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别急，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露出真相来。”
　　郭山又拿起了另一份材料：“呀，这几天你们没少忙活啊！”
　　刘凯扬头哈哈大笑：“小家伙，给你看的资料只是跟我们这次专案有关的部分，公安局每天处理的案件多着呢！”
　　郭山翻看第二份资料：“关正莹？她又是干啥（gàhá）的呀？”
　　“她是区妇联的青妇会主任‘二齿钩子挠痒痒——一把硬手’呢。对了，她的年龄跟你差不多，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家有个邻居也姓关，搬到佳木斯来好几年了，叫关二丫，是不是她啊。诶，这个关正莹咋跟范德海的死有牵连呢？”
　　“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关正莹吧。这还得先从文工团说起呢。”
　　“嗯！”郭山很认真地听着刘凯说话。
　　“从去年春天起，省文工团一连在车站广场、联合中学搞了几场大型演出，白毛女啊、夫妻识字啊、兄妹开荒啊这些歌剧和拉场戏最受群众欢迎，在全市引起了很大反响。由其是白毛女的上演，在很多观众的心里引起了轰动。当时，关正莹正遭遇了买卖婚姻，逃婚跑到了火车站。恰巧那天文工团在火车站前广场上演出，小丫头被吸引住了，把逃婚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听说当时她还帮着救了把场呢。”
　　“是吗？快讲讲！”郭山坐直了身体，用手拄着下颏等着刘凯讲下去。
　　“我媳妇也在文工团。她跟我讲那天他们在车站北道边儿上搭了座有半人多高的戏台。台面是用黄花松的跳板铺成的，后身用新鲜的芦席扎起了影壁，上面贴着用大红纸写的大字标语，‘翻身感谢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台上唱歌跳舞的是一些跟关正莹年纪差不多的男女青年，有的穿着军装，有的穿着戏服，吸引着下面好几百人驻足观看。”
　　“下面演唱的是歌剧《白毛女》的唱段‘人家的闺女有花戴’，大家鼓掌欢迎！”报幕员报完了幕，台下暴发起热烈的掌声，一位挂着假胡子的男演员和一位梳着长辫子的青衣女子大大方方地走上台来。他们冲着观众鞠了一躬，随着乐队悠扬的乐曲边唱边舞起来：“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对着镜子扎起来，嗳嗨唉唉扎耶么扎起来。”
　　《白毛女》的故事是一段有生活原型的民间传说，在延安老区被编成了歌剧公演以后，深受人民群众的喜爱。一时间唱遍了所有的解放区，几乎每次演出观众们都热情地击掌跟唱。台上男女演员的倾情演唱深深打动了关正莹，竟使她忘却了心中的愤懑和烦恼，停下脚步来随着音乐的拍节跟着击掌哼唱起来。唱着唱着，她不知不觉地凑到了台脚下。
　　“哎呦！”一个正在准备上场的秧歌舞演员一脚踩空，竟然从临时搭起的舞台边儿上掉了下来，结果一只脚给崴得拧了筋儿2，疼得她满头大汗。这时候，二十多个舞蹈演员已经挤到了台口准备上场了，把舞蹈队长和舞台监督急得团团乱转。忽然，队长一眼瞥见了台脚下正在全神贯注观看演出的关正莹。她上下打量着她，那修长的手臂和细长的双腿，还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怎么看都觉得这丫头是一个绝好的演员材料。她突发奇想，对！来它一个现场“征兵”吧！
　　“小姑娘，你会扭秧歌吗？”队长把关正莹拉到后台边儿上问。
　　关正莹略迟疑了一下，然后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快，把你的红腰带给她扎上！”队长冲着受伤的演员下着命令。然后她指挥演员们给关正莹简单打扮了一番，又搂着她的肩膀低声说“看着我们怎么扭你就跟着扭，我们停了你就停，知道吗？”
　　关正莹顾不上多想被演员们拥着上了台。
　　“要说关正莹也真聪明。她只看了前边队员几眼，就把整个舞蹈跳了下来。”
　　“是啊！”
　　关二丫也会跳舞啊，跳得可好了！郭山心里想着，嘴上没有出声。
　　“刘队长跟发现宝贝了似的硬是把关正莹带回了文工团。刘队长了解了关正莹的家世后又把她送到扫盲班学习了几个月。扫盲结束后，组织上正好需要当地的女同志做妇女工作，她又被介绍到区妇联当了一名干事，负责组织妇女走出家门参加学习劳动。不久她就入了党，今年年初又被任命为区青年妇女联合会的主任。”
　　“她是怎么参与到范德海的案件中去的呢？”
　　“前不久小关跟省妇联的同志一起去汤原参加了一个会议，回来的途中在火车上认识了范德海。聊天的时候，范德海无意中透露了他怀疑佳木斯市敌特势力藏枪的线索，引起了关正莹的注意。这有关正莹的汇报材料，你好好看看。”刘科长说着又递给郭山一打材料。
　　郭山低头看着手中的材料，字里行间却飞出了关二丫的笑脸。他的心思瞬间长出了翅膀，飞回到儿时的岁月中。
　　关二丫从小就爱唱爱跳，每次从街（gai）里回北甸子她都能带回很多新花样。她会唱很多小曲儿，尤其是二人转里的小调经她嘴唱出，比那些正格儿的1靠唱戏吃饭的人唱得都好听。
　　关二丫跟郭山同岁，可是她偏偏喜欢比她小一岁的郭源。从小到大她都护着他。只要从街里回来，关二丫都会给郭源带上几样城里才有的糖果、糕点，守着他把那些好东西吃完才行，让郭山羡慕得要命。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也不知道二丫和十三还有没有缘分结成夫妻。如果真能那样，他从心里愿意再为他俩抬一回轿子。
　　唉！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啊。郭山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挠了挠头顶的扎撒毛，认真看起文件来。
　　关正莹干起工作来不光有兢兢业业废寝忘食的精神头儿，更有灵活多样的工作方法。她在指导妇女扫盲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得到了领导们的高度称赞。很多被其他妇女干部当做难题的事，经她一调整马上就会迎刃而解。识字班的人都很佩服她。关正莹学习文化很用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就学会了其他人三四年才能掌握的汉字。并且她还能把别人用错别字甚至画圈替代的句子很完整地解读出来。大家都称她为扫盲班的“活字典”。就是这个“活字典”，还帮了政府机关一个大忙呢。
　　一九四七年清明节，佳木斯市青妇会组织中小学校、机关团体到西林公园给烈士扫墓，同时，安排了一位汤原的老抗联英雄杜光同志当场进行革命传统教育。杜光在战斗中头部受过伤，至今弹片还留在脑袋里，一到阴天下雨头疼得特别厉害，身体很虚弱。活动期间，市妇联领导特地安排关正莹在身边照料他。杜光识字不多，却以亲身经历把抗联战士英勇抗日的英雄事迹讲述得生动感人，激起了与会人员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潮，受到市委领导和参加扫墓的学生们的热烈欢迎。事后他还专门写了个回忆录交到宣传部准备在合江日报发表。可是宣传部的人一看稿子全傻眼了，只见杜光的稿件上尽是错别字不说，大篇幅的地方都是用划圈儿或画图替代的，根本看不出来个真实意思。市委领导有话在先，一定要想办法全文登载。宣传部的秀才们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看了半天，只能抓耳挠腮干着急。省妇联主任听说了这件事，拍着胸脯子把稿件揽了下来。她找来了关正莹，让她以最快的速度破解这部“天书”。关正莹拿到稿件一看，又是犯难又是好奇。她虽然跟杜光只有一面之识，却略知一点儿他的语言习惯。于是根据回忆录里提到的时间以及自己掌握的汤原抗日历史，对手中的材料进行了研究。这是一篇介绍抗联时期中共汤原中心县委派出党员走村串户发动群众，三次成立汤原抗日游击队抗击日冠侵略的史实讲述。于是，关正莹连夜逐字逐句地把用圈儿、图替代的字句填补完整，形成了一份详细的自述体报告。当关正莹把这份材料送到省委宣传部同志的手里时，大伙都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东北日报把经关正莹破译后的近万字回忆录刊登出去后，宣传部派人带着报纸去了汤原，一字不差地读给杜光听，他高兴得连连点头，一口气说了好几遍“好！”为此，宣传部特意带着关正莹又去了三次汤原，走访幸存下来的抗联老战士，写出了第一部汤原抗联老战士回忆录。
　　关正莹这次去汤原是代表青妇联参加落实《动员担架大车支前的通知》典型现场报告会的。会上省市领导关于家家户户齐动员，大车担架上前线的动员报告，慷慨激昂激动人心。汤原县一次出动战勤担架队320人，成为落实这项任务的典型。在分组讨论时，关正莹的发言受到与会领导的好评，她不仅仔细分析了佳木斯城镇青年的就业现状，还从阶级觉悟、对共产党的感情基础出发，论证了后期佳木斯战勤补充的能量积蓄问题，并就妇女应该如何在拥军拥属、稳定后方秩序、防止敌匪破坏等工作中做出表现，十分具体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会议结束，与会领导肯定了他们的积极建议，形成了会议纪要，并嘱托大家回到工作岗位后认真传达和落实会议精神。
　　火车上的旅客很多，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坐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火车咣咣当当地走走停停，车窗外面远山的轮廓变得模模糊糊地。
　　“南边那些山山岭岭就是我们大青岗，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关正莹望着松花江南岸的峰峦叠嶂向同行的同志做着介绍。
　　“关主任，你家住在大青岗吗？”
　　“是啊，我家是北甸子的，离大青岗有七八里地。”
　　“啊？你是北甸子的？我提个人你差不多能认识。南山根子的范德才认识吗？”对面座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聊天中来。
　　关正莹看看这个人的装束，挺谨慎地问：“先生，您是哪里人啊？”
　　“我哥哥是南山根子的。我在佳木斯开了个买卖，一说起来可能大伙儿都能知道。我是‘老和兴’酱园子的老板，叫范德海。我的把兄弟是佳木斯商会的总瓢把子。嘿嘿，有啥事儿找我，咱们可是半拉老乡啊！”
　　“哦？老乡，你这是去哪里发财了啊？”关正莹对这个打扮得土不土洋不洋说话很实在的老乡挺感兴趣。
　　“哈尔滨这趟线我总跑。做买卖么，就是有买有卖来来往往的勾当。哎，往常跑来跑去的啥说的没有，这回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有啥不一样的啊？”
　　“哎呦！这家伙地，去趟哈尔滨你就知道了。一到出闸口，那些铁路的大盖帽儿手里拿个铁笊篱挨个地往你身上划拉。妈的，凡是有一点铁器都能给你检查出来。”
　　“那是检查有没有枪支弹药吧？”跟关正莹一起来的同志插话问。
　　“呵呵，你怕啥呀，你身上又不带枪！诶，你不会买卖军火吧？”关正莹开着玩笑。
　　“诶！哪能呢，咱们可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人。卖豆腐卤、臭豆腐的，嘿嘿。”
　　“老乡，在全国解放之前，咱们东北地区的安全和稳定十分重要。安全检查就是为了预防敌人破坏，维护社会治安，是全国解放的需要啊。所以我们每个公民都要理解，并且要积极配合啊。”
　　范德海还是第一次听见政府的人这么和和气气地谈起国家大事。而且这些话出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干部之口，他听了感觉心里舒坦极了。
　　“一看你就是当干部的，说话有水平！”
　　“我姓关，你就叫我关同志吧。”
　　“关干部，你说，个人手里要是私藏几支枪算不算犯罪呀？”
　　“哦，这个按现在说就是窝藏军火了。对咱们国家和老百姓的安全是个威胁，是政府不允许的。作为我们每个公民对窝藏军火的行为都有权利制止和揭发，叫那些企图以暴力搞阴谋的反动派都不能得逞。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地完成解放全中国的大业啊。”
　　“好！不愧是国家干部，说话就是在理。共产党有你们这样的干部，那要不成功才怪了呢！”范德海通过一番对话，对这个平易近人的女干部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郭山合上手中的材料，对刘凯说：“真想正面接触一下关正莹，说不定从她的情况介绍里我们还能挖出新的线索呢。”
　　“好啊。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嘿嘿。我总觉得关正莹好像是俺家的邻居关二丫！”
　　“对呀，你家也是北甸子的。”
　　“科长，你说范德海的死一定跟枪支有关，这里边会不会牵扯到李鸾呢？”
　　“有这个可能。”
　　“嗨，当初范德才很怕因为（yōnghù）他交代的线索害了他弟弟。看看，交代不交代到底都逃不出他们的魔爪。”
　　“要是他早点跟我们配合，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科长，这么复杂，我们先整哪个啊？”
　　“哈哈，哪个都不能撒手。你跟文尚武明天就带人去小南山，先把这部分枪械起出来。”
　　“是！那，这边呢？”
　　“你走的这几天老何可辛苦了，他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疑点是有了，可是光听见辘轳把响，不知道井在哪里啊。他已经打进了‘老和兴’酱园子。等这边儿一完活儿你也过去。你先熟悉一下酱菜厂、胰蜡厂的情况，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进入。寻找机会靠近胰腊厂，抓住最具体的证据，揭开李鸾的真实面目，一举完成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
　　“是！”郭山立正回答。
　　“好，你稍等一下。”
　　咏言工作室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