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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章:残红泣血

作品名称:似是故人来      作者:纳兰明慧      发布时间:2013-11-19 08:06:51      字数:4658

  “吭吭吭……”天刚撒黑,谢小薇又在咳嗽。
  素馨听着揪心,一边替她揉背,一边劝道:“小薇姐,你咳得那么厉害,我看,今晚你就别上台了,我们又不是揭不开锅,何必这样固执呢?”
  谢小薇努力止住咳嗽,态度坚决地说:“素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喜爱的工作,我不能放弃的,你知道吗?离开舞台,我会死的,还有,我已经另外租了地方,今晚就搬走。”
  “为什么要搬走?我们互相照顾不好吗?”素馨觉得太意外了,大家住得好好的,谢小薇竟然突然提出搬走。
  “那里离酒楼近点,方便我工作。”
  “别搬了,你身体不好,我们不放心!你要工作,就在裁缝店里招呼一下客人,也是工作呀,你并没有拖累我们,小薇姐,听我说,好好养病,别去了。”素馨看着谢小薇苍白的脸,心里难受极了。但她极力的劝说并没有动摇谢小薇要前往酒楼的曲艺茶座登台表演的决心。
  “我已经决定了。”谢小薇说着推开素馨,提起一个装着化妆品和登服装的箱子出门拦了一辆黄包车……素馨只得摇头叹息。
  日军占领时期的广州经济,在日本人的“怀柔为主,高压为辅”的经济政策下,曾经一度出现了扭曲的繁荣,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又迅速崩溃。抗战胜利后,百废待兴。
  国人是勤劳向上的,这种精神让广州慢慢开始恢复了昔日繁华的面貌,酒楼,食肆,曲艺,戏院,工厂等等行业逐渐走上正轨。
  回到广州,在王一帆的协助下,素馨和张玉儿发挥自己的特长,有了自己的裁缝店面,积累了一些小资金后,交由王一帆打点,他们做起了布匹生意。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不是一家人,亲似一家人。
  谢小薇除了戏曲表演,基本上没有什么特长,她虽然表面柔弱,自尊心却很强,不愿做个蹭饭的闲人,有一天早上闲着无事,她在城中到处逛逛,发现一家酒楼里传出熟悉的锣鼓乐声,她好奇进去探视,原来是酒楼新开设了曲艺小舞台,请了戏曲伶人表演来招揽客人,她只要了杯菊花茶,占了前排一个茶位坐下欣赏。
  一曲唱完,一曲又过去了……等到第五支曲子响起,店小二开始上前关注:“小姐,你要不要吃些什么糕点,或者干蒸烧卖之类的?我们酒楼的豉汁排骨,蒜蓉凤爪很不错的?”,谢小薇不好意思说:“我先喝了茶,等会再说。”小二却不依不饶:“你坐了快一个钟头,只喝茶,霸着位置不消费,我们划不来,请你往那边坐去。”小二往冷落墙角的几张破旧椅子努努嘴。
  “真是狗眼看人低!”谢小薇心中愤然骂道,无奈囊中羞涩,喝了杯子里最后一口茶,只得起身出门。刚到门口,和一个急匆匆进门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小薇姐!”那女人一声惊呼。谢小薇吓了一跳,仔细瞧她,那女人和谢小薇一般年纪,一身淡紫色绸缎旗袍,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嘴,身材匀称。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详细,谢小薇不禁茫然。
  那女人指指自己眉间的一颗小痣说:“我是玉翠呀,就是当年嫁给西关张老爷作妾的那个梅香,想不到十年不见,你竟忘记我了。”
  玉翠?谢小薇努力回忆着,诶,对了,她不就是原来戏班里那个嫁给富翁作小老婆的梅香(注:梅香---戏班里演丫鬟的演员)吗?正是她的离去,素馨才有机会顶上这个空缺演丫鬟,后来才成了刀马旦。
  “是你呀!哎呀,真是想不到能再见面,你也来听曲吗?”谢小薇问。
  玉翠笑笑:“呵呵,小薇姐,这个酒楼就是我开的。”
  “是吗?”谢小薇有些不敢相信:“你不好好当你的阔太太,开起酒楼了?”
  “唉!一言难尽啊!”玉翠热情拉住谢小薇的手,把她拉到贵宾厢坐下,两人诉说起别来详细。
  因为日军入侵广州,那张老爷携带金银细软和一家老小往广西后方避难,结果在抗战胜利前夕,张老爷就病死异乡。俗语说:树倒猢狲散,正室和两个妾各散东西。作为小妾的玉翠夹带了属于自己的私房金银财宝回到广州,找了个老实人嫁了,夫妻俩开起了酒楼。玉翠见谢小薇有兴趣重出江湖,便邀请她来自家的酒楼献唱,待遇从优,谢小薇正合心意,从此重操酒楼歌伶旧业。
  谢小薇是个要强的人,王一帆没有正面回应她的感情令她深深受伤,歌伶的收入再加上酒楼茶客时不时打赏小钱,谢小薇慢慢有了自己的积蓄之后就决定另外租地方独居,于是才有了开头一幕。
  王一帆因为在店里验收供货商傍晚才运到的布匹,今天延迟了回家。谢小薇走后约半个小时才回来,听素馨一说,王一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谢小薇执意搬走是因为他,他令她失落,难堪。“或许她选择搬走是对的,这样可以免去双方的困窘。”王一帆想。可素馨却想说服谢小薇留下来,“一帆哥哥,你吃过晚饭后就陪我一起上酒楼去,等散场后再和小薇姐商量商量,劝她别搬走,她刚才还在咳嗽呢,我真是担心,她一个人独居,而且离这儿太远,有什么情况我们不能及时照应。”素馨说。王一帆只好答应。
  一阵阵锣鼓声,粤乐声,夹杂着茶客们的喝彩声从“悦和”酒楼里传送到大街上。有人没有条件进入酒楼茶馆,就坐在酒楼的檐下,侧耳细听。“半身挑挞任情种,情意加侬,早沾爱恋风,爱思满胸,手拈花陶情梦正浓,借诗喻爱衷,赞花命意工,昼夕与共,爱心加重,昼夕与共,寻美梦,美人儿自怜顾弄,貌出众,若芙蓉艳态,人栽种,用情陪壅,若游龙,善舞,步儿纵,秋波送,若梧桐,静态滴翠又玲珑,并坐花间闲抱玉筝细弄,情引动,花丛花丛,寻乐谈笑共,并坐情动,共赴巫梦,爱情动牵爱情梦,絮花飘满头时,梦正浓……”谢小薇化了妆,穿了粉色旗袍,保持优雅的姿态站在舞台中央,手里娴熟摆弄着一把染成粉红色的羽毛折扇,做出各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媚态献唱着一曲压轴的《风流梦》,茶客们有瞪大眼睛只欣赏容貌身段的,有闭着眼睛,手指情不自禁点在桌子上打节拍欣赏唱功的,有嘴里跟着调子哼哼的,各种各样的神态,五花八门,陶醉的无非是声色,而谢小薇柔美嗓音中隐含着的沧桑无奈情绪,也许只有王一帆才能够听得真切。
  “不夸万户公侯贵,只羡鸳鸯戏绿丛。”当谢小薇樱唇里吐出这么一句念白时,她发现了坐在靠后位置上的王一帆和素馨,他们坐在一起,很登对的模样(登对:粤语中相配的意思)。谢小薇心底不禁涌起百般滋味,也许他们才是游戏绿丛间的恩爱鸳鸯,自己是什么?不过是败柳残花罢了!你配得起他吗?怎么就异想天开了?想到这里,谢小薇自伤自怜,眼里抑不住滚下一大滴泪来,幸好有那把羽扇,一开一合之间,把千娇百媚的动人姿态奉献给了观众,自己却偷偷咽下了排山倒海的悲伤。
  散场了,素馨和王一帆来到后台化妆间找到了谢小薇。可是,他们没能让她改变主意。
  “我有自己的打算,等会张老板约我宵夜呢!我就不奉陪了你们了,回去吧,好好在一起过幸福生活,把生意做好!不必再为我操心了。”谢小薇坐在椅子上卸妆,头也不回说了一些冷冷的话,宛若把一盆冷水当头浇向素馨。
  “那好吧,我有空一定来看你,你自己保重。”素馨心里那个难受啊!无法言喻。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谢小薇这盆冷水是带着醋味的,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妹,难道要因为一个王一帆,要弄到成为陌路人吗?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正因为如此,她和王一帆始终保持着距离,但因为是生意合伙人,难免要经常交流意见,谢小薇在旁常常是保持沉默。她自从重新登台以后,和素馨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从酒楼里出来,素馨没有再和王一帆说一句话,两个人沉默着一路往家走,因为姐妹情深,素馨故意回避王一帆,而王一帆也害怕伤害谢小薇,一直把自己真实的感情深深埋起来,他们其实心很近,却刻意要拉开距离。
  这一夜,谢小薇枕着冰冷的枕断断续续流了一个晚上的泪,暗暗为她的好姐妹祝福:“素馨,姐知道你是喜欢王一帆的,可你却在和我推让,姐姐这么做,是想成全你呀,你知道吗?”此刻,她的心,好疼好疼!她又想起了叶磊,那个多年未见的男人,料想早已把当初的海誓山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谢小薇啊!你是多么的愚蠢不幸!想到伤心哀绝处,她拉起被面捂住自己的脸,“嘤嘤”哭出声来,时值暮春,漠漠轻寒侵透了她的肌肤,但觉喉咙一阵痛痒,“吭吭吭……”一阵强烈的咳嗽后,她揉着疼痛的胸口艰难抬起头颅,灯光下,一朵猩红的梅花赫然绽放在淡蓝色的被面上。
  两个多月后的早晨,一则以“歌伶谢小薇昨晚献唱中途吐血昏迷,疑似肺痨紧急送院治疗”为标题的娱乐新闻让王一帆大吃一惊,他一把扔掉报纸,飞速奔出店门。素馨刚买菜回来,两人在门口冷不防一下子撞了个满怀。“一帆,你到哪里去?”素馨问道。王一帆没有回答她的话,径自奔到大街上拦了黄包车:“快,去思达医院!”
  “什么事那么焦急?”素馨进店问正在裁衣服的张玉儿。
  “我也搞不懂,他刚才还好好的看着报纸,突然就像疯了一样跑出去。”张玉儿无奈地摇头。
  素馨搁下菜篮,随手从地上拾起王一帆刚看过的报纸,霎时脸色大变。把报纸扔到椅子上,也奔出门去拦黄包车。
  张玉儿怔住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喃喃道:“这回怎么啦?两人惊慌失措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出去了?难道是日本鬼子又来了不成?”,她立马惴惴不安起来,衣服也没心思裁了,静坐在店面门口等两人回来。
  谢小薇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死一般的白。“小薇,小薇。”隐约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自己,谢小薇睁开疲惫的眼睛,王一帆垂着泪,心疼地理顺着她前额的乱发。
  “一帆,别哭。”她反过来安慰他,装出笑容:“呵呵,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嫁人呢,没有出嫁就死掉,会变成无主孤魂的,我可不想。”
  “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王一帆一边安慰她,一边却想起医生刚才和他说的悄悄话:“她的病已经是晚期,恐怕熬不过秋天了。”
  “一帆,麻烦你扶我一把,我想坐起来。”谢小薇说。王一帆伸出自己温暖的双手扶起她柔软的腰肢,心生出无限的怜惜。谢小薇吐血后浑身无力,王一帆只得侧身坐到床沿上,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扶着她的肩,仿佛一对依偎着的情侣,忽然间,王一帆做出了一个毅然的决定。
  “小薇,嫁给我好不好?一帆会好好爱你的,等你出院了,我们就结婚。”王一帆轻柔细声地向谢小薇求婚。
  “一帆,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不要做感情乞丐。”谢小薇声音虽弱小,自尊心却强大。她想推开王一帆,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的泪滴到她额上:“小薇,我是真心爱你的。”
  他的话彻底将她心中的冰冷融化,倚在他的怀抱,她闭着双眼,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一门之隔,素馨独自呆在长椅上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她不忍去打扰他们,让自己的泪流进了心里。
  七月,北方的蔷薇正值花期,花开花落之时,南国的一朵蔷薇---谢小薇的生命之花终于敌不过初秋的风,飘然落下……那天是她和王一帆名义上的新婚才满三天。
  是夜,王一帆呆坐在案前,不断回忆以往的片段,他提笔,续写承诺写给谢小薇却迟迟未完成的新曲词,当运用到“柳不成丝草带烟”这个句子时,王一帆的脑海里不禁浮现起这个句子出处的温庭筠原诗---“柳不成丝草带烟,海槎东去鹤归天。愁肠断处春何限,病眼开时月正圆。花若有情还怅望,水应无事莫潺湲。终知此恨销难尽,辜负南华第一篇”。这样的诗句惹起他无限伤感,泪不自禁地溢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素馨捧着一个盛了饭菜的托盘,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推开了王一帆的房门,她一只手腾出来“笃笃”敲了两下门板,王一帆抬头,“哦,是你呀,有事找我吗?”他一边说一边脱掉眼镜擦擦眼角重新戴上。
  素馨走近来,把托盘搁在案边,“一帆哥哥,小薇姐不在了,我们也非常难过。”素心说着眼眶也开始泛红,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们现在更担心的是你,你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样不行的,节哀顺变吧。”
  “谢谢你,素馨,你先放着吧,我等会再吃。”
  素馨显得不放心:“我还是看着你先吃点,我再走。”
  素馨一再坚持,王一帆拗不过,只好顺从捧碗抓筷说:“好好,你放心,我马上吃饭。”
  看着王一帆吃了几口,素馨才放心说:“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素馨正要出去,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坐在客厅的张玉儿去开,只听得张玉儿惊喜万分叫道:“哎呦,你们回来啦!”
  究竟来者何人?咱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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