞堵死了嘛。”
　　“就是啊，‘别看洞口长流水，里面机关奥妙深。’整到水沟子上来了，还能不长流水啊！”郭山继续向周围寻摸着。
　　文尚武摇摇头说：“真是严丝合缝，连个插针的空儿都没有，更别说插撬杠了。”
　　“不行就拿炸药包崩开得了。”
　　“哪可不行。万一里面有炸药还不得把水源给毁了啊！”
　　“可也是。咱俩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腰都勒疼了。”郭山说着，扯住绳子向上爬了几步。还没等文尚武跟上来，他的脚已经踏上了铁门上角的石头。也许是多年雨水冲刷的关系，这块后砌上去的石头竟然有些松动。郭山眼前一亮。
　　“文子，有办法了！”
　　“快说，啥办法？”文尚武刚想往上爬，听他一喊停了下来。
　　“这块石头是活动的。铁门打不开，门框也许能卸下来啊，快，
　　咱们卸门框吧！”
　　“嗯，也是个招啊。你小子真是个鬼道溜儿2哇。”
　　郭山和文尚武也顾不上绳子捆得腰疼了，让山顶的战士顺下来两把大锤叮叮当当地砸起了嵌着门框的石头。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们终于在门框的旁边打开了一个勉强能钻进人去的豁口。
　　郭山把手里的锤子递给文尚武笑着说：“咱们俩这回比钻洞呗。‘嘿嘿’你这块头跟大头蟒差不多，就在旁边观敌瞭阵吧，这个小洞口儿还得我这‘土球子’才能钻进去啊。”
　　文尚武毕竟是老公安了，他赶紧制止郭山：“等等！‘地雷暗箭做门神’，里面不会还真有地雷吧？”
　　“吓唬人的吧！暗箭是啥啊？咱们砸了这么半天也没看见啊。”
　　还没等郭山的话音落下，从阴气森森的山洞里突然传出了扑扑愣愣的声响，郭山机警地往旁边一闪。“嗖嗖嗖！”从刚打开的洞口飞出来一串黑影，文尚武一矮身形躲了过去，俩人顿时紧张起来。
　　“呀，还真有暗器！”文尚武嘴上说着，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山下掉了下去。
　　“文子把住！”
　　“崩”的一声文尚武身上的绳子齐刷刷地扯断了，他从半山腰跟斗把式的摔进了一人多深的大沟里。好在距离水面已经不是很高，他挣扎了半天，终于浮了出来。
　　郭山抬眼看看，那窜出来的黑影忽然一个变形，像蝴蝶似的一个个慢悠悠地伸出翅膀来，扑闪着消失在太阳落下去的暮色中。
　　“这是什么怪物啊？不是家雀，像蝴蝶似的还会飞呢。”看看文尚武没什么危险了，郭山揉了一把咋撒毛大声跟他说。
　　文尚武坐在大沟边儿的石头上控着鞋里的水说：“他妈的，成落汤鸡了，这下边要是油锅，我可真要赴汤蹈火了。”
　　“哈哈！你的轻功呢？看看身底下砸出来王八了没有。”
　　“光顾摔跟斗了，也没看清飞出来的是啥东西。是不是南方人说的蝙蝠哇？咱们东北不多见，老辈人管它叫燕别虎。听说那东西白天就住山洞里。”
　　“呀，这就是暗器啊，哈哈！”
　　文尚武站在对岸仔细打量着洞口，这会儿才看明白，这个洞口原本是在山根儿底下，可是一旦王三五河发水了，洞口就在水面以下了，难怪谁也发现不了。
　　“加小心，兴许还有别的销销3儿呢！”文尚武提醒着郭山。
　　“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哎，万一我碰上地雷，你们可得离远点儿啊。”说着郭山挤进了黑漆漆的山洞，扳着铁门向洞底滑下去。
　　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人工建造的地下室，准确地说是日军的监察哨所。四面的水泥墙壁上湿漉漉滑腻腻的，上面爬满大大小小的蚂蟥，郭山一不小心抓了个满手，浑身立刻起满了鸡皮疙瘩，吓得他赶紧抖手把它们甩掉。郭山刚刚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一滑，“扑通！”掉进了没膝深的臭水里，后脑勺一下磕到了水泥墙上，“嗡！”的一下子，疼得他差点昏过去。虽然是三伏天，洞里的水却凉得刺骨。郭山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站起来，却觉得小腿被咯得生疼，可能是碰到洞底的石头上了。郭山顺手一摸，好家伙，原来水下摆着密密麻麻的地雷，要不是王三五河水倒灌导致火药失效，恐怕现在自己已经飞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郭山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又被滑倒了。原来过了地雷区洞底已经换成了水泥地面，被死水浸泡得时间太久，水泥地上生出了一层滑滑的油泥，让人迈不开步。
　　外面已经是暮色苍茫，只开了一个小口的山洞里光线十分暗淡。郭山趟着臭水，借着外面的一丝亮光慢慢往前摸索着，一不留意脚下一滑他一个趔趄跪到了水里。郭山刚刚站起来，又一个仰八叉滑到水里。他索性不往起站了，四脚着地儿地往前爬。
　　“喂，郭山，怎么样了？”文尚武重新绕回来，在外面喊。
　　“没事。我练狗刨儿呢。”郭山趴在臭水里，无可奈何地开着玩笑。
　　从洞口传出来的声音不小，但是瓮声瓮气地听不清楚。
　　“什么？你刨啥呢？”
　　“狗刨儿，练狗刨儿呢！”
　　“哦，那你就刨吧，看看能不能刨出来点儿啥。”
　　“行，等一会儿你也进来刨啊，你刨得好。”郭山说完偷着抿嘴乐。
　　“行啊，我有劲，肯定比你刨得好啊。”
　　朦胧中郭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用钢筋焊成的栅栏门，门上锁着一把大锁，郭山伸手就要拽那只锈迹斑斑的锁头，忽然发现锁头上栓着两条电线，一条通向洞口，一条伸向栅栏门里，
　　他的脑瓜皮一阵发麻，谢天谢地，要不是门口的地雷被水淹了，恐怕这里早就变成了连环爆炸现场了。
　　郭山趴着铁栅栏门往里边细看，看不清，要是有个亮儿就好了。
　　“文子，快派人给我送进来一只火把，里边还有一道铁栅栏门呢，看不清那里的情况。”山洞里说话，回响很大，瓮声瓮气地震得他有些晕。
　　“好！你等着。”
　　停止了寻找，郭山才觉到腿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他把裤腿挽起来低头一看，妈呀，每条腿上都密密麻麻地叮满了蚂蟥，郭山的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顶上被子弹扫去一截子的的乍撒毛也立了起来。
　　郭山趟着臭水取来了火把，他先折下一支带着炭火的树枝把腿上的蚂蟥烤下去，然后举起火把仔细打量着整个山洞。
　　只见山洞四壁的蚂蟥把洞壁爬得满满的，洞顶的旮旯缝隙里依然有几只燕别虎倒挂在那里，用怯生生的老鼠眼盯着他，翅膀还时不时地扑扇几下。
　　郭山一手举着火把半跪在水里又爬回了铁栅栏门前，他伸出火把向里边一照，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郭山兴奋地冲着门外高喊：“文子，找到了，枪就在里边！”
　　文尚武一听高兴得直剁脚：“郭山，看看能不能从里边把门打开？”
　　一个班的战士，借着月光火把连夜起运。100只长枪20颗短枪，还有5颗掷弹筒和弹药，全数从这个神秘的山洞里起了出来。已经后半夜了，文尚武一看刘凯带着卡车来了，才一屁股坐下，使劲揉搓着被磕肿了的大腿。
　　“文子，你快给我挠挠后背，快！”
　　文尚武举着火把凑近一照：“妈呀！蚂蝗！”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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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咯吱：搔痒。
　　2、鬼道：心眼多、聪明；
　　2、销销：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