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悲喜重逢
作品名称:似是故人来 作者:纳兰明慧 发布时间:2013-07-14 16:47:49 字数:3703
素馨的肩头被撞痛,轻轻“呦”了一声。
“哎呦,真对不起!我赶路呢,真对不起!”还没等素馨看清楚她的脸,大辫子女人迅速道歉,但脚步丝毫不作停留,低头快步而过。她张口刚想说小事情没关系时,她已经过去了五六步远,再说也显得多余,素馨只好把话收了。
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这人真是,道歉也毫无诚意。”谢小薇有些不满。
“算了,可能她真有急事。”素馨说。
“走吧。”小薇招呼道。
“嗯”素馨答应着,两人刚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回眸再看那逆行远去的背影,白底细碎蓝花布衫渐行渐远,花布的图案已经模糊,唯有那乌黑的大辫子还轮廓依稀,在她后腰间急急摆动。
“郁芳!”刹那间,她如梦惊醒,那个熟悉而牵挂的名字冲口而出,谢小薇转脸正想问郁芳是谁?身边的素馨早已如箭离弦一般,疯也似的去追赶那个撞人的女子。谢小薇怔怔的看了一会,大辫子女人很快转角拐进了另一条街,阿梅好像快要跟上了,郁芳到底是谁?让阿梅如此激动?谢小薇猜想着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
“郁芳!郁芳!”她与她还相距十来步,尽管还没有确认,素馨顾不得许多,禁不住大声叫那个名字。
那女人浑身一颤,瞬间止步。还以为她停下来了,素馨舒了口气,放缓脚步走过去,谁知大辫子女人突然又拔腿跑了,晕!她只得又开始追赶。幸好今天穿了休闲的便装布鞋,要是像后面的谢小薇穿了应酬的旗袍高跟鞋,素馨恐怕就要放弃了。谢小薇蹬着高跟鞋,罩着紧身旗袍的“优雅”走姿,眉头开始轻皱的模样,就知道这身时髦的装扮其实并不舒服。
这两年多在戏班的刀马旦功架毕竟没有白练,素馨硬是把那女子堵在了一处路口,两人终于面对面。
“郁芳,果然是你!”素馨悲喜交集,泪水一下子漫上了杏眸。
她仿佛心有余悸,胆怯地缓缓抬头,茫然看了她半天。
“郁芳,我是素馨啊!梅素馨啊!你不认得了?”她焦急地问。
“素馨,你真的是素馨!你变漂亮了!”她眼里开始放出的喜悦光芒,把惊慌一点点压了下去。
“嗯!是我,千真万确!”素馨近前细细端详着昔日闺中挚友,只见郁芳,鬓发散漫,面染尘垢,汗味微闻,这哪像平日里爱干净的郁芳!想必是历经磨难所致,素馨心疼不已,抱住了郁芳,泪下顿时如决堤释放的滔滔江水。
“素馨,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郁芳“哇”的哭出声来
由于街巷人来人往,不方便叙旧,素馨掏出手帕抹干了泪,拉起郁芳的手:“别哭,我们应该笑才是!你先跟我回宿舍,洗洗身上的尘垢,咱们姐妹好好聚聚。”
“不,素馨,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她现在的境况,比我凄凉得多。”郁芳说。
“谁?”素馨问。
“你二婶,还有小宝。”
“他们怎么啦?”素馨一惊。张玉儿和小宝怎会到城里来了?二叔呢?
“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郁芳说。素馨心里挂念,不敢怠慢,随郁芳起步。
“阿梅,你要去哪?”谢小薇这时气喘吁吁的才赶到,见阿梅和那女子要往别处去,紧张问道。
“小薇姐,你先回去,麻烦和班主说一声,我有点急事要和郁芳走一趟。”素馨边走边交代谢小薇。
“你自己要小心啊,快去快回。”谢小薇不无担心地朝他们的背影喊着,目送两人远去,才转身挪步。
七弯八拐,郁芳把她领到一处荒废的旧庭院,素馨抬头看看门牌,大吃一惊!你道为何?原来此处是众口相传中的鬼屋,荒废多时无人居住。郁芳可能并不知情,为了不惊吓她,素馨只好掩口不提。
进入院门,一派杂草丛生,花树凋零,只见一屋居中,残砖败瓦,门户朱漆脱落,诉说着不堪的沧桑。
屋子里,四周蛛网尘封,右边的旧木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紧闭着眼,奄奄一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突然就驾鹤西归似的。
“梅林嫂,你快睁眼看看,谁来了?”郁芳走近说。
躺在床上的正是张玉儿,比起以前瘦多了,脸长得可怕。她微微睁眼,目光呆滞,昔日的骄横威风荡然无存。素馨的心一阵抽搐,昔日对二婶的怨恨竟一下子烟消云散,毕竟是亲人啊!她激动地上前抱住小宝,止不住泪奔:“二婶,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我二叔呢?”
“小姐,你是?”张玉儿声音嘶哑,竟认不得她了。
“我是素馨,你认不得我了?二婶,你怎么了?”
张玉儿定定的看着素馨好一会,眼前这个薄施脂粉时髦漂亮的小姐就是自己曾经百般刁难过的梅丫头吗?她回忆着往日的片段,尚且清醒的心升起愧疚,眨眼之间,挤出了浑浊的泪液:“素馨,我以前对你太过苛刻,你还记恨婶婶吗?”
素馨摇着头:“那些我都不记得了,二婶以前对我严厉,其实也是为了我好。”
侄女不计前嫌的宽厚胸怀,让张玉儿更难受了,“婶婶给你赔个不是。”她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小,脸却潮红,素馨问什么她都无力作答。
素馨伸手摸摸她额头,滚烫滚烫的,张玉儿正在发烧。
郁芳插话:“她前天就说身体不舒服了。”
素馨马上站起来:“我这就去请医生。”
“不不,素馨,你不能去。”郁芳急了,拉住她。
“你发什么神经,她病得那么厉害,不请医生她会死的!”素馨火了,一把甩开郁芳的手。
郁芳更急了:“听我说,因为你二婶病情可疑,旅馆老板发现了,担心是传染病,把我们赶了出来,警察现在到处抓疑似麻风病人,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警察居然没进来搜,我们才感觉安全。你把大夫请来,就泄露了我们的踪迹,警察会把你二婶抓走的。”
“她有没有吃药?”素馨问。
“这里倒有一些废弃的碗碟,院子里那些草可以当柴火,我今天冒险出去就是想给她抓点草药,找点水,买盒火柴,可是人生地不熟,找不到草药店,半途又碰见警察,一害怕又转回来了。”郁芳答。
“这里没水没电,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素馨看着肮脏的四周,心急火燎。
“这样吧,我说几味草药的名字,你记住到药店买齐,干脆到你住处煎好带回来。等她退了热,才能出去。”郁芳想了想说。
“只好这样了。”素馨点点头,迅速行动。
张玉儿服药后,安静地睡去,素馨这才跟郁芳一番详谈……
原来,素馨悔婚出走,让荣家非常的恼火,不仅收回了租给梅林的几分薄田,还从此断了和张玉儿的裁缝生意往来。梅林只得外出务工,谁知当天搭乘的船人挤,走不多远,到江心就侧翻沉了,一些不会水性的惊慌失措,死死缠住身边的人,结果双双下沉,梅林就这样被缠死了,同村幸存的人回来报信,张玉儿闻讯去码头下游收尸时,哭得死去活来。
荣太太唐氏良心不安,亲自过去慰问,答应重新把裁缝衣服的活儿交给张玉儿做,那几分薄田还租给她,可是一个女人力量有限,小宝不得已辍学下地帮忙。
郁芳说到这里,素馨已经哭成泪人,梅林二叔虽然性格懦弱,但内心却是善良的,自己在叔叔家成长,梅林可是对她疼爱有加。正因为自己悔婚惹祸,二叔才被迫出外,葬身江河。
“阿姐不哭,都是阿妈的错,如果阿妈当日不是强迫你嫁给大少爷,你就不会走,阿爸也不会死。”小宝年纪不过十岁,却非常懂事的安慰素馨。
素馨疼爱搂住堂弟:“小宝,阿姐发誓以后不让你受苦,阿姐要供你继续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不受人欺负。”
“这就好了,你们终于团聚了。”郁芳擦着眼泪说。
素馨这才关注起郁芳的遭遇,连忙问:“对了,你们怎么结伴来省城了?”
郁芳常常叹了口气:“真是说来话长……”
梅林死后,张玉儿的生活一下子艰难了许多,迷信的乡邻都嫌她新寡晦气,不愿找她做衣裳。小宝人小力微,自小上私塾,从未干过重活,根本不能胜任田间的工作,收成甚微,头两季连田租都缴纳不起。郁郎中与梅林也是儿时朋友,只不过郁郎中稍懂草药,平时除了务农,也帮乡民治疗一些小疾病。眼见张玉儿艰难,心生怜悯,便主动去帮忙。
俗语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郁郎中帮助张玉儿本出自好心,并无非分之想,却无端端被村里的一个叫林德的老光棍诬陷,说张玉儿和郁郎中早就对上了眼,梅林才死了几个月,尸骨未寒,两人就公然勾搭,有伤村族风化!好事者正愁没有谈资,三五成群细声讲大声笑,见了张玉儿都不免要投去一脸的鄙视,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才是最清白最正气的那个,风言风语一时间传遍了村镇角落。其实这个最先发布谣言的林德是个混混,好吃懒做,四十多岁了还娶不上老婆。见张玉儿死了老公,家里缺乏劳力,便假借上门帮忙为由,乘机想接近人家新寡妇,贴身摸摸索索揩些油水,满足自己的色欲。
张玉儿何等机警,林德正在实施猥琐行径时,被张玉儿一巴掌打得他满眼金星,义务干了两个星期辛苦活的他被赶出梅家大门。林德因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眼见迟来后到的郁郎中献上殷勤竟被张玉儿接受了,两人来往甚密,林德想想自己辛苦劳作得到的只是张玉儿的一巴掌,太亏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你老郁,我要让四乡八邻的唾沫星子把你们两个淹死!”,他立马就编造谣言四处散布。
郁郎中一身正气,坚信清者自清,不畏谣言依旧去帮助张玉儿,鼓励她勇敢抬头应对艰难困境。张玉儿经历了丧夫之痛,反思己过,明白这场祸劫,追根溯源,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悔恨不已,性情发生了改变,变得温良了许多。
让林德意想不到的是,他编造的报复谣言,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村民的唾沫非但没有把早年丧妻的郁郎中和新寡的张玉儿淹死,相反,由于互相鼓励支持,两人真的产生了患难之情。久而久之,谣传之于村民们,彻底失去了新鲜感,渐渐淡去。郁郎中耐心等待张玉儿为梅林守孝三年期满,就打算正式在一起共度余生。
两年过去,风平浪静。然而好事总多磨,正当村民开始以平常的眼光接受他们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流行瘟病,让两人的关系再一次成为人们不耻的话柄,徒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