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世事多变

　　一湾碧水绿，两岸荔枝红，又是盛夏。
　傍晚，打扮入时的一对年轻男女在风光旖旎的荔枝湾一带漫步细语。
　“一帆，你真的决定要走了吗？”谢小薇不敢相信一向淡泊名利，厌恶应酬的王一帆要北上谋求一官半职。
　“家父通过关系在南京国民政府给我谋了个秘书的职位，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不好违逆，想来也有道理，我留洋几年的学习成果总不能白费，如果窝在家靠写剧本养活自己，呵呵，入不敷出，恐怕不久就要败家了。”王一帆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他并不想离开广州，因为这里有他牵挂的人，但是留下来他又觉得自己跟谢小薇是没有结果的，时常会矛盾痛苦。所以咬咬牙决定给自己一个发展前途的机会。
　“阿梅知道这个消息吗？”她问。
　他摇头：“暂时还不想告诉她，我怕她会难过。”
　“但是她迟早会知道的，她离不开你的鼓励扶持。”
　“阿梅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这两年不仅学会了汉字读写，还初谙诗词。前几天还填了首词送给我，呵呵”王一帆说到这忍不住微微一笑：“字数格式倒是凑合适了，平仄却不合格，我让她回去改了再送给我。”
　“你呀，别难为她了，这诗词哪是我们的擅长，我更做不来了。”谢小薇嗔怪道。
　“阿梅可以做好的，她悟性很强。”他说。
　“嗯，我认同，不过我总觉得她很忧郁，没事的时候就在宿舍反复写“东瀛”两个字，还问我去那里的路途怎么走，我说很远很远，我们今生可能都没有机会到达那里，她听完好像就要掉泪了。”
　王一帆心一揪：“你年纪大些，阅历比她丰富，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将来嫁个好人家，千万别让她沦落作别人的二房。”
　“你真是个好人，能遇上你这个大哥真是阿梅的福气。” 谢小薇感叹道。
　王一帆百般感慨，内心自语：“ 小薇，小薇，遇上我难道不是你的福气吗？为了让你成为担纲主角，我写剧本的酬金还不够花钱去请教那些名伶前辈的开销，日夜苦思冥想杜撰剧情唱词，个中的艰难只有自己明白，只可惜我对你的一番真心到头来也是白费！所付出的努力都无法撼动那个穷小子在你芳心里的位置。”
　闲话间，两人并肩在碧水边停住了脚步，一缕暮风夹着成熟的果香拂过，拂乱了王一帆的心事，他的眼神忍不住倾向谢小薇，近距离陶醉于她那完美的侧脸轮廓，这张脸曾经让他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在交往中，他不止一次有过轻拥蛮腰一尝樱唇的冲动，但王一帆绝对不会乱来，因为他崇尚两情相悦的美好而不屑于霸王硬上弓的野蛮行径。这段时间他暗暗告诫自己，倘若再留下来纠结于无望的所谓爱情，每天在戏班里混进混出，不思进取的话，下一步可能就是倾家荡产做败家子了。
　“一帆，你怎么啦？老盯着我干嘛？”谢小薇吓了一跳。
　“呵呵，灵魂出窍了一会。”王一帆自嘲道，浮想戛然而止。
　知道王一帆要远行，梅素馨很是不舍。王一帆于她，是救命恩人，是文化启蒙老师，更像一个亲切的哥哥。她对王一帆感激，敬重，仰慕，直觉谢小薇不应该拒绝王一帆的真挚感情，因为哥哥难过，妹妹心疼。
　几天后的早晨，大沙头火车站，北上南下的旅客进进出出。
　“呜——”汽笛一声长鸣，“轰隆轰隆……”轮子重重辗在铁轨上的声音响起。列车慢慢加速，最后承载着王一帆失落的情感闯荡的志向，义无反顾地飞奔远去……
　　谢小薇和阿梅一前一后离开送客站台
　“小薇姐，你说一帆哥哥还会回来吗？”阿梅紧张地追前一步问。
　“别担心，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愿菩萨保佑他仕途一片光明。”谢小薇安慰着阿梅，由衷地祝福着王一帆。其实，此刻的她也是心潮难平。与叶磊相比，姑且忽略家庭背景，王一帆的才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偏偏遇见的时间不对。认识王一帆时，她的实际情况可以套用《唐祝文周四杰传》里唐寅描述华府某丫鬟的词来说明，就是：粉颊烘来似醉，朱唇点处如樱。秋波一转欲消魂，饶有小红丰韵。洞里桃花灼灼，溪边流水盈盈。避秦早有问津人，莫道渔郎薄倖。此句何解？戏说唐伯虎当年在华府相婢女为妻，其中有个叫春桃的婢女，面泛桃花，眉目流盼，早已失去了处女应有的羞涩神态，唐寅一眼看穿，于是填此阙词表示拒绝。
　谢小薇是三水人，自小被亲生父母遗弃，是谢家的童养媳。女大十八变，成年后的小薇样貌楚楚动人。可她一点也不爱谢家的长子谢旦生，却偏偏喜欢邻居叶家的独子叶磊。又碍于少女的矜持不敢向邻家哥哥表白。十五岁那年，谢旦生见自己的童养媳身段日益丰满销魂，色心大发，禁不住总寻机对她动手动脚。谢家决定替儿子完婚，小薇不甘心嫁给丑陋猥琐的谢旦生，最后选择了孤身远走他乡，和梅素馨的际遇何等相似！因为饿，她忍不住偷了包子店几个新鲜出笼的包子，被伙计发觉追打，慌乱狂奔于街巷之际，一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黄包车，坐在车上的戏班班主周锦荣了解详情后，见她可怜，替她付了双倍的包子钱给追来的伙计，替她解了围……
也许是缘分未了，一年后叶磊也来到省城求学，两人竟然异地重逢，互诉别后境况，倍感亲切。不久，叶磊的双亲在乡下突然得病相继亡故，他便失去了经济资助，无法实现到北平大学深造的愿望，谢小薇闻讯后表示愿意倾囊资助他北上，令叶磊惊喜不已，或许是对小薇早有好感，又或是因患难相助感激生情，叶磊大胆向她表明爱意，小薇含羞而又甜蜜的接受了。后来，叶磊回过两次广州，有一次在她的私人宿舍，柔情缠绵深处，抵不住拥有对方的强烈欲望，他们破了世俗的规矩……
　“两年了！你怎么连回来看我的时间都没有呢？”谢小薇抬眼望着列车北上的方向，想起叶磊，渐渐酝酿了泪水。叶磊来信的间隔期越来越长，字数却越来越短。他写道：“磊忙于学习，所以冷落了爱妻，乞请谅解，磊非薄幸人，薇之贞洁磊当珍惜，他日事业有成重回广州，一定予妻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一时间居然哄得她幸福感满满，天真浪漫的女人啊！有时候真的很容易满足和付出，男人寄来填上甜言蜜语的几页信纸，渐渐锐减为一页甚至几行字，换走的却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银票，常伴她的则是自己凄清自怜的眼泪和那不知何时兑现的一纸承诺。
　王一帆的儒雅博学温柔有礼，她谢小薇难道就不动心？非也！ 只是相见恨晚了！残红败柳之身，只适合等待那个该负责任的人，怎堪再高攀别人家风度翩翩的大户少爷？况且这个王一帆是否真心还未确定，谢小薇的思虑百转千回，他追得越紧，她的心越慌。他终于走了，她却又若有所失，冥冥中的月老啊！莫非你老人家是在赴天庭瑶池盛筵中贪杯喝多了玉液琼浆，糊涂了？竟为她牵起两段红绳，彼此缠绕，教人纠结难解。谢小薇心事重重，一边走一边思绪飘忽，对迎面的老爷车竟然视而不见，不知闪避，要不是素馨一把拉住她，就被撞上了。
　“小薇姐，你怎么啦？神魂不定似的，看来一帆哥哥真不该走，你看，对你影响多大。”素馨埋怨道。
　“阿梅，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的一帆哥哥完全没有关系。”谢小薇连忙解释。
　“小薇姐，你就别掩饰了，恕阿梅多管闲事问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王一帆？”素馨意欲刨根问底。
　“阿梅，我们赶快回去练功吧，你一帆哥哥留下的新剧本还要排练上演呢。”谢小薇微微吃惊后故意支开了话题，迈步装作急着赶回剧团的排练地。
　素馨并不了解她的难言苦衷，不禁摇摇头，为谢小薇惋惜。放着这么好的王一帆不要，真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就为了那个几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叶磊，虚度多少青春年华，值得吗？素馨总觉得，既是份属情侣，当然应该互相关心，但那个叶磊好几个月连信都懒得写给小薇，这样的自私淡漠又岂是一句学习忙可以掩盖过去的？
　素馨无奈只得跟在谢小薇的后面，正想赶快几步与她并肩而行的时候，一小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身边急急忙忙跑过，有领队的威严地呵斥着路人：“警察执行公务，让开让开”，路人纷纷避开两旁，让他们通过。
　谢小薇和素馨不禁停下脚步，与路人一起张望观察情况。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你说又有什么情况发生了？很久不见这帮家伙出来维持治安了。”“唉，早段时间丐帮捣乱商家他们也不敢管，八成是互相勾结的，这回终于出动了，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
　有个人似乎知道内情，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就别瞎猜了，其实是最近麻风病在省各地爆发流行，这病会传染，死了很多人，一些外地的疑似麻风病人害怕被诛杀，纷纷涌入广州，为防疫病向全国扩散，接南京政府指令，一定要严格控制进入广州市区的外来人口，把疫病根源彻底掐死在省内，听说，上面打算……”那人故作神秘，把话收了。“哎，打算怎样？你快说啊。”有人好奇心大发，继续打听。
　“呵呵，各位要注意别让麻风病人近身传染了，听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把病人集中起来，这样……”那人不说了，手在颈项处一横，直接做了一个被杀头的姿势。路人传说着，一个个面带惊惧四下散去……
　　谢小薇呆呆站在原地。
　“走吧，小薇姐，咱们不怕，别听他瞎说。”素馨很淡定地说。
　“我倒觉得他说的是真话，要是这样，对戏班正常演出有极大的影响。”谢小薇回过神来说。
　“嗯，不管怎样，回去跟班主汇报一下，大家从长计议。”素馨说。
　也许是受了一点惊吓，为了彼此壮胆，两人不自觉地拉起手赶在回戏班的路上。
　约莫才走了五十米远，迎面一个冒失的大辫子女人，低着头似乎急着赶路，身体距离接近的时候，冷不防她走斜了，肩膀竟重重地撞上了素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