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风云变幻

　　下午，两辆黄包车在码头停下，一前一后下来两个女子。前面一个打扮时髦，穿绸面藕色窄身旗袍，脚蹬白色高跟鞋，卷发分别顺着两肩垂落于胸前，脸施脂粉，唇抹玫红，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肢，走在前面。“小姐，小心走路，我扶你吧。”后面的女子打扮大为逊色，浅蓝色衣裤，黑布鞋，一条发辫垂在腰后，肩上挂一个布包袱，两人看似主仆关系。女仆说着，作态靠近了小姐。小姐毫不客气，把手伸过去示意要她拉住，她先是一愣，反应慢了半拍，“你怎么啦？快扶我走，这鞋子磨人，你知道吗？”女仆嘴角略一上扬，想笑却又马上止住了，随即拉住了小姐，两人一边走一边朝停泊的一排船只扫视，“在那！”小姐兴奋叫道，拉着女仆的手过去。那里，有个男人正站在一条船上朝他们招手，彼此距离近了，眼看就要踏上跳板，突然……
　　“突突突突塔塔塔塔……”上空传来强大杂乱的气流声，岸边，船上，街上，所有的人都不禁举头仰望，只见十几架飞机，正在上空盘旋，说时迟那时快，陆地上第一声震天响的爆炸声，恐怖的烈焰团，瞬间多人倒地命陨，突如其来的一幕震醒了懵懂的人们，广州军政领导不是在多次讲话中认为美、英、法帝国主义在华南利益较多，日寇不敢轻易侵犯他们的利益而引起国际争端，也就是说日寇不会进犯广东的吗？但日本鬼子如今却出乎意料的来了！“妈呀!日本鬼来啦，快跑啊！”人们大声呼唤亲人，邻舍,然而，再大的嗓门也难与强大的爆炸声争势，他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日军投下的炸弹越来越密集，“轰隆，轰隆……”催裂心肺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广州城立时笼罩在一片哭喊声，惊叫声，浓浓的黑烟当中。一时间，山河也呜咽，它眼睁睁看着昔日与之依偎厮守，共享日月星辰的人们被炸得血肉模糊肢体横飞身首异处，却无能为力!
多么煎熬人的时刻啊!人们但愿时间过得快点，轰炸快些结束吧。终于，鬼子似乎过足了杀人的瘾，驾机远去，四下难得平静了。身子直直趴在地上的主仆二人方敢抬起头来，“啊！”女仆猛地一声尖叫，浑身打起哆嗦，原来，一颗头发面部被烤焦的老女人头颅被炸离身躯，半眯半开的眼睛，死不瞑目，正好滚入了她的正前方视线，仿佛与她对视，旁边的小姐吃了一惊！马上紧紧搂住女仆肩头安慰她：“别看！”，可无论视线移向哪里，都触目惊心，刚才街上熙熙攘攘来往穿梭的大活人，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衣衫破损裸露身躯全身焦黑，面容恐怖；有的头不见了，剩下了残躯；有的两条腿不见了，剩上半身，断裂处暗红的血液滴着，滴着，死难的情景惨不忍睹。身后的船只，起火的起火，沉没的沉没，还有的正在缓缓入水。
“郁芳，黄轩，还呆着干嘛？快走！”王一帆从正在下沉的船体跑下来，两手一把拉起那个女仆，那小姐自己起来，一手把卷发拉下丢掉，高跟鞋也甩了，原来是乔装的黄轩！三个人壮胆跨过尸体，飞也似的朝周家大院奔去，“嘶---”由于动作太大，只见黄轩身上旗袍的缝接边线不断地撕裂，扩张……，此刻，少量幸存者的逃生本能大大战胜了恐惧的心理，他们纷纷或跨或直接踩过满街的尸体，四散逃命。
“素馨，素馨……，玉儿婶，小宝……”，周家大院大门敞开，被炸过的房屋梁柱正熊熊燃烧，寻遍角落，也没有踪迹，任凭三人大声呼叫，回答他们的，也只有自己的回声。他们到底在哪？郁芳不禁嚎啕大哭：“素馨，你们在哪里？一帆少爷，素馨会不会被日本人掳去了呀？”
王一帆虽然焦急，但比较镇静，他稳住郁芳的情绪：“郁芳，你冷静点，估计日本人先采取轰炸，不会那么快落地进驻，所以。素馨不可能被他们带走，他们或许是跟着大队伍去哪里避难了。”
黄轩表示同意并安慰郁芳：“别难过，只要人还在，以后会遇见的。”
王一帆担心家人安全：“我要回家看看，你们怎么办？”
“和你一起去吧。”黄轩说。
郁芳抖开包袱，黄轩快速换上自己的行装，布鞋，三人奔王一帆家里去。
王家竟遭遇重创，楼房梁柱起火坍塌，院子里炸出了一个大坑，王啸天和原配夫人，姨太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逃避不及，全部陈尸于大坑附近。周遭尘烟弥漫，熏得人眼泪直流，四围焦味浓烈扑鼻，直教人窒息难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一时间怎么接受？王一帆顿时浑身颤抖双腿一软，扑倒在亲人遗体旁，肆放嚎啕悲声：“父亲，母亲，不能保护你们，儿子不孝啊！”，王一帆失去亲人的悲?深深感染了黄轩和郁芳，这个时候，广州城烈火燃烧的高温又怎能轻易烘干他们脸上的泪水？
好一会，黄轩劝他：“表哥，现在不是沉沦于悲伤的时候，我们应该让他们入土为安才对，然后去找日本人报仇！”“对，一帆少爷，节哀吧！”郁芳轻轻劝慰，自己却忍不住又去拭擦湿润的眼角。
　　这边亲人的遗体刚刚入土，那边日军的轰炸机又来了……，折磨百姓的战争啊！何日才是尽头？
　　接下来的一年，日军虽然不着陆，却不断对广州实行地毯式轰炸，城市人口伤亡过半，城市建设千疮百孔。只要轰炸暂时停止，王一帆，黄轩，郁芳就到处寻找素馨和张玉儿母子，可是屡屡失望而归，民房，小巷，街上到处可见遇难者尸体，他们去辨认，也没有结果。
　　1938年10月12日凌晨，日本侵略军在惠阳大亚湾海面集结了两个师团和一个先遣队共约45000人，分左翼、右翼和中路三路登陆后，逼近广州的消息传来，广州部队主帅余汉谋大吃一惊，因为之前错误的指导思想，备战不足，如今后悔晚矣！日军来势汹汹，由于之前的南京保卫战中，国军伤亡惨重，不少官兵从南京突围回粤后，奔走相告，宣扬日寇飞机大炮如何厉害，对留粤部队士气影响很大，恐日情绪滋长。无奈，他一声令下：“撤！”全军不战而退，弃城撤向清远，临走前自己炸毁了主要交通桥梁，弹药库，军事设施，苦难的人们骇闻此讯，也纷纷逃走，由于水陆交通都已经中断，他们只能选择步行，有涌向粤北山区的，有涌上广西的，疲于奔命的人群，途中不得已忍痛弃老弃婴的情况时有出现。
　　王一帆，黄轩，郁芳三人决定离开广州，可是水陆交通已经中断。“离开这里，寻找抗日部队是唯一的出路，我一定要亲手打死他妈狗日的杂种！我们步行又何妨！”黄轩一说到日本人就咬牙切齿，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烈焰。
　　“我们现在还能上哪去？”郁芳迷茫地看着身边两个男人。
　　“听说国民党部队撤向清远方向，我们也跟上。”王一帆说。
　　“也好。”黄轩表示同意。
　　“我乱极了，没有主见，只好跟着你俩了，我只是担心素馨和玉儿婶小宝他们，要是还留在城里就糟了。”郁芳神色忧煎。
　　王一帆努力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轻轻拍拍她肩膀安慰道：“素馨心思细密，考虑事情和应变的能力很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化险为夷，黄轩说得对，只要大家保住了性命，日后自会有相见之时。”
　　“走吧，来不及了，日本人很快就要来了。”黄轩催促道。来不及多想，下午两点多，三人收拾简单行囊干粮启程。
　　路上，难民不断，选择方向各异。同行的，逆行的，相识的，不相识的，都是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街上死难者的惨状让他们有一种“他（她）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的不祥预感，逃命要紧！谁也没有心情和熟人打招呼了。然而，却有例外。
　　“一帆，你往哪里去？”王一帆快速和一个中年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一把抓住王一帆的手臂。
　　王一帆定睛一看，那人四十来岁，国脸，剑眉，炯目，体魄魁梧，原来是父亲王啸天的朋友---吴勤，“吴叔，是你呀，一帆走得仓促，没注意你呢，我打算去清远，你准备上哪去避避？”
　　“你父亲家人呢？我刚从番禺回来，正想见见他们呢。”
　　“都不在了，死在日本人手里，炸死了。”王一帆低头回答，难掩悲伤。
　　“想不到啊！去年一别竟成永诀。”吴勤无限感慨：“更想不到，我们的国军竟不能保护百姓，自己先撤了。”
　　“叔叔也快找个安全的角落避避吧。”王一帆道。
　　“唉！日本鬼子来了，每个人都想着躲避，老弱病残的尚可以理解，可你们年青力壮的也躲闪，国难当前，少壮不敢担起重任，人人如此，看来天亡我中华民族啊！。”吴勤禁不住嘘嘘叹息。
　　黄轩忍不住一口气解释：“先生，我们并不是怕日本鬼子，可我们手无寸铁，如何抵抗？上清远不是逃避，只不过是想寻找抗日的队伍，我恨不得马上去杀光日本鬼呢！”
　　“好志气！闲话少说，要抗日的，跟我来。”吴勤激动地说。
　　“吴叔，真的吗？”王一帆倍感惊奇，这个吴叔，据知曾经在国民政府干过统战工作，后来开过武馆，教人练练武术，他真能把自己，黄轩以及郁芳带到抗日队伍去？
　　“别犹豫了，快跟我来，我们还有十几个人在等着集结出发呢”吴勤催促道。见三人相望迟疑，“怕死的就别来了，咱们分道吧。”吴勤激将道，转身就走。
　　王一帆担心同伴意见有分歧，看看黄轩和郁芳，问：“我决定跟吴叔去看看，你们的意见是……？”
　　“不用考虑了，走吧。”黄轩马上回答，郁芳点头表示同意。三人追上吴勤，四个人同行，边说边快步奔一条小街深巷而去。
　　在一间简陋的民房里，十几个青年聚在一起，就等着吴勤带领出城。这时，一个男青年从外面回来，神色慌张叫道：“不好了，日本鬼已经进城了，我们咋办啊？会不会又屠城啊？”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不约而同说：“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大家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吴勤一声喝道，大家都望着他，听他主意。
　　“吴先生，依你看，我们的计划还实行不？”有人问。
　　吴勤十分果断地说：“我们抗日的决心不能变，但今天出城的计划要改动，日军既然已经进城，我们势单力薄，出去必然和他们撞上，非常危险，我看，很快就要傍晚了，日狗长途跋涉，作战疲惫，他们也要找个狗窝休息吧，估计不会立即屠城，大家暂且在这里停留一晚，趁他们还不熟悉地形，我们明天凌晨找个相对安全的出口就走。”
　　“嗯，吴叔说得有道理，我支持。”王一帆首先表示赞同。众人情绪稍稍安定下来，听从吴勤指挥，等待安全离开的时机。
　　这夜，还算平静，大家只坐着闭目休息。王一帆，黄轩，郁芳全无睡意，三人围坐在吴勤旁边了解情况。
　　“吴先生，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黄轩问。
　　“南面崇文二十四乡。”
　　“不会吧？离广州城很近哦。”郁芳不解。
　　“我们躲得远远的，怎么对付敌人呢？日本人虽然占据了广州城，但毕竟兵力分散，首尾不能相顾，南面的崇文二十四乡还是有利于建立根据地，我们要和日本鬼子打游击战，出其不意狠狠打击他们！”吴勤对建立根据地充满信心。　　
　　.1938年10月21日下午3时30分，日军侵占广州市政府，广州沦陷。翌日，这支仅有二十人的队伍冒死逃出广州城，在吴勤的带领下，直奔番禺崇文二十四乡。
　　一支中国华南地区民间自发组织的抗日队伍建立起来，吴勤多方筹措奔走，队伍逐渐发展到了五六十人并武装起来，华南英雄儿女与日本鬼子斗智斗勇，痛击侵略者的游击战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