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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7-09 11:50:13      字数:4665

  柯岩和叶队长如此礼遇宋胖子,叫郭源很不痛快,这分明就是全面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做法了。凭心而论,郭源一直都很优秀。特别是在学校的时候,无论学习还是参加各项校外活动他都是众人心中的榜样。去年五月份市立中学正式改为联合中学时,郭源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还得到了省市领导的一致好评呢。
  郭源又回忆起了一九四五年秋天的一幕。
  那天天气很凉,早来的寒流带着一阵阵冷风刮得道两旁的树木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悲鸣。不愿离开母体的树叶在冷风的强制下恋恋不舍地飘落下来,营造出一种悲秋的气氛。郭源和几个同学顶着寒风,一路小跑着去东北书店看新书。当他们经过一家小酒馆时,从里边走出来三个身穿苏联红军军大衣的士兵,他们一边走一边醉熏熏地互相嘻闹着。这时,打他们对面走过来一名单身女子,三个老毛子借着酒劲把那个女人围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动手动脚地调戏,后来看看没有人过来干涉,竟然兽性大发。他们不顾女人的叫喊,硬是把她拉到路边的破房子里,轮流上去奸淫。看到这种情形,周围的中国人都义愤填膺,国耻家仇一起涌上心头。几个有血性的学生,当时就要冲过去跟他们拚命,被旁边的一位年长者挡住了。
  “孩子,这帮老毛子牲口八道地,手里还有枪,你们这样莽撞地冲上去什么事都解决不了,只能白赔了一条小命啊!”
  “是啊、是啊,我们还是躲远点吧,眼不见心不烦!”几个胆小怕事者说着离开了。
  郭源想了想对他的同学们说:“你们几个别卤莽,隐蔽着点儿盯着他们,等我回来。”
  郭源跑步向苏联红军办事处奔去。正巧,半路上走来一个苏联红军女少尉。郭源跑过去用刚刚学会的几句俄语向她说明了情况。少尉拉起郭源跑步赶往现场。女少尉跑得又轻又快,郭源几乎赶不上她,只能跟在她后面看着她那金黄色的头发一飘一飘地舞动。郭源跟在后边竟联想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保尔追逐冬妮娅的场面,心里竟觉得喜滋滋地。
  女少尉跑到破房子的时候,还有一个大个子老毛子正骑在满脸流泪的女人身上疯狂地发泄着。那俩刚刚完事儿的士兵,还准备再来一次,正提着裤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大个子的动作。看见女少尉走进来,他们马上收敛起来。大个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极其不满地狠狠踢了流泪的女人两脚,用俄语骂了一句:“猪!”
  女少尉好像没太在意他们的情绪,她态度和蔼地跟他们交流着。等他们穿好衣服后摆摆手,挽着他们一起走出门来。她甚至看都没有看被凌辱的女人一眼。
  郭源和同学们远远跟在这几个苏联士兵的身后,很不甘心地想看个究竟。女少尉和三个士兵有说有笑地走到了一个垃圾场旁边,好像是怕他们累着,女少尉顺手接过他们的轮盘枪统统背到了自己的肩上。郭源气氛极了。他心想,这个老毛子女人也太下贱了,她比那几个强奸犯更可恶。据说外国人不论男女,对待性事都很随便,甚至有集体乱伦的事件发生,这么一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郭源心里充满了懊恼。
  女少尉突然放慢了脚步,落在三个老毛子身后几步远,高喊了一声口令,三个老毛子条件反射地打了个立正。女少尉动作十分漂亮地从肩上摘下轮盘枪对准了他们。她嘀里嘟噜地喊了几句俄语,一脸气愤的表情十分吓人。三个老毛子一个吓得就地蹲下双手抱头,一个转身要逃跑。那个大个子凶神恶煞地扑上来要跟女少尉搏斗。女少尉的轮盘枪像迎亲的爆竹一样清脆地响了起来。三个凌辱中国女人的野兽顿时瘫倒在垃圾堆里。枪声刚一停下,围观的中国人不等硝烟散去立即拥了上去。他们把女少尉和郭源托起来抛向高空,一起喊着“乌拉,乌拉!”
  打那以后,郭源的同学们更佩服他的领导才能和聪明才智了,都称赞他有司马光之睿智,周公谨之英明。
  种种事实证明郭源没有过错误的判断和行为,他也不相信自己凭着精深的学识和敏感的政治头脑,在阶级斗争这个领域里会犯错误。但是,令他惴惴不安的是跟郭山争辩了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论调总有些处于下风。究竟差在哪儿了呢?这些差距似乎跟学识的多少不成正比呀。想来想去他得出了结论,那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也不知道郭山从哪儿踅摸来的歪理,总是叫自己在他面前辩驳无力。今天,叶喜凡叫自己负责看守张磕巴,是不是暗示副队长的职务也许要被撤掉了呢?这不仅对他的自尊心是一次打击,更叫他愤愤不平的是他感觉到他的知识在粗俗面前一文不值了。
  郭源看见张磕巴就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就因为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使他的工作一度陷入被动。现在他又沾了通匪、贩毒的边儿,更让郭山借题发挥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从小到大,郭源一直在不声不响地跟郭山较着劲。虽然八大爷、八大娘都真心疼他护着他,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比有亲爹、亲妈的郭山矮一头,处处都想比这个哥哥强。这会儿,他甚至懊悔当初不应该把郭山带到工作队来,以至于换来这么个后来者居上的结果。
  郭源又想起小时候过家家的事儿来。那时候他们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每次玩过家家,郭源总让关二丫跟自己装小俩口儿,让郭山给他们抬轿子。抬轿的次数多了,郭山也想跟二丫装俩口子,郭源就是不干,常常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关二丫还给郭山编了一套嗑,他一犯犟的时候郭源跟二丫就拍手气他:“大犟种,乍撒毛,瘦了巴叽,像柳条。”现在回想起来,关二丫说得真没错,他就是个犟种,犟得简直不可救药!
  在宋胖子这件事上,领导们虽然没有直接批评郭源,但是他看得出来,自己已经于无形中失去了威信,甚至研究工作都不要他参加了。再看看郭山这边,也不知道他给柯岩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使他们把他捧得老高,时时处处都宠着他。在如何对待宋胖子的问题上,柯岩他们的阶级立场就是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不把他跟张磕巴一样当做通匪处理?之所以自己的正确意见他们听不进去,就是因为他们被郭山先入为主的言行所左右。看来去上边工作就比在基层有说服力。既然郭山抢了先机,我为什么不能后发制人?想到这里郭源眼前一亮,他忽然觉得张磕巴不那么可气了。
  郭源走进关着张磕巴的西厢房,张磕巴正蔫头耷脑地蹲在地上。郭源劈头盖脸地呵斥着:“张磕巴,你小子恶有恶报,这回知道该怎么判你了吧?”
  “郭队长,求、求、求你了,看在我八婶子的面、面子上,给我说说情吧。我没、没有死罪啊!”张磕巴说着跪下了。
  “胆小鬼!发昏挡不了死,这回就判你个死刑,看你还有啥说的!你感觉你跟宋胖子一样都是给土匪拉钩扯线儿1的,把你办得这么重,太冤枉了,是吧?”
  “大、大兄弟,我、我、我真冤枉啊,他宋胖子是人、人缘好,可我、我好歹还当过农会主席、席呢,你们给我留、留条命吧,我求、求、求求你。”张磕巴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得了,你就别提你那农会主席了。你把杨顺家里的给祸害成那样,哪个农会干部能做出你这缺德事来?”
  “你、你是不知道,是、是小纽子勾、勾、勾引的我。这个婊、婊子,她、她不是什么好、好东西。”张磕巴像条掉进河里的疯狗,逮什么都叼一口。
  “怎么证明是她勾引你的?你敢撒谎我可给你罪加一等。”
  郭源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张磕巴的对面,给了张磕巴一个申诉的机会,其实他心里巴不得他能说出来一点儿自己需要的东西。
  “早早、早在分土地之、之前,我找到她说要斗争他、他、他们家,她就跟我套、套近乎,说只要不、不分他们家的地,叫、叫她干、干、干啥都行。就、就这么的,头一、一次就没分、分他家的东西。赶第二、二天我去找、找她,寻思怎么地她也得陪、陪、陪我黏糊2一回。可是这、这个婊子不、不认账了,你说她是不是耍、耍我哪?”
  “那就是勾引你呀?还是你趁人之危。小人!”郭源不屑地斥责着他。
  “要不是说呢,这、这才有的第二回过、过堂。再、再说了,杨大鞭子也不是我、我打的呀,踢他那、那小子也是冲小纽子去的,这就是‘家、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横事’、‘母狗不调、调腚,公狗不、不上前。”张磕巴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郭源一摆手,“得了,得了!没有闲工夫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说说宋胖子是不是你们一条线上的,他跟土匪是什么关系?”
  张磕巴很会听音儿,他马上捋杆儿爬上来:“人、人家宋胖、胖子是土、土匪头子的老、老交情,我哪能跟、跟他比啊!人家要、要钱有钱,要人有、有人,我只好就这样当个冤、冤、冤死的鬼了。”说完,张磕巴大声哭了起来。
  “嚎什么,怕别人不来是吧!我问你,你知道县公安局在哪儿不?”
  “知、知道啊。可是我、我、我没有进去过。看、看见他们我、我害怕。”
  “你现在是不是在核计‘不想就这么糊哩糊涂被枪毙了,想去县公安局把这些情况反映给局长,完了让他替你做主,叫他们把你跟宋胖子一样对待?’是不是?”
  听了郭源的话,张磕巴愣眉愣眼地看着他,用心揣摸着他的用意。
  “你还在想‘郭山他们押着那几个俘虏要连夜赶回去突击审讯了,你只有赶在郭山他们前面到公安局才有申辩的机会’是不是?”
  郭源的话点醒了张磕巴,他忙不迭地点头。
  “你那点小心眼儿我还看不出来!”郭源说完就站了起来。
  张磕巴脑袋一卟楞:“你、你要放、放我走?”
  “放你走?眼看就到二更了,人家马上就要出发了,你还能跑他们前边儿去啊?你想喊冤,还等着有人放你啊?想美事呐!”郭源气愤地一摔门出去了。
  张磕巴一想,可不是咋地!自己当农会干部那些日子干下了多少坑、崩、拐、骗的坏事先不说,单就这勾结土匪、倒卖大烟两条吧,足够枪毙好几回了。想到这里,张磕巴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没人看守,赶紧挠岗子吧。他鬼鬼祟祟地掀开后窗户,窜到后院,翻过土墙消失在夜色深处。
  郭山、小安徽等五人押着三个俘虏挤在一辆小马车上。这辆小马车是用捡洋落儿捡来的胶皮轱辘改装的。它没有花轱辘车那种“咣当、咣当”的响动儿,坐在上面也不那么颠簸,就是车厢窄了点儿。
  上了官道,路面平坦多了,马车像悠车似的晃动着,舒舒服服地叫人发困。冯二丑和三名战士分布在马车四角上,把三个捆绑着的土匪团团围在中间,他们抱着枪,随着马车的晃动,晕晕乎乎地养着精神。
  空旷而宁静的夜晚,失去了白天的繁乱和燥热。所有生灵都趁这功夫放平了呼吸,默默舒展着体态,享受着黎明前的片刻清爽和宁静。偏西的月牙穿行在几朵乌云中间,默默地赶路。星星也像睡熟了的婴儿一般,安静地在天空上若隐若现。前边这段路,方圆十来里地内没有人烟,只有马蹄踏着路面,发出有节律的“得得”声,十分单调地回荡在黎明前的夜空下。
  郭山赶着马车,眼睛瞪得溜圆,不时侧耳倾听,留意着周围的细微动静。
  走着、走着,忽然一股恶臭的气味从人堆里蔓延开来,而且气味越来越大,把大伙都熏精神了。
  “妈的,谁放屁了,怎么跟烂肠子了似的?”小安徽跳下车去,用手在鼻子前面使劲儿搧着,忍不住想吐。
  一问,原来是叫“麻杆儿”的俘虏晚上多吃了一些,这会儿闹起肚子来了,臭屁一个接着一个地放,把车上的人都熏得直骂他。
  一个战士拍了麻杆儿的脑袋一把:“当了俘虏你还不老实,怕当饿死鬼啊?这么攮丧3?你个烂肠子的!”
  小安徽马上制止大家:“小点声,注意警戒!”
  小安徽跑到郭山的一侧跟他商量:“你跟大伙在这里等一下,我带那小子去方便方便,一会儿他要是拉裤子里了,大家都跟着遭罪。”
  “吁!”
  郭山停住了马车跳下来跟小安徽说:“行,别走太远,有事我们好有个接应。”
  麻杆儿也真是被屎憋急了,他还没等在道旁蹲好,一大泼稀屎就贴着刚退下的裤腰边儿喷了出来。要不是小安徽躲得快,一准迸他一身,那个恶臭味,隔开四、五步远还熏得人直要吐。小安徽用手捂着鼻子,又向后稍了两步。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麻杆儿一猫腰,连屁股也没顾上揩,拎着裤子跳过道边的壕沟,箭打似的朝野地里窜了下去。
  小安徽一个愣神,再看黑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站住!”哗啦一声他把卡宾枪的子弹推上了膛。
  咏言工作室创作
  …………
  注释:
  1、拉钩扯线:联系,勾搭。
  2、黏糊:这里指狎嬉。
  3、攮丧:找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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