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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6-25 11:48:08      字数:4641

  “姚清和?他还活着?剿匪的时候他们剩下几十个人跑牡丹江去了,不是叫三五九旅给收拾了吗!”
  “的的确确有人看见姚清和了,说是他和一个叫三秃子的都来过好几趟了,今早人家还远远地指给我看了。”
  何以民的脸上流露出严肃的神情,他郑重地说:“噢!按说三分区的活儿一直干得挺利索啊,怎么这回还有漏网的了?姚清和是个政治土匪,跟那些打家劫舍的胡子不一样。他们奔啥来的呢?西门外的案子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咱们得格外小心啊。”
  “是啊。今天他们溜得太快了,下次再叫我碰上准保抓他个现形。”
  “老梁,你带刘戈他们几个到中心街上去,一边宣传一边看着点儿。如果有谁轻举妄动你就过去制止。不听,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何以民挤咕了几下眼睛,冲着老梁会心地一笑。
  “是,明白!”
  老梁带着两名战士跑步奔了中心街。
  何以民整理一下军装,把武装带扣着的匣子枪挪到身后。“郭山,你跟我去东门外看看。走!”
  “是!”郭山一边儿跟着何以民往外走,一边用眼角瞄了一眼伙房的方向,使劲儿咽了口唾沫。
  大青岗东门是过客最多的城门,主道也宽,上有铁丝网盘成的拦马桩。过往的客人都在这里歇脚掸尘、饮马打尖。有人看能挣点俏钱儿,就扎起凉棚,做些个卖茶、卖水的小买卖,东门外渐渐形成了一个停留车马的空场。
  郭山跟着何以民来到了东门外,只见横七竖八地停着五六挂马车,除了几个车老板子在喂马,没有看到其他的人。郭山来到一挂大车跟前儿一看,车老板子还认识,是北甸子的郝二虎。郝二虎虽然三十刚出头儿,却留了一嘴连毛胡子,邋里邋遢长地跟小老头儿差不多。
  “呀哈!二虎哥不跟车了,当上大把式了。”郭山照二虎的屁股蛋子上擂了一巴掌。
  “呀!山子啊,差一点没认出来。干啥(gàhá)呢你?”郝二虎见是郭山,就跟看见了老朋友似的很亲兴。
  “我还想问你呢!不忙乎地里的活儿,上这疙瘩(gāde)干啥(gàhá)来啦?”郭山也挺亲热地问。
  “嗨,忙乎啥呀!我看人家分到地的都没心思伺弄,我也没敢动秤1。秋后要是叫人家要回去不是白忙活了么。还不如拉个脚啥地,对付二斤苞米面子钱。”郝二虎拧了一把通红的大酒糟鼻子,很狡猾地一笑。
  “今天给谁家拉货啊?起这么个大早!”
  “今天是个好活儿,农会雇的。保准有地方支钱去。人家说了,街(gāi)里现在也开始均贫富了,跟当年拣洋落儿差不多。见啥拿啥,回去都是钱。我们这些车把式就管拉车,不管装卸。这不是嘛,土城子的杜老六、八家子的褚四儿都来了。连二道岭的王迷糊都给找来了。就他那破二马车能拉啥呀。看看咱们这个!”郝二虎骄傲地挨着个儿拍拍自己那三匹正长膘的儿马子,得意洋洋地给郭山看。得到主人的爱抚,正啃着草料的三匹马,抬起头来打着响鼻儿向主人示意。
  “张磕巴找的你?”郭山反感地问。
  郝二虎信心十足地说“嗯哪。各屯子管各屯子的,我就找张磕巴要工钱。”
  “二虎哥,张磕巴是啥人你不知道啊?你可得盯住他。他没啥拉的时候,这笔钱你好像挣不到手。他是不是那么说的?”
  郝二虎一脸的迷惑:“这话咋说的呢,没有货他找我干啥(gàhá)呀。我可没功夫跟他白跑腿。哎,你咋知道他没有货拉呢?”
  这时候不远处那几个车老板子也凑了过来,郭山趁机向他们介绍:“老少爷们儿,这位是咱们县大队的何队长,来,认识、认识。”
  听说是县大队的领导、传说中连谷三太太都甘拜下风的神枪手,聚拢过来的几位车把式都肃然起敬。在场的人都想听听他说些啥,怎么就没有货拉了呢?
  “乡亲们起个大早,很辛苦啊!”何以民很亲切地跟大家打着招呼。
  “俺们这是为了找食儿吃,辛苦点儿是应该的。”车把式们很轻松地回了话。
  “可是今天啊,大家伙怕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喽,甚至都得无功而返。”
  王迷糊问:“这话咋说呢?”
  “嗯,就是说你们今天是白跑道儿了。”
  看见这边人多扎堆,远近的人都凑过来了,一下子聚了有二三十人。何以民趁机选个高坎儿站上去,干脆跟这些人来个正面宣讲。
  “乡亲们,你们都是十里八村的贫雇农吧?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咱们翻了身,也分了土地,都能吃饱饭了吧?咱们拥护共产党不啊?”
  何以民先来了个简单的问话,人群里一哄声地回答:“拥护!”
  “对!土地才是咱们庄稼人的命根子啊。分了土地就有了血脉,春天种上地,秋天才能打粮,才能有吃有穿。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在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土城子的杜老六在外面跑得多,场面上敢说话。听他这么一说,人群立马肃静下来,听着何以民往下说。
  “有句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靠地里的庄稼吃饭。人家街里的手艺人、买卖人靠的是物资经营、手把式吃饭。这叫什么?这叫‘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活道儿’。说白了,人家也是劳动者,也是靠劳动吃饭靠血汗赚钱的,跟放债、剥削的不一样。”
  “话是这么说,他们手里的钱还不是秤钩子钩出来的啊?”王迷糊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哈哈。‘抽大烟拔豆梗――一码是一码’。是吧?你老哥说的那是奸商,跟所有的工商业户还不一样。你看看高家粉坊的高罗锅子,一辈子连扛带驮的,腰都累弯弯了,你说他的钱怎么来的,是不是辛苦钱儿?源隆号的针头线脑儿、糖果烟茶哪样不是跑上个几十里地去佳木斯上的货。老于婆子那一双小脚拧扯一天她不难受吗?是不是辛苦钱啊?还有那逢春堂生药铺的宋胖子。哎,对了,咱们郭山就是本地人,在逢春堂里学过徒。让他说说,看宋老板有没有用秤钩子钩人。”
  褚四儿抢着说:“哎呀!这个不用他说,我们大家伙儿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宋大善人谁不知道啊,人家那啥,别说糊弄人了,没有钱都能给你抓药,大好人!”
  人群里都在七嘴八舌地为宋胖子叫好。
  “就是啊。这些工商业户不光不存在剥削,人家还给国家多缴税,养着国家呢。我告诉大家吧,共产党最讲政策,只要不是放高利贷、不是恶霸剥削来的,城镇里面的工商业户的财产是受保护的。就是说,不能允许任何人哄抢!”
  郭山说:“大伙听听,何队长讲的在理儿吧?”
  郝二虎拧了一把酒糟鼻子,应声说:“是这么个理儿。”
  “城里的这些个工商业应该得到保护。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工商业,是我们支援东北解放战争的经济基础。工商业得到了保护,城里头的工商业才能得到繁荣和发展,我们才会有资金有物资源源不断地支援东北的解放战争。如果我们的工商业被破坏了、受到了损失,就要影响我们东北以及全中国的解放。”
  何以民的话给在场的人很大的震慑。到了这会儿大伙才恍然大悟,今天的大早是白起了。
  “今天来的这些人里还有好多人分到了土地却搁那儿撂着荒2的吧?这就不对了嘛。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为的是啥呀?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嘛。土地分给你了却不种,是不想过好日子吗?不是。是不信任共产党!一个政党如果无法博得老百姓的信任,他还怎么打天下?老百姓还怎么过上好日子啊?”
  “说得好!”杜老六带头叫好,接着人群里响起一片掌声。
  郝二虎说:“我这回算整明白了,回到家立马把地种上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里冒出了张磕巴。他的如意算盘被打碎了,又远远看到了何以民带着郭山正在给各屯子找来的车老板子们讲政策,心里那个气呀。他不敢把气撒在何以民的身上,就把怨恨全部转移到了郭山这儿来。张磕巴瞪着那双白蛤蜊眼,心里十分懊恼:“这他妈也怪了,老子一有好事就能碰上这个找死的狗剩子,真是活冤家搅局来了。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跟他玩点阴的,就不知道老子的厉害。我非叫他死都没个囫囵尸首不可!”
  郝二虎一回头看到了张磕巴,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张主席,今天是不是没有活拉了?我的工钱咋算啊?我还没吃饭呢。”
  “啥、啥、啥呀,我、我也没吃呢啊。今天没、没有明天还兴许有、有呢,你忙、忙、忙啥啊!”张磕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辩白着。
  原来刚才在街里,张磕巴看好了泰丰货栈和老范家小铺,还有高家粉坊有东西可分,刚想张罗着要下手,却被土改工作队的老梁和刘戈这伙人赶过来连宣传带告诫地给冲了。他在那儿还想说啥,叫老梁拽了个趔趄,歪脖子他们几个在身后也没敢吱声,跟夹尾巴狗似的一哄而散。
  张磕巴用眼角偷瞟了一眼何以民,想过去搭个话儿,突然看见黑煞神似的老梁跟那个小嘴叭叭儿的女学生刘戈打东门里大步流星地跟过来了,他赶紧冲郝二虎挥挥手:“回、回走。回去看看,还有别、别的活呢,差不了你的工、工钱。”说着,跳上郝二虎的车,先走了。
  其他几个屯子的人一看张磕巴上马车跑了,也只好跟自己带来的车把式陪着笑脸商量打道回府。几个车老板子嘴上骂骂咧咧地收拾起马槽子、料口袋,气哼哼地甩起鞭杆儿往回走了。
  土城子的杜老六最后一个拿起了鞭子,他慢腾腾地牵着辕马倒过车去,被何以民喊住了:“老哥,是土城子的吧?捎我们个脚儿,我们去宝山,顺道。”
  “去宝山还不得晚半晌到啊,不嫌乎慢你们就上来吧。”
  何以民对老梁说:“梁师傅你回去留守,尤其注意姚清和的人,一旦出现,能抓就抓,不能抓的就想办法打听到他们的老窝。”
  “好!”
  “对了,刘戈来的正好,跟我们一起去宝山。动作快点儿,上车!”
  “啊?去宝山?”郭山马上压低声音提醒:“那个事儿,不急了?”
  “我比你还急呢。走,上车再跟你说。”
  何以民带着郭山、刘戈上了杜老六的马车。杜老六把大鞭子一甩,马车奔着宝山的方向开颠儿了。
  大花轱辘马车在坑坑包包的土道上颠跶着,甩得车上的人不停地左右摇晃。郭山尽力稳住身子,肚子里却发出了“咕噜噜”的抗议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紧了紧腰带。
  坐在郭山背后的刘戈感觉到了从他肚子里发出的声响,不禁抿嘴“咯咯”地乐开了。
  郭山被刘戈的笑声造了个大红脸,他回头瞅了一眼刘戈说:“你吃早饭了吗?”
  刘戈没有回答。她翻开怀里搂着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来,变戏法似地左右一分,亮出两个金黄金黄的大饼子。她把两个大饼子分别递给了郭山和何队长:“给,吃吧!梁师父给我带的,万一你俩没工夫吃早饭好垫巴一口。”
  何以民看到了大饼子顿时眉开眼笑:“梁师傅想得太周到了,真是及时雨啊!呵呵。”
  何以民也是真饿了,接过大饼子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下一小半儿去,腮帮子被撑得鼓鼓地。大嘴叉子贪婪地抿着,比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模样还有看头。
  在郭山的眼里,这个苞米面的大饼子简直比年三十儿的饺子还馋人。饼子上面的手指印看得真亮儿,似乎还带着梁师傅的体温,背面的糊嘎巴脆生生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郭山把饼子翻看了一遍,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他轻轻地揭起锅贴下面的糊嘎巴咬了一小口,美美地品味着‘饿了甜如蜜’的感觉。
  “嗯,真香!”
  听见身后传来“吧唧、吧唧”的咀嚼声,车老板子杜老六下意识地回过身溜了他们一眼,接着悄悄咽了一口唾沫。这个细微的举动,被挨着他的郭山看了个正着。
  “老杜大叔,早起也没吃吧。”
  杜老六讪讪地说:“嘿。咱们这些车把式就这样,时不常地就饿一回肚子。今天起得太早,没顾上吃。”
  “来,垫吧垫吧,吃一口。”郭山说着把手里的大饼子掰了一半递到杜老六的面前。
  “这咋说的,你们吃吧、你们吃。”杜老六把手里的大饼子往回推。
  “老杜大叔,先对付一口,到了土城子你再供我一顿饱饭,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吧?”郭山说完把他的手又送了过去。
  “嗯哪,有难同当!嘿嘿。”
  前边是段下坡路,马车向前倾斜着,三匹马的尾巴不停地左右甩动着,抽打着瞎虻和蚊蝇。
  随着车子的颠跶,刘戈的身体向郭山的背后滑去,而且跟他紧紧靠在了一起。郭山又一次挨着她这么近,心里不免热乎乎地。那天俩人骑一匹马去南山根子的情景又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身后,刘戈没有动,她若无其事地哼着歌曲。郭山慢慢放松了紧张的情绪,身子一动不动地任她靠着,脸上露出一丝略带羞涩的幸福。
  
  咏言工作室创作
  ………………
  注释:
  1、 动秤:着手做的意思。
  2、撂荒:指土地里没种庄稼,长满了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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