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6-27 15:05:25 字数:4519
大道旁边有条清澈透明的小溪,溪水是江边的水车从江湾里提上来的。溪水里的小鱼小虾自由自在地游着。零星的几只鸭子和大鹅在里面嬉戏觅食。一座石板桥横架在小溪上,这是屯子通向大道的必经之路。何以民和郭山刚登上石板桥,三匹马已经到了跟前。
“叶队长、十三!”
“哟,何队长!你们怎么在这里?”叶喜凡先跳下马来给何以民敬礼。郭源、小安徽也跟着下马敬礼,郭山赶紧接过他们的马缰绳,并伸手拍了拍郭源的肩,他的鼻头竟有些酸溜溜的。
“哈哈,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么!老叶,我可有个重大消息要跟你通光呢。走,里面说去。”何以民搂着叶喜凡的肩头向农会走去。
小安徽对郭山说:“你们仨的腿可真快!我传达完何队长的命令就往回赶,到了大队部老梁说你们早走了,我又赶回去跟叶队长汇报。”
“嗯,辛苦你了。”郭山没有那么兴高采烈,只是照着小安徽的肩膀比划了一拳后转头看了看郭源。郭源比前几天壮实了许多,脸也晒黑了。
“十三,又有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忙得咋样了?”
郭源喜形于色地讲述了怎么当上分队长带队去了土城子,又如何去黑头沟把漏网的地主富农挖出来彻底分土地的全部过程。小安徽在一旁不时掺上一言半语,很佩服地称赞着。
看看郭山的反应不那么热烈,郭源有些不悦。再一细端详他的脸色,发现郭山的眼角残存了许多眼屎,嘴唇也有些干裂,一脸的疲惫。
“怎么蔫头耷脑的?病了?”郭源关心地问,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不满的成份。
郭山敷衍了一句“嗯哪!脑袋昏戗戗1地。”
小安徽看了看郭山的脸色:“哎呦!小大夫今天脸色是不大好看啊。病了就回家躺几天呗,有家在跟前多好,还有妈妈照看着。”
一提到妈妈,郭山鼻子一酸,眼睛更红了,他伸出手去揉搓了几下眼睛,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想要向娘倾诉。
“你看看你,还鼻涕拉瞎2地了,干什么啊?真病了就别硬挺着了,赶紧回家去歇几天,我给你请假去。”郭源感觉郭山这个狼狈样儿使自己很没面子,冷下脸说着向前紧走了几步给郭山请了假。
“好了。你可别在这里逞强了,赶紧回家去吧,顺便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郭山心里惦记着眼下的工作,尤其是关于起枪的计划。他迷惑地嘟嚷一句:“能行吗?现在正忙着呢,再说……”
“再说啥啊?这边有我们这些领导呢。你就放心吧。啊!”
“这,我是说……”
“赶紧回家休息去吧。还不是正式队员呢操那么多心干嘛,没看见准你假多痛快么!回去看看妈咋样,去吧!”
郭源过激的言辞深深地刺痛了郭山的心,他看看何以民和叶喜凡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再做声,转身过了石桥,踏上去北甸子的小道。
叶喜凡他们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是要向何以民汇报宝山和黑头沟两地闹事的处理情况。
宝山闹事的起因是农会逼着地主潘兴宝把老婆水仙退婚,分配给贫雇农刘二水当媳妇。水仙过去是窑姐。潘兴宝死了老婆以后,花十块大洋把她从窑子里低价赎出来做了续弦。水仙过门儿没多久,潘兴宝的家产就被分干净了。水仙有几分姿色,有人就惦记着把她也给分了。他们还扬言凡是中农以上成份的,家里的女人都得分给贫雇农,结果水仙寻死上吊地哭闹起来。几户富农和中农的反映都很强烈,他们把刘二水一顿暴打,还冲击了农会。叶喜凡赶到以后及时制止了“分媳妇”的行为,处分了农会的负责人,也处分了领头打人的。骚乱基本被平息了。
黑头沟是几个被分了土地和浮财的地主富农和富裕中农说是没有生活出路,要求农会退回部分被分的果实维持生活。贫雇农坚持不退。结果他们把农民地里种下的青苗给祸害了不少,因此发生了冲突,差点出了人命。郭源去了二话没说,组织农会的基干民兵先掐尖,后包干,把闹事的都收拾老实了。郭源跟老梁学过武术,亲手制服了地主齐满仓的两个儿子,打得他们俩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何以民听了他们的汇报先是呲着大板牙哈哈了半天,笑够了才皱起眉头问:“黑头沟抓起来的人现在在哪儿呢?怎么处理了?”
“押在农会里了,派了两个民兵看着呢,民兵很负责。”郭源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老叶的做法叫‘釜底抽薪’基本没有后患。黑头沟能不能也这样处理?”何以民用征询的语气问郭源。
郭源显然很气愤,他感觉自己对上级的精神理解得最透彻:“对落水狗就要痛打!阶级斗争么,我们手软了,阶级敌人就要猖狂。你看看,都敢破坏青苗了,多嚣张啊!”
何以民很严肃地说:“如果查着病根,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许会比这样扬汤止沸的效果更好,土城子就是个好例子。”
何以民讲述了土城子的情况。
“怎么地,土城子不是叫我整治得挺安静了吗?”郭源一直对自己的成绩很自信,没有想到何以民这时提出了另一个想法。
“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来纠正了一些比较突出的偏差,稳住了被分地主和被错分了的富农中农的情绪,现在这里就是第二个黑头沟了。”
“何队长,怎么能这样啊?我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土地分到贫雇农的手里了,你咋又给还回去了,这是不是立场有问题啊?”
叶喜凡循循善诱地帮助郭源剖析着何以民的见解:“郭源,这个弯子你还没有转过来。我们要灵活地抓住问题的根本,从根儿上解决它。不然,就跟割韭菜似的,割一茬再出一茬,长治久安的局面很难出现啊。”
“乱拳打死老师傅,怎么干都有道理。真是的,简直是墨索里尼的逻辑!”郭源忿忿地叨咕着。
何以民似乎没有理会郭源的不满情绪,他转过脸继续对叶喜凡说:“其实,在这一点上,郭山的看法就很实际,我们都应该学习。因为这是整个大青岗乃至桦川县普遍存在的问题,弄不好会出现回潮。目前民主联军南下的形势很紧迫,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办,可不能把精力都纠缠在这些反反复复的小事上去啊。比如说,谷三太太他们家。”
谷老爷子娶的三房太太,各有各的能耐。大太太老成持重,善于持家理财,大账小账都算得精细,还会节俭。她知道自己比男人大了三岁,被窝里的精神头儿提不起来,所以就允许他纳了妾。二太太比谷老爷子小六岁,身体好性欲也旺,到他们谷家接二连三地给他生了四个,还都是带把的。而且家里家外,放下耙子就是笤帚,干活比谁都利索。三太太是个有文化的人,长得也有七八分姿色。屋里外头的活计虽然比不上前头两房的,谋略却比他们谁都高。可是就一条,因为比谷老爷子小了十八岁,在家里又惯得矫情一点儿,凡事都好歘个尖儿3。她就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中豪杰。
当初,就凭谷三太太一句话,“拴车造船办码头”,老谷家就发了大财。一年的收入比往常五年都多。她又说“买枪护院高垒墙”,结果各路胡子再经过这里,没有敢打他们家主意的。慢慢地,她成了家里的主心骨,连镇里的大户们有事也少不下要找她商量。
镇里头的乡绅富户为了防御土匪,一致同意了谷三太太的主意。他们出钱老百姓出工,在镇子的四周挖了一圈深一丈宽八尺的壕沟。又把挖出来的土拌上草和泥垒了坝,形成了很有规模的城墙。城墙的东、南、西、北各开了一扇大门,还设立了岗楼。谷三太太又带头出钱,招兵买马,组织了一伙40多人的保安队,她给起名叫商团,谷家老四任商团团长。每天商团都派兵丁到四门及各岗楼上站岗,对可疑的路人做盘查。
谷三太太是水涨船高,名气一天天大起来了,甚至连依兰大绺子‘明山队’二当家的九爪龙于振天的姐姐黑蝴蝶于振飞、佳木斯大码头的老板乐双旺的小姨子方思思、绥滨江运会长钟汉良的二太太孟繁霜、鹤立金矿矿主郑金山的姘头落子园儿的名角小红杏儿,这些有权有势有头有脸儿的主儿,都上赶着跟她换帖子拜了干姐妹。
也是财大气粗,也是有恃无恐。康德五年,谷三太太竟指挥商团跟日本人硬碰硬地干了两仗。
头一回跟日本人交手是在清明节那天。几个日本商人开着一辆日本嘎斯车要借道去依兰大庙上进香。没等守门的放行,他们就硬往里闯,结果被商团的弟兄给拦住了。开车的日本子不讲理,上来就动手打人,恰巧被谷三太太赶上。谷三太太双手往腰上一叉命令商团:“都给我上,关门打狗,把日本子拉下来往死揍!”
几个日本子被围了个溜溜严,拳打脚踢一顿胖揍。除了两个女学生是半大孩子外,下车来参与角斗的男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第二回是在打场嗮粮、出米屯仓的时候,桦川县警署的庶务官带人来催“出荷4”,被团丁拦在东门外。庶务官一看竟然有人敢跟自己使横,叫手下的鬼子和汉奸对准东门架起了机关枪。谷三太太接到报告赶来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妈的,“黑瞎子敲门---这不是熊到家”了嘛!她叫来四十多个团丁把枪、炮都支上了。
那边连鬼子带汉奸有十一、二个人。这边的四十多人里也有几个“管儿顺”的好炮手。等于棋逢对手。偏偏这谷三太太爱出风头,她换上了一身黑大绒的短打,黄绸子扎腰,一左一右别着两把盒子枪登上城楼子。
“嗨,小鬼子还有你们那几个黑狗子给我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到这片地面来收钱粮催出荷啥地,得先跟我谷三太太打个招呼。要不地,看着没有?我答应你它可不答应你。”说完她双手掏枪,左右开弓“呯呯!”朝天上放了两枪。
这两枪还真把这帮催粮的鬼子吓了一跳,机关枪手枪一顿乱放,整得东门外硝烟弥漫。这边炮手一看,也不示弱,四十多条枪一起开火,把小鬼子吓得趴地上不敢起来了。又一排枪过去,鬼子、汉奸里头还真有挂了花的,看看大势不妙,他们赶紧收兵跑了。
谷三太太毕竟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她一方面为了炫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鼓舞士气,见人就绘声绘色地白话5一通儿战斗的激烈场面,神气得不得了。
不曾想到了第二天,驻扎在佳木斯城里的鬼子出动了整整三汽车正规武士道军人,在东门外摆下了阵势。指挥官手里举着雪亮的战刀,当兵的剌刀上的膏药旗一闪一闪地,连小钢炮都架上了。
一个翻译官上前喊话:“围子里的人听好了,大日本皇军符石原中尉告诫你们,凡是对抗征粮出荷的人等一律按战时特别法论‘反对帝室罪、内乱罪和危害国家罪’。现在,限你们半小时内交出领头人物,否则皇军动怒,枪炮所到之处,叫你们片瓦无存!”
喊完话,那个翻译就跟躲灾似的缩着头猫着腰慌慌张张跑回了炮车身后。眼看着小鬼子动了真刀真枪,镇子里的人都感觉这回真要大难临头了。有埋怨谷三太太多事的,也有支持她领着跟鬼子开战的。正惶恐着,一发小钢炮的炮弹在东门的城墙上炸响了,激起的土屑烟尘遮住了整个大青岗的上空。
“慢!都退后!”随着一声娇喝,厚重的东大门打开了,谷三太太带着谷家老四谷城和两名亲随打里面从从容容地走了出来。
已经是霜打叶落的季节了,谷三太太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缎子裤褂,上身披一领红里黑面的金丝绒斗篷,粉白的鹅蛋脸上毫无惧色。跟在她后面的三个人身上都捆着炸药,手里端着卡宾枪。日本兵一见,也个个杀气腾腾地举起枪瞄准了他们,随时准备开火。
“谁是符石原?我要跟你说话!”离鬼子的炮位已经不远了,谷三太太朗声发问。只见一个结结实实的日本军人傲气十足地迎了上来,后面跟着战战兢兢的翻译。
“我,符石原少尉的是,请多关照。”符石原没有用翻译说话,而是操着娴熟的汉语做自我介绍,然后是一个标准的立正礼。
谷三太太用手指着符石原的鼻子说:“我是谷三太太,是我下令开的枪。如果你们想论罪,我跟你们去理论。可是你们应该懂得规矩,得知道这里是谁的码头。按照满蒙自治的规定,我们地方保安有权行使武力维持治安,难道你不知道吗?”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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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昏戗戗:晕乎乎的感觉。
2、 鼻涕拉瞎:鼻涕拖得很长的样子。
3、 歘个尖儿:争强好胜的意思。
4、 出荷:收缴包括粮食、衣物、马匹在内的物资。
5、 白话:夸张地讲述,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