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乱世枪声

　　谢小薇吃过了晚饭，眼看天色将暗，在宿舍左等右等还不见阿梅回转，不禁心急如焚。戏班的演员大都来自周边四乡的穷人家，班主周锦荣除了经营戏班，还有自己的杂货生意，周锦荣把演员安排在自己的大宅子居住和排练。天刚撒黑的时分，阿梅匆匆回来了，谢小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饿了吧，快来吃饭，我给你留了一份饭菜。”谢小薇把素馨拉到桌子前，揭开罩住饭菜的竹箕。
　　素馨无心进食，神情焦急的问道：“小薇姐，你知道警察把那些麻风病人都关在什么地方吗？”谢小薇反问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啦？难道今天那人说的是真话？你在哪里证实的？”“小薇姐，我心里很难受啊!我该怎么办？”素馨伏在桌子上“嘤嘤”哭起来。
　　谢小薇轻轻拍着她肩膀劝慰道：“你到底怎么啦？阿梅你别只哭不说呀，急死我了！”“小薇姐……”素馨抬头，泪眼汪汪。谢小薇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拭泪：“不哭不哭，有什么事慢慢说，只要姐姐力所能及，我一定会帮你的。”
　　素馨点点头，止住悲伤。第一次向谢小薇透露出自己的身世：“我其实姓梅，叫素馨……”
　　谢小薇听着素馨与自己相似的经历，不禁又勾起对往事的记忆与感伤，不过她的心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二婶和郁郎中患难见真情也是一件好事啊！你哭什么呢？”谢小薇听到一半就打断了素馨的话。“小薇姐，你且听我说完……”素馨随后详细的把郁芳告诉自己的一番话复述给谢小薇听。
　　话说郁郎中正期待着和张玉儿真正生活在一起，恰恰这时村里接二连三有人得了怪病，开始是发热，乏力，也有的出现肢体麻木，局部皮肤出现红斑并逐渐向全身扩散，发展下去就是溃烂，也有的出现眼睛，嘴巴歪斜。郁郎中也搞不懂这病该用什么药来治疗，便试着采用传统的清热解毒疗法，但效果不太明显，不断出现类似病例，村里开始死人，妈呀，这病不仅会传染，还能把活生生的人折磨死！村民慌了，奔走相告，整个村镇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林德还在怄着以前的气，这回又出来造谣了：“这都是郁郎中和张玉儿私通惹的祸，你们看，咱们村的神庙就在梅家附近，张玉儿为夫守孝期间，不守妇道，与郁郎中干了丑事，连神灵都看不过眼了，镇怒降罚，连累了咱们村子，他老郁草菅人命胡乱开药，如今都害死人了……”
　　可叹一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村民，竟然簇拥着死者家属闹上郁家要郁郎中偿命。可怜郁郎中劳心劳力为村民解忧，到头来居然落得如此报答！他苦笑着，被一众村民五花大绑，带到了村里最有权威的荣府，让荣守昌决定给他什么惩罚。
　　有人叫嚣：“把张玉儿也抓来，把两个不知羞耻伤风败俗的东西一起浸猪笼就最合适了。”“对，一定是梅林的鬼魂不甘心自己带绿帽，要找他们报复。”有人赞同。有人在冷眼旁观，不发表意见。也有少数人暗暗同情郁郎中，却不敢为他鸣不平，都怕犯众怒。这时，张玉儿闻讯，拉起小宝赶来，和郁芳站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注意着荣守昌脸上的表情变化，等待他发句公正的话。最后，荣守昌阴着脸说话了：“郁郎中，念你为村民治病，从不收取酬劳，也算是慈善之辈，可惜多年德行就坏在一个色字头上，如今村里容不得你，你还是和张玉儿偕同家人离开这方水土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众人仿佛得了圣旨，气势汹汹的就分作两队，一队押着张玉儿，一对架起郁郎中，允许他们回家收拾行囊细软，当天就要把他们连同家人驱逐村。这个消息一下子传得沸沸扬扬，附近乡镇已无法安身，他们只好选择更远的地方。可能是过多的接触病人，说不清在哪个环节被传染了，还没到省城，郁郎中就发病了，症状和曾经治疗过的病人一模一样。结果进城不久，他脸上的红斑和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引起了巡警的怀疑，不由分说被抓走了。祸不单行，第二天，入住旅馆的张玉儿开始发热，被旅馆老板发现，害怕传染，把他们赶了出去。
　　谢小薇叹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不知道现在郁芳她爹被关在什么地方？我恨死自己了，一点帮忙的能力都没有。”素馨激动地一捶打在桌子上。谢小薇提议道：“你别激动，我想还找班主商量一下，他人面广，三教九流都认识一些人，应该可以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一言惊醒，素馨马上跳起来，冲出屋子去找周锦荣，谢小薇紧跟其后。她俩踏进周锦荣的客厅里，一看，怎么这么巧，大伙都在呢！周锦荣坐在中央，见了两人就说：“来得正好，正要通知你们呢。”
　　谢小薇问：“班主有要事宣布吗？是不是又接到订单，要排新戏了？”
　　周金荣一脸无奈：“不是，唉！这回要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我打算解散戏班。”
　　有一老演员当时就急了：“怎么啦？是不是这段时间接不到订戏的，经济难以维持？要是这样，我们也很体谅你的难处，你可以暂时减少大伙的薪水。等情况好转再议，戏班维持了这么多年，大伙聚在一起都有感情了，实在舍不得分开。”
　　周锦荣神情凝重，他额上本来就刻着几十年岁月的痕迹，这下显得更深了。他扫了众人一眼说；“我知道大伙都是团结的，可是现在不仅仅是经济的问题。”“那是为什么？”素馨追问。
　　周锦荣慨叹道：“现在国内时局动荡，刚刚打听到，南京已经沦陷了，日本人惨无人道的屠杀了我们很多的同胞，估计狗日的畜生很快就要挥军南下，广州是我国的南大门，一旦被攻占，民族命运堪忧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大伙紧张起来，几乎异口同声。
　　周锦荣说：“大家各奔前程吧！是时候该早做筹谋，寻找一方避难之所了。”“班主打算去哪里？”谢小薇问。“我想去香港，香港虽是华人居多，但现在是英国人统治的地方，狗日的应该投鼠忌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吧。”周锦荣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在这个世上，小薇已经没有任何亲属，班主不会甩开我不管吧？”“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和家人一起走，我打算过几天，打点好一切就起程。大伙回去早作打算吧，该回乡的回乡，避难的避难，都散去吧！”周锦荣挥挥手，示意散会。“散喽！散喽！”老演员拖着沉重的脚步，自言自语各自回房。素馨却不愿走，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谢小薇也在一旁陪着。“阿梅，你也早作打算吧，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力量微薄，就只能带你和小薇了。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年轻貌美的，日本人来了就难免要遭殃了。”周锦荣摇着头说。
　　素馨说：“班主，我不能走，我还要照顾亲人。”“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亲人，来的时候不是说没有的吗？”周锦荣诧异道。
　　谢小薇忍不住插嘴，一五一十把素馨的往事告诉周锦荣，并请求他帮素馨一把，替她打听被警察抓走的郁郎中的下落。“原来是这样，好吧，我明天一早托人给你打听打听，不过，听说政府都把那些病人集中在一个地方，不许别人靠近，咱们赤手空拳的怎敌得过枪杆子？要救人恐怕是力不能及。”周锦荣说。
　　谢小薇点着头说“确切知道了他的下落再说吧，或许日本人打来，政府撤退时管不了那么多，就会把他放出来了”
　　周锦荣赞同道：“嗯，明天再说，都回去休息吧。”
　　素馨忧心忡忡，又是一夜无眠，谢小薇陪着她说了一晚上的心事，姐妹两个推心置腹，从民族存亡到小家安危，难免提到了叶磊，王一帆，更有素馨始终难以忘怀的陆春霖……
　　第二天下午，周金荣打听回来确切的消息，郁郎中被关押在一个叫归云义庄的地方。
　　素馨急了：“义庄？那可是停放尸骨的呀，他们怎么能把大活人关在那个满是不祥瘴气的地方。”“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可能当局已经起了杀心。”周金荣内心分析道，但没有说出口，一则怕吓着她，二则怕她冲动去闯义庄就麻烦了。
　　素馨沉默了，一言不发独自回了宿舍。看着她失落离去的背影，周锦荣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十分内疚。
　　素馨很聪明，周锦荣的分析尽管没有说出口，但从他的神色中她已经猜到十分的不祥。回到宿舍左思右想，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人悄悄出了门，叫上郁芳，两人直奔义庄而去。大伙都顾着收拾行囊，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包括谢小薇。
　　义庄门口，竟然一反常态戒备森严，估计没那么容易进去，两人只好停在远处张望着。
　　十来分钟过去，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迎面驶来，停在了义庄门口，车窗打开，一个军阀模样的人朝里面看了看，和身边的副官耳语几句，接着车子慢慢启动，朝素馨和郁芳的方向开来。车子在两人身边近距离驶过的时候，车速还没有十分的快，透过车窗，一张熟悉的脸擦过眼帘，几乎让两人同时惊呼：“陆春霖！”
　　车内的人很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表情冷漠，车子转瞬远去。她们追了二十几步开外，终觉徒劳，郁芳抹了一把脸，喘了口气，素馨失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几天之后，归云义庄响起了一阵“哔哔啪啪”强烈的鞭炮声，有心人只要仔细听，就会发觉鞭炮声中其实隐藏着枪声，几百号麻风病人被秘密处决，身不由己被推上了黄泉路。
　　哀哉中华民族！半壁江山落入敌手，同胞惨遭外夷杀戮。叹息中华民族！国难当前，一脉子孙竟自相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