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6-25 11:21:15 字数:4702
1946年8月15日,为了庆祝光复一周年,佳木斯市政府在联中广场举行万人大会,会上要处决包括伪省长在内的反革命分子。参加会议的有当时工商、农贸各界人士以及学校的师生、机关的干部共三万多人。尽管警卫部队做了严密布置,然而就在宣布执行枪毙的时候,隐藏在人群里的特务分子投出炸弹,会场秩序大乱,参加公审大会的人员,有的被乱枪击中、有的被炸弹炸伤,更多的是在四散逃命的时候互相践踏,甚至被挤压掉进马葫芦里。死伤多人。
见范德才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何以民又追问了一句:“你弟弟怎么跟你说的?”
“嗯……他也是大约摸的,没啥准信儿。”
何以民马上来了个敲山震虎:“我们了解到了,你弟弟没有参与那些反革命活动。但是他知道很多内幕,是知情人。你也知道一些,对不对?你说,他推出去的是什么东西?”
“何队长,你们千万别听旁人乱说呀!我兄弟光做买卖从来不掺乎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这回是那伙人看他扩大店面正动土木,想把那些箱子当建材放他库房里寄存个把月1。我兄弟一看里面的东西没敢答应,推了。就因为这个还得罪了中间说事儿的李会长,说不上以后得穿多少小鞋呢!”
“箱子?箱子里面装的啥东西?”郭山警觉起来。
去年刚刚入冬,桦川、富锦一代的土匪跟国民党光复军勾结起来,趁共产党和农会立足不稳,内外夹攻,杀害农会干部和积极分子,继而围攻县城。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勃利事件、同江事件等一系列暴力事件,甚至还扬言要进攻市政府,策划武装夺权。
面对政治土匪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穷凶极恶,中共合江省委调动了三五九旅等野战部队和直属部队,对周边的土匪武装实施毁灭性打击。直到1947年初,才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国民党反动武装、土匪武装几乎被消灭殆尽。剩下的残兵败将虽然不甘心失败的命运,但是也只能暂时转入地下。他们暗中组织先遣军、利用控制的三青团等组织,进行反革命破坏活动。暗中囤积武器弹药,密谋武装叛乱。在县大队,这样的通报几天就会公布一次。
郭山一听范德才说起箱子,顿时一愣。他的脑海立即浮现出光复那年日本鬼子撤退时的一幕。
1945年8月的一天,天气热得出奇。一大早宋氏就赶到大青岗来了。她给宋胖子家挎来了一筐新摘的黄瓜、茄子,还给郭山送来了一件新做的小褂儿。那天正赶上苏联红军把逃往哈尔滨方向去的日本兵给圈了回来,满街筒子里都是蔫头耷脑的小鬼子。郭山美滋滋地穿上妈妈给缝的新褂子,拉上对门的史豁牙子跑到西门外去看热闹。大道两旁是苏联红军战士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着轮盘枪不远一个地看押着俘虏,指挥他们往宏克利方向开拔。因为前两天苏联红军的坦克车经过这里时,把大道趟出了齐腰深的辙坑,拉物资的马车过不去,日本人只好打开装着长枪的木箱子,把成捆的、拔了枪栓的步枪往坑里填,直到大洋马拉的小马车勉强过去。那是郭山第一次看见成捆的、装在箱子里的枪。
“那箱子里装的是枪吧?”
听到郭山果断发问,何以民和范德才都是一愣,他们表情各异地盯着郭山的脸,半天没有出声。
郭山急了,他站起身来走到范德才的身边推了他胳膊一把急切地问:“你说呀,到底是不是?”
随着郭山的问话,大家的目光又齐刷地转到了范德才的脸上。
何以民疑惑地站起身来:“枪?”
“是不是啊?”郭山追问。
范德才抬眼看着郭山,半天才聂诺着:“是!”
“是?是什么?”何以民向前迈了一大步,眼中闪着兴奋而紧张的光。
记录的刘戈听到这些也紧张得差点儿跳起来。她忘了记录,眼盯盯地看着范德才,等着他下边抛出重磅炸弹似的答案。随后又用敬佩的目光看向郭山,那眼神里包含着一种朦胧的情愫。
“枪!”范德才惜言如金地吐出一个字来。
“有多少?”退回座位的郭山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攥起拳头又往前凑了一步。
范德才摊开两手:“到底有多少我兄弟也不清楚。去了两三挂大车。我兄弟说仓库装不下,没让卸。”
“好家伙,还真是‘耗子拖木锨――大头在后边’呢!起码有一、二百条,够装备一个连的了。”何以民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将两手互相搓着。
“何队长,这个信儿就我们兄弟俩知道,要是走了风声我们全家就没命了。我是没说的,命是你们给捡回来的,我豁出去了!可是我兄弟没缸没碴儿地,要叫他们给整死了多冤啊!”说着,范德才又哭开了。
何以民使劲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走过去拍了范德才肩膀子几下,态度很和蔼地劝慰着:“老范啊,你先别哭。知道你有难处,所以我们才深夜赶回来问个清楚。你现在是在主动交代问题,并且给我们提供了特务藏枪的线索。这是立功的表现,我们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何队长,你们救了我一命,我知道你们是好人。那些跟你们有关系的事儿如果我不说出来那是不应当。可是我交待了又怕连累我兄弟。现在我都交待了,就求你们一个事儿,别难为我兄弟,行不行?”范德才向地下跪去,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求着。
何以民有些不耐烦:“哎呀,你哭什么呀!”
“如果不是我去找我弟弟隐藏这笔浮财的话,你说哪会引出这个事儿来。走到这一步,我兄弟要是有个好歹的,我咋能脱掉干系呢!”
“这个我们知道。但是你跟你弟弟都必须想清楚了,现在是人民政府、是老百姓的天下,任何反动派都变不了天。他必须跟我们配合,知道什么说什么,争取宽大处理。”何以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诚恳地告诫着范德才。
范德才把头儿点得跟小鸡荨米似的,一连气儿地应承:“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我兄弟也是个老老实实的买卖人,一定跟民主政府配合。”
事不宜迟,涉及到枪械的案件必须跟省直机关汇报,并且要按照上级指示采取统一行动。何以民特意嘱咐范德才千万不要走漏消息,又吩咐张大窝棚暗中注意,坚决不让范德才出这个屯子半步。
安排好了一切已经是鸡叫二遍了,何以民催促着:“郭山赶紧套车去,咱们赶早回大青岗。”
自打进入工作队以来,郭山还是头一次看见何以民这么急三火四地。他麻溜利索地跑出去套上了小马车。郭山心里想着马上就要把范德才揭发的枪支弹药起出来了,别提多高兴了。一上道儿他就噼噼啪啪一个劲儿地紧打响鞭,整得辕子里的小红马直尥蹶子。
“队长,敌人藏了这么多枪是要搞武装暴动吗?”郭山很严肃地问何以民。
“是啊!形势很严峻,我们切不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任何一次麻痹大意都可能给革命带来损失。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郭山的眼光显出了异常的冷峻。
南山根子通往大青岗的土道几乎笔直得能一眼望到头。几天的工夫,道旁的蒿草已经没膝高了,田野里一片绿油油地,看着真舒服。道旁沟子里面的桃花水越来越旺,柳条通子里面的飞鸟叽叽喳喳地追逐着。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几只毛色鲜亮的野鸭子扑棱棱地从水沟边儿上向大甸子的深处飞去。天边的云层里不时传来布谷鸟“卜咕,卜咕”的歌声。郭山满心欢喜地欣赏着晚春的景致,想象着获得挖浮财、抓特务的胜利,他的心里凭添了一股浓浓自豪感。
红艳艳的朝霞给大地涂上了一层金光。早起的燕雀在原野的上空忙碌地穿行,“大马莲”蝴蝶、“黑棒槌”蜻蜓也在路边的草丛里一群群地追逐、游戏。
刘戈的倦意被这大好的辰光赶得无影无踪。她一会儿用手指着路边的野花欢呼,一会儿又高声吆喝着远处飞起飞落的野鸟。笑声感染了何以民,他龇着满口大牙乐得合不拢嘴。
小红马紧颠着碎步,不大工夫,已经远远看见高家粉坊高耸的囤米楼子了。这时,只见镇子南门一溜烟儿跑出来一匹快马,马后撩起一溜尘土,影影绰绰感觉到马上是个穿军装的人。郭山跟何以民、刘戈都伸长脖子辩认着来人。他们正猜测着,快马已经到了跟前,是冯二丑。
“吁,吁!”没等马停稳,冯二丑就利索地跳下了马背。
“过快马瘾呐,咋跑这么急?”何以民调侃地问。
“何队长,有急事!叶队长让你赶紧回大队部。”
“吁!”郭山吆喝住了小红马。
何以民跳下马车郑重地问:“出什么事了?”
“宝山、黑头沟那边有两伙人闹事,听说闹得挺凶,叶队长已经带人去宝山了。还有,镇上一大早就来了好几伙儿人,都是附近几个屯子农会的人带来的,要动手分镇上工商业户的浮财。”
何以民一脸的不悦:“什么人带的头?胡闹!”
“不清楚。叶队长说黑头沟闹得也挺欢势,得赶紧派人过去处理。”冯二丑立正姿势,一一回答。
何以民背着手在马车旁来回踱着步。
桦川县是合江省土改运动的重点,根据土地改革的需要,重新组织了县大队,下面有20个工作队,深入到全县各个乡镇开展工作。作为县大队队长,何以民身先士卒来到工作难度比较大的大青岗,不仅坐阵指挥全局,还亲自出马解决各种突发性、政策性较强的疑难问题。眼下虽然是旗开得胜了,但是,按省、县领导的提醒,他们还是做了应对各种严峻考验的预案。今天的情况本来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他不愿意让这些骚乱干扰了近在咫尺的胜利成果。尤其是佳木斯的涉枪大案,绝对不可以坐失良机。他猛地转过身:“冯二丑!”
“到!”
“你骑马到土城子得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
“你去传达我的命令,叫郭文书带着他的工作组六个人火速赶到黑头沟,跟那里的农会联合行动。先查明情况,看是谁挑的头儿,有什么背景没有,尤其查明有没有土匪武装暗中参与指使。嗯,告诉郭源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跟老叶联系好以后再部署行动。然后你去宝山,告诉叶副队长,处理完了宝山那边儿的事马上回来碰头儿。时间紧急,出发!”
“是!”冯二丑一把抓过正在路边啃着青草的枣红马的缰绳,嘴上答应着人已经飞身上马,一溜烟地奔宝山去了。
何以民很喜欢小安徽,当初把他从剿匪部队调到土改工作队时,他还闹过几天情绪,老想跟着大部队南下。但是,在工作开展起来以后,冯二丑很快就一心朴实地投身到新的工作中去。很有那么个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头儿,每时每刻保持着待战姿态,只要一有任务,便会立即行动。
“妈的,都赶一块儿来了!”何以民有些焦躁,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面对纷繁复杂的形势,何以民感觉有些人手不足,尤其是能够作为骨干力量的年轻干部,更需要尽快培养和发展。他打量着眼前的郭山和刘戈,他俩正严肃地盯着自己。何以民的脑海里闪现出这些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一个个勤奋努力的场面。
“古代时候有个不小的官儿,当时才十二岁,他叫什么来着?”
侧身坐到马车上,何以民心有所想地问。他真希望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个顶个儿的都有经天纬地的才能。
刘戈问道:“队长说的是甘罗吗?他是秦朝最年轻的太宰。”
“对,对!可是他怎么那么小就当了那么大的官呢?”何以民挺喜欢刘戈的爽快,有意无意地想考考他们。
郭山甩了一下鞭子,头也没回地说:“甘罗啊,他是战国时很有名的少年英雄,12岁就在秦国宰相吕不韦的门下当门客了。”
郭山很轻松地说出甘罗的来历,大大出乎了何以民和刘戈的意料,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接话,同时盯住郭山的后脑勺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驾!”郭山甩了个响鞭听听身后没动静,好奇地回过头来,当他看到何以民和刘戈正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时,兴奋地转过身,绘声绘色地讲起甘罗的故事来。
一回到驻地,老梁急急火火地迎了上来:“唉呀,何队长,你们可回来了!天刚朦朦亮,附近几个村屯农会的人就赶着大车小辆来镇上了,说是跟东兴、勃利那边学来的经验,进城专挖那些买卖家的浮财,要对街里的几家买卖和作坊动抢。整得老范家小铺、泰丰货栈、高家粉坊和老发达赁器铺都关了栅板了。现在这帮人还在东门外栖着没走呢。”
“尽他妈地扯淡!跟当下转移浮财没有关系的不能算赃物。文件里不是做了明确区分了嘛!对汉奸、特务、恶霸地主兼有的工商业户和四六年七月份以后化形的大小地主,还有为掩护反革命敌特活动的工商业户才可以没收。其他的那些安分守己的老街头买卖不能给动,这是个铁的政策!”何以民一手掐着腰,站在院门口大着嗓门子嚷了起来,他对这些盲目来街里哄抢的农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个情况。”老梁压低声音继续汇报:“有人看见土匪姚清和的人这几天在街里出现了好几回了。”
咏言工作室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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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个把月:一两个月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