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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7-04 16:42:04      字数:4687

  宋如玉两口子急三火四地踏进家门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只见父亲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棺材底下不停地向外涸着水。父亲慈祥的面容已经变了形。如玉悲痛欲绝,她大喊了声“爸呀!”一头戗在地上,鲜血喷出老远,她身子一软,昏倒在父亲的棺材旁。
  正是三伏天,尸体在院子里已经停放三天了。好在这三天宋氏都张罗北甸子的陈大贵他们帮忙去涝洼塘塔头墩子底下刨冰出来把棺材周围给镇上了,要不然尸首早就腐烂了。
  北甸子有一宝,就是在大夏天儿掀开塔头墩子上边的草垡子,底下就能刨出冰来。郭山他们每到夏天都要去刨几回,吃在嘴里惬意极了。
  送走了最后一拨吊唁的人群,郭山把家人都打发回上房去了。这会儿灵堂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目光在灵堂的每个角落逡巡,企图找到师父留下的任何一点点遗迹。
  郭山机械地念着挽联:“悬壶半世,渡苍生无数功德厚;炼药卅年,衔草芥万千义举真”、“常解青囊慰众人,人人敬仰;凭开杏苑琛光秀,秀秀争春”。
  这些挽联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宋胖子的为人和行医生涯的仁义温良都被这些缅怀的字句活灵活现地摊开在人们面前。都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可现在,众口皆碑的好人身后的牌位却是空的,怎么会让他死得瞑目呢。
  郭山无处渲泄对师傅的思念之情。他恨自己临去县公安局时咋就兴奋得忘乎所以了。光想着让师父分享自己的快乐,竟没有想到师父老了,他也需要安慰了。要是当时嘱咐他几句,让他遇到大事小情的往县里给自己捎个话去,他心里有个指望或许就不会出此下策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大青岗都陷入了沉睡。“郭山、郭山”。郭山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很弱,却能听出是师父的口音。他的心里一阵兴奋,师父没死啊!他快步走到师父的棺材前俯下身去,竟然看到师父的眼角渗出两滴晶莹的泪水来。
  “山子,你真赶回来送我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师父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喉咙里滚动。
  “师父,你没死啊!”
  郭山欣喜若狂,他伸出手去想掫起师父把他扶出棺材。师父笑了一下,冲他晃晃脑袋。
  “师父冤枉啊!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受了。会有人告诉你真相到底是咋回事儿的。”
  郭山急切地想把师父拉起来,他伸出手去:“师父,我一定帮你伸冤,你别走!”
  “唉,我真想再陪你走一程啊,可咱爷俩的缘份也就这么多了。我给你留了点儿念想,就在烟筒桥子后边。你歇歇吧,我该走了。”
  宋胖子伸手使劲推了郭山一把,郭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猛地惊醒过来,原来是个梦。郭山赶紧转到棺材前头去看师父,只见他的眼角竟然真有两滴含血的泪滴滑了下来。
  “是师父在冥冥之中给我托梦?”郭山右手端起了八仙桌上的大蜡烛,左手为烛火挡着风,向正房西边的烟筒桥子走去。
  烟筒桥子旁边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摞儿准备修烟筒用的土坯,郭山翻看了上面的两块,什么都没有。又翻了一块还是什么都没有。郭山自嘲地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去。
  刚走到灵堂口,郭山就听到“呜呜、呜呜”的哭泣声从棺材头上传来,这声音悲切中掺杂着凄惨,在这半夜子时万籁俱寂里显得特别刺耳,如同女鬼哭诉一般让人不寒而栗。郭山直觉脑门发凉,头皮发炸,脑后那撮乍撒毛这会儿变得硬梆梆地竖着。
  莫非真有人们口中传说的女鬼?郭山紧走两步到了供桌前放下了手里的蜡烛。四根拳头粗的白蜡烛把灵堂照得通亮。哭声停了,灵堂静得能听到烛火跳跃的声音。一阵夜风刮过,洋蜡的火苗噗噗啦啦地晃动着溢出几行烛泪来。郭山的心“砰砰”跳得直撞嗓子眼儿,他感到有些窒息,伸手下意识地掏出了腰间的手枪。郭山挨个角落巡视着,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可是他什么都没发现。
  郭山一边撒摸着一边转身向棺材的另一头找去。一回头,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上下“刷”地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猛地往旁边一蹦,差点撞翻了供桌上的蜡烛。
  紧贴着郭山身后站着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僵尸”的怪物。郭山一转身险些跟她撞个满怀。在沾满草屑、草籽的乱发深处,隐约露出一张满是污浊的枣核脸。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气。青白的眼神直勾勾地泛着幽光,裂着的嘴唇惨白得不带一点儿血色。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神地盯着郭山,眼皮红肿得很高,暗淡的眼神儿里充满了哀怨,给人一种揪心绞肠的感觉。
  郭山右手按住手枪,左手一个单鞭掌护住前胸,大声问到:“你是谁?”
  “怪物”没有出声,她越过郭山,一飘飘到棺材头上,跪倒在供桌前大把大把地抓起冥纸放进泥盆。泥盆里几点零星的光亮缓缓地串起火苗来。接着,呜呜咽咽的哭述声随着纸灰的飘舞高一声低一声地传了出来。郭山这会儿才敢相信,这怪物是个活人,并且是个活女人。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郭山捋清了她的遭遇。
  女鬼人说,她丈夫被打伤落(lào)炕了,就靠她四处讨饭来维持吃喝无着的日子。一伙歹人乘机合伙儿可劲儿糟践她,至使她三个多月的胎儿小产了,原本想给男人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的心愿落空了。她假装跳江当了‘淹死鬼’,偷偷在北门外的船坞后面藏了起来。多亏宋大善人背地里舍药给她,她才保住了性命。后来她得知丈夫死了,可也不敢回去看上一眼,只能在每天夜半更深的时候才敢放声痛哭一场,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到街前捡一些吃的。是宋大善人时常在家门口放些干粮、咸菜啥的等她来拿,她才得以接长补短吃上一口饱饭。她要活着,她要看到那帮坏人遭报应,她要等到有一天去丈夫的坟上燎几张纸,也好给自己到阴间跟他会合找个归路。为了不再被坏人欺负,鬼女人故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很瘆人的哭声,并且摇摇摆摆地装神弄鬼。宋老板给她找来的衣服本来就大,穿在她的身上就象挂在树枝儿上一样,有点扎撒人1儿的感觉。这样一来,的确没了麻烦。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鬼女人捡了一些吃的正往船坞走。刚走到北门边儿,她远远看见前面有个男人站在草窠子边儿上撒尿。鬼女人有点害怕,她放慢脚步瞄着那个人,竟发现他正是把自己祸害流产,还薅着头发把她抓回去继续糟蹋的郑歪脖子。就是他出的主意把她关到离屯子挺远的一间空房子里,几个人轮流祸害她。那些天她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逃出去当了“淹死鬼”。没想到今天在大青岗镇里遇到郑歪脖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鬼女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想抓住他狠狠咬上两口出出心头恶气。没想到,歪脖子做贼心虚,一看见“淹死鬼”上岸来找他了,顿时魂飞魄散当场就被吓死了。
  这时的郭山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个鬼女人就是被一伙人从逢春堂药铺架走的小纽子。他心里一阵猛跳,决定顺藤摸瓜,弄清楚五鬼过道和天神扫街的来龙去脉。
  按照家人还礼的规矩,郭山跪在小纽子的身后。等她叨咕得差不多了,郭山问:“五鬼过道掠走了两条人命啊,这事儿你能说清楚吗?”
  “我是鬼,可是我不祸害人,我不祸害人!我知道祸害人的鬼,我知道,我都知道!”
  小纽子语无伦次,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叫郭山无比震惊:“他们是哪儿的,是那些坏人吗?”郭山轻声地问。
  “他们不是人,是鬼!是住在西山里的鬼,祸害人的鬼!”小妞子嘴里叨咕着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用手抱住脑袋哭喊着:“啊!我看到了,看到了!那孩子的脖子,喀嚓一声就被扭断了,孩子啊,我的孩子、还给我的孩子……”
  小纽子显然是精神有些问题。她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还我的孩子”,郭山再想问什么她都不予理会,只是大把大把地向火盆里扔着冥纸看着它燃烧。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先进门的是朱营,后面跟着老梁、郭源和几名工作队员。
  看见这么多人一下子闯了进来,正在烧纸的小纽子突然跳起来向外就跑,把朱营吓得“嗷”地一声怪叫躲到老梁的身后去。老梁冷丁看见这个白衣怪物也是一愣,但是,他还是伸手把她拦住了。在老梁的铁掌中,小纽子像只打蔫儿的病鸡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
  “好哇,我就说逢春堂邪性么,鬼啊神儿的都往这儿凑乎2!”
  郭源终于逮住了这个半夜游魂,也坚定了把宋胖子列为反动分子的信心。
  原来,蹲守在北门的队员发现了“冤鬼”的来路。他们沿着小道找到了鬼的藏身之所――一个比狗窝大一点儿的地窨子。但是这里除了一些咸菜疙瘩以外,只有一条麻袋里塞着乱棉花,散发着臭烘烘的霉气。还是郭源眼尖,他发现麻袋上有不很清楚的“发往大青岗逢春堂”的字迹。他指给老梁看,老梁默默地点点头。于是他们按照郭源的意见连夜赶到逢春堂药铺,捉拿“冤鬼”。
  “梁师傅,放开她吧,她不是鬼。”郭山慢慢站起身来,声音十分平静地对仍然死死抓住小纽子不放的老梁说。
  “对啊,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但是,他是帮助地主反动分子反攻倒算的替死鬼!她在干什么?她在兴风作浪,在给新政权施加压力,在给人民群众的心里添堵。她是什么人?一个地主的老婆;一个汉奸的家属;一个勾引农会干部的淫妇;一个替土匪鸣锣开道、给奸细通风报信的地主阶级残渣余孽!”郭源几乎要一口气把这个“冤鬼”的不赦之罪通通公之于众。
  “郭源,你住口!”郭山突然变成了一头愤怒的雄狮。
  郭源愣住了,有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受到郭山的抢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郭山几乎对郭源喊着说:“你凭什么这么下定论?你说她装神弄鬼是帮助地主反动分子反攻倒算,是在兴风作浪。她半夜出来捡东西吃,是反攻倒算?她装鬼保护自己是兴风作浪?是那些趁人之危的坏人把她变成了鬼,让她无家可归的。给新政权施加压力、给人民群众的心里添堵的应该是他们!”
  郭山的嘴唇在发抖,脸色变得铁青,鼻孔里发出了重重的呼吸,胸脯也在剧烈地起伏着。
  郭源终于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吃惊地说:“你是说杨大鞭子不该斗,也不该分他的土地,是吗?”
  郭山长长地呼吸了一大口气,他抑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错,杨大鞭子是被打成地主了。可是他们是一直参加生产劳动的富裕户。即使是在现在也只能作为富农处理。小纽子被张良他们弄得无家可归,只好用装神弄鬼来躲避坏人的欺辱。你作为土改工作队的干部,在了解了这样的冤情之后,为什么不去想想怎么补救过失,安置好他们的生活,反而还要把她置于死地呢?”
  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郭源的光环之下的郭山这会儿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个意外让郭源的声音都颤抖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郭山同志!这就是你刚刚从县里学回来的政策吗?阶级斗争不是温良恭俭让,是你死我活的,知道吗?你学到的知识还远远不够。想用这些来抗拒对某些坏人的惩罚是徒劳的。单就这两起‘鬼杀人’的命案,他宋胖子就难脱干系!这个冤鬼是来接头的,现在已经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替他们辩解的?再替他们说话可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了,我的郭山同志!”
  郭山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吐出一口粗气说:“我相信随着案件的水落石出,我师父有没有干系会有个明确的结果的!但是,被你叫做‘一个勾引农会干部的淫妇’,正是地地道道的受害者,也正是鬼魅杀人案的重要知情人。不仅如此,她还会揭发一个土匪团伙活动的内幕。你竟把他当做替土匪杀人的帮凶?农会里类似张良这样的蜕化分子不仅乱施暴力制造冤情,甚至违法乱纪到犯罪,他们才是助纣为虐的反动分子。”
  “郭山,我们已经对北甸子的农会进行了整顿,张良也被撤了职。但是我告诉过你,即使张良有错误,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跟地主阶级的性质不同。地主婆儿的话你还信以为真了吗?可笑!”
  “郭源,矛盾是会转化的。只要转化为敌我矛盾了,就要按做敌我矛盾来处理。你能说张良还是人民民主阵线的一员吗?”
  郭源不无嘲笑地揶揄着:“好啊,讲歪理的章承见长,宋老板没白教你!”
  郭山平静地说:“这是马列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不是歪理。毛主席有一本书,叫矛盾论,相信你应该读过。他就说过,‘为什么人的头脑不应当把这些对立看作死的、凝固的东西,而应当看作生动的、有条件的、可变动的、互相转化的东西’呢?因为客观事物本来就是如此的。一切矛盾都依一定条件向它们的反面转化着。这就是唯物辩证法的宇宙观。”
  说到这些哲学思想,郭山侃侃而谈。郭源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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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扎撒人:祭奠死人的纸人。
  2、凑乎:贴近、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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