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速之客

　　话说周家院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素馨警觉地迅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白衣黑裤年轻男子闯了进来，并一个回身把院门紧闭，下了门闩。素馨一惊，莫非是趁乱打劫的？才要张嘴呼唤在厨房里洗漱的张玉儿，但彼此距离太近了，那人一个箭步飞速奔过来，右手紧紧箍住她脖子，左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人顺势贴到了她身后：“求你别叫！我不会害你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语气中似乎并没有歹徒的狠劲。但梅素馨哪肯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她练过刀马旦的功架，舞台上的功夫虽说绝大多数都是花拳绣腿，不过也锻炼了人的身手敏捷度灵活性。她表面装作驯服，暗地里却握紧拳头铆足劲冷不防右手肘一个猛后击，正中他肋骨处，“呦”他叫了声，身体本能的微微弯曲，箍住她脖子的手立马有所松懈，她抓紧机会双手迅速抓住他箍脖子的手用力一掰配合一个转身，来了个反擒拿，双手控制住他的肘关节，旋即抬腿踢他的裆下……那人反应明显没有她快，当即神情痛苦，双腿发软倒在地上，这招防狼之术是戏班原来的老武师教的，素馨知道这招阴险，弄不好会要人性命，所以力度还是稍稍有所保留。
　　她退到门边，正要拔掉门闩打算赶走这不速之客，门外却传来嘈杂人声，她多个心眼侧耳细听，只听见有人在大声命令：“快，分头行动，李新，黄麟，你们往这边，大林，小曹往那边，阿彪，阿才跟我往前面追，其余的在巷口堵住，我就不信抓不到这个弱质书生！”
　　“报告，他的鞋子掉在那边巷口。”“快追！”人声渐远。
　　素馨感觉事态严重，略一犹豫，缩了手，没有马上开门，她回走几步，犀利的眼神开始审视那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像是前些天游行的学生模样，不似盗贼的凶狼相，脚上只穿了一只布鞋，看来十有八九就是那被追捕之人。
　　周家大院隐在一条四通八达，七弯八拐的小巷当中，这里有好几处出口直通外面大街。他很聪明，故意在一处岔路口显眼处甩掉自己的一只鞋子，造成奔跑过程中鞋脱落的假象，然后拐入另一个路口，看周家院门虚掩，便闯了进去。
　　“小姐，我并没有害你之心，你出手也太狠了。”那人缓过气来开始慢慢站起，“站住！”素馨警觉地与他保持距离，眼睛盯着问：“我问你，不是坏人为何被人追捕？”他叹口气道：“告诉你吧，我是《新民》报的记者，因为发表一些当局不爱听的言论，揭露了他们想方设法要掩盖的黑幕，所以他们查封了报馆，还要逮捕我们。”素馨有些意外，“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她仍心存疑虑逼问。他惨淡一笑：“信不信由你，打扰了，我一会就走。”，两人相视着，素馨暗自思忖：“如今这世道也太黑暗，敢挺身而出说真话的文化人甚少，如果他说的是实话，现在把他赶出去，于心何忍？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样，料想也不能伤害我，大院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且容许他避一避。”
　　这时，张玉儿从厨房出来。远远看见素馨和一个陌生男子在院中对峙，便走过去。那男子见状，说声：“我走了。”说罢迈步。“等等！”素馨阻止他：“他们还在到处搜捕你，你现在出去就等于送死。”他迟疑停步，随即充满担忧的说：“他们等会可能会挨家挨户搜，怕到时会连累了你们。”
　　“素馨，这位是谁呀？”张玉儿边说着来到了跟前。
　　素馨看了婶婶一眼，出乎意料的说：“哦，是我的朋友。”张玉儿马上堆了笑容：“那就快请屋里坐下再说，我去备茶。”
　　“咚咚咚”有人踢院门！那人和素馨紧张得同时心跳加速，张玉儿不知就里，想去开门，被素馨一把拦住，和她耳语一句，张玉儿不禁打了个寒颤，霎时顾不得男女有别，迅速拉起他绕跑到正屋后面，那里有个后院门，不过只是通向横巷，是一个同样存在危险的出口。
　　素馨按住胸口，镇静了一下情绪，嘴里故作大声应答：“谁呀？来了来了。”慢慢先把门上的一个探视方孔打开，只见门外站了三四个警察打扮的，有一个好生面熟，对了，这不是前些天在警局踢倒郁芳那个气焰嚣张的警察么？素馨气上心头，真想冲出去还他颜色，但如今却不是时候。“警察大哥，有什么事呀？”她明知故问。“警察执行公务，废话少说，开门开门！”那张可恶的脸迎上来，遮住了整个探视方孔。“哦，好的。”她一边应着，一边动作缓慢地拨了门闩……
　　“想死啊？这么久才开门，阻碍了警察办公，把你也抓到牢里去！”进得门来，为首的大声呵斥着，一支警棍气势汹汹直捅上素馨的脸，她强忍住怒气向后退几步，心里骂道：有本事都去对付日本鬼子去，一班尽会欺负老百姓的禽兽！
　　“刚才有没有看见陌生人进入院子？”
　　“我在房里睡觉，院门一直紧闭着，陌生人怎么能进来呢？没看见！”素馨极力和他们周旋，脸上镇静，心却蹦到了嗓子眼上，“上天保佑，那人已经从后门逃走了吧？”她想。
　　这时，传来把住门口那警察的声音；“呦，陆副官亲自来啦，这样的差事交给我们就行了，不必劳动你大驾。”
　　“哼，就凭你们？抓几个文弱书生都那么费力，叫我们师长如何放心？”一对黑漆皮靴踏进院门，“搜！”他厉声吩咐道。
　　“且慢！”很有气势的女声阻止道。
　　谁这么大胆？他循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女子，穿一套白底蓝碎花衣裤，杏眼圆睁，正气凛然立在不远处，似曾相识的眉目轮廓……
　　“陆春霖，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她问道，眼里的泪光开始闪动，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啊，竟然对面不相识了！
　　“素馨？你是梅素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噙泪：“是我，想不到你居然连我的安身之所都不放过。”
　　陆春霖充满歉疚：“你误会了，这是上司的命令，并非是我的本意，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乡亲一场，真是冲撞了！”“别说了，你搜吧！”一句乡亲的称谓，深深刺痛了素馨，多少个日日对他的思念，到头来也只是单相思。梅素馨啊！你是多么的可怜！但是绝不能在别人面前摇尾乞怜！她硬是把那泛滥的泪液阻挡住，不让它漫出眼堤。她别过眼去，苦笑着看几个警察正在逐一搜房间，他们粗鲁地掀翻铺盖，开柜子拆包袱，看见屋子里有喜欢的小摆设，钱物，也顺手牵羊，时不时传出“乒乒乓乓”打烂瓷器的声音。
　　郁芳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大院，一眼看到这阵势，不免吃惊，跑到房里一看，弄得乱哄哄的，傻眼了：“这是怎么啦？”
　　“郁芳，没什么的，陆春霖带领警察来搜我们大院，怀疑我们藏了罪犯。”素馨答道。　　
　　“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藏罪犯在这？”郁芳嚷道。“我们只是搜查而已，并没有难为你们，你嚷什么？”陆春霖瞪她一眼。“搜查？你们就可以随便破坏我们的东西吗？”郁芳火了，怒目相向陆春霖，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们荣家没有一个好人，逼得我们背井离乡，有家难返。枉费我们素馨对你一片痴心，你竟然这样回报她。”郁芳突如其来的话让素馨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她：“郁芳，你别胡说。”
　　“我偏要说，素馨，你就是太善良了，总是被人欺负，你看看，这个就是你心里那个人吗？”
　　他闻言一震，到底是乡亲一场，何况这梅素馨，当年也算是知己吧，不过他那时内心略嫌她没有接受过教育，不识字没文化。他们的感情也因此滞在了朋友阶段。让他真正动了心却不敢表白的是容貌气质俱佳的荣二小姐，后来听说荣二小姐跟一个叫左瀚的人私奔了，至今下落不明。他因此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此时公务在身，他已经没有兴趣再去抖那些陈年旧事，想不到这个单纯的村姑会一直记着他，这多少让他有几分感动。
　　警察草草搜了两列平房和正屋，一无所获。陆春霖便吩咐他们退出大院，临走一刻忍不住回转身看了一眼素馨，嘴唇微微翕动一下，欲语还休。郁芳气冲冲跟上，“砰”的一声，把两扇院门一关，阻断了他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才见张玉儿从厨房里出来，抹了把汗，拍着胸口给自己定惊。素馨迎过去小声问：“那人走了吧？”，张玉儿摇摇头，“你让他藏哪了？他们竟没搜出来。”素馨紧张问道。张玉儿附近她耳朵说了句话，吓得素馨赶紧随她到屋后。
　　屋后有眼枯井，井口很窄，下面却大且深黑，周锦荣两岁的小儿子曾经在这里玩耍掉进去摔死了。一家人伤心欲绝，黄玉莲更是思儿过度，精神恍惚。周锦荣痛恨那夺命井，马上要叫人填了，无奈周老太太却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这井原是周家上辈祖宗打造留下的，和屋前的那口水井是一对，据说这块宅基是宝地，两口井便是点睛之笔，居住于此的子孙后代必然是平安吉祥兴旺发达，祖宗弥留之际曾有留言，大院的建筑布局不许改动，更不能动那两眼井，要不然大祸临头。老母亲的一番话听得周锦荣心惊肉跳，因为到了他这代，后院的井已经枯竭，他正打算填埋，殊不知还没有动工，宝贝儿子却先出事了，真是欲哭无泪啊！也许是这念头也不能生，太邪门了！周锦荣临走时千叮万嘱不能动那眼井，没想到张玉儿领着那人到了后院，听见后院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害怕是来搜查的，慌乱之下竟叫那人沿着井壁的梯级下井去躲藏。
　　那帮家伙借搜查为名，暗地里只想着搜刮民财，捞些油水，谁还有心思去搜，只是草草造势而已。陆春霖一声“收队”，正中下怀，一个个心满意足结伴下班，交头接耳商量上哪家食肆去喝酒吃肉了。
　　素馨和张玉儿急急忙忙往院后，郁芳见状连忙紧跟，却见那人倒在了井口旁，面色泛青，呼吸微弱，三人大惊失色……
　　原来，呆在井下多时，井下缺氧，他渐渐感觉呼吸困难，头晕脑胀，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一步步往上爬，才勉强爬出来，一头栽倒在地。
　　郁芳自小跟着父亲，也懂得一点救人常识，“快，把他身体放平。”她命令道。素馨和张玉儿马上动手，郁芳马上掏出随身的通窍药油给他擦脑门，人中，耳后经络，轻轻按压他胸部，素馨和张玉儿在一旁焦急看着。
　　终于，他清醒过来。“作孽啊！我差点害了人家的性命。”张玉儿心有余悸地吐口气。
　　郁芳瞥了她一眼，暗道你这人就是这德行，作事主观，从来不为别人着想。她心里虽有看法，话却不说出口，转而叫素馨：“素馨，你去倒碗水来，让他喝下去，很快就会好了。”“我去吧，你俩看着。”张玉儿抢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