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7-10 21:34:44 字数:4507
郭山压低嗓门吼了一声:“别开枪!”他急忙嘱咐小罗他们三名战士:“看好俘虏,我和二丑去追麻杆儿。”说着转身跳过壕沟,码着土匪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黎明前的夜空一片黑暗。
郭山摸黑向四下望了望,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位置。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松花江的拐弯处,贴着江堤往东走不远是个被当地人称作“大酱缸”的涝洼塘,里面长满了茅草和芦苇,下面是漂浮的塔头墩子。要是白天进去,踩在塔头墩子上兴许能坚持一会儿,这黑灯瞎火地,又被撵得猴急,只要跑进甸子准得陷住。于是他和冯二丑加快脚步从西头沿江岸向东包抄过去。
搜了约有一袋烟的工夫,郭山和二丑已经到了涝洼塘的边儿上,没有发现目标。
郭山惦记着车上的人,再次跟小安徽碰头时,他小声说:“二丑哥,咱们不能耽误太久。就让那小子跑吧。我们得看好车上那两个,尽快把他们押到公安局好突击审问。”
“娘的!都怪他个烂肚子的臭屁。好吧,我们走!”
小安徽虽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懊恼极了,“打了一辈子的雁,这会儿让雁鹐了眼”。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用手里的枪托子用力扒拉着身旁的蒿草,恨不得一下子把那个“麻杆”削倒。没走几步远,就听见涝洼溏里传来了“辟哩扑隆”的挣扎声。这下小安徽可高兴了,他压低声音笑着说:“山子,那个王八羔子掉塘里去了!哈哈。”
“走,过去看看!”
爬在草丛里打算借着夜幕掩护逃跑的麻杆是被郭山他们地毯式的搜索惊动出来的。尤其是小安徽那气得发疯般地一顿抡打,很快就要扫到他的跟前儿了。这时候他再想往西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向涝洼塘边儿上挪动,侥幸寻找着漏网的机会。
夜色笼罩下,只见一团黑影越陷越深,舞动着的两手正拚命抓向身边的茅草。无奈,那些长在泥塘深处的水草一抓就下沉,根本帮不上他的忙。
“攮丧的东西,你急着投胎呀,这种鬼地方你也敢往里跳?!山子,救他吗?”
“这个混蛋,咱们有权力叫他死,他是逃犯!”郭山气愤地说。
小安徽就等着这句话呢,他端起枪瞄准了麻杆儿的脑袋。
“两位大爷饶命,饶了我吧,我再不跑了。救我这一命我管你们俩叫爹,亲爹!”
郭山听了麻杆儿近乎绝望的哀求,用手按下了冯二丑的枪筒。他猫下腰试探着向前跨了一步,一手抓住身旁的蒿草,另一只手努力向麻杆伸去。看到郭山伸过来的手,麻杆的心里充满了求生的渴望,他生怕郭山反悔,心急火燎地向那只援手扑了过来,一下子连郭山带他拉住的草筏子一起薅下了涝洼塘。
冯二丑一看这个气呀:“你个王八羔子,依我说就不应该救你哩!对你这种人讲仁慈,就跟东郭先生救狼一样。山子,你等着,我想办法拉你上来。”
冯二丑回过身来,看到不远处有一棵酒盅粗细、一丈多高的小杨树苗,他把住树身左右摇晃了几下。哈下腰去一猛劲儿,将小树连根拔了下来。
冯二丑又码着原路返回了涝洼塘。呀!怎么一个人影也找不到了?他压低嗓门喊了两声:“郭山,郭山!”
“哗啦”一声,郭山的头从塘底伸了出来:“二丑哥,我在这儿呢。”离郭山不远处,麻杆也“呼”地一声浮出了水面。
冯二丑赶紧把手里的杨树杆儿递了过去:“郭山,抓住!”
郭山吃力地向杨树杆靠了过来。麻杆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也挣扎着向这边猛靠过来。
麻杆儿用力一划拉,郭山身不由己又向塘底滑去。气得冯二丑一抬杨树杆,骂道:“你他妈真是活腻歪了,淹死你!”
等了半天,依然没见郭山浮上来,麻杆儿的身体也继续向泥水里陷去。冯二丑这个急呀:“郭山、郭山,你在哪儿啊?”
终于,郭山“呼”地一下又冲出了水面,他回转身子,一把薅住了麻杆的头发用力向塘边靠了过来,冯二丑赶忙递上树杆:“山子,快抓住杆子。”
“嗨!”郭山大喊了一声,抓住树杆的同时,向前猛地一用力,顺势把“麻杆”提了起来,拉着他一起爬出了涝洼塘。
回到小马车前,浑身泥水的麻杆儿已经变成了一滩泥,他的两只鞋也陷丢了,滴着水的衣裤紧贴在身上。两名工作队员连拖带拽把他弄上了车,重新用绳子捆牢。
郭山把衣裤脱下来拧去水分重新穿上,又把鞋脱下来倒扣在身旁控着水。一合计,叫这个麻杆儿给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他坐回车辕子旁,用手在辕马的后鞧上拍了一巴掌,喊了声“驾!”马车又上路了。
有了麻杆逃跑事件,战士们都变得格外精神。眼看就要过东山嘴子了,忽听后面隐隐约约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郭山伸长脖子判断着。是起早进城赶集的车马吗?车赶得火急,不像普通买卖人家赶路的样子。好像人还不少,乱糟糟地透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叫骂声。
“好像不对劲儿,准备战斗!”小安徽不愧是老战士,感觉十分敏锐。
郭山赶紧把湿涝涝的鞋穿在脚上,小声对车上的战士说:“检查一下火力!”
车上的三名土匪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们幸灾乐祸地抬起头来,伸着耳朵细听着。一个土匪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刺耳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夜空中划过,如同在人的后背撩上了一捧冷水一般,让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安徽用枪托子搥了三个土匪几下,他们才安静下来。
出发时,柯岩特意嘱咐郭山多带了些子弹和手榴弹,以备不测之需,并交待冯二丑遇到情况多出头,郭山毕竟刚入伍没有战斗经验。
郭山还真紧张,他头一次跟敌人正面遭遇,心跳得“咚咚”直响,手心儿也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汗。他把鞭子交给一名战士,和其他三人下了马车,跟在车后奔跑,以加快前进速度。郭山心想,过了前面的两孔桥就好办了。
黎明前的天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尽管辕马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前猛跑,后面的马车还是越逼越近,车上间或传出的叫骂声已经听得十分清楚。郭山急中生智,他把车上的几捆喂马的谷草搬下来堆到大道中间,又跟其他两名战士一起从道边儿划拉来一些蒿杆儿和干树枝,凑成一个不小的柴禾堆。郭山从子弹袋里取出两颗子弹拧开,把火药倒在柴禾堆上。仨个人刚蹲下身子,后面的马车就跑到了跟前。郭山从战士的手里接过火柴点燃了一缕稻草,猛地撇到柴草堆上。干柴在火药的助力下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把山崴子照得通亮。
后面追来的马车,只顾向前疯跑,怎么也没想到溜光的大道上会突然着起大火。拉车的马被熊熊大火冷丁一照,顿时惊得炸了营,中间的辕马两脚腾空“咴咴”乱叫,拉套的“梢子马”磨头就往回跑,左右这么一挣,马车在道上一顿扭扯,跟后边上来的第二辆车撞到了一起。
借着火光,郭山看清楚了这伙土匪一共来了三辆四个马拉的大车,每辆车上都坐了十来个人,手里都带着武器,一看就是有目的而来的。趁着大火的阻拦,郭山他们一阵狂奔,迅速接近了两孔桥。
两孔桥坐落在卧龙山下。发源于群山深处的小河儿一到雨季就特别旺兴,河水哗哗响着从桥下流过。早些年,这里是一座只能走一挂马车的三孔木桥,是依兰的一个举人捐的。后来日本人把木桥拆了换成了钢筋水泥的桥洞子,能并排行走两挂马车。随着苏联红军出兵东北,坦克车也开了过来。大家伙轰轰隆隆地从桥上驶过,没几天就把桥洞子给碾碎了一大半儿,桥上的护栏也都被撞飞了。苏联红军撤走后,土城子的人整来几根木杆子和几块厚厚的硬木板子把桥中间的窟窿搪上了,好歹能将就着通过一挂马车。
郭山他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过了两孔桥。这座桥是大青岗到佳木斯的唯一通道,桥的两边山势险峻,桥下小河水深流急,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据说当年抗联九师全歼日本佐野小队的遭遇战就是在这里打起来的。郭山安排两个战士赶车,押着俘虏快速奔佳木斯跑去,他和小安徽在桥上做了点儿手脚,然后埋伏在桥东头道南的土堆后面。战士小罗在道北选择了一棵大树后隐蔽起来。他们把手榴弹拧开了盖儿一字排开摆在面前,准备在这里阻击土匪,等待县大队的增援。
没有多大工夫,大道当间儿那堆柴草已经燃得差不多了。土匪头子看了看四周没有动静,叫匪兵过去把火踩灭,又把马车圈了回来,眨眼之间就追到了桥头。
小安徽冲着郭山说:“亏了这堆柴火呢,不然真叫这帮狗日的给追上了!你这家伙,肚子里尽是花花肠子1!”
“嘿嘿。看,上来了!”
打头的车把式抻长脖子尽力观察着光秃秃的桥面,他回身叫过来一个小喽啰,让他去趟趟道儿。小喽啰战战兢兢地上了桥,他那两只耳朵支楞着,两眼叽里咕噜乱转,盯着桥对过的黑影,生怕迎面飞来一颗子弹结果了他的小命。小喽啰的脚刚踏上木板,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就像翻斗子一样被扣到了河里。伴随着一声惊叫,小土匪被滚滚的激流冲出去老远。
这下土匪们可炸了锅了,他们深信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卧倒的卧倒,拔枪的拔枪,以马车和桥旁边的土堆草木做屏障,跟桥对面的人对峙起来。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行进着,每一秒都很难熬。郭山在心里默默地算计着自己的马车能跑多远。
土匪小头目操着粗重的鼻音喊到:“对面是哪来的王八羔子,敢他娘地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的弟兄在你们手里吧?识相的赶快把人给我留下,咱们各走各的,敢说一个不字,妈了个巴子的,老子逮着你们点天灯!”
连着喊了两遍,对面没有一点反应,小土匪头子气哼哼的指挥土匪们到桥上把木板归位,给马车铺道。
小安徽看看这是最好的机会,端起枪来准备射击,想阻止土匪搭桥,郭山暗中拉了他一下,做了个制止的手式,小安徽疑惑地把枪放下了。
影影绰绰看到马车已经开始登桥了,车把式走在前面牵着“里套”的笼头慢慢地往前探着。郭山举起手里的“日本造”,一挥手喊了声“打!”小安徽的卡宾枪一个点射,土匪的车把式撒手倒地,拉套的马匹惊吓得乱蹦,一磨身冲下了没有护栏的桥面,车上两个没有下来的匪徒也跟着跌了下去。
趁这工夫,小罗看准了桥对面的马车也端起卡宾枪打着连发。“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安徽听着这个枪声的节奏直乐:“这家伙,赶上扭秧歌的鼓点好听哩。”
枪声一响,加上前面的一片混乱,第二辆马车也毛了,连车带马叽哩咕噜拐下了道旁的草甸子,把依然坐在车上的几个土匪颠得掉下车去,摔得四仰八叉地。
小安徽一边点射着,一边憋不住“嘿嘿”笑,打了这么多年好仗,头一回遇见这么着笑的热闹场面。他给郭山竖了个大拇指。
土匪的气焰十分嚣张,他们发现了对方的火力很薄弱,于是把枪口一起对准了这边的两个火力点。顿时,子弹像暴雨一般倾泻过来。
土匪的枪法都很准,在他们中间,谁的“管儿顺”谁就受善待。大炮手是最“管儿顺”的,地位就跟大当家的差不多。
郭山看小安徽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就用手势示意他后退。小安徽趴到原地没有动。这时,几个土匪已经上了桥,正向他们冲过来。郭山的心咯噔一下,他们三人流血牺牲事小,如果再把俘虏给抢回去,损失可就大了。失去任何一个追查案情的有利时机,都可能会造成土匪人枪合一,发动暴乱的恶劣后果将不堪设想。
郭山手里的“日本造”很好使,几个土匪都中枪挂了花。他又拧开几颗手榴弹向桥面掷去,试图炸碎桥板阻止土匪过桥。那帮土匪很快明白了郭山的用意,火力再一次疯狂地向他们压过来。
激战已经打了半个钟头,东方的天边也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估计叶队长他们肯定能得到消息了。但是,增援的队伍从大青岗赶来,起码得半个时辰。这段时间是生死关头,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能叫土匪得逞。
郭山趁土匪火力的间歇,就地打了个滚儿,来到小安徽的身边:“这伙土匪挺凶地,咱们咋能顶住?”
“掐住桥面,只要有过来的就打,坚决不能撤退!土匪是为抢人来的,工夫大了,他们就无心恋战了。”
小安徽的话提醒了郭山,他眼睛一亮:“对呀,他们也怕被堵了后路啊!估计再有一两个回合,如果过不来桥,就得打道回府。”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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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花花肠子:形容有心眼;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