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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6-24 11:23:34      字数:4696

  听了叶喜凡的问话,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
  郭源很注意地看着何以民的表情。他既希望老何能尽快批准郭山成为土改工作队员,又感觉这么轻易地就让他具有了跟自己一样出入工作队的资格,似乎有些失去了知识分子的优越之处。只见何以民稍一思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先报上去,这几天跟我一起走,早晚会转正的。”
  老梁十分高兴地凑过去,搂着郭山:“好小子!转正是早早晚晚的事,你能行!”
  叶喜凡笑呵呵地对郭山说:“那你就先跟着何队长,学习他工作经验的同时留意他的健康情况。这样你的进步会更快。”
  郭源走到郭山的身边,微笑着拍压了他头上的扎撒毛一把:“哥,你也快成为干部了,得抓紧学习啊!”
  郭山习惯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头顶,嘻嘻地笑了。
  俗话说“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可是眼下的节气都要到芒种了,大地里头还没有看见几个干活的人。东一疙瘩西一片的地块儿,有的备好了垄,整整齐齐地像俏姑娘头上的刘海儿;有的锹镐没动在那里放挺、撂荒,乱七八糟地更像傻媳妇画的眉毛。
  郭山坐在车老板的位置上手里挥着鞭子。他的肩上斜挎着何以民送给他的军用挎包,胸脯挺得高高地。何队长和两个队员坐在车上。这两个队员一个是部队上来的小安徽冯二丑,另一个是学生队目前唯一的女队员刘戈。
  太阳早早爬上了地平线,清亮的阳光撒在挂着露珠的草地上,就像把一大把珍珠撒在了翡翠上一样。路旁的蒿草不时散发出阵阵幽香。有艾蒿的浓郁;稗草的甘甜;还有蒲公英淡淡的苦和野菊花的辛香味,嗅上一口真舒服。
  老何的心情好极了,这会儿他斜倚在草料口袋上,听小安徽滔滔不绝地讲述东北缴匪的战斗经历。
  小安徽说话的动静很好听,有点像唱歌。他蹲在车上拖着长音儿说:“最过瘾的是富锦到桦川的那一仗,我记得是去年六月十四号吧?对,是十四号。”
  “是啊,那一仗我也赶上了。你猜我是咋赶上的,听我给你讲讲吧。”何以民盘腿大坐,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我在二打四平时负了重伤,被送到后方来休养。没几天,正赶上军区从佳木斯往勃利转移,我们十几个行动不太方便的伤员跟着警卫连一起上了火车。火车刚开到孟家岗就发现前边的铁道叫土匪用木头轱辘1给堵上了。还没等火车停稳,土匪们就一窝蜂地拥了上来。警卫连孟连长指挥战士以车箱为掩体,跟土匪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郭山他们直着脖子,听得聚精会神。
  “我们派了一个班,巧妙地迂回的土匪的身后,卡宾枪一端……”
  何以民正讲到关键时刻,刘戈突然抬起手来冲着小安徽大喊一声:“不许动,缴枪不杀!”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把蹲在车上听得正入神的小安徽吓得一个腚墩往后仰去。何以民手急眼快上去就是一把拉住了他,这才没有掉下马车去。
  “我的天呀!你比土匪凶多了,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小安徽坐到马车上,故意用手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刘戈抿着嘴“嗤嗤”地笑了:“你以为这是在你们老家的村头大树下喝粥呢,坐马车上还蹲着,掉下去也不怨我!”
  何以民也被刘戈逗笑了。他以教训的语气说:“小丫头,你以为这是在比武场上啊。土匪可不管你那套,他们见到人影就开枪。谁找死啊!还跟他喊不许动?当时是一抹儿用子弹说话。一袋烟的工夫,土匪扔下十来具尸首,挠竿子2了。”
  郭山转过头来急切地说:“队长,土匪基本被我们消灭光了,以后还有仗可打了吗?”
  何以民说:“嗯,这一带的土匪基本消灭得差不多了,可还有残余势力潜伏在周边的山里。一个多月前西门外的凶杀案到现在都没缉拿到凶手,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啊。”
  “一定是土匪杀的人!”郭山说着使劲甩了一下鞭子。
  “再说,全国解放也需要兵源啊。别看我们从前线下来十万人巩固东北根据地,可是现在单从咱们合江省就调了六、七万人补充到南下大军里了。等土改胜利了我们就南下,解放全中国去!”
  郭山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他扭过身子抢着说:“那可太好了,我第一个报名参加。”
  “我也参加!何队长,我们可以参加吧?”
  “当然可以了,不过……”何以民很认真地看着他们。
  “不过啥呀?”郭山用眼睛盯着何以民,等着他的下话。
  刘戈也催着:“队长你快说呀!”
  “不过,咱们目前的任务是搞好土改,挖浮财、支持贫雇农领地、种地、护地,巩固后方根据地。”
  何以民用手指着道旁撂荒的土地说:“你们看,好多人分了地都没种,为什么?”
  “那还用问。不就是怕落个‘秋后算账’嘛!”刘戈回答。
  “是啊。在分到土地的人来看,自己不是土地的主人,没有看清楚共产党的主张是消灭剥削和压迫。怕种了人家的地有悖道义。其实啊,那些恶霸地主都是靠动心机巧取豪夺、使奸耍滑,靠放高利贷等见不得人的手段发家的。哎,然后他们又开始一辈儿一辈儿无情地盘剥那些只知道辛苦劳作、没有土地的农民。叫你们说说,是不是这样?”
  何以民说这番话的时候很严肃,眼里充满了对剥削阶级的憎恨和对贫下中农的同情。刘戈使劲点点头,她佩服何队长的思想觉悟和阶级感情。
  何以民继续问:“我们这次下去的任务是什么,啊?”
  刘戈回答:“就是发动群众呗。叫大家都知道土地的主人是他们自己,耕者有其田,天下是劳动者的天下。”
  何以民点点头赞许地看了刘戈一眼。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南山根子。
  “何队长,到地方了。咱们先去哪儿?”郭山回头问何以民。
  “去农会吧。他们农会主席是张大窝棚吧?”
  “是。张大窝棚大名叫张大朋,靠扛活给人家种瓜、种菜维持生计。因为他经常住在地头的窝棚里,时间久了,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窝棚。”郭山很顺溜地把从其他工作队员嘴里听来的情况复述下来。
  南山根子离大青岗正好十里地,是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屯子,前后总共有三趟街(gāi)儿。好一点的房子都在前街(gāi)。唯一的一口辘辘把水井也在前街(gāi)儿的西头小岗儿上,井边有个用杨木轱辘抠出来的水槽子,于是这里成了停车卸套、喂马打尖;来往行人聚堆的地方。农会成立时也看准了这里,就在大井北边押了三间房,用细柳条子别起了杖子,小院经管得挺整齐。
  听见马车声,张大窝棚乐呵呵地迎到了院子外:“哎呀,何队长,你们过来了。范德才撂倒3了!”
  刘戈快言快语地说:“怎么,病了?是不是逃避处理装病啊?”
  “好像不是。我去看了,那小子头晕眼花地下不了炕儿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张大窝棚用手指了指范德才家的草房,已经快晌午了,范德才家的烟囱还没有冒烟儿呢。
  “走,郭山,看看去!”
  张大窝棚前面带路,郭山等人跟着何队长走进了范德才家的院门。
  老范家的院子里溜光儿地什么家什都没有。院西头上一挂花轱辘大车在那里张着辕子,特别扎眼。屋子里像样的摆设都被分掉了,显得更是清风冷灶地。
  郭山跟在何队长的身后走进了里屋。只见范德才铺了个薄褥子,头下枕了一只足有半尺高的大枕头,头冲里躺在炕头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看到工作队的人进了门,范德才的媳妇赶忙擦了把脸上的泪水,用忧虑的眼神看了当家的一眼,悄无声息地下了地。
  “呀!咋地,闹病了?”何队长朝炕头上躺着的范德才看了一眼,问他媳妇。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迷迷糊糊地。”范德才一看工作队的人又来了,赶紧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他浑身没劲儿,支撑了几下没有支撑起来。
  何以民摆了摆手示意范德才躺下,放缓了语气说:“老范,发昏当不了死啊,有问题你还得交待,知道吗?”
  范德才晕头晕脑地点着头,连声答应:“知道、知道!”
  “咱们有现成的大夫,有病没病一眼就看出来了。郭山,过来给他看看!”
  郭山见范德才的脸色紫红、紫红地,气息也不顺,心里已经有了谱。他坐到炕沿上伸手搭脉,又翻开眼皮看看,回头把何队长拉到外屋:“队长,范德才脉弦舌紫,血贯双睛,看样子是急火攻心弄得肝风内动了。病得挺邪乎,不赶紧扎咕怕是不行了,往轻了说也得落个半身不遂。咱管不管?”
  “这么邪乎哇?妈的!管斗争还得管扎咕病。嗯,理是理,情是情,咱们还得讲政策,啊?先治好他再说。”
  “是!”
  郭山立刻拿来笔纸开了一道方子,用的都是蝎子、僵蚕、天麻、羚羊角这些平肝熄风的药,最后又加上了牛黄、龙胆草之类清心肝邪火的几味峻药。
  何以民接过药方子看了看:“冯二丑!”
  “到!”
  “你快马加鞭赶回镇里去取药,越快越好。”
  “是!”
  “二丑哥,我师父没在家,你告诉我师娘这个药方是我开的,有的药量下得稍微有点儿大,都是应该用的。”
  “好!”
  何以民发现只有范德才的媳妇一个人守在当家的跟前,他好奇地问:“就你们老俩口儿过日子吗?”
  听见何以民的问话,范德才媳妇颤颤巍巍地回答:“自打家里被分了,大儿子就跟媳妇回娘家去单过了。老二、老三在通河给人家扛活,有一阵子没回来了。”
  “就这三个小子啊?”
  “俩个丫头离得远,啥都指不上!”
  药很快就取来了。郭山在院了里支起了两块土坯,上面坐了个瓦盆,开始点火熬药。
  这边药还没有熬好,范德才的老婆就哭喊着从里屋跑了出来。
  “郭同志呀,你麻溜儿4屋里看看去吧,我那当家的怕是不行了!”
  “刘戈,你快过来帮我看会儿药壶。火太急,千万别煎糊了。”
  “哎!”刘戈答应着走过去蹲在药盆前,小心翼翼地向盆下添着柴火。
  郭山三步并做两步跑进里屋,只见范德才的右手一个劲儿地哆嗦,脸色青白,牙关紧闭,已经晕厥了过去。郭山用力拉着褥角5把范德才的身体横到炕沿边儿上。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放在炕沿上,又从里面取出了三根银针,一口气插到百会、人中、涌泉三个大穴上。随后又拿出来一根三棱针在范德才的前胸膻中穴划出了个十字花,粘糊糊的淤血顿时涌了出来。郭山把范德才的身体侧过去,对准心腧大穴狠狠地擂了一拳。范德才被震得“啊”了一声,一口浓痰喷了出来。郭山从包里掏出了个小瓷瓶,倒出来三个高粱米粒大小的“启关回阳丹”塞进了范德才的嘴里,抓过水碗把药给他灌了下去。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范德才苏醒过来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感激的眼神看着郭山和何队长,跟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何以民安慰着范德才:“别哭、别哭,有病不要紧,这不是有工作队的大夫给你治嘛。只要你配合土改工作,把没交待的问题都交待了,我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郭山边收拾家什边说:“范东家,你这病就是从火上来地。有啥事儿别撂在心里,何必跟自己的身子骨过不去呢。要是连命都没了,你说你要那些玩艺儿还有啥用啊。”
  何以民看着郭山,心里着实佩服起了这个年轻人。他趁着郭山收拾家什儿的空档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不简单啊,这里快成百宝囊了,都是你师父给的吧?”
  “嗯哪。我跟师父学医四年呢,他对我可好了!这药就是临参加工作队时师父送我应急的。还真用上了。”
  “嗯。老中医可是咱们的国宝啊!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我一定登门拜访拜访你师父去。”
  “好哇!让我师娘做几个地道的山西菜,我师父准能陪你喝上几盅呢。”
  “那敢情好了!”
  处理完范德才的病情,太阳已经偏西了。
  在回大青岗的路上何以民跟郭山交待:“别看范德才是地主,他还没构成十恶不赦,我们一定要治病治到底、救命救到活。千万别忽视了其中政治工作的重要性啊!”
  “嗯哪。队长,我觉得这节骨眼儿上咱要是支他一竿子6,他兴许就能活过来。这救命之恩,不就是政治工作嘛。”
  刘戈凑到跟前很干脆地说。“是啊,咱们用真心去感化他,一定能做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浮财。明天郭山还来吧?我陪你!”
  “你陪他?你会骑马吗?”何以民的话里似乎包含了一丝不太情愿的因素。
  “嗯……,我不会骑马,不过我可以跟郭山合骑一匹马呀。”
  “这附近还有少数土匪活动,你俩可要小心点儿噢。”
  “队长放心,要是真遇上土匪了,我和郭山一准儿7将他俘虏了。哈哈哈!”
  “对,抓活的!”
  小安徽向后推了一下帽沿儿,满眼笑意地说:“喝,满有信心嘛!”
  “你俩切不可麻痹大意呀!”何以民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咏言工作室创作
  ……………………
  注释:
  1、 杨木轱辘:杨树锯下来的一段。
  2、 挠竿子:逃跑。
  3、 撂倒:卧床不起。
  4、 麻溜儿:立刻、马上。
  5、 角:角(jiǎ),一角。
  6、 支一竿子:帮一把。
  7、 一准儿: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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