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体校里

　　闲下来的时间我在想要是那些厨房的师傅认为我每天帮他们干那些事情是应该的就糟糕了。
　　这几天，早训后的我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就能睡着，而且一睡就会睡得很香很沉，每当这时候，我总会被负责购菜的泽老师叫去跟她买菜。每天要买的菜很多，她像是看我小有意欺负我似的，差使我跟在后面拎着提着挎着，东西沉得把我的怒火给压了出来，气得我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我负荷着沉甸甸菜，艰难地移动一段又一段的路程。
　　停下来，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我问我自己：不干行吗？可是想一想：没有车费，我又怎么回得了家呢？然而，细细想想：说实话，就算挣不到回家的车费，我也不亏。
　　因为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我还真学会了做一些事情：比如学会了削藕、学会了杀鱼。我是第一次见到藕，以前也是在课本上看到藕的图画，当然也是第一次吃到藕了。杀鱼的事在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而现在我竟然学会了杀鱼。耐着害怕的感觉用刀背敲击鱼儿的头，鱼就死了。大鱼则需要用力敲，刚开始的时候我连大鱼都拿不稳，总是让它从我手里跑掉，我在厨房的空地处跟着它跳跃，费很大力才制住它。我划破了很多次手终于学会了刮干净鱼儿的鳞片。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给我小工钱，那么我回家去就可以对父母说我是一边打工挣钱一边训练呢，他们该会有多惊奇！这样一想，之前的所有委屈都不算什么了！一个下午，我和张奶奶在院子里烤太阳，同时也看着晒饭。
　　奶奶拿出圆臼来磕辣子，我在一旁做作业，张奶奶在圆臼里磕磕又停停，不时呛得她直打喷嚏。我说：“让我来！”张奶奶不让。我见她磕得那么细了，就提醒说：“奶奶，可以了吧？”
　　“不行的，别人会说我磕不好的。”奶奶说。谁？我想问。哦，对了，奶奶是说张教练的妻子，张奶奶的儿媳妇。我抢着帮张奶奶磕辣子，磕了一会儿，忽然什么东西飞进我的眼睛里。
　　“哎哟！”是辣子飞进眼睛里了，我哭了，“奶奶……”张奶奶从里屋跑出来一边安慰我一边为我擦干净泪水，我便破涕为笑了，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刚刚竟然喊得那么大声。傍晚时候，隆隆的雷声夹着翻腾的黑云把天空震得像是空中楼阁的倒塌。白天的光明一下子变成黑夜的暗淡。一会儿，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我们坐在宿舍里，只听到隔壁张教练家在讲话。?“你洗这个干什么？”这是张教练的声音。“我想将它们洗干净晾干。晾干后拿回老家给那些小孩们炸着吃。”张奶奶说，“丢了怪可惜的……”张奶奶后面的话被一阵雷声淹没了。我就想起，这些天张奶奶常说的一些话。她常看着到地板上那些成堆的被晒得流油的饵块说：“孩子们啊！可不要浪费！这真是造孽啊！每顿剩下那么多倒掉，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张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只是在一旁咂咂嘴。
　　我想刚刚张教练与他母亲的对话一定是张奶奶将在地上晒干的饵块捡起来洗。
　　“哼！拿了丢远些。猪都不要给它吃这些脏东西。脏死了！”张教练说。
　　“轰隆！”一个响雷似乎把我的心都炸碎了！宿舍里朝外开着的窗户上破了的纸被风打得瑟瑟发抖！离回家还有几天的时间，而我觉得仿佛是还有几个世纪那么的漫长。
　　一个傍晚，我拖着两条沉重而疲惫的腿从训练场向宿舍走去。购菜的泽老师站在远处看着我，看到我她似乎想起什么事来了，她转身对刚出院门的张教练说着什么。我经过他们时，“你们体育老师明天要来这里开会，你却说她将要在学校等你！嗯？”张教练看着我说，“难道我们会把你卖掉？哪个耐烦要你？”
　　吴教练就是吴老师，我们原来学校的体育老师，张老师说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一种伤害所以我觉得特别委屈，眼泪哗哗落了下来。队友们全都笑了。但是当她们看到我在抹眼泪，就都停下笑来安慰我。“别哭了。张教练也真是……”“别哭了，小不点。”她们说。“哪个要你？”我又想起这句话更伤心了。“小雨，你哭了？”张教练也许听到了队友们的说话声，“不要哭了。别哭了，我是跟你说着玩的。真的没人要吗？”听着张教练这么说，队友们更是捧腹大笑，我也偷偷笑了。第二天，训练结束了，我们在会议室坐着准备开会，等那些领导们来讲话。
　　“今天上来啦？”只听见张教练在热情地跟一个人说话。不一会儿，从外面闪进吴老师。
　　啊！吴老师！我真想大叫一声，原本有许多话想一股脑儿地讲给敬爱的吴老师听，但我此刻竟然脑海里一片空白！反而是很陌生地看着她进来又出去。
　　这时候，我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直到张教练让我去写领条，我才找到了吴老师。站在吴老师身边的那一刻，吴老师显得那样的高大、那样的亲切。在这没有亲人的一次旅程中，她成了我最亲近的人。
　　“吴老师……”我热切地叫着，后面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我跟不上她们跑……”一句肺腑之言却像捅破了泪腺的棒子，我的泪水在此刻畅快地流。
　　吴老师什么也没有说，由我哭够了，才轻轻扶着我瘦小的背部，同时我听到了她轻轻的叹息声。她安慰了我，我才发现身边的队友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来我们身边多时，只是谁也没有再嬉笑，都伤感地呆立着。
　　就这样，我被“解雇”了。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也许是因为我真的跟不上她们跑吧？然而，回家时我却反而步伐轻松，精神豪迈，很是开心！回到家里，妈妈见了我，陪我哭。她说心里正急得慌！爸爸却高兴起来，他说正打算去体校接我回家。心里的万语千言挤到喉咙处，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晚上，我才把这一个月来所经历的挫折、痛苦、委屈一一说了出来给家人听。伤心处哽咽着流泪；欢乐、喜悦时又破涕为笑。爸爸妈妈在一旁安慰着，弟弟也把他攒了许久的苹果拿出来给我吃……一家四口诉说着分别这一个月以来各种喜、怒、哀、乐，我感觉到在家里是那么幸福，而在那里却是那么痛苦！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爸爸说：“这些困难，连我们都很少经历过。”我心里甜滋滋的。“吃了这些苦，你以后就不会认为它不可克服了。”爸爸又接着刚刚的话说，“这些困难、挫折是你人生的一笔财富。你以后才会知道它的价值。”爸爸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尽管如此，我还是怕敢想到过去的那几天。我记起那天在体校的最后一次长跑测试：“小雨，快点！我们要赶上来了！”一直跑在我后面的小徐趁着张教练不注意，推了我一把。我上去了。丢下她们?在后面。“我们慢一点，让小雨跑上前去，不然张教练不要她来了呢！”听到后面的队友的声音，我竟然反而慢了下来。我不想靠这样得到我需要的东西。……想想这些，我摇了摇头。幸好这一切只是记忆，这记忆如同无底深渊、无人荒漠，忆起时怕极了！
　　而之后不久的几天，我的一个亲戚来我家，他是张教练的弟子。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去找找张教练沾沾他的面子让我去体校训练并读书。
　　我拒绝了，然而，想起吴教练说的那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犹豫了。
　　但是我还是坚持不要我的亲戚去找张教练，因为我想凭自己的真本事进体校。如果还是不能进，我认命，何况就目前的情况我还真是怕见到张教练。
　　新年的到来为我带来了喜悦。妈妈为我买来了新衣服。我梦寐以求的红色运动服，尽管很便宜，才16元，但是对于我当时的家庭状况而言，已经是很大一笔数目了。
　　初三年级下学期开始的那天，天气特别的好，我穿上红红的运动服，背起鼓鼓的书包，骑上拭擦得崭新的家里唯一的自行车朝学校飞驰而去。听，风儿在耳边呼呼地吹响，阳光照耀在身上好舒服，车子似乎通人性般地随我左右摇摆安全行驶，越过很多坑坑洼洼处像是在随我耍杂技一样，我的心情一扫在体校的阴霾与沉重，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包围着我。
　　可是，想到爸爸妈妈为了买这身运动服给我，凑不够钱只好买米，我的心里就像白纸上滴上了一滴污水一般地感觉不舒服。因为我感觉到我的快乐是建立在父母的艰苦之上。其实，我的家里也不算穷，村里比我家困难的还有很多。
　　有很多家庭连盐巴都吃不上。然而，我想要运动服已经想得快得病了。记得之前的每一次向父母提出要买运动服，父母都说要我等等，再等等。过一段时间再买什么的。然而，每次看到父亲还穿着打了几个补丁的裤子，我就打消了想要运动服的念头。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新的运动服，我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在心里想着：开学了，一定要努力学习！一定要把学习成绩搞上来，将来成为一个有工作有收入的人！有了收入就不会没钱买衣服了。到那个时候，也就不会因为没有好的衣服而遭人冷眼了。
　　正想着，“嘭”的一声，车子碰到一个石头，我险些从自行车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