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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7-05 09:48:04      字数:4741

  小纽子被老梁松开后,好像脱离了枷锁一样长出了一口气。然而,她的理智却清晰了很多。在大家的注视下,她又来到供桌前,抓起一摞冥纸一张一张地点着慢慢递向泥盆,看着它们一点点化为灰烬。
  这时候,门外放哨的战士跑进来跟郭源耳语了几句,郭源立即吩咐大家:“有人来了,大家注意隐蔽。”
  战士们马上找地方隐蔽起来。老梁也拉着郭山躲到灵堂旁边的暗处观察着动静。
  就着灵堂里的光线人们看到门外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个男人。那人个子不高,脑袋上扣着一个深色礼帽,帽沿儿低低地挡住了眼睛。他上身穿着礼服呢上衣,下身是兰士林布的便服裤子,裤腿儿和衣襟儿都皱皱巴巴地挂着污渍。脚上一双皮鞋被泥土吃得看不出个模样。进门后他先是贴在院门上躬着腰向外面瞄了几眼,然后直奔灵堂的后身儿,没有行礼、烧纸,甚至连正在烧纸的人都没有看一眼,就跟一条寻找臭肉的癞狗,挨着个儿地在墙角旮旯寻找了起来。
  找了半天一无所得,来人又向药铺凑了过来。
  烧纸的小纽子猛抬头发现了正在到处乱嗅的“癞狗”,她的眼睛立时瞪得老大。她真切地认出了这个人正是祸害自己的禽兽仇人。小纽子把手里的纸钱狠狠地一摔,起身直奔那人扑去。这出其不意的一扑,加上她那狰狞的面貌,把来人吓得魂飞魄散。他没命似地地向大门外逃去,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个狗抢屎重重地摔倒在地。小纽子趁机扑到他身上,在他脸上挠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一只手指甲把他的左眼皮挠下了很大一块皮。
  工作队员冲上去拉开了小纽子,她顺手抓下了那个人的帽子。
  “张良?”郭源惊讶地叫出声来。
  郭山把手枪别回腰里:“张磕巴,站起来!”
  张磕巴停止了嚎叫,用左手捂着眼睛吭吭哧哧地爬了起来。
  “深更半夜,你来这里干什么?”
  “没、没啥事,就、就是来看看。”张磕巴被抓伤的眼睛疼得钻心,鲜血和着眼泪放着流儿地往下淌。
  郭源嘲笑地问:“好有兴致啊,你以为这是逛夜市呢,深更半夜进灵棚只是来看看?”
  “我、我进来给老、老人家燎张、张纸,咋、咋还削我一顿?哎呀妈、妈呀,眼睛八、八成瞎、瞎、瞎了。”张磕巴眼前一抹黑,到现在也没看清楚眼前的阵势。
  看着张磕巴的狼狈相郭山忍着笑说:“撒谎!你要是真燎了几张纸,兴许不会挨挠呢。说实话吧,干什么来了?”
  张良一时语塞。小纽子挣扎着还要过去跟他拼命,朱营和另一名战士死死地拦着她才算没有让她再打着张磕巴。郭山想起了郭源说小纽子“勾引农会干部”的话,感觉是揭开张磕巴丑恶面目的时候了。
  “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憎恨张良吗?不是因为张良是农会干部,领着农民分了他家的地。也不因为他们打残了她丈夫杨大鞭子。甚至都不因为张良带人强行糟践了她那么多天。就是因为他们说她是‘一个勾引农会干部的淫妇’,因为这个说法颠倒黑白,她委屈!”
  郭山转问张磕巴:“张良,你如实坦白,是杨顺家里的勾引了你,还是你强行逼迫她的?”
  “说!”老梁和战士们愤怒地喝道。
  到了时候张磕巴才弄明白,自己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本来他想耍个无赖。当他看清了眼前这个半人不鬼的怪物正是小纽子时,只好耷拉下脑袋认罪了。
  “是、是、是我不假,也不、不是我自、自己个儿啊,还有、有歪脖子他、他、他们一帮呢。”
  郭源又气又恼。他挥起拳头打向张磕巴,被郭山从半空中挡住了。
  “别打!问他干什么来了。”
  张磕巴一手捂着受伤的眼睛,一手随时提防着飞来的巴掌,磕磕巴巴地说出了最近自己的行踪。
  自从上次到大青岗镇上分大户没有捞到油水以后,张嗑巴对何以民这拨工作队干部彻底失望了。在跟郭山的较量中,老梁的眼神,叶喜凡的语气,他明白自己这个农会主席保不住了。“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他想来想去,悄悄离开了北甸子去佳木斯一带想辙去了。
  佳木斯的同兴号酱园子正在招工,二老板看他像个病恙子,就分了他个看库房的活儿。活儿虽然不累,工钱给得也少,没几天他就不乐意干了。张良跟伙计们唠闲磕儿时听说南边来的老客儿用酱料块子充当大烟土卖给当地的烟民,糊弄来不少不义之财。这当口正是烂巴地儿的时候,日本人、老毛子都撤了,国民党部的牌子挂上了却没有人管事。共产党虽然三令五申要戒烟,可是新政府要办的事儿太多,暂时还做不到每案必究。所以私下里大烟的交易挺猖獗。本来抽大烟就是偷偷摸摸的,那些买了假大烟的主儿只好自认倒霉。
  别看张磕巴干正经事儿没什么章承,做些偷鸡摸狗、隔门听声的事儿却很在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磕巴很快就找到了一伙倒腾大烟的人,把从酱园子偷出来的酱料块子卖给他们,合伙胡弄人发了一笔外财。
  时隔不久,老板发现了张磕巴监守自盗,一气之下把他给开除了。张嗑巴一看卖假大烟不行了,索性干起真的来。没想到,这时候姚清和他们正用大量的烟土换实物,包括粮食、肉菜、被褥、药品等等。真应了“鱼找鱼虾找虾”那句话,张磕巴跟姚清和这伙土匪一拍即合。于是他跑回大青岗跟三秃子他们接头,准备开始交易。苦于没有中转站,土匪手上的大烟没办法直接交给张磕巴。他们反复试探了多日,才选择了逢春堂为交接处。让三秃子把一包大烟送到宋胖子这儿来,一是想试探一下水的深浅;二是拉拢宋胖子为他们服务。今天按约好的令子第一次取货,没想到宋胖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吊死了。张磕巴找不到东西的下落,情急之下只好趁夜深人静上门查找。
  郭源问:“三秃子叫我打死了,你知道不?你怎么还不罢手?”
  张磕巴眼睛转了转说:“知、知道是知、知道了。我、我寻思货到、到我手上就归、归我了,他、他们还能找、找我、我、我来要回去啊。”
  郭山十分气愤:“张良,白瞎你爹给你起的名子了。你怎么就没有做过一点有良心的人事儿呢?现在的你已经是五毒俱全、十恶不赦了。就你这坑蒙拐骗地哪样都够判几年的了。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把土匪隐藏的地点和人数交待清楚了。”
  张磕巴又耍起小聪明来了:“我、我要活命啊。可我、我实在是不、不知道。真、真地!明、明天晚上他、他们到船坞找我要、要、要烟土钱,我、我都不带去、去地。”
  “明天晚上?船坞?”郭山跟郭源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
  “走!回县大队。”
  工作队员押着张良,郭山拉过小纽子一起回到了县大队。
  寂静的北码头,只有一盏“气死风”的马灯在早早爬上天空的弯月下发着微弱的光,提醒着人们,这里曾是泊船的地方。
  光复以前的大青岗码头很热闹。从哈尔滨、佳木斯来往于此地的船只络绎不绝,每天都有很多木帆船和大小火轮集聚在这里。自打佳木斯一带江面上的三十几条轮船被当做缴获日军的战利品牵往苏联以后,这里好久看不见大腰轮牵引的驳船了。特别是老谷家码头被当作浮财分了以后,码头就像被洪水冲过的田地一般现出一片荒凉。时而有几蓬落下白帆的木船在纤夫叹息般的号子里来到这里暂停,也显得孤孤单单的,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繁华。
  夜晚的松花江,浪涛涌过岸边的石子发出了哗哗的拍岸声,给宁静的夜色增添了一丝活力。正是鱼汛,江里的鱼很多,噼噼啪啪的跳水声打破了江面的平静。小白鲢出水总是成群结队、整整齐齐地,就像列队出操的士兵,一起跃起一起落下;大鳌花挺着肥大的腰身,在冲出水面的一瞬间,又横躺着懒懒地拍下水去,击起一朵朵硕大的浪花;鲤鱼出水的姿态特别潇洒,它们先是用红红的嘴唇喷出来一口清水,然后用尾巴快速拍打着水面,有的能跃起一人来高,到达顶峰后再急转直下,掉头插向牠出水的那个漩涡。
  “梁师傅,听见动静没?”趴在沙滩上的郭山紧贴着老梁的耳边小声问。老梁点点头。不大一会儿,只见一高两矮三个人影来到船坞西头的圆木垛子下面的阴影里。郭山把小手枪别在身后,站起身来,大模大样地迎了过去。
  “嗨,哪路的蘑菇1,咋溜过来的?”来人先打来土匪的暗语问话。
  “三、三、三合水2儿,木、克、克楞3,贴叶、叶子4的。”郭山故意学着张磕巴的语气灵活地使用预先准备好的黑话回答着,告诉他们是佳木斯来送钱的。
  “叶子,软碴儿的还是硬碴儿的?”
  “白、白花花的大脑、脑袋5说话。”郭山一边用准备好的匪语对答如流,一边用眼睛溜着自己的人,知道他们已经运动包抄过来了。
  “囊子6甩过来,各码各的笼头7。”
  土匪很警惕,不想让郭山靠得太近,叫他交了钱分头走人。郭山假装没有听见,又上前两步,已经能看见他们的嘴脸了,这时他右手抓住手枪,左手把布口袋裹着的石块一晃,丢向了他们稍前面一点的地方。这三个土匪抓钱心切,一起朝包袱扑去。
  “不许动,举起手来!”郭山迅速掏枪,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还没等土匪反应过来,周围已经是一片喊声。十几只乌黑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的脑袋。几个土匪这才明白过来,掉角子8了!
  队员们兴高采烈地把俘虏押回到县大队。
  郭山跟郭源、老梁洗了把脸刚要开始审问俘虏,老谷家的七儿媳妇抱着孩子狼嚎似的哭着跑了进来:“哎呀,各位首长啊,快救命吧,谷铎叫一伙土匪绑票了!”
  “什么?在哪里绑票的?”郭源听了这话心里一翻个儿,你说这几天乱地,大事小事一起扑上来了,连喘气儿的机会都不给。
  “哎呀,他们都闯家里来了!还留下话说明个天黑之前拿上藏在家里的12条三八大盖去换人。不地,到点儿就撕票!”说完,谷铎媳妇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她怀里的孩子也跟着放声大哭。
  郭源把脸一扳说:“这是干什么?老婆哭孩子叫地还让不让我们办案了?朱营,快把她拉起来!”
  朱营上前拉起了谷铎媳妇。她一看郭源的态度,麻溜抹了一把脸,爬起来坐到墙边的凳子上抽泣着。
  郭山看谷铎媳妇的情绪已经控制住了,奇怪地问:“你家咋还有枪呢,商团解散的时候不是全都上缴了吗?”
  老梁也说:“是啊,怎么还留后手了?”
  “哎呀,咋说呢,还不是我那三婆婆使出来的心计。”谷铎媳妇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郭源生气地制止着谷铎媳妇:“行了,行了,要是能把人哭回来,你坐家炕头儿上哭去得了,还来报什么案啊!”
  谷三太太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私藏的这12条枪是当年佐佐木为了讨好她,派人送来的礼物。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内情,就把这些嘎嘎新的三八大盖儿直接送到东门里的地窖里藏了起来。直到她去佳木斯之前才偷偷告诉了她唯一的亲生儿子老七谷铎。
  老谷家被土改以后,按政策给他家留了住房和口粮地。大部分房地产和浮财,包括码头、船只、车马、枪械全都充了公。因为他们家三儿子谷凡是现役军人,也因为大青岗工作队土改政策掌握得相对稳妥,所以他家没人遭到打骂游街或净身出户。转过年儿谷老爷子跟大老婆相继过世以后,老谷家的七郎八虎各奔他乡。谷铎经管的码头没有了,自己又不会干啥,在一帮人的勾引下慢慢地竟迷上了耍钱。开始,靠他的小聪明还真能混点零钱儿花。可前不久碰上一伙儿出老千的,给他坑得不轻,赢家凶神恶煞地堵着门口要钱,不给就要把孩子抱走。没有办法,谷铎只好到处找熟人借钱。棺材铺的史豁牙子不像别人那么势利眼,答应借他,但是得有个抵押啊。谷铎一咬牙就把家里有十几支大枪的实话告诉了他,叫他搭估买家,事成以后高利还款。
  史豁牙子把钱借给谷老七后还真帮他联络了几份儿买主,可是都没有成交。这时候枪械的买卖又不敢大张旗鼓。直到一天,北甸子的郑歪脖子路过棺材铺提起话来,说有人想整几颗枪看家护院。史豁牙子赶紧把有枪的消息透给他,一看有钱赚,俩人一拍即合。可就在谷铎焦虑不安地等了几天消息以后,郑歪脖子却莫名其妙地死了。
  “12条枪啊,可不是个小数呢!”老梁跟郭源小声嘀咕。
  “是啊,12条枪,可能卖个好价钱!”郭源看着惊魂未定的谷铎媳妇故意给她吃后悔药。
  谷铎媳妇听了郭源的话咧了咧嘴又要哭。
  郭山在公安局的这些日子对枪械的认识更加深刻,他意识到这些土匪绑票的目的绝对不在钱上。
  “枪的事不是小事,无论有多少,我们都必须在土匪得到之前把它起出来。”
  咏言工作室创作
  ……………………
  注释:
  1、蘑菇:黑话。匪众。
  2、三合水:合江;桦川的。
  3、木克楞:佳木斯市区。
  4、贴叶子:还钱;还债。
  5、大脑袋:袁大头;光洋。
  6、囊子:钱搭子;钱包。
  7、各码各的笼头:各走各的路;分头行动。
  8、掉角子:黑话。行踪暴露了;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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