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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疼痛(十三)

作品名称:高中的疼痛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07-05 01:50:26      字数:9413

  25
  客车把我送到了熟悉的学校,正好下午五点。我说熟悉这个词是由衷的,虽然半年以前,这个学校对我而言几乎不存在;虽然本学期以来,我在这所学校尝遍了酸甜苦辣,然而,我从内心里还是把它当作自己的学校。我对它的熟悉不亚于对我自己。甚至我都觉得,它在性格上有与我相似的地方,单调而又复杂,刻板而又多变,斯文而又带着野性。
  回到寝室里,没见到一个人。
  于是,我上了床蒙头大睡,一会儿就睡着了。突然,我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旷野中,周围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物,似乎连空气都没有。一个巨大的圆包围着我,可我不是圆心,我只是在这圆里游移的一个点。我觉得有些惶恐,但又不是那么惊悚,因为我想我是在做梦了,不然明明刚才上床睡觉了,怎么无缘无故会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来了呢?如果是做梦,那我什么也不怕,有人用刀抹我的脖子我都可以喊出“中国共产党万岁”这样的豪言壮语来。问题是,我没有把握是在做梦,万一要不是做梦,被人用刀抹了脖子那就有点划不来。
  我想证实一下这件事。我到处张望,要寻找一样让人踏实的东西。我终于看到了一棵树。旷野上惟一的一棵树,只比天低一点点,比我高一点点。我兴奋地跑过去,我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我绊倒在地,我才看清楚,原来那棵树早已被伐倒,而我却被它伐倒了。被一棵伐倒的树伐倒的事实,使我有些沮丧和恼火,幸而没有别的人看见。
  可是,正好一只蝴蝶从树叶间飞了出来,它看见了这一切。
  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蝴蝶,美丽得我忍不住要去捕捉它。它飞得并不快,可我总是抓不到它。我更加恼火了,猛地加快速度,眼看就要逮着它了!我立足的地面蓦然陷落,旷野崩塌成悬崖,我不会飞,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悬崖上滚落下去……
  “啊——”
  这时,我看到了几张模糊的面孔,有刘大伟,还有郑海波、童超。刘大伟问我:“是不是做梦碰到日本鬼子了?”我看看他们,忽然有些生气地说:“老子要晓得是做梦,才不会叫呢。”
  童超笑道:“谁做梦的时候晓得自己是在做梦啊,神仙还差不多。神仙可能天天在梦里哩,做梦又不要花本钱,吃喝拉撒都不要管,多好。”
  郑海波说:“那要是恶梦呢。天天在恶梦里,还做得成神仙吗?”
  “天天在恶梦里的只能是魔鬼,神仙肯定是天天做美梦。”刘大伟说,“来来来,我们热烈欢迎王子凡同学做神仙归来。”说着,他率先鼓起了掌,寝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错过了晚饭,啃了两个郑海波从家里带的糯米巴巴,绷硬的,但饱肚子。
  郑海波嚷着要打牌,他说今天晚上要复仇,昨天我们只是运气好一点,险胜了。刘大伟说,要是特务连再来,他可保不住了。
  “今天放假,他肯定不会来。”郑海波已经把牌拿在手里了。
  我说:“要是你们再输了,炒花生可一个都不能少。”
  “哎呀,你们输了还不照样得买,啰嗦!”郑海波已经把那副牌洗了五遍。
  既然他们要复仇,便没有摸边派对,还是我和刘大伟打他们两个。我直希望刘大伟今天手气好一点,莫要再不断玩鬼走钢丝了。哪晓得刘大伟那个王八蛋拿的牌比昨天还要差,我的手气则出奇地好,常常是一个人包打天下。郑海波和童超还是输了,他们坚决拒绝再次去买炒花生了。我对童超说,你是寝室长,讲话要算数。童超说,又不是我召集打牌的,我也没有在输赢协议上签字。郑海波说,你们想吃东西呀,我可以提供糯米巴巴。我没好气地说,吃你那糯米巴巴,跟我们输了差不多。郑海波连忙从床底下掏出两个糯米巴巴,自己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童超,说,那好呀,我们不是输了吗,罚我们两个吃糯米巴巴得了。刘大伟用手拍着屁股说,没有看过像你们这样脸皮厚的人。
  正当争得起劲的时候,姜怡彬跑进来了,气喘呼呼地问:“看见贾孟雄没有?”我说:“没见。他从不到我们寝室里来。有什么事吗?”姜怡彬说:“齐艳晕在教室里了,吴老师要我尽快找到贾孟雄。”说完就跑出去了。
  我说,炒花生也别吃了,我们去教室看看吧。
  教室里的人几乎都围在了齐艳的座位边,我们都挤不进去,无法看到齐艳的情况。我灵机一动,爬到讲台上,只见齐艳伏在桌子上,双目紧闭,嘴角流出白色的涎水。她身边是急得不知所措的吴老师。我大声喝道:“找贾孟雄有什么用?赶快送医院找医生去!”
  吴老师抬起头来,看见是我,说:“要姜怡彬弄三轮车去了。”
  我说:“见鬼,他说你要他找贾孟雄去了。”
  “我要他顺便喊贾孟雄来,陪着上医院。”
  “非要班长去陪吗?这样多耽误时间,我去!”
  我跳下讲台。正好姜怡彬和贾孟雄进了教室,一辆三轮车停在教室外面。同学们自动散了开来。吴老师发布命令:
  “快,把齐艳抬上三轮车。贾孟雄和王子凡陪着去医院。”
  我把手一挥:“贾孟雄去吧,我不去了!”
  吴老师一怔,旋即怒喝道:
  “你不去也得跟我去!”
  齐艳被抬到了三轮车上。这时我被置换成全班的焦点,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杨曼丹走到吴老师跟前说:“还是我去吧,没一个女同学怕不方便。”吴老师一言不发,但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贾孟雄和杨曼丹也上了三轮车,我依旧站在全班同学的目光里,我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还有一些哧哧的笑声。
  我傲慢地望了一眼四周。
  眼睛停留在李雁君那张空着的座位上,傲慢就像直升飞机一样降落下来。莫名其妙地,泪水竟然不争气地涌上了我的眼眶,我赶紧走了出去。
  李雁君是第二天清早到校的。我到教室上早自习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读外语了。她对着我笑,我却笑不出来。她说了一声:“新年好!”我转过身看着她,她的精神很好,面庞红润,头发光亮,胸部更加发达了。
  我想起了一个问题,她的成绩不见得比我好,凭什么她的生存状态比我好得多,我们虽然志趣相投,可以成为好朋友,可是,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是公主,而我是丑小鸭。她能够比别人更独到地发现和了解我性情上的过人之处,却无法体味生活给我带来的种种痛苦和尴尬。
  我终于对她做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回答道:“新年好。”
  这时,吴老师走进了教室。他阴黑着脸,声音也十分低沉,但我还是听清了他讲的意思,因为教室里静得出奇:
  “同学们,齐艳的病情比想象的严重,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但镇卫生院查不出症结所在,需要转到县立一医院去。谁和齐艳家住得最近,请举手。”
  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会,童超举起了手。他说:“我家与她家虽不属同一个村,但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可以了。”
  “那好,现在请童超同学马上到齐艳家跑一趟,通知他父母。另外,还需要两位同学护送齐艳去星沙。贾孟雄、杨曼丹、姜怡彬三位同学这次很辛苦,就不去了。大家学习都很紧张,我们遵循自愿的原则,上述三位除外,其他同学,愿意去的举手。”
  大部分都举起了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庄严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吴老师说:“很好,我们班上有这么一股团结友爱的风气,我感到很满意。请王子凡和李雁君同学去完成这个比较艰巨的任务。原来准备联系县立一医院的救护车,但他们车很紧,空不出来,请你们两个立刻赶去镇卫生院,护送齐艳坐平江方向开往星沙的客车。到一医院主要是去做一系列检查,如果要住院,请即刻和校办公室电话联系。”
  我和李雁君领命行动,吴老师将一千元钱递给李雁君,又叮嘱了她一番。我们迅速往镇上赶去。
  齐艳躺在卫生院一楼的一间病房里。她的脸比墙壁还要白,头发像一团乱草,看见我们去了,她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不认识我们,眼睛黯然无光。房间里还有一个圆脸护士在陪着她,但没有谁说话,只是装了两个活物而已。
  圆脸护士帮我们把齐艳扶到汽车站,等了不到十分钟,就有车来了。她又帮我们把齐艳扶上车坐好。我和李雁君都对她说“谢谢”,她摆摆手就走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齐艳也不做声,她谁都不理,但是让你随意摆布她,不作任何抵抗。我在扶她的过程中,发觉她的身体很松软,柔若无骨,这和“团支部书记齐艳”表露出来的冷硬与傲慢风格截然不同。
  李雁君和齐艳坐在双人座上,我坐在另一边靠窗的单座上。不一会,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到了星沙,周围的人都准备下车了,我才被他们扰醒。李雁君笑我:“你到浏阳买席子去了?”我说:“浏阳的席子质量不好,所以空手回了。”
  一下车,李雁君叫了一辆的士,我们很快就到了县立一医院。医生立即对齐艳进行化验,天啦,又要抽血,又要验尿,又要照片……好在李雁君对这些名堂熟门熟路的,基本上就是她在那里跑上跑下,我觉得有些惭愧。李雁君交给我的职责就是照看齐艳。其实,齐艳虽然很萎蘼,但一直还比较稳定,用不着操蛮多心。我等于是摊了一份闲差。
  李雁君将好几张化验单的结果交给门诊的一位老医生,她挂的是“教授号”。教授把这几张条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问李雁君:
  “你是她什么人?”
  “我们是她同学。”
  “哦——”教授沉吟了一下,“你们这位同学患的是神经官能症,而且血压较高,至少休学一年……”
  教授的话音未落,一直恹恹不振的齐艳蓦然尖厉地喊叫道:
  “不!我不休学!我能坚持!快送我去学校!”
  接着,她就放声痛哭,吓得李雁君惊慌失措;我也急了,我还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这样子哭过,这种声势只有夏天的暴风雨差可比拟,但人在痛哭中释放出来的悲伤是暴风雨中所体会不到的。教授站起来,抚着齐艳的肩说:
  “孩子,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你要安静下来,来,让两位同学扶你到旁边休息室去。”
  我和李雁君将齐艳扶到休息室,她的哭声一直没有停止。过一会,教授拿着病历本过来了。他慈蔼地对齐艳说:
  “孩子,听伯伯一句话,你的情况只是暂时的,而且也不严重。但是,你必须休息,硬撑着对你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一年如果休息得好,你仍然可以再上学,你并没有失去机会。”
  李雁君问:“她要不要住院?”
  “她这种病主要是静养,药物治疗伴以心理调适。我给她开些药回去吃,一个月以后来医院检查。”
  这时,一对中年夫妇带着满脸焦急的神色,左顾右盼地走了进来。他们看见齐艳,疾速走了过来,喊道:“小艳,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李雁君问:“你们是齐艳的爸爸妈妈吧?”
  齐艳妈妈点点头,眼泪已经流在了脸上。教授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耐心地对齐艳的父母说了一遍,他还说:
  “你们不要着急,情绪稳定对于她很重要,在家里要给她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注意营养要跟上。她明年肯定还可以上学的。”
  齐艳的父亲连声说着谢谢,那模样好像挨了人家一拳,他感谢人家给得不是太重。
  我们帮齐艳取了药,赶班车回了学校。学校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们熟悉的学校。我们到校时正是下午上课的时候,校园里呈现出一种惯常的安静。
  先到了吴老师办公室,李雁君将情况一一汇报。吴老师听后,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看了李雁君递过去的病历本。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说:
  “医生既然这么诊断了,我们还是要对齐艳的身体负责。休学一年也好,高中学习太紧张了,正好可以歇口气,养精蓄锐,弄不好坏事可以变成好事。”
  齐艳的父亲表态:“感谢老师和同学对齐艳的关心,我们是乡下人,没文化,我们相信医生和老师,老师说休学就……休学吧……”他有点哽咽了。
  “李雁君和王子凡赶快去教室上课,我带他们去办休学手续。”吴老师扬扬手,我和李雁君像两只小鸟从栖止的枝头飞开了。
  栖息到另一棵枝头上。教室里,数学老师的声音仿佛磨盘碾米。李雁君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我没有做声。数学老师应道:“请进。”我就跟在李雁君的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数学老师看着我,嘴巴动了动,眼珠子一转,又接着讲他的课去了。
  但我们的出现将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那是一双双急切探询的眼睛,那是一双双无比羡慕的眼睛,因为,只有我们俩个对新闻人物齐艳同学的最新状况了如指掌。在我们这个社会,拥有内幕、掌握秘闻的人价值有多大,我就是在高中最先了解到的,藉此我才可以理解,为什么社会上到处都是黑洞黑箱,晃动着黑手,那才是最玄妙的地方,让人登上绝顶或跌落悬崖的所在。
  下课了。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围拢在我和李雁君的座位边,等着我们吐露一些最新消息,虽然这些事情迟早他们是要知道的,但先听为快还是让他们充满了期待。我和李雁君对望了几眼,李雁君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的心里怦然一动。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我感到李雁君的哭声很好听,很优美。我甚至觉得,她不仅是在倾诉,而且她是在歌唱,引吭高歌。她悲伤的声音里融荡着激情与力量,把堆积在这间小小教室里的沉闷日子驱赶得七零八落。
  她停下来了。
  那些被冲散的日子复又聚拢,复又变得沉闷和寡淡。长着一块宽大额头的历史课老师仿佛从古墓中走出来,踱着阴郁的步子,伴随着那步调的却是尖锐无比的电铃声。
  26
  到了晚上,同学们都知道了齐艳休学的事。整个教室里无法安静下来,吴老师来过好几次,叫大家安静一点。他的语气明显带着软弱,至少是不那么理直气壮,也许他的内心里也想腾出这么一个晚上,让大家渲泻和轻松一回。
  李雁君坐在位子上,心情显得不是太好,老是打开抽屉到里面拿书,看过几分钟又换一本,口里不时发出一种不耐烦的低吟声。我问,你怎么了?她说,头有些疼。我建议,我们也说说话,好吗?她回道,我们不是在说吗?
  我被噎住了。一股气浪在丹田与喉咽之间不断地流转,我使劲地把情绪控制在自己的躯体范围内,但我是一个藏不住的人,我只好呆呆地望着李雁君,用眼睛这扇窗口透气。
  李雁君歉然地说,对不起,我好难受,齐艳都那个样子啦。
  那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她比我们都早解脱。
  还说呢!人家一生就可能这样毁了。
  那么多考不取大学的人都毁了吗?那么多得过一点病痛的人都毁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齐艳本是很有希望的。
  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本就没有希望的人早就应该休学,得病的本该是我……
  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这方面我不会比你更好。
  你比我好得多,因为你有当教育局长的父亲。
  你!你羞辱我,我不跟你说了!
  坐在前面的同学们的头颅,像货郎鼓一样,一拨一拨地摇摆过来。教室里更加躁动,却反而安静了许多,那些杂乱的声音都消失了,它们的能量全部转换成对我们争吵的密切关注。李雁君受不了了,她把桌上的书本一古脑扫进抽屉,扭头冲出了教室。留下我尴尬地坐在那里,独自承受着那些目光的火力。
  我也火了,大吼一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再看我就叫你们好看!”
  结果出现重大失误,由于“看”字讲得太多,到后面我竟然磕磕巴巴,像个大石头,不仅威严丧尽,一些同学还大胆地笑了起来。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也冲出了教室。好在外面没有老师,我悄悄地出了校门,向河边走去。
  河是永远的线索。顺着它,我看到了熟悉的情节,风的叹息、水的絮语以及月亮泼洒下来的忧郁的光辉。最熟悉的是那条路,静静地延伸着,我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由于它亲切而温和的鼓励。可惜闻不到野菊花的香味了,这一向天气变得出奇地热,有时甚至连一件毛背心都穿不住,都说这不是好兆头,至少明年庄稼地里的虫害会比往年严重。经霜耐冻的野菊花大概也耐不住热了,纷纷告别了季节。
  我走近那块熟悉的草坪时,听到了哭声。开始吓得我停下了步子,再一听,那哭声也是熟悉的,便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跟前。
  她没有理会,继续哭着,但我觉得她肯定知道有人来了,而且是我。因为,她哭泣的节奏有了明显的改变,她用这种改变把信息传递过来,并保持着自己的矜持。我奇怪的是,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竟然就知道我来了。女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我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听她哭。
  过了好一会,她还在哭,声音时高时低。我的心里有点发毛了。我把手伸过去,轻轻一拨,她就倒在了我的腿上。我用另一只手很有分寸地拥着她,我看见她的脸了,脸上全是泪水,比前面小河里的水还多。我扯起自己罩衣的一角,被她的手挡住,她从口袋掏出一条小手绢递给我。我接过来,那上面散发着一股野菊花的香味。
  我帮她擦着泪水,那张湿润的脸在月光中像一块彩色玻璃,迷幻的光辉映射着我,唤醒我内心的冲动。我想起了“亲嘴”这个词,但在这样的情境中,这无疑是一个粗俗不堪的词,我恼怒自己的脑子里竟然钻出这样的字眼。直到我想到另一个优雅的词——“吻”,我才放心地把自己的嘴巴放下去。因为,我知道,在这个词的鼓舞下,我不会遭到拒绝。而不久,我的手也正是沿着这样的思路,顺利地进入到那一片神秘的胸部。
  流水、月牙和田野交织着一团虚拟的光亮。我用手托了托,问道:
  你的奶子什么时候长大的?
  奶子?丑死了!你叫乳房好不好?
  乳房,乳房。我又用手托了托……
  这时,学校那边仿佛有手电筒在晃动,隐约传来人声。哦,有好几个手电筒,在交叉扫射。我对李雁君说,说不定是在找我们。
  李雁君站起身,望了望。说,那不会吧,即使知道我们出来了,也犯不着这么找啊。我们再等会吧,看看情况。
  过一会,手电筒收起来了,人声也渐渐没有了。
  李雁君说,我们得赶快回去,怕出问题。
  我们蹑手蹑脚地向校门口靠近。已经傍着校园的围墙了,忽然,李雁君拖住我,耳语道,传达室里好像有人说话。
  我示意她站在那里别动,独自摸索到传达室的外侧,里面传来三四个人的说话声,其中有特务连。我尖起耳朵,听到一些断句,“说是一天都没见到人”“神思恍惚”“做梦都在……”
  我听得满头雾水,好像是在说我,又不像;说李雁君吗,也像,又不像。我回过头来,告诉了李雁君。李雁君说,我们不能被他们发现,还有别的办法进去吗?
  我想了想。来,去那边试试。
  为了避免横过校门口时被人发现,我牵着李雁君的手,往后退了十几米远,才敢进行穿越。一过校门,马上傍着那边的围墙往西走。我记得,我刚来不久的那次晨跑,和郑海波一起企图开溜,我在从操场里的那棵大樟树后面跑到篮球场的过程中,发现旁边的围墙里嵌着一张小木门,门是关着的,但我不记得上锁没有。去碰碰运气吧。阿弥他妈的陀佛。
  到了。小木门依然是关着的。
  我一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大约有三四寸宽,就再也不动了。我用手去摸,万幸,并没有锁,只是倒拴了。我要李雁君从地上找一根小棍子给我,我的腿顶住木门,手里的小棍子插进栓眼,使劲向上一挑,成功了!
  李雁君说:我们分头走,你回寝室,我从篮球场的窄门去教室。
  她想得真周到。
  我一闪念,李雁君就不见了。
  我正要去宿舍楼,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去试探一下传达室里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与我和李雁君有关。
  待我估计李雁君已经在教室里坐定了时,便径直朝传达室走去。那里面坐了四个人,围着一炉没有燃得有气无力的煤火,除了门卫外,还有特务连,另一个也是体育老师,最里边的那位好像是高三的老师。一见这阵势,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我朝特务连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问门卫:“请问有我的信吗?”
  门卫好奇地看着我,狠狠地摇摇头,似乎是怪我打扰了他。
  特务连喝道:“晚自习时间来问什么信,快回去!”
  我抽身就走。特务连站起来把我叫住:
  “喂,你今天看见陆林凤没有?”
  “陆林凤?是那个打篮球的吧,我没看见,不,我没注意。”
  我轻快地回了寝室。好家伙,他们原来是在找陆林凤,关我屁事!
  第二天,李雁君在食堂碰到我,朝我诡秘地笑着,一脸喜气,似乎还在庆幸昨晚的安全脱险。我低声对她说,我有事要向组织汇报。她故作严肃地答道,早请示,晚汇报,哪有早晨汇报的?我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人太多,所以话不能多。我们互相擦身而过。
  李雁君走后,我折进食堂,想打些稀饭。突然前面发生了暴动,两个人扭成一团,周围迅速聚满了人,连食堂里的师傅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我拨开人群一瞧,呀,是刘大伟和篮球队的那小子——在山上扇了刘大伟一耳光后落荒而逃。我一笑,他妈的刘大伟,怎么在食堂里干起来了,也太不是地方了!
  我问旁边一个女生,他们怎么回事?
  女生说,大家都排队打稀饭,那高个子一上来就插队,矮个子上去教训他,高个子问他是不是欠揍。矮个子说,欠揍的是你,违规插队暂且不说,你至少还欠我一耳光。说完抬手扇了高个子一巴掌,动作好快啊。就这样打起来了。
  我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身高一米七二的“矮个子”刘大伟吃亏不小,他纯粹靠斗志在支撑,又显得有勇无谋。
  我急忙出来,到案上的稀饭锅里舀了满满一盆发烫的稀饭,再挤了进去。刘大伟已完全落处下风,眼看就要被掀翻在地了。我绕到篮球队那小子身后,举起饭盆,使劲扣在他的头上。待他痛得大叫,我已钻出人缝,逃之夭夭。
  进了教室,我的心里还是乐滋滋的。虽然损失了一个饭盆,但那一盆子扣得他妈的真正通气解恨逗乐。李雁君问我,什么事乐得嘴巴上都开了花。我就将刚才在食堂里发生的事讲给她听,她听了乐不可支,说:
  “你为我也报了仇,谢谢。”
  我说:“要是斗酒,他一个鸟人绝不是我的对手,也不是你的对手。他们总是联手害人,所以不惩办不行。”
  她又问道:“你那盆子上没写名字吧?”
  “只有我们寝室的哥儿们知道那是我的盆子,他到哪里去晓得?他一直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呢。还是邓爷爷讲得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李雁君笑得要钻到抽屉里去了。
  我说,你先留条命,别乐死了,还没听我汇报的呢。
  李雁君把腰直起来,故作严肃状。汇报吧。
  你知道昨天晚上特务连他们找谁吗?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他们找陆林凤。
  陆林凤?陆林凤去哪里啦?是不是回家还没来呢?元旦放假前,我还碰到她,她说回家过节呢。哎,他们找到没有?
  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不然也不会问我。
  这时,刘大伟从后门冲进来,他拥抱着我,说,王子凡,你他妈的真是神出鬼没。然后,他把手里的饭盆递给我:“我帮你把它捡回来了,物归原主。”
  李雁君说,王子凡不能再用这个盆子了,他们一看就知道,我那还有一个新的,等会我去拿来。
  刘大伟弓起身子说,那就多谢小李阿姨了。
  李雁君狠狠地踹了刘大伟一脚:“你讨打!”
  学校广播突然响起来。马上就要上课了,这时候从来不响广播的,会有什么紧急情况呢?会不会与食堂的打架事件有关?我又有些紧张了。
  “请全校同学注意,请全校同学注意,请全校同学注意。现在播放一个重要通知,现在播放一个重要通知。今天上午所有的课间休息,各班同学都只能在各自的教室里活动,不得走出教室。今天上午所有的课间休息,各班同学都只能在各自的教室里活动,不得走出教室。”
  同学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段事情发生得太多了,大家一边兴奋,一边惊诧,一边躁动不安,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第三节是语文课。第二节一下课,吴老师就来到了教室,他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小黑猫。下面老鼠子窜来窜去的,他都懒得理睬了。终于,他站定在讲台的中央,要大家在座位上坐好,他的嗓子好像被一根带子吊住了,说话很吃力:
  “刚才同学们都听了广播,之所以把大家关在教室里,是因为高三班一名叫陆林凤的女同学,昨天晚上投塘自尽了。”
  “啊!”教室爆出一片惊呼声。
  “就在学校山后面的那口塘里。直到今天早晨八点,尸体浮出水面,才被村民们发现。镇派出所派了两个法医来,初步认定是昨晚七点左右投塘的,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具体情况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希望大家,一,不要过多谈论、探究这件事,它与学习无关;二,高中阶段的学习非常紧张,同学们要学会自我调适,自我平衡。齐艳病休,陆林凤自杀,估计都与在激烈竞争中不堪重负有关。据说,他们从陆林凤的课桌抽屉里发现了她的绝笔,只有短短的四个字‘羞于见人’。成绩不好要努力,努力还不好,问心无愧,羞什么?种田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啊!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
  李雁君的嘴巴一直就没有合拢过,痛苦让她的脸扭曲变了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课本上,像粗大的雨滴击打竹林的声音。每年暑假,我们一家都要泡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平时田里活全由妈一个人代劳,到了抢收、抢插时节,我和父亲也得下田,成为泥土交响曲中一两个拙劣的音符。我家的田在坳背,旁边是一大片竹林,一旦碰到突如其来的雨,我们就往竹林里跑。雨再大,躲到那里面就没事了。雨落的时间一长,我便索性坐下来,靠着一根青青翠竹,听雨滴击打竹林的声音。偶尔有一两滴雨迸溅到我的衣上或脸上,总是让我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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