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起枪不急，放在那儿，等他们的大鱼来上钩。梁师傅，派人盯着点儿。其他人抓紧眯一觉，明天天黑前咱们再来他个伏击，把来取枪的人拿下。”郭源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要如法炮制明天的战斗。
　　谷铎媳妇又要下跪：“求求你们，可别让他们给撕了票啊！”
　　郭山、郭源对土匪进行了突击审讯。
　　土匪供认了今天来的这两拨人都是姚清和的部下。他们集结在西山一带待命。大烟土是国民党地下组织提供给他们的军饷。姚清和说，顶多再等两个月，国军就打回来了。现在就是抓紧筹集人马粮草，到时候枪支弹药保证有人供应。至于谷家这十二条枪，土匪是从张磕巴的嘴里知道的消息。
　　“不好！土匪既然是奔着起枪来的，肯定能从谷铎那里找到藏枪的地点。现在我们得马上去他家地窖。如果叫土匪得了手，他们肯定撕票！”郭山的话叫在场的人恍然大悟。
　　郭山跟老梁打头，后面是八名荷枪实弹的工作队员和民兵，从南道往东门里悄悄地接近谷家地窖。郭源坚决不相信土匪能那么快就动手。但是，他还是听从了郭山的建议，带着十来个人从北道摸了过去。
　　谷家大窖是当初谷三太太为了屯积豆饼高粱转手卖高价在原来菜窖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有三间房那么大。为了使用得长远，他们特意从佳木斯运来耐火砖，把四外圈儿砌上，用浸了沥青的白松木杆子排的棚顶，一时半会儿不坏不烂。窖上面铺了三尺多厚的粘土，不漏水不透风。因为从外面儿看很不起眼儿，后来还一直空着，所以在分浮财的时候也没有谁惦心它。
　　老梁的耳朵特别灵。离谷家大窖不远了，他让大家停下脚步，又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凑近郭山说：“好像有人！你再听听。”
　　郭山学着老梁的样子低下身形，耳朵几乎贴到地皮上了，果然地窖那边儿有人走动和翻东西的声音。他回头压低声音说：“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土匪已经进了地窖。咱们悄悄靠上去，争取活捉他们。”
　　战士们立即分散开来，悄悄地向地窖口儿包抄过去。
　　突然，一个战士一脚踩到菜窖旁边一口被杂草挡住的废水井上，一头栽了下去。“唉哟！”两个民兵赶紧冲过去拽他。
　　这一声惊呼惊动了地窖上边瞭望的土匪，他大喊一声：“不好，起风1了，扯旗2啊！”撒腿向北跑去。接着菜窖口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伙人没命地向北窜去。
　　“追！”郭山带头追了过去。
　　往北逃跑的这些人的确是绑票的那帮土匪。
　　原来，在他们的拷打下，谷铎很快就屈服了。答应领他们去找藏枪的地窖，而且马上就去。六个土匪连踢带打地把谷铎带到地窖。他们留下俩个在地窖上边儿把风，又留了一个在窖门口看着谷铎。
　　进去的仨人点上了带来的松木明子找了半天，除了两排已经倒塌的豆饼架子以外，什么也没摸到。土匪一商量决定再去拷问谷铎，于是向地窖口走来。刚到窖口儿，正听到南边把风的同伙喊“扯旗”，仨人不容分说奔着北边儿就跑了下去。他们这一跑，看着谷铎的那小子也顾不上处理后事了，撒丫子随后撵了过去。
　　郭源这边听见前面传来扑扑通通的跑步声，一时也分不清敌我。有个战士冲着对方就开了两枪，郭源怕误伤了自己人，高喊一声“抓活的”！带头冲了过去。
　　当土匪得有两样能耐，一是枪法准；二是跑得快。平时钻山跨岭靠的就是脚力。这回为了逃命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加上天黑、地形熟，一眨眼的工夫六个土匪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郭源带着老梁和几个战士点着了松树明子进了地窖，可翻腾了有半个时辰，仍然一无所获。郭山一直在给被土匪打得背过气去的谷铎推拿。他认准璇玑、肺俞这几处大穴指尖儿上加力，眼看气血活泛得差不多了，一个“老汉搬甑”，就听“嘎啦啦”几声骨头节响，谷铎终于回过气来。
　　老梁从地窖里出来，冲郭山垂头丧气地说：“没有，空的！
　　郭山放开谷铎，起身要跟着老梁进地窖再去看看，谷铎一把抓住他的手：“恩公啊，你们好好看看，里面肯定有枪。我妈说得牙对牙口对口地，我不可能说假话啊！”
　　郭山跟着老梁再次进入地窖。他用手扶着耐火砖墙壁走了一圈儿，然后又拿起一块石头一边敲打着墙壁一边往前走。突然，他停住脚步在北墙根儿上连续敲打起来，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郭山回过头来掩饰不住兴奋地喊：“梁师傅，你看看这几块砖能不能撬动？里面好像是空的！”
　　“你说里面藏着东西呢？”老梁也兴奋起来：“快，把明子都凑过来！”
　　梁师傅仔细看了看墙上砌砖的灰口，运足了气力抬腿一个跺子脚，只听“呼通通”一阵响，砖墙被跺出来一个簸箕大小的窟窿，里面露出一个狭长的洞穴。
　　还没等烟尘落定，已经有战士爬了进去，兴奋地喊道：“枪，有枪啊！嘎嘎新的，正好是十二支三八大盖儿！”
　　这一宿，工作队员们连打了两个胜仗，所有人都兴奋得困意全消。郭山和郭源把身上别着的武器卸了下来，又擦了把脸，走进关押室，对三个俘虏继续进行审问。
　　原来，所谓的“五鬼过道，天神扫街”都是土匪为暗中筹集粮饷而故意制造的以讹传讹的假象。为了方便暗中行动，他们用拌了麻药的鸡骨头，药倒了临街住户所有人家的看家狗，拉回西山解馋了。
　　可是真有那么一天，土匪在运粮食途中被看急病的母子撞上了。为了避免露馅，几个土匪一拥而上，把母子俩给杀害了。因为事发地点就在逢春堂门前，他们担心被宋胖子察觉报告给工作队，就想了个封住宋胖子嘴的办法。
　　土匪二当家的命令两个小喽罗用麻袋把被害母子的尸体装好背到了逢春堂的后院。跳过木杖子把她们扔到宋胖子家菜窖里，为的就是逼宋胖子就范。
　　郭山听完土匪的坦白，心里百感交集，他恨得简直要把嘴唇咬出血来了。郭山一连喘了几大口粗气才算压住了就要涌出眼角的泪水。他看看郭源，郭源的表情仍然很木讷。再看看老梁，老梁一脸的歉疚。
　　郭山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语气果断地说：“闹鬼事件基本一目了然了。小纽子装鬼是为了生存下去，没想到却歪打正着报复了欺辱她的坏人，但是在同时也引起了老百姓的恐慌，还在不经意间配合了土匪的装鬼行动。三秃子他们渲染的鬼叫门、天神扫街，实际是土匪为收集粮草开辟道路。张磕巴虽然跟闹鬼事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里里外外发生的事跟他多多少少都有瓜葛。为了防止意外，我建议，由我带人把三名土匪押回县公安局继续审挖余孽，张磕巴暂时就押在县大队，让他把他在农会期间干的那些违法乱纪的勾当交待清楚，等待县里的处理。另外，委托北甸子农会对小纽子的生活做适当安排，帮助她尽快恢复身体。也许她会对土匪的集结情况提供一点儿线索呢。”
　　老梁跟郭源都同意郭山的安排，在他们的眼里郭山真的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事实证明郭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侦察员的角色使他犹如鲤鱼跃过了龙门一般，境界豁然洞开。他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村野孩子迅速成长为一名精干的公安战士。
　　安排完工作，郭山把大家召集到时了药铺里间。他站在地当间儿很郑重地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布：“同志们，案件已经真相大白，现在是为我师父洗清冤情的时候了。”
　　宋胖子的两个女儿一边一个扶着宋夫人的胳膊跟进了药铺，她们迫切地想知道政府究竟会怎样评定这个做了一辈子好事的大善人。
　　只几天的工夫，宋胖子老伴儿的头发全白了。她那两只眼睛干干巴巴地深陷了下去。本来的圆脸盘，这会儿也瘦成了一条条儿。
　　忙里忙外的宋氏没敢往前抻头，她一声不响地从如翡的怀里接过孩子抱着走出了药铺的大门。宋胖子的死让她有说不出来的难过，而最揪心的是俩个儿子对这个事情所持的观点各不相同。宋氏的心里很清楚宋胖子的为人，可是现在她却没有办法去说服俩儿子统一观点,只好躲在一边陪着娘几个掉眼泪。宋氏坚信一点，好人终有好报。
　　药铺里间贴着东墙是一长排大厨柜，郭山打开放书的那一侧，慢慢从里边掏出了师父的遗物，那是一个长条木匣子，上面漆着乌黑铮亮的油漆。
　　看到郭山拿出个木匣子，郭源的心里一阵扑腾。他不满意地看了老梁一眼，心想，“朱营他们折腾了半天，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匣子呢！”
　　郭山慢慢打开木匣，从里边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本子，上边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宋春心法秘方”。翻开扉页，一行清晰的小字散发着墨香，一看便知道是新近写上去的，“送爱徒郭山谨存”。郭山拿着本子的手不觉颤抖了起来，两颗豆粒大的泪珠又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轻轻擦去泪水，打开了压在本子下边的一张纸，那是一篇师父的亲笔诗作，看似佛家的谒语，排列的却很散乱。
　　郭山很熟悉师父平时有吟诗填词的习惯，他总是四平八稳、字斟句酌地安排每个字。可是这首诗却与以往的不同，明显地感觉到师父是在极度兴奋中一挥而就的，其中引用卦象的句子连续出现了好几处。郭山跟师父学习中医启蒙的时候也学过易经，深谙“不知易无以为太医”的道理。师父的严教和训导，使他很早就熟悉了“是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的深刻含义。现在，他一眼看出来这首谒子是一段据典揭题的玄示。开头是一行小字“遗犬子以青囊莫如锦囊”以下是草书的正文：
　　九五逢阳，四值臣时。
　　本宫旺，世应合。
　　大兴自黄土，铤险南北驰。
　　天雷无妄释，东进地水师。
　　十番知归妹，泽风大过辞。
　　礼炮息战鼓，城头抿残石。
　　赤子当执意，浴血志莫移。
　　1947年7月庭芳占悟
　　郭源很熟悉古文，他伸手接过诗文一句句地解释起来：
　　“‘九五逢阳’是一句卦辞，按周易的辞意是说只有遇到贵人才能出行做事。‘四值臣时’实际是指做事应该全心全意才能稳操胜券。‘本宫旺，世应合’，就更明白了，是说事业要兴旺发达，就必须齐心合力啊。下面的这些都是易经里面算命的八卦，含义倒是很深奥的，一般人不容易理解。但是，应该说这是宣扬封建迷信的东西，糟粕！”郭源没有继续解释，把稿纸轻抛到桌上。
　　“可是，列宁说过，中国的易经是指导哲学的哲学，它起码揭示了‘任何事物都是按一定的相生规律在运行’的道理。”郭山郑重地说。
　　郭源本来不屑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郭山把稿纸捧起来仔细认读着师父的遗作。凭着对师父的了解和自己对易经的认识，郭山很清晰地理解了全文。知道这是师父通过多年来对国家命运的关心以及以易经哲理性分析得出来的结论。
　　“‘大兴自黄土，铤险南北驰。天雷无妄释，东进地水师。十番知归妹，泽风大过辞。’这几句是指一项伟大的事业起源于中土，起源于黄帝故里的川陕地界，冲破艰难险阻，在各种磨难里面纵横转战。一旦冲破了重围困厄，就会挥师走向全国。这种情形正好印证了共产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也印证了红军转战南北的历程。‘九五逢阳，当遇仁明之主’说明中国历史出现了伟大的人民领袖，国家从此有了希望。各国列强在形势的迫使之下纷纷离去，从此没有了外夷的奴役。”
　　屋里的人都静静地听着，郭源轻轻地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郭山顿了一下，认真地分析着下文：“后面的‘礼炮息战鼓，城头抿残石。’应该说是我师父的真知灼见。他推理认定，有一天会以胜利的礼炮替代连年征战，说明人民胜利的日子将近。‘城头抿残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现在还说不清，但是，相信有那么一天在一座代表黑暗势力的城头，顽石将化为齑粉，从此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郭山慷慨激昂的演说。一向愣头青的他忽然变得侃侃而谈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仅仅半年多的锻炼竟使郭山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可能吗？郭源心头为之一振。呀！不会是宋胖子的灵魂附体了吧？或是另有别的原因？
　　“‘赤子当执意，浴血志莫移。’一看就知道是师父的肺腑之言。他希望大家都以赤子之心报效国家和人民，如此，他老人家才会有颜面回报江东父老，才不愧为乡亲们爱戴的人。”
　　看到诗后边的时间落款，郭山更是心潮翻滚。师父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这“遗犬子以青囊莫如锦囊”明情儿是写给自己的。而且看得出来，师父为自己前程的选择倾注了大量心血。他认定共产党的革命事业一定会成功，他是在用这样的方法鼓励自己坚定信念。
　　“师父，师父啊！”郭山情不自禁潸然泪下，他对着师父的遗物，痛彻胸膺，发出了悲怆的吼叫。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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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起风了：黑话。发生意外情况。
　　2、扯旗：黑话。逃跑；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