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兄弟阋墙

　　张玉儿一声“哎哟，你们回来啦！”，由于惊喜，声调高了，房里的王一帆和素馨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从房里出来，一看，竟是一别经年的黄轩和郁芳，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四个人眼含热泪，分别拥抱。
　　待到坐下来，王一帆带着疑惑问：“你们回来几天了？怎么知道我们的新住址？”，分别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上。
　　黄轩道：“我们回来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找得好苦啊！正打算去报社登寻人启事呢，想不到在报馆看到这张旧报纸，你看”黄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展开。
　　王一帆和素馨凑近看，原来是登载有谢小薇献唱中途吐血的新闻的那张报纸，王一帆不禁黯然。
　　黄轩继续说：“我们找到了那家酒楼，老板娘竟然知道你们的地址。”
　　“是的，玉翠是小薇姐出嫁时的证婚人，小薇姐已经不在了。”素馨难掩一脸难过，声音低沉告诉两人。
　　黄轩点点头，开解王一帆道：“我们都知道了，表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你对她的情义，她一定能感知得到，九泉之下也该无憾了。”
　　提到谢小薇，素馨眼圈儿又红了，郁芳不禁陪着落泪，两姐妹抱着哭。黄轩看见郁芳垂泪悲伤，显得有些紧张，悄悄把手帕递给郁芳轻轻安慰道“医生说你情绪要保持乐观，不能太激动。”
　　两人分开，素馨诧异地端详着郁芳的脸道：“郁芳怎么啦？看医生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郁芳抹掉泪痕，脸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也没什么事，她怀孕了。”黄轩替妻子作答。
　　“哎呦，大喜啊！”张玉儿忍不住拉起郁芳的手问长问短。
　　凡尘俗世每天都在上演着悲喜交集的故事，大家刚才还在怀念新故的谢小薇而伤感，这会儿听见郁芳和黄轩已经在惠阳完成了人生大事，而且与家人团聚，郁芳这时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顿时都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到欣慰高兴，大家在交谈叙旧中慢慢摆脱灰暗的情绪。
　　王一帆拍拍黄轩的肩膀调侃道：“小子，结婚了也不请我们吃喜酒去，不行，明天你得补回来。”
　　“呵呵，那是那是，明天咱们好好吃一顿。”
　　张玉儿忽然提起：“郁芳，在惠阳有没有找到你爹？”
　　郁芳失望地摇头：“没有，听说两个老人都在抗战时去世了，没能见上一面。”
　　张玉儿顿觉心里空落，低声叹息：“唉！都是打仗的祸害，要不然可能早就见面了。现在连个确切消息都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玉儿婶别难过，可能那人根本就不是我爹，或者他还活着也不一定。”郁芳安慰她道。
　　“黄轩，你们的行李呢?"王一帆发现两人没有带行李。
　　郁芳答道：“我们的行李都在旅馆里寄存着，今晚还得回去住。”
　　素馨问：“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回惠阳生活吗？”
　　“黄轩在广州找到工作了，我们打算留在这里。”郁芳说。
　　“黄轩，你找到什么工作了？”王一帆问。
　　“表哥，我还是离不开笔杆子，那天在报馆知道他们缺个时事评论版的写手，我应聘成功了。”
　　“还是干这行？”王一帆皱皱眉头提醒道：“黄轩，你别怪我多嘴，写这类文章特别容易得罪达官权贵，以后要注意尺度分寸。太突出张扬了对你没有好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嗯，我知道了。”黄轩似有所悟。
　　“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素馨关心问道。
　　“还没有，明天再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郁芳答。
　　张玉儿连忙答上话：“巧了，咱们隔壁还有一间房子要出租，明天我替你们问问去。”
　　“那太好了，我们住在一处，可以经常走动。”郁芳高兴地说。
　　大家又聊了好一阵子，郁芳和黄轩告辞回旅店住宿。第二天张玉儿替他们找了房东，一切顺利，黄轩夫妇俩租下了那套单间。黄轩到报馆上班，素馨见郁芳闲着没事，便把她请到店里帮忙招呼客人，快乐，笑声又回到了他们的生活当中。
　　光阴似箭，五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郁芳的腰围逐渐粗大，腹部隆得老高，素馨和张玉儿似乎比黄轩还兴奋，常常利用一些边角的小幅布料为孩子缝制衣服，适合每个季节穿的都一应俱全，小家伙还没降生，他的衣服已经准备了一大堆。
　　早上，趁着王一帆出去了，张玉儿有意问素馨：“素馨，郁芳都快要做妈妈了，你和一帆还没有自己的打算吗？”，素馨一愣：“我打算什么？”“唉!你们其实是最登对的，要不是中途杀出个谢小薇，你们也早该结婚了。”张玉儿说。素馨吓了一跳，连忙说：“婶婶快别乱说，一帆哥哥和小薇姐在戏班的时候彼此就有了感情，他是喜欢小薇姐的，这话你千万别和一帆哥哥说，免得我见了他尴尬。”“呵呵，看你，一说王一帆你就脸红，你这丫头的心事还瞒得过我的眼吗？好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张玉儿笑着说。
　　素馨看了张玉儿一眼，没再答话，可是不知为啥，被张玉儿这么一试探，她一个早上干起活来竟然神不守舍。看见王一帆回来更是浑身不自在，总是尽量避免和他说话。
　　中午时分，黄轩回来吃饭，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饭后，王一帆忍不住把他拉到自己房内坐下问：“黄轩，看你拉长个脸，都快要做爸爸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表哥，你不知道，我怄气得很，本来写得好好的评论，硬是被社长压下不让发，偏要我写些不切实际的文章，一味奉承某些官员，真是气死我了！”黄轩一拳擂在桌子上，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王一帆摇摇头道：“黄轩，你老毛病又犯了，以你的性格，恐怕不能圆滑处事。”
　　黄轩愤然说：“圆滑处事？我真的不懂！难道就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一帆问。“你看看我这篇评论，有问题吗？”黄轩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文章草稿。
　　王一帆展开草稿慢慢看起来，原来那是一篇关于敦促政府从快从严处置汉奸的文章，黄轩的评论，针针见血，抨击了政府某些官员发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论。
　　“这个李朗鸡，众所周知是名符其实的大汉奸，欺压百姓，罪名确凿，可是却一直拖延着不作判决，这是为什么？恐怕与他在政府的旧相识脱不了干系。”黄轩说到这里更激动了：“表哥，吴叔就是死在这帮汉奸手里，他们对待同胞，对待自己的民族英雄有多狠，你不会忘记吧？如今抗战胜利了，他们却想通过贿赂政府官员的方式为自己开脱罪名，他们妄想翻案，想摇身一变，变成卧底英雄，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倘若我们也和那些官员那样，对这种民族败类持容忍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我们对得起那些冤死的人吗？对得起血洒疆场的英魂吗？我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写了，我恐怕要做恶梦的，惨死在他们手上的吴叔第一个不放过我！”
　　王一帆被黄轩这番话震动了，他很肯定地说“黄轩，毋庸置疑，你是对的!我支持你!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立场。”
　　“坚持立场就注定没有好结果，表哥，我已经被解雇了，这事我现在还不敢跟郁芳说。”
　　“你先不要和郁芳说，免得她为你担心，她现在快要临产，需要安静平和的心境，这样吧，这儿有些钱你先拿着。”王一帆掏出一叠钱票塞给黄轩：“一部分当做家用交给郁芳，剩下的你先用着，去找别的工作，等郁芳生了孩子，再慢慢告诉她，要真没有合适的工作，就回来布店里帮忙吧。”王一帆说。
　　黄轩很过意不去，一叠钱票在两人手里推来推去，王一帆佯装拉下脸生气了：“黄轩，这个时候还死要面子，你不拿着就别叫我表哥。”“表哥，你让我觉得自己太无能了！”“别这么说，我就欣赏你的正直，只是这个时势不包容而已，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抗战时那么艰难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王一帆鼓励着表弟，黄轩顿觉有了信心。
　　黄轩瞒过了妻子，每天照旧出门‘上班’，其实在寻找工作岗位。一个多星期过去，结果令人失望。想到孩子出生，妻子坐月子补充营养要花钱，总不能依赖王一帆接济吧，黄轩是个有担当的硬汉子，他咬咬牙到了码头，在那里做起了苦力搬运工。
　　第三天一早，黄轩到了码头，正准备随队伍上船卸货，突然，码头上出现了一批军警，控制了码头的进出口。
　　接着，军警上船搜查，不一会，从几条刚刚靠岸的船上押下九个人，他们被军警反剪双手捆绑起来，下了跳板直接押上军车。
　　黄轩远远望去，正揣测着到底发生什么事。有年长工友捅捅他后背说：“后生仔，赚钱养家要紧，别多管闲事了，开工吧。”“哦”黄轩应道，眼睛还往军车开去的方向瞧。工友见状拉起他的手就走，两人踏上货船跳板，工友小声告诉他:“听说当局正在到处抓捕共产党，前些天车站那边也抓了一批人，听说要杀头的。”黄轩一惊，共产党？那是个多么熟悉的名词，他想起了一连串的名字，吴勤，林铿云，还有后来入了党转入广西根据地的张队长等人，个个都是正直的英雄汉子！国民党当局公开抓捕共产党的人，当局者想必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看来外患才定，内忧又起啊！黄轩再也无心搬运，急急忙忙回布匹店找王一帆。
　　黄轩一脚踏进店门，王一帆也正准备出门要找他，两人刚好碰见。
　　“黄轩，快进来。”王一帆关上大门，拉着黄轩进了里间，原来素馨和郁芳，张玉儿母子都在里面。
　　“刚才老孔来了，说是局势有变，我们队伍的一些复原人员被国民党当局逮捕了。”王一帆说。老孔是原来的抗日队伍成员，停战后和王一帆等人一起回到广州。
　　“我刚才在码头也看到军警在抓捕共产党人。”黄轩一脸忧煎地说。
　　“老孔得到共产党组织传递过来的消息，内战就要爆发了，因为抗日时国共合作，作为队伍的基层干部，我和你都进了国民党当局的档案，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马上撤出广州。”王一帆说。
　　“去哪里？”黄轩问。
　　“组织安排我们到汕头根据地。”
　　郁芳挺着大肚子，暗暗叫句：“我的儿，你千万挺住，别在路上闹情绪啊！”。大家神色凝重，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因为一触即发的内战，又要接受颠簸的考验了。
　　在中国历史上，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反反复复重演着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事件。“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首《潼关怀古》最能体现战争的残酷，百姓颠沛流离的痛苦。
　　1947年3月，国共两党第二阶段的内战终于全面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