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桦川县公安局就坐落在佳木斯市中心的志兴街上，是一栋红砖小二楼。
　　何以民跟郭山先到县公安局的政治处报了到，然后到组织科办理手续，又到管理科领了服装、枪械。
　　何以民领到了一把八成新的马牌撸子，烧蓝还没退呢。发给郭山的是一把旧的枪牌撸子，旧是旧了点，但毕竟是短枪啊，在郭山的眼里稀罕得跟宝贝似的。
　　真是“人饰衣裳马饰鞍”。郭山穿好了土黄色的警装，戴上配有红色警徽的帽子，顿时精神百倍。他对着走廊上的大玻璃窗上上下下仔细地照了起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郭山掏出小手枪，轻轻地抚摸了一遍，将枪柄送到嘴边哈了口气，擦掉上面遗留的污痕，然后叉开双腿两手平端着手枪，对着玻璃窗摆了个瞄准的姿式。看着玻璃窗里映出自己精神抖擞的模样，他满意地笑了。
　　“郭山！”何以民在走廊的另一头喊。
　　“到！”郭山回过神来抻了抻衣角，他感觉上衣有一点儿短。
　　“快过来，局长招呼咱们开会呢！”何以民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向郭山挥着，声音短促地下着命令。
　　“是！”
　　郭山一路小跑，跟着何以民进了小会议厅。
　　小会议厅里面有两张桌子，围着它已经坐了几个人。一个是主管谍报和反敌特案件的副局长周子平，一个是侦缉科的科长刘凯，还有情报科的干事张娴和警官文尚武。张娴二十三、四岁，长得很文静，齐耳短发衬托着一张鸭蛋形的脸，显出几分英姿飒爽。文尚武的体形很强壮，人也精明，他是外勤队的格斗尖子，这次局领导特意把他抽调到专案组来，为的是提供外勤的机动策应。
　　见何以民和郭山进来了，周子平副局长和蔼地打着手式示意他们坐下。
　　周子平指着何以民说：“大家都来认识一下，这位是何以民同志，新任的侦缉科副科长，身经百战的老兵、神枪手，又在土改基层摸爬滚打了一段儿时间，呵呵！堪称经验丰富啊。”
　　周子平对何以民的情况非常了解，像表扬似的给大家介绍着。何以民马上起立，努力用嘴唇把大板牙包起来，立正，敬礼。军人的姿势很标准。
　　“这位是我们的新战士――郭山，大山的山，很有气魄呀。”
　　周子平看出来郭山有些紧张，故意很轻松地介绍他。郭山也学着何以民立正、敬礼，姿势有些僵硬。周子平伸出手示意他坐下。
　　坐下的郭山模仿着其他人，把帽子摘下来扣到面前的桌子上，这下子脑瓜尖儿上那撮乍撒毛像孔雀开屏一样高高扬起，而且还极有弹性地前后不停颤悠着。张娴一眼看见那撮毛马上低下头去，用手捂着嘴抖动着肩膀“吃吃”地笑出声来。刘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忍不住跟着“嘿嘿”地憨笑起来。文尚武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看张娴又看看刘凯，最后把目光转移到了郭山身上。文尚武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郭山的头发，双手拍着大腿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周子平本来是端着水杯眯着眼睛微笑，最后实在忍俊不禁，吐出正要喝下去的水，索性跟着大家放声大笑起来。郭山见大伙都看着他笑，一边满脸通红地用手捋着头发，一边求助地看着何以民，“嘿嘿”地跟着大伙傻笑着。
　　周子平好不容易才收起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说：“同志们，五人特别行动小组从现在起正式进入侦破阶段。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很复杂，大家必须密切配合，迅速摸清敌匪隐藏枪支弹药的秘密地点，早日粉碎敌人的暴动阴谋，确保后方根据地的安全。”
　　听了周子平的话，在场的人立刻严肃起来，进入了侦破前的案件分析状态。
　　周子平用手指点着郭山说：“听说郭山同志来土改工作队时间不长就立了几个大功，很了不起啊！这次系列窝藏军火案件的疑点就是他挖掘出来的。先于我们的情报系统，是吧？”
　　说着，周子平把眼光瞥向情报科的小张，张娴连连点头，并向郭山诚恳地示意。
　　“下面，我就这个军火藏匿案件的破案和起枪的计划谈一下想法。我们强调的是迅速侦破、完全回收，确保军火不外流。不允许任何反动势力利用这批军火从事恐吓、暗杀、暴乱等颠覆活动。根据情报科综合上来的情况看，这批军火数量之大、品相之精都是前所未有的。如果不及时破获这个大案、要案，后果将不堪设想。大家都知道，四平又打起来了，而且打得很惨烈，攻城部队十万人打了十七天，遭到了陈明仁部顽强抵抗，而且蒋介石动用了大批援军，我们的攻城部队损失应该说是很大的，确切地说是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最后并没有拿下四平城。前方战事的失利，更增加了后方的压力。那么，一些潜伏下来的敌特分子呢，就企图适时发动暴乱，夺取政权，他们要配合老蒋抢占东北颠覆我们的根据地。同志们啊，形势很紧迫呀！大家要看清楚形势，明确我们的任务，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把这伙敌特残匪一网打尽，以巩固后方建设，支援东北民主联军再次南下。嗯，具体侦破的部署，刚才刘科长的汇报里面安排得很周到，何以民同志也谈了一些细节。你们放心，这个案子你们不是孤军作战，连省里的领导都很重视，在必要的情况下，各方面的力量都会随叫随到。目前你们专案小组的任务是侦察、分析情报。局里是这样安排的，刘科长挑头；老何，你和郭山都是生面孔，做便衣侦察很方便，这次你们俩做主力；文尚武做外勤策应；张娴做内勤谍报分析。大家在行动中要多动脑子，依靠群众，发挥群策群力的优势，同时更要注意安全。祝你们早日取得胜利！”
　　周子平不愧是延安来的干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老八路的作风，说起话来像行云流水一般干脆利索，让人听了就会产生必胜的信心。
　　郭山很认真地听着周副局长的介绍，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了几组镜头：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出现；会遇到一些什么人和事；用什么方法去解决临时发生的疑难问题。这些镜头就象演戏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往返闪现。
　　会议进行得很快，最后刘科长就如何开展工作宣布了保密纪律。通报了现在收集到的最新线索和反动分子的动向。
　　据情报分析，这批军火的藏匿地点就在佳木斯一带，而且在市内的可能性极大。贮存大约五百多条长枪的场所绝不是一般的小仓库。但是，即使是这样，想把目标划出个轮廓来也是大海捞针。因为这一带正处在百废待兴的特殊阶段，很多新注册的商号都在起动工程，有盖楼的、圈地的、还有向仓库运输商品的。各种各样的物资每天都源源不断地运进城区。从中央大街到北市场以东，沙石、砖瓦，木料、油漆、钢材堆积如山，而且一家挨着一家。
　　那些老商号也在扩大店面。裕德烧锅1又圈了块地皮要扩大酒窖；老火磨2又接了两层楼要上细箩生产精白面。就连胰蜡工厂也把后身的几户民宅盘买了过来，打算建个生产洋蜡和做油灯碗儿的作坊。
　　另有情报显示，一些敌特分子经常在清真寺、西码头、北大壕几个地方秘密出现。东辉影院，佳明舞台也时常看见身份可疑的人进进出出。
　　“如果把这些情报联系到一起分析，就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批军火是有计划、有目的进入到合江省的。有来头，有背景。”刘科长提高了声音，是希望大家都重视这些情报。
　　“刘科长，这里还有个新情况，在牡丹江一带的残余敌匪正分批次向富锦、桦南一带溃逃，分散在佳木斯东南、横头山、猴石山和虎头山一带。”张娴补充道。
　　听了张娴的话，会场马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显然，专案组的人都看到了问题的复杂性，知道肩上的担子异常沉重。
　　刘科长已经感到形势迫在眉睫，他看看何以民，何以民凝重地点点头。
　　刘科长说：“同志们啊，侦破工作已经刻不容缓了，我们一定抢在敌人人枪会合之前把这批武器起出来。”
　　文尚武语气很冲：“对这些可疑分子，发现一伙就解决他一伙，大不了把监狱扩大点儿呗。”
　　周子平语气很平静地说：“对于残匪向这边集结的问题，各个分区都会有相应的对策，会给我们争取一定的时间。但是，我们及早侦破案件，及早把枪械缴获上来是最关键的一环，这样可以叫那些想东山再起的顽匪失去负隅顽抗的希望。”
　　郭山腼腆地站起身来，试探着说：“刘科长，我……我想说一下我的想法。我琢磨了半天，不一定对不对啊。”
　　刘科长习惯地刮了一下鼻子：“坐、坐，郭山，有什么想法你大胆说。”
　　何以民指着郭山那撮“帽缨子”笑着对大伙说：“看到没有，这就叫刺儿头，可犟了！他想做的事就一定做到底。”
　　郭山又用手挠了几下后脑勺，红着脸说“我寻思啊，要想快一点找到窝藏枪支的地点，不妨按照中医因经取穴的道理，一步一步地找，保准能找到缺口。”
　　“因经取穴？你细说说。”
　　“就是人身上有很多经络，在每一条经络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穴位，就像一条水脉连着的泉、井、沟、河一样。水流到那儿总要打个站儿啊。”
　　“就是说，他们买枪、运枪、藏枪的一个个环节，总会有痕迹，我们可以一环环追查，是这样吧？”
　　“是的，我想应该从范德海开始查。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他现在是最末尾了啊。我和何队长，哦，何副科长，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一些情况，是不是可以先接近他？”
　　“是啊。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范德才调过来，叫他说话！”何以民的脑袋里也在筹划着一个个方案。
　　“很好。郭山同志的主意比较切合实际。大家集思广益啊，你们‘五人合心，其利断金’，不愁我们的重任不能顺利完成啊。”周子平很满意这个五人小组。他站起来郑重地宣布：“你们一定要在入冬之前结束战斗。怎么样？有信心没有？”
　　“保证完成任务！”五个人同时起立，异口同声地回答。
　　周子平正要宣布会议结束，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报告！”
　　屋里的六个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到门口，周子平喊了声：“进来！”
　　推门走进来一位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他向大家敬了个军礼。
　　“报告首长，侦辑科接到报告，昨天夜里太平屯发生了一起血案，农会主席一家八口全部被害。”
　　听到案情，全体人员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了。
　　周子平大声道：“散会！刘凯、何以民、郭山跟我一起去太平屯了解一下案情。”
　　周子平说着率先戴上军帽向门外走去。
　　太平屯位于横头山脚下，一直以来都是兵匪相争的战略要地，土改工作也开展得如火如荼。这个屯子有六七十户人家，被一条山沟分成东、西两片，农会主席张再发家住在西太平。
　　等公安局的人赶到现场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凶手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周子平带着大伙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试图从中发现其他线索。
　　据报案的农会干部介绍，这场血案是本屯被斗地主费景宽勾结从西山过来的残匪做的案，凶犯的做案手段极其残忍。
　　只见一架大三间的泥土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俩个小孩被塞进水缸里活活浸死了。尸体被公安干警捞出来时，俩孩子都光着腚。小的是个吃奶的娃娃，大一点儿的也只有四五岁，肚子被水灌得鼓鼓的。张再发的媳妇跪在水缸旁。她一只手扶着缸沿儿，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肠子已经淌到了体外。张再发的脖子被割断了一半，脑袋当啷在炕沿上，乌黑的血迹喷得满墙都是。俩个老人的尸体在东屋地上，俩稍大点的孩子死在炕上。
　　郭山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悲惨的场面，瘆得他头皮直发炸，一连恶心了好几起儿。
　　郭山问何以民：“凶手使用的杀人手段跟西门外惨案如出一辙呀，是不是同一伙人干的啊？”
　　“嗯，是有点儿像。”
　　据了解，当天游斗费景宽他爹的时候，费景宽趁人不备溜了。他没敢回家，就朝不远的横头山跑去，半道上碰见了以前一起赶集认识的胡二疤瘌。胡二疤瘌跟前儿正好有几个窝在西山里的土匪，也在探听这边的虚实。听了费景宽的诉说，他们决定混入太平屯抢劫一场，捎带脚给费景宽出出气。
　　太平屯的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桦川县公安局上报市局后，向周边各市县发出通辑令，沿途辑拿费景宽和胡二疤瘌等人犯。
　　五人行动小组就此案又分析起大青岗西门外的案情来，希望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早日查清受害人的身份，辑拿凶首。
　　正分析着，大青岗那边又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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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烧锅：酒坊；
　　2、老火磨：制粉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