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伊人遇险
作品名称:似是故人来 作者:纳兰明慧 发布时间:2013-09-14 16:54:38 字数:3883
寒冬深夜,广州城黑漆漆一片。自从家园沦陷开始,日本人一边抓劳工当牛马劳作,一边屠杀认为没有用处的闲人,一部分有侥幸心理的,还有一些撤离不及的留守人们没有一天不在恐惧中度日如年。此时,即使难以入眠也只能瑟缩床角噤若寒蝉,祈祷那充满血腥味的白昼延迟再延迟到来,只有在黑夜,那群东瀛豺狼杀累了,屠刀暂停舔血了,才让白天悬着心受罪的苦难人得以安宁一阵子。但朔风却是个强悍变态的疯子,由深秋开始,他便耍起了流氓,不顾树丫妹子的抗议,一点一点扯下她蔽体的绿衣裳,直至脱光了依旧不过瘾,还不谙危机肆无忌惮流窜于街巷呼啸乱叫“呼呼呼……”,一阵阵的风声刮过窗外,寒意透彻了单薄的被子,直抵人心怀。
轰炸的破坏所致,电力已经中断,街上,没有了昔日橘黄色灯光的温暖相拥,广州城难抵寒气,在森冷中颤抖!
“笃笃笃……”高跟鞋敲击街心的声音渐近,黑暗中,走来一个女子,一袭白色披肩罩住玫红色长袖旗袍,短发齐耳,面容虽清丽秀逸,却眉心紧锁,一看便知内心焦灼。但见她,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忽地,“呜呜……”“呜呜……”她耳边响起一连串波澜起伏高低诡异变换的声音,乍听似寒风穿堂,细听如人悲伤呜咽,再听则闻者汗毛倒竖,那分明是凄厉怨鬼怒向人间索命之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她脚步骤停,惊恐地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圈,“你是谁?你是谁?”她不停发问,期待回答。
过了一会,原本空荡荡的街市,竟飘忽起无数缕纵横交错的白色烟雾,她下意识把披肩收紧一下,双手护住胸口,眼睛紧张注视着烟雾的形状幻变。
它们很快理顺各自的方向,最后都成了竖起状,半透明的人状参差,齐刷刷离开地面约有十厘米左右,飘着!里三层外三层把她团团围住。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故作镇静。
看不到是哪张嘴在说话,反正声调阴仄:“跟我们去地府吧,免得明天给日本鬼子糟蹋。”,
鬼啊!她猛然醒悟,不禁花容失色,连连摆手摇头:“不,我不去地府,我不去地府,我要找我的朋友。”,人形烟雾却不听她的,步步紧逼,她已经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束缚自己。“一帆哥哥,郁芳,你们在哪?”她挣扎着大叫,大叫。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睡梦中,她尖叫着,双手伸出被子,举在半空中胡乱舞动,脚下一蹬,被子的大半部分被蹬离上半身,耷拉在了床边。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叫着她的名字:“素馨,素馨,你醒醒。”
她依旧在梦中,又是一轮挣扎,他急了,一把将她身子扶起,一手搂住她肩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去拍打她的脸:“素馨,你睁开眼睛看看,谁抓你了?你很安全!不用害怕,任何人也休想从我这里抓走你。”她一头冷汗,他替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顺便探了额的温度,感觉有些微热,不过先前的高热明显降了下来,“下午军医开的药还真管用!”他想。
她慢慢睁开迷糊的眼,噩梦醒来,惊魂才定,却发现自己竟在他怀中,顿时又惊又气又羞!连忙把他推开,“你怎么进来的?你想怎么样?”她问。
虽在病中,她这一推还是有力度的,绝对没有他期待中那种半推半就的销魂感,让他心生委屈不满:“素馨,你,你说的什么话?难道在你眼中,我陆春霖是乘人之危的人吗?我要真那样,何必等到今天?”,他说着眼睛瞟向一旁站立的一个中年女人,示意她给自己澄清。
“素馨,是我叫他进来的,你刚才的样子吓死二婶了。”中年女人——张玉儿赶紧替他解释。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她轻声道歉。
“你要多喝点水。”他说。
张玉儿搬起一张椅子放到床边,招呼他坐下说:“你们好好谈谈,我去倒茶来“,一会儿就用托盘装了两杯清茶进来。
“算了,三更半夜的,你就不用忙活了,我坐一会就出去。”他说。
张玉儿道:“那好那好,我到外间去睡了,有事叫我。”说着把茶水放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转身到门边把布帘子一掀,到外间客厅自个去睡了。
房子位于国军退守清远的驻扎地,用于安排军官和随军家属。房子用木板分隔成客厅和睡房,平时张玉儿和小宝母子俩睡客厅,素馨有独立的房间。陆春霖就住在隔壁的一间。
“素馨,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他说。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除非你放我出去,你整天把我关在屋子里,还找人盯住,我和囚犯有什么分别?”她幽幽地说。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身体还很弱,现在外面有多乱你知道吗?别忘了你是以我妻子的名义进来的,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军部做保护伞,你们能如此安全?”
她在床上屈起双膝,双手枕着头伏在膝上,不再说话。他站起来,捧了茶水递过去:“喝点水就睡吧,等时局稳定了再说,如果你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丈夫的话,我一定会放你走。”
她抬头接过茶水,焦裂的唇瓣慢慢张开,无可奈何的接受滋润。“我出去了。”他说着掀开布帘子出去。
小宝睡得正香,张玉儿还没入睡,见他出来,连忙打招呼:“你回房去了?”“嗯”他面无表情答道。“晚安了”她说着客气话,他没再回答,径自开门进了隔壁房间。
张玉儿轻轻掩门,进里间关切问侄女素馨:“感觉好点了吧?头还疼吗?”
“好些了,我坐会,你去睡吧。”她轻声说。
“我睡不着啊!你要不想睡,咱俩说说闲话吧?”张玉儿说。
“也好。”素馨答道。
张玉儿坐到陆春霖刚坐过的那张椅子上,陪侄女一起回忆周家大院遭受轰炸时的一幕幕。
那天,小宝因为咳嗽不止,张玉儿带上儿子上草药摊打算买碗止咳草药茶喝,家里只剩下素馨留守。谁知小宝刚捧起茶碗才送到嘴边,只听一声挑战耳膜承受极限的巨响,附近地面腾地一震,小宝惊得手一抖,“乒乓”一声,他手中的陶瓷茶碗顿时落地碎裂成几块,母子俩放眼一看,远处团团黑烟像魔鬼一样不断扩充身躯升腾起来。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中,母子俩傻眼了,幸亏凉茶店老板冲出来两手一伸分别抓住他们就往附近的高层建筑物跑,边跑边喊:“还不快走!日本鬼来啦!”
等到爆炸声逐渐平息,张玉儿拉起儿子就往周家院子方向跑,满街惊现尸体,一路上看见很多房子都坍塌了,爆炸声过后,那些失去亲人的幸存者呼天怆地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独守家中的素馨会不会遭遇不测?张玉儿母子一边跑一边浑身哆嗦,才到了巷口,却碰见了一脸紧张神色的陆春霖。
当时,素馨在屋子里听见外面巨响传来,不禁步出院子看个究竟,哪知一枚炸弹恰恰落在正屋的位置,“轰”一团气浪把她抛出好远,虽然有一段距离,然而弹片飞溅,她霎时感觉有利刃削身的剧痛,晕死过去。
“的的确确是陆少爷救了你,是他把浑身冒血的你抱出来,并吩咐我和小宝跟着他。其实……”张玉儿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陆少爷也算是个好人吧,起码他没有见死不救。”
“但是后来他不该逼我假戏真做。”素馨埋怨道。
“我想他也有苦衷,你当时伤得很重,伤口感染发烧说胡话,如果不以妻子的名义,我们根本无条件随军,没有军医的救治,你很可能会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他的妻子,你叫他怎么解释?”张玉儿似乎有意替陆春霖说好话。素馨不禁持怀疑神色看着张玉儿问:“二婶是不是在有意提醒我应该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说实话,你可不许恼我。”
“你说吧,我不会怪你。”
张玉儿放下顾虑,实话实说:“可能命中注定你就是他的人,你身子都让他看过了,要是传出去多难为情呀!”
张玉儿此话一出,素馨脸色徒变,双手马上下意识抓了抓自己的衣襟。听张玉儿叙述,当时她还陷于昏迷,躺在他军官宿舍的床上,他未等医生到来,便焦急解开她上衣察看过她的伤口,那时张玉儿在场,但觉得救人要紧,没有也不敢阻止。
“我觉得吧,你和他也挺般配,女人啊就指望找个坚实的依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张玉儿试探着问。
素馨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我不想和他结婚。”
“唉,你好好考虑吧,我发现他最近脾气很不好,可能是因为你拒绝他的缘故。”张玉儿提醒道。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张玉儿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说:“我出去睡了,你也别想太多,外面兵荒马乱的,咱们还不如呆在这里安全,过一天算一天吧。”
张玉儿出去了,素馨靠在床上,心乱如麻。陆春霖在危难时刻救了自己,她是非常感动的,曾一度在内心唤起了昔日对他的感情,但很快她就失望了。假如时光倒流,梅素馨还是那个单纯的梅素馨,陆春霖还是那个平易近人的陆春霖,可能他们就幸福地在一起了。或者人生的际遇环境直接会影响甚至扭曲人的性格,分别数年后,她发觉他变了,变得有些野蛮,过于主观,甚至有些不尊重人。什么时候他不高兴了,会当着她的面大发脾气。这样的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她很矛盾。倘若她没有遇见王一帆,就不会从他那里接受女人也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新思想,也许她一辈子就会误以为女人对丈夫的逆来顺受是一种传统美德。连素馨自己也不敢相信,儒雅,正义,善良温柔的王一帆正不知不觉悄悄取代了陆春霖在她心里的位置。
“该死!我为什么要拿王一帆和陆春霖比较?梅素馨,莫非你是朝秦暮楚的人吗?王一帆爱的是小薇姐,你难道想横刀夺爱吗?真是卑鄙犯贱!”她狠狠骂自己,然后艰难地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脱下棉衣,躺下拉了拉被子。可惜,个人感情的思绪压下了,忧国的思绪又升腾了起来,随军撤退的时候,没少见难民悲惨奔命的情景,听说广州守军有六个师,却没打算对侵略者作任何抵抗,比百姓撤退的速度还快,这是为什么?她曾经私下问过陆春霖,但遭到了他的呵斥:“你养好身体就行,国家大事应对决策自有上层决定,你一个小女人懂什么?”。他言语中流露轻蔑,让她非常难堪。郁芳,黄轩,王一帆,还有远走香港的谢小薇,周班主如今都安然无恙吗?何时何地才能与他们团聚呢?此身流落他乡,只能叹一句国破家何在啊!
她惆怅闭上眼睛,浅浅入眠……
次日下午,日军继续北上实施进逼扫荡的军情传来,为了保障后方安全,陆春霖所属部队被调往国军占领的“英翁线阵地”对敌军进行正面狙击,前线危险,家属们只能留在了后方驻地,默默祈祷自己的亲人平安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