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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疼痛(九)

作品名称:高中的疼痛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07-01 17:19:23      字数:10130

17
这几天,我都在寻思着要不要给小芹回信。
  我想就不回了吧,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时常还想起它,但想一想也就罢了。让她不知道王子凡跑哪里去了,保持着这种神秘感,说不定她还会经常想起我。要是一点悬念也没有,她才懒得费心呢。
  小芹的那封信一直揣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并不是我把它看得如何重要,当初接信时的那种激动早已淡化了。现在,我有时觉得它还给我带来了烦恼,那就是如何处置它。一种办法是回信,好比给她的来信找一个替身,遣送回去。但这种做法太缺乏创意,落入俗套,基本上,至少是暂时被我否决了。不回信的话,要么是扔到字纸篓里去,让它去流浪,被深深地埋入地下,或者送回工厂,重新变成纸浆,这样好像对小芹不起,显得王子凡无情无义;要么收藏,不,珍藏起来,当作一件宝贝,当作一种隐私,当作王子凡人生历程中的一件大事,以后谁要写王子凡的传记,都要把它当作重要的一章,这样又太煞有介事,显得王子凡幼稚无知,没见过多少世面。
  在这样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没有哪一方完全占优势,这封信在风暴的中心反而呈示着难得的平静,它一直躺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做着会有一个替身的美梦。只是我的手经常去搔扰他,有时是为了找别的东西,比如钥匙、硬币等等,有时是百无聊赖,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就捅到口袋里,捏一捏那个薄薄的信封,甚至撕下一个小小的角放进嘴里。由于有这封信,最近我撕吃各门教科书的进度大为缓慢。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有时我去摸它,的确是想到了我口袋里还有这么一封信,我不应该冷落它,这是我平生收到的第一封信(李雁君写的纸条不算,因为没有通过绿衣使者的传递和门卫阴沉的注视),好比家里来了一个从没来过的客,那份客气自会不比寻常。王子凡不是个讲客气的人,但也犯不着就把人家的一份好意打入冷宫啊。所以,这种抚摸实际上是慰问,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是慰问过后拿的回扣,或者说是那封信对我的行贿,希望我的手不久再次光临。
  几天后,那封信拿出来一瞧,好像一把腌菜了。我刚要扔进字纸篓里,忽然又收回来,仍旧塞进口袋。于是,我加快了慰问它的频率,撕下的碎片也越来越大,再过了两三天吧,小芹寄给我的那封信一字不漏、一块碎片也不剩地被我吃光了。当拈出最后一块小碎片时,我深情地望着它,内心感到无比惬意,仿佛吃下去了一只全鸡,还有一根肉丝卡在牙缝里,舍不得去拨下它,希望它能把鸡的味道留得更长久些。但我最终还是把那块小碎片放进了嘴里,我的牙齿和舌头明显放慢了速度,它们好像在互相告诫:这是最后一块了,这是最后一块了,这是最后一块了。
  我就是这样以独有的方式,消化了小芹对我的想念。我把她写给我的文字放进了心坎里,但信里的内容大部分我记不得了,整封信在我的脑海中仅仅留下了十分模糊的印象,我又有些后悔吃了它,否则的话,我随时可以温习的。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哎——不过,我是把它放在心里的呀。放在心里也不一定记得,我悟出了这个深刻的道理。我本来想把这个道理告诉每一个人;又一想,真理都是相对的,未必对任何人都适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星期六一大早,李雁君兴冲冲地告诉我,今天下午有一场热身赛,对手是远道而来的福临中学。然后,整个这一天,她就兴奋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比赛里。她的心思无法驻扎在课堂上,像头小老虎一样地横冲直撞,她的眼睛更多地看着外面,虽然篮球场正好在42班背面,眼睛再好也望不到那里去。她的手没有闲过,不是弄得文具盒哐哐直响,就是把教科书在课桌上翻过来覆过去,有点类似她在球场上运球的动作。好久没有打过比赛了。她说。
  她的兴奋劲完全把我也给卷进去了,我装作正经,她就时常用手来打我的胳膊,要我认真听讲,这时她正在跟我透露福临中学的军机。她们的教练年纪多大,个子多高,毕业于哪个学校,一餐能吃多少碗饭,脸上有多少黑痣,穿多少码的鞋子等等,她都一清二白。她说,全县历年篮球比赛,星沙中学总是冠军,福临中学老拿亚军,其他学校争第三。达德中学以前是第六名左右的水平,她来了就有争第四的实力,弄不好可以进入三甲。
  我问,那路口中学呢?
  她说,路口中学比达德强一点,在我来之前。
  我说,那你将是一个改变历史的人物。
  李雁君容光焕发,这种健康给人以强劲的冲击。说实在的,我也忍不住了,迫切想看她打球。这种想法对正在上课的老师是极不礼貌的,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教学秩序,被一场50分钟的篮球赛冲得七零八落。真是非常非常抱歉!
  中午,在发布“黑名单”的黑板报上发布了红色球讯。许多人围着那里看,有的好长时间还不愿离开,好像黑板报上正在举行球赛似的。
  球赛下午五点半开始,但这也是晚餐的开餐时间,校委会伙同学生会生活部规定,学生吃饭一律不准离开饭桌,值勤的学生干部更是毫不通融。球迷们只好一边忍气吞声,一边狼吞虎咽,一盆饭三五两口了事,嘴巴都不抹就往篮球场奔,毕竟,这算得上学校里难得一见的兴奋点了。
  我到球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近十分钟,福临中学以12:8领先。我挤到中线位置,正好看到李雁君在自己的前场,接过队友从底线发出的球,右手一边拍,左手一边指挥着其他队友的位置。她显得很着急,口里出言不太逊,对着队长陆林凤也是。福临队的队员比达德的高多了,达德这边只有陆林凤可以与她们一比高低,但陆林凤还是显得有些笨,她是场上最壮实的队员,对抗能力强,移动较慢。
  这时,福临队的两名队员上来逼住李雁君,其中一个比李雁君高一个头。李雁君佯装往右边运球,对方也迅速右移,李雁君右手向后一甩,球倏地从她的身后跑到了左手。左边的对方队员显然已有防范,继续卡住位置。李雁君左手一挥,球从对方两名队员之间传到了接应的陆林凤手中。李雁君也从这条线路突围而出,骗过对方另一名队员,杀入三米线内。陆林凤的传球及时赶到,李雁君跳起,一记后仰投篮中的。投中篮后,她马上回撤,路过我旁边,我喊了一句:“好球!”她没有看我,我看见她笑了,此前她的脸一直绷得紧紧的。
  上半场达德队落后5分。李雁君在球场那边休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胸脯起伏很大,仿佛要窜出来一只小动物似的。特务连在使劲地跟她说着什么,手还不停地比划着。有好几次,正好李雁君的胸脯起到最前点的时候,特务连的手指也忙不迭地划将过来,李雁君只顾喘气,压根儿就没在意。我远远地看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幸好每次都还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点,算是有惊无险。特务连脸上一忽儿是那种很难看的笑,一忽儿又冷肃得像一块铁板。陆林凤和其他队员在一旁喝水,她们的眼睛都望着特务连,他压根儿就不理她们。
  下半场刚开始李雁君没上,她坐在一张板凳上,看着队友们像猫捉老鼠一样地与对方扭在一块,她的脸又绷得紧紧的。球在地上滚的时候多,经常从这个的胯下滚过,又从那个的腋下穿行,好像一群人在抓一只小兔子。不一会,福临队完全控制住了局势,达德只有招架之功。李雁君在特务连的耳朵边说了几句,她马上站起来,举手向裁判示意上场。但达德的进攻线路太单调,球老是往李雁君一个人手里送,靠她突破或远投得分。达德只有一个李雁君,对方投入重兵防她,她也无可奈何。终场哨响,达德输了14分。李雁君得了球队将近一半的分数,立刻成了校园里的新闻人物。   
  李雁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喘着粗气,胸脯起伏得很大。我怀疑好多人都是他妈的瞅着她的胸脯,要是真的从那里窜出一只小动物,那会形成怎样的局面呢?
  晚自习时,我旁若无人地在作业本上画圈,每次画并排的两个圈。我画得比上次似乎要好一些,而且我是有意识地在画好。以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天天看李雁君的胸部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我更想不通了,为什么看了李雁君打篮球以后,我会特别注意她的胸脯,并与它的起伏产生一种共振。联想起在客车上由于身体挤压,我对韩小娟“停机坪”上的那两个小苹果想入非非,我感受到了运动的奇妙。美是在运动中产生的。
  李雁君走进教室,同学们的目光都投向她。因为,许多人都目睹了她刚才在球场上的壮举,才知道原来她还身怀绝技。李雁君公主般地从巷道走过,我不能不说,这一个晚上是属于李雁君的。我为她感到高兴。我以画圈的方式表达我的祝贺,每次画并排的两个圈,它们借着纸张的白色,在灯光下显得玲珑剔透,丰盈饱满。
  李雁君问我画那么多圈干什么。我笑了一下,说这是羊圈,晚上了,白天放出去的羊群都要赶回来。她问,那少了吗?有没有没回来的?我说,有两只大白羊,可能是跑到别人的羊圈去了。李雁君扑哧一声,竟然溅了些玉唾到我的脸上,就在嘴角的那个地方,我想,那里已经是李雁君的殖民地了。
  喂,明天有人请我的客!
  真的嘛,我能不能沾光啊?
  这个,可能不太好,是男篮的队员。
  哦……
  我今天把他们吓一跳!
  不光是他们,整个达德都被你吓了,我想,还有福临的那些母牛们。
  你说我们女篮队员都是母牛?
  嗬,不是。你是母牛群中的一匹……
  一匹什么?
  一匹母马。
  李雁君拿起教科书重重地甩过来,打在我的手臂上,骂道:“王子凡,你是流氓!”我说:“母马才好呢,又能跑,又能下崽。”
  你再说!
  好,我不说了。个人服从组织。
  熄灯铃响了好一阵,128寝室还在兴奋地卧谈着下午的那场篮球赛。郑海波认为,如果还有一个李雁君,达德队就赢定了。童超说,半个就有了。我说,篮球是个集体项目,达德并不是输在少了一个李雁君,而是输在李雁君与全队配合还不够默契上,能与李雁君打点配合的,只一个陆林凤。靠一个人得分,总不如别人多点进攻。要是再训练两三个月,达德中学的水平会上一个台阶,而福临中学虽然这次赢了,但她们的上升空间很有限,就是这个样了。
  郑海波说,看不出你还蛮有理论水平,去当教练兴许比特务连强点。
  是呵,我想,我自己打篮球时,从未想到过这些,也怪不得,那时我还小。
  刘大伟说,李雁君跑起来,那两只奶子蹦得老高,我每次都以为她要把它们投进篮筐里去。
  我说,刘大伟你他妈的就只晓得看这些,对篮球屁都不懂。
  刘大伟理直气壮了,懂篮球有个屁用!看女孩子打篮球,有几个是去看球的?不都冲着那几个香饽饽吗?
  童超说,那倒也是,你看陆林凤的屁股,翘起挂得住一只水桶。
  刘大伟说,那你争取把自己那只水桶挂上去吧。
  童超说,你的水桶水足些,还是挂你的。
  我说,要不这样吧,把128的几只水桶都挂上去。
  郑海波马上附合,我同意。
  刘大伟说,你们别想得美了,陆林凤的屁股上肯定挂的是特务连的大水桶。
  哈哈哈哈。寝室里回荡着被压抑的笑声,欲望的头颅大胆地钻出年轻的身体,互相碰撞着,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气息。这种气息,被黑暗掩护着,又与黑暗对抗,在狭小的空间里凝成压缩饼干一样的东西,吃下去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口干。
  第二天,刘大伟、郑海波、童超他们都回去了。我本来也计划回去的,但心里又不是太想回去,走来走去的没味也没劲,除非是没零用钱了,那是非回去不可的。我以后要孝敬父母的惟一理由,就是必须还钱给他们。我的身体是他们给的,这就足够了,还要花他们这么多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好在我王子凡花得不算太多,还得起。所以,在学校里我倒是不乱花钱,我不能把自己的债台筑得太高了。
  我偶尔也对父亲产生一点敬意,母亲虽然勤劳,但赚钱的事几乎全拜托父亲了,我家里从来没有宽松过,每次也能涉险过关。一路紧巴巴地过来,养了一屋的瘦子。
  去年七月,我得知自己没上高中的录取线时,曾对父亲说,我不读了,我可以去南方打工。他不同意。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让你读完高中,高中没考上大学,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做父亲的没那个本事再给你找学校。现在我还能做的,我就要做,我不能让自己后悔,所以,你不读也得去读。
  我听了这话,喉咙里咕咕咙咙一阵痰响,响了一阵,痰就咽到肚子里去了。我没有再说话,也就是默认了父亲的决定;但我觉得他有些自私,为了自己不后悔,逼着我去读书,这样子效果不会太好。我一直把读书当作在为父亲做一件事情,而为父亲做事,说实在的,我提不起多大的兴致。读就读吧,好在学校里人多,日子也容易打发。
  说到钱,想起还没买成语字典的。
  对,去镇上遛遛吧。
  走到长平公路上,就看到了蜿蜒曲折的金井河。金井河上面的公路桥很小,如果不是下面流水,看不出是一座桥了,更多的是一条公路,每天要承载那么多汽车,不成公路成什么?好比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每天要承载那么多作业、练习和课文,都看不出来是“祖国的花朵”了,一群小老头似的,摇头晃脑地念经拜佛。
  我来到了新华书店。店里没几个人,站在柜台里的比站在柜台外的人多。看见我进去了,从墙角的阴暗处很快移过来一个女子,圆脸,蓝色的毛衣外套。我猜想下面应该是黑裤子,因为被柜台遮了,我看不见。但我想试一试我的判断力,便问她,你穿的是一条黑裤子吗?那女子奇怪地望着我,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只好再重复一遍,你穿的是一条黑裤子吗?女子的目光立时变得锐利起来,那一种锐利仿佛遇到重挫,又突然黯淡;紧接着,意想不到事情的发生了,她嚎啕大哭,双手捂面,转身朝那阴暗处冲去,她在前面俯首弯腰的一刹那,臀部微微翘起,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确穿着一条黑裤子。我来不及庆贺自己非凡准确的判断力,被她的模样吓懵了,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重大错误。这时,阴暗处掀开一张布帘子,原来那里面还有一间房子。布帘子掀开时,炸开一道黄黄的光,一个男人走出来,刚才在看热闹的其他营业员便跟在这个男人的背后,向我这边驶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
  我问她今天是不是穿了一条黑裤子,她就哭起来了。我答道。
  你问她这个问题干吗?
  不干嘛。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我是来买成语字典的。
  其他营业员爆发出猛烈的哄笑,像炮弹一样响在我的周围。这个男人也陡然大笑不止,他们把我当作神经病。这一点让我也禁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声最容易感染人,外面的人纷纷涌进来,看见我们在笑,他们也莫明其妙地笑。越来越多的人,把新华书店挤得水泄不通,笑得屋顶摇摇欲坠。
  那个男人从柜台里拿出一本成语字典,说,三块五。
  许多人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要买这本成语字典,他们以为这是一本什么奇书,藏着致富秘诀或快乐的源泉,他们手里举起钱,高叫着:“给我!给我!”我赶忙从那个男人手里拿过书,钻出人缝,来到了店外,才记起还没付钱的。但我已经挤不进去了,更重要的是,我失去了再次挤进去的动力,因为没付钱对于我来说,毕竟不是一件坏事。笑声变成了闹声,新华书店里一片狼藉,大家都抢着买成语字典,这真是难得一遇的奇观。我踌躇满志地看了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18
走了一会,我就看到相思酒家翘起的屋檐了。那屋檐就像这个季节落下的卷起的黄叶,给人一种疲惫感。我听到里面有喧闹声,还有笑,好像是新华书店那边笑声的延续。但这种笑声好熟悉,我甚至觉得是从我的胸腔里发出来的。不,分明是女孩子的笑声。我走到门口,朝里面望去。
  那熟悉的笑声回流到熟悉的源头,我才弄清我之所以熟悉的缘由。李雁君和三个男生围坐着一张小方桌,三个男生我都不认识,大概都是高三的。李雁君正对着门口,但她的眼波流荡在啤洒泡沫间,脸红得发紫,与我们上次在这里斗酒时的气定神闲完全不一样。看来,她已在三位男生的夹击中落处下风。我也没想起要回避,只是怔怔地看着,直到我发现掌柜的胡大姐正准备从店里走出来,那样子好像还是冲着我来的。我立即佯装赶路的,快步向前面走去。
  走了一段,往后望了一眼,没见人跟上来。我又走回几步,悄悄站到相思酒家对外的窗户下,向里窥视。看清目标没有问题,但是这个窗户正对着马路,你从窗户里看一下还正常,老是往里面瞅,人家就会觉得异样,弄不好都会窝到窗户底下来看热闹。于是,我用目光盯住目标,人缓缓向马路方向移,移到既与窗户保持一定的距离,又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为止。我做出一个闲杂人员的样子,偶尔腾出眼睛翻一翻手里的字典,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酒还在继续喝。李雁君右边那个王八蛋简直是端起杯子往她嘴里灌,另一只手还在她的头发上摸;左边那个好像也举起了手,不知要干什么,看不太清。李雁君的胸部束缚在一件红色晴纶衣里,每次仰头喝酒,它就表现得格外突出。
  突然,李雁君的头部消失了。我只看到她左右两个王八蛋互相诡秘地望着,他们的酒气一直逼到了我的鼻子尖上。糟啦,李雁君可能是醉翻在桌上了。我心生一计,一边读着字典,一边往前面走,走到酒家门口。果然,李雁君伏在饭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在呕吐!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大步跨进酒家,喊道:“李雁君,你倒在这里享酒福,找得我要死,你父亲从城里来了,快回学校去!”那三个家伙愣住了,良久,右边那个王八蛋问我:“你是什么人?”我一字一顿地说:“王子凡,她班上的同学。”他们三个呼啦向门外跑去,胡大姐跟着追到门边:“你们哪个付钱?”可他们一溜烟没影了。
  胡大姐跺着脚回来,骂着:“这三个混七八账,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把一个姑娘灌成这个样子。”她又面对我说,“要不是你来得及时,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我都看得有点怕了。她现在肯定走不动,这个样子也不能让她父亲看到,那会骂死她去。这样吧,我们先扶她到三楼,我开间房让她休息,麻烦你照顾她一会,你是她的同学嘛。”
  我和胡大姐把李雁君架起来,往楼上走。李雁君看了我一眼,喃喃道:“怎么是你呀?”她好重,我没有力气和她说话。到了三楼,胡大姐去开门,我一个人扛着她,几乎都要被她压垮了。
  李雁君躺在床上。胡大姐又拿了一壶开水进来,说:“你好面熟。”我说:“我是你的老顾客。”胡大姐一寻思:“哦,我知道了,哪里老顾客,你哄我,你只来过一回。”我说:“以后就会是老顾客了。”胡大姐笑开了:“这话还中听。我走了,麻烦你了!”我奇怪她竟然没感觉李雁君来过,那次还是她买的单。也许她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出来,这些生意人贼精贼精的。
  李雁君的嘴唇干得厉害,我倒了一杯开水凉着。她的喉咙里还在呕,只是呕不出什么东西,她的身体不时地抖动着,脸上尽是汗。我找了条毛巾,帮她把脸上的汗擦干,一擦完,又有汗冒出来。汗里都扑出浓烈的酒味。我不停地擦,她睁开眼睛望一望,倏忽笑了。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没听清楚,不像是说“王子凡”三个字。我就让她睡了。
  过一会,胡大姐送了一碗醒酒汤上来。她看了看李雁君,说,出汗就没事,汗出完酒就醒了。又说,哎,这女孩子也是,就让人家灌,那些伢子只想揩油呢,化生子!我问,你对她不面熟吗?没料到胡大姐大大咧咧地笑道,我怎么会不面熟,你说你来过,我就记起上次也有她,只是那次是我和她一起扶的你,另外还有几个伢子。你们喝酒我高兴,我要赚钱,但我也不想你们喝坏了身子,你们还是学生哩。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这个胡大姐还是挺厚道的。
  楼下有人喊。胡大姐急急地下去了,把木楼板震得轰隆轰隆响。不知是被惊醒了,还是酒醒了,我去看李雁君的时候,她早就在看着我的背。我说,醒了?她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泪水。我问:你这是怎么了,刚出完汗又流泪,水有多是不是?她一听笑了,仿佛暑天暴雨未停又出起了太阳。
  她叫我把门关上。我去关门的时候,她在后面说,你的尾巴翘起来了。她这一说,提醒了我的身体,让它顿时活跃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尾巴是不是真的在她说话前就翘起来了,但经她这么一说,它的确正处于翘起来的状态。问题是,我前面那个地方也翘起来了,以致于我关上门后,不敢转身往回走。我觉得那是一个笑柄。
  我坐在她身边,尾巴从裤子里钻出来,主动游向她的掌心。她轻轻地摩娑着,说,它越长越好看了。我说,反正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好看有什么用?我想割掉它。李雁君焦急地说,不要好吗,它既然长出来了,就应该是有用的,只是它的用处你感觉不到。我说,夹着尾巴做人太难受了,这样子我还不如不做。她说,你到哪里去割?只怕尾巴割不了,又让别人知道了,更糟糕。我想也是。我喜欢它。李雁君说着,就把尾巴放进了她的嘴里。不知怎的,这次让我不太舒服,主要是前面挺得太厉害,简直要冒火了。我索性解开裤子,李雁君看呆了,很久才说,我没想到你有两条尾巴。这样吧,割掉一条也可以,等寒假我帮你到星沙的医院里问一问。我要她摸前面这条,她就摸了,我的全身震颤着,不久,前面那条喷出一些水来,弄了她满手。我们的兴致就此而尽。我要她把醒酒汤喝了,她说,酒已经醒了,不喝这个。便端起我凉在桌上的那杯开水喝了。
  下得楼来,我们跟胡大姐告别。李雁君说,身上没带钱,下次再来付款。
  胡大姐倒是蛮利索,行,行,多来几次就行,快回去见你父亲吧,他等不及了。
  走出门,李雁君摸着脑袋问,我父亲?
  我笑了,放心,你父亲没来,是我刚才跟你解围时急中生智说出来的,否则吓不跑那三个混蛋。
  李雁君脸又红了,多亏了你,谢谢。
  我调转话头,问李雁君,你刚才为什么会哭脸?她脑袋一甩,没有啊,哭了吗?我说,哭了。她说,那我可能是伤心,没喝赢那三个混蛋。我说,你以一敌三,够了不起了,不过,也太危险了。要不是我……刚说到这里,我猛一拍大腿,哎呀,我的成语字典忘在相思酒家啦!李雁君说,算了,我去帮你搞一本。我说,看来没用钱买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我就把上午在新华书店碰到的事跟她讲了,她听了之后,脑袋上的七个孔全部城门洞开,跑出一队队惊奇的士兵。
  回到学校,看到校门口围了一堆的人。我们好奇地凑了上去,吴老师也在那里,一脸焦急的神色,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是我们班的人!贾孟雄、姜怡彬、杨曼丹等,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是一辆三轮车,上面半躺着……齐艳!她披头散发地靠着车壁,面色苍白,嘴唇紧抿,手捂着腹部。杨曼丹也上了车,侧身扶着齐艳。
  吴老师看见李雁君了,大声喊道:“正好,李雁君来了,你也去一个吧,女同学太少了。”李雁君问:“怎么回事?”杨曼丹细声细气地说:“她在洗衣房洗衣,突然倒在地上,手脚抽搐,直喊肚子疼。我们把她扶到寝室里,搽了点清凉油,好一些;可过一会又发作了。我们就去喊吴老师……”这时,姜怡彬踩动三轮车了。我对吴老师说,我也去吧,多个人总好些。贾孟雄冷冷地说,三轮车装不下。我更加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他并没看到,他低着头。车子已经出了校门口。
  晚自习,整个42班教室都安静不下来。大家讨论着今天下午齐艳的突发病,开始还压低嗓门,等过了几趟检查的老师,就越来越肆无忌怛了。男生一个个放下架子去问女生,女生们难得有这么一次抬头露脸的机会,她们很适度地矜持,带着神秘的微笑。男生们则猴急得很,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女生们像骄傲的公主吐鸡骨头,做出优雅的姿势,冷不丁地吐出一点;再优雅一番,又冷不丁地吐出一点。逗得那些男生只差没掰开她们的嘴巴了。
  我坐在位子上,六神无主,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别人是用耳朵听,我却用眼睛听。眼睛听得更清楚,更真切。所以,许多穷追猛打的男生没听出什么名堂,我倒是兼收并蓄地理出了一些道道。大概齐艳自上一次考试不好以后,就天天开夜车,有时别人睡了一觉醒来,她那蚊帐里还点着蜡烛。这两个星期以来,她明显精神不振,上星期还呕吐过一次,吓死人了。我听了直发笑,这些女生好像囤积居奇的不法商贩,货物一行销,便胡吹海侃,不怕吓死人。
  李雁君走进了教室。后面是贾孟雄、姜怡彬,没看见杨曼丹。教室里须臾肃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们,仿佛那是最新出版的晚报。李雁君脸上还挂着笑,贾孟雄和姜怡彬则黑着脸。我发觉,教室里没一点声音,也是一件蛮可怕的事情。李雁君一屁股跌在椅子上,说:“累死我了!”
  她这一声打破了岑寂,不,是把已经出走的热闹找回来了。教室里又叽叽嗡嗡地到处响动起来。我问:“是不是住院了?”她说:“医生一下子查不出名堂来,要观察几天。杨曼丹在那儿,我明天要训练,没办法。”那边,贾孟雄和姜怡彬也成了各自的新闻中心,他们的脸都不黑了,而且还踱上了一些光亮。
  吴老师来了,径直走到贾孟雄那里问了几句情况。我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吴老师注意到了,头一点。我站起来,大声说:
  “今天晚上纪律非常不好。尤其是贾孟雄班长和姜怡彬、李雁君进来后,他们与全班同学交头接耳,讨论齐艳的事,害得我无法看书。我很难得这样安静下来看一晚书,却被他们搅黄了。特此报告。”
  吴老师没有上讲台,也没有向我这里走来,而是走到了教室后面。我们又不敢回头或转身去看他,于是,他对着大家的背发言:
  “齐艳同学病了,大家关心是对的。贾孟雄、姜怡彬、杨曼丹和李艳君等几位同学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把齐艳送到了镇上医院,杨曼丹同学现在还守在那里。这是应该表扬的。至于三位同学回来后,讲了小话,是不遵守纪律的行为,要批评。王子凡同学也做得对。现在离就寝还有半个小时,谁也不准讲话了。”
  吴老师出去后,许多同学都掉过头来望着我。因为,吴老师已经下达了“不准讲话”的命令,所以,他们都不好做声,怕我再打小报告。亲爱的同学们有的瞪着我;有的诡秘地笑着;有的麻木地看着,好像我是跑出了动物园的大熊猫。
  我突然想笑,止也止不住,学着齐艳的样子,捂住肚子,可还是捂不住,只好冲出教室,跑到厕所里疯狂地笑了一通。墙那边有水落下的声音,有纸被匆匆打开的声音,有皮带和裤子磨擦的声音,最后是咚咚咚跑出去的脚步声。那个女生一定认为男厕所里进来了一只疯子。
  回到寝室。刘大伟说,他对王子凡他妈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在看上去不能出彩的地方偏偏出彩,他认为王子凡的前世是诸葛孔明,有勇有谋。我说,别拍我的马屁了,要是我长出一条马尾巴来,惟你是问。郑海波说,长出马尾巴来就送给刘大伟,刘大伟前面后面都没尾巴,他急死了。刘大伟揪着郑海波的耳根,骂道,急你的吊鸡巴!
  我问刘大伟,你认识校篮球队的男队员吗?
  都认识,有两个还和我是一个初中学校上来的,在高三。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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