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首次进城

我感觉自己有很多问题问吴老师，可是看着吴老师笑嘻嘻的样子，我怕我的问题会让眼前这个大人笑话我还没长大，或者是又让我失去了这次机会。
其实，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要问吴教练一些什么问题，既然她认为这是小事一桩，大概就是小事一桩了吧？我顿时放轻松了很多。跟在吴老师的身后，她送我去坐车，见她和那个小客车的司机说着什么，我想可能是把我交代给这个叔叔了。吴老师跟司机说完就离开了，我这才安心地坐在舒适的车子靠窗边的一个位子上感受着向前奔驰的车速。
两个小时后，车子来到县城。车一停，车边的很多人就涌向车边，他们似乎在对30多岁矮小而黑瘦的司机恳求着什么。我凑过耳朵，才听清他们是在请求司机送他们到某地。我对我们县城人生地不熟，司机不好意思地带着信任和试试的语气鼓励我自己去找县城里的少体校。听他说得很轻松，我便只好拎着带来的东西下了车。
看着他的车载满了人离去后，我感觉似乎是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一个小女孩了，转回去是肯定不行了，只好把米袋扛在肩上硬着头皮朝前走。在一位大姐姐的指点下，我便摸索着去找那个叫“少体校”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问。有的指点得明确一些，有的干脆随手一扬：“前面就是了。”等我扛着十来斤袋米走了很远的路，以为就要到了。却又有人告诉我：“走反了。”南辕北辙了几次，终于找到了县城里的“少体校”。那一刻，我的眼泪小溪般地流出来。少体校里很宽，总面积超过我们乡最好的学校。远远看到宽阔的足球场边有一群足足高过我半个头的队员们在准备训练，她们都穿一样的漂亮的运动服，她们看到我就朝我走来。“张教练在哪里？请问。”见她们走近了，我问其中一个队员。通过刚刚经历的教训，我知道了问人要用礼貌用语。她们都笑了。我不知道她们是笑我衣着土气，还是笑我说的话。原来，她们就是里面的长跑队员。
我去的第二天就开始训练了。我也就是第二天才见到张教练，张教练就是去我原来所在的中学选队员的那个“小胡子”。他目光依旧严峻，还是那么冷酷，没有初见面时候的那种慈祥，我的心顿时像小兔子上上下下地乱跳。队员们的目光射遍了我全身。“你没有运动服吗？”小胡子教练问。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我的衣服上，还是那件会变色的衣服，男女都可以穿的衣服，那是妈妈花了十元钱在街上给我买的。弟弟穿过这衣服，后来还给了我。恐惧、羞恼把我的脸涨得热辣辣的，大概红到脖根了。泪水啪嗒啪嗒地向下落，我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泪水，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
“没……”我怯懦地小声说。
张教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我这才知道离开家、离开亲人们的滋味。
队友们看出来我的心情。“我借你！”“我借你。”她们争着说。
训练很幸苦，上午跑十多公里，下午也是跑十多公里。每每训练下来队友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吃人饭使牛力”有时候大强度训练下来，腿脚酸软无力，走路轻飘飘的。想起学校里的队员们，想起原来所在的那所学校的老师们，想起了家人，一切竟然恍如身在梦中。这与之前所处的环境简直是两个世界。仿佛之前的一切很遥远了，尤其是想起原来在那个学校读书的时候，姑妈一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姑妈对我很好，她可能还不知道我转学的事，如今我来到这里她更不可能知道。那个时候我原本很喜欢上体育课，可是因为没有一双好的运动鞋，穿着的鞋子因为没有的换洗经常穿得很脏羞于见人而为此躲避体育课。那个时候，我上午去姑妈家，她会叫我脱下鞋给她洗，洗得干干净净晒干后等我下午放学后去穿。
想到这里，觉得生活中有苦也有乐。在体校吃得很好，一天只需要交一元钱菜钱，每顿饭都是四菜一汤。我知道：那是国家在补贴我们这些队员的生活。交了钱，领了床上的行李就开始了每天真正的长跑训练了。
然而，来这里的时候，除了生活用品，我什么都没多带。出了讨厌的体校办公室，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吴教练应该让我回家一趟的，在县城里，我没有亲戚，只有刚刚认识的队友和小胡子张教练。怎么办呢？交了一个月的伙食费，我手里一分钱不剩反而欠了那人一元四角。没有了回家的车费怎么办？困难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我，我感觉有些害怕，生来的第一次知道“愁”是什么滋味。我在想：我能挣钱吗？在这里，和我一起训练的也都是初中一二年级的学生。他们多半家也离得远，城里的学校还没有放假，他们每天跑完早操还要去上学，留下我整天孤零零的在体校院内走来走去。想出去城里逛逛口袋里又没有半分钱，又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唉！真是倒霉！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来体校训练呢？我纳闷至极！
这一天，上完早操，队友们照例去不远处的学校上早课去了。张教练把他的老母亲从农村接来，因为张教练家就住在我们宿舍隔壁，他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满头的白发，像极了我的奶奶，出出进进我总能看到老奶奶在张教练家的沙发上坐着。有时候，老奶奶出门来走走，遇到了我们，就会与我们说说话。慢慢的，我和老奶奶熟了。老奶奶说我没有回家的车费而每天训练下来又闲着没事，就提议让我跟着煮饭的师傅们做事，并说钱的事以后再说。我高兴极了，心想：到时候只要能给够我回家的车费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位老奶奶对我这么好，我感觉像是身在家里一样。和老奶奶在一起我感觉到很温暖，一点也不拘束。心里怎么想，嘴里边怎么说。因为老奶奶像我的亲奶奶一样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逐渐的，我的话多了，人也开心了。闲时，看着张奶奶做什么事，我就去帮着她做；她看着我心情烦躁或者想家的时候就会安慰我几句。和她在一起聊天，听她说说她老家的事，我的心情舒畅多了。平时，我帮着厨房择菜，刮鱼鳞，跟着厨房里的师傅们去菜市场拎菜。有时候帮看着晒饭去给猪吃的张奶奶拦拦散在一旁的饭。当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大地的时候，我都依着张奶奶的身边闻着平地上那成堆成堆的油光光的饭菜散发出来的香味，看着院外树下乘凉的人，偶尔帮张奶奶穿穿针……
因为我个子小，人也长得面黄肌瘦的，这里的队员们都叫我“小不点”。尽管如此，她们待我却不像是外人而是很亲近。晚上，我跟她们跳皮筋、打乒乓球、玩牌等，但是如果玩不好，她们就会另眼相待。
于是，对于我来说，偷偷抹眼泪是经常的事。但是我知道：挫折是常有的，我不会被这些困难打倒！玩不好，大不了不玩不就行了么！我带来的洗衣粉被大家全部用光！我要洗袜子，我可以给借别人借钱去买洗衣粉的吗？如果借，给谁借？借了没有机会还怎么办？和我一样的还有一个叫“小徐”的小女孩，还在念小学，个子比我还高一点。她跟我说她的东西大家都在用，她也一肚子火不好发泄！
这些都是小事，可是，正是这些小事对于我此刻的处境来说是多么的刻薄与忍无可忍啊！
终于，新年快到了。
院子外面的乐鼓队在外面“咚咚嚓嚓”地排练，还耍龙。没事的时候我就挤到人群中去看，我这才知道城里每年过新年都要耍龙呢，而在我们农村，过新年不过就是穿着新衣服到别的村子走走，吃点好吃的。不出城来，怎么能够见到真实的耍龙场面呢！我不禁感叹：城里和乡村的差距竟有那么大！
龙眼睛有乒乓球那么大，逼真的龙角，纸船中划船人的头戴着草帽，真像书里图画画着的李时珍，还有花花绿绿足有一个成年人高的大鸟和大贝壳等。多想把这一切讲给家里的爸爸妈妈听！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我用铅笔在墙角划着竖线，倒计时算着回家的日子。
这天，是一个周末。体校的其他队员终于可以不用上学去了，跑完早操大家就在院外的篮球场上玩篮球。我拍不来篮球经常承受其他队员责备的目光，我很不自在地趁大家不注意溜到一边玩去了。不一会儿，张教练来了，他看着我不跟队员在一起玩，我不知道他会怎样斥责我，心像几只小兔子在七上八下地跳一样。
“你怎么啦！”声音已经到了身后。
“我……我玩不来……”我以为我这句话可以解决问题了。可是再看张教练，他板着个脸。
“玩不来？玩不来你还是少体校队员！去！”说着他在我后脑袋上拔了一下，我进了队员行列。
大家都看着我。
“小不点！接球！”——球已经打在我脸上。我连忙侧过脸去。脸被打得热辣辣的，忍不住流出了两行羞愧的泪。但是，这泪马上又被我忍了回去，这时候，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巴不得地下有条缝让我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