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云辉故乡会战友文军上调进机关
作品名称:《融雪》 作者:王晓东 发布时间:2013-09-20 23:42:40 字数:12480
王云辉在鹰岭车站下车的时候,正是上午九点多钟。在车上坐着,没感觉太热,从火车上一下来,就觉得热浪扑面而来。云辉左肩扛着旅行袋,右手拎着一口袋粉条,身上背着凤兰给他绣的那个草绿色挎包,出了检票口,往西走了三百多米,来到去鹰岭矿的公路上。放下身上的东西,想找辆车捎个脚。虽然路上的人挺多,车却非常少。偶尔有一辆车路过,却又截不住。云辉等的口干舌燥的,心想,还是得安步当车,慢慢地往家走。他抬头看看天,淡蓝色的天空,干净得像一汪清水似的,连根云彩丝都没有。他掏出手绢,擦擦脸上的汗,扛起旅行袋,拎着粉条袋子,顶着炎炎烈日,顺着公路往前走。路上的行人,不时的有人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云辉走了半里多路,就觉得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白衬衣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再一次放下东西,喘了口气,手绢已经湿的能扭出水了。这时,他听见有一个女人在很远的地方,尖声尖气的喊:“冰棍,又甜又爽的奶油冰棍。”声音越来越近。云辉心里嘀咕着,等这个卖冰棍的过来,说什么也的吃他一壶冰棍,凉快凉快再走。
终于,一个女人从镇里那边过来了,离得越来越近,快走到云辉跟前了,云辉愣住了,这不是马莲萍么?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去,讶异问:“马莲萍,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卖起冰棍来了,真是太让人意外了。”马莲萍惊喜的说:“王云辉,怎么这么巧,会在这儿碰上你。”她从暖壶里拿出两根冰棍,递给云辉说:“看你热的这样,快吃根冰棍凉快凉快。这大热的天,扛着这么重的东西,顶着太阳走,六七里地,可够你受的。”云辉接过冰棍,拉着马莲萍找了个树荫,坐在石头上问:“马莲萍,快说说,你怎么在家呆了这么长时间?而且卖起冰棍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马莲萍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说:“真是没法说,我和姚清玉回来时,他母亲的病就挺重的。我们回来后,在医院侍候了一段时间,好像强多了,就出院回家养着。我和姚清玉看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回团,谁知道,就在我们要走的头一天半夜,,姚清玉母亲又犯病了,再一次住进了医院,姚清玉又急着要回团,没办法,我只好让姚清玉先回去了,我留下来照顾我干妈,毕竟是她从小把我带大的。事情也真凑巧,这时候我爸又犯了肺气肿,也住院了。我这半年,既要照顾两个老人,还得想办法抓几个现钱,要不然,连买粮的钱都没有了。幸亏尚玉华每个月都把粮票给我寄来,不然的话,就更惨了。”云辉叹息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会弄成这样。姚清玉好像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马莲萍黯然神伤的说:“他一个月寄十五元钱,只够他们家买粮的,他爸的工资钱都给他妈看病了。我爸有病上不了班,在家休病假,一个月才开四十多元钱,也是挺紧巴,我只好晚上在医院照顾他们,白天出来上点冰棍卖,一天也能挣个一块多钱。”云辉感慨的说:“真难为你了,我说你怎么这么憔悴呢,刚二十出头的人,就弄得面黄肌瘦的,你也别太劳累了。”云辉从兜里掏出十元钱,塞到马莲萍手里“马姐,这十元钱算我的一点心意。过几天,我到医院,替姚清玉看看他母亲,也顺便看看马叔。”马莲萍感激地说:“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呢,快拿回去,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说着,把钱推了回去。“云辉按住她的手说:“马姐,咱们不是同学么,又是坐同一列火车去下乡,在同一辆汽车上挨雨浇,在同一个连队吃过苦,这十块钱我都觉得拿不出手。”马莲萍说:“云辉,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在男同学里边,你的人缘是最好的。”云辉刚要说什么,马莲萍冲一个骑自行车的二十六七岁的男人喊道:“哎,张哥,你干啥去了?这是要回家吗?”
那个男人跳下车子,走到他们面前。云辉和马莲萍都站了起来,马莲萍给他们介绍说:“张哥,这位是我的同学,是我们一起下乡的。回来探亲,刚下火车。云辉,这位是我们家邻居张春发,张哥。”云辉跟张春发握了握手。马莲萍又说:“张哥,麻烦你受点累,帮我这个同学,把他这些东西用你的车子送到家。你就别骑了,推着车子走吧。”云辉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人了。”张春发笑了说:“这有什么,也就是多走几步道呗。再说我小妹吩咐了,我就得照办,助人为乐嘛。”云辉感激地说:“那就谢谢张哥了。”他把旅行袋放在货架子上,又把粉条放在旅行袋上。张春发用皮绳把东西帮好,三个人一起往前走。一路上,不断的有人买冰棍,弄的三个人走走停停的。马莲萍不好意思地说:“张哥,王云辉,你们俩先走吧,王云辉还急着回家呢,我就不陪着你们了,我还得把这两暖壶冰棍卖出去呢。”云辉把着货架子,往前走着说:“马姐,那我们就先走了,过几天,我过去看你们去。”
云辉和张春发推着车子往前走,走出挺远了,还能听见马莲萍清脆的叫卖声。张春发羡慕说:“哥们,看样子,你的人缘不错,连女同学都对你有好感。”云辉不自然的说:“人缘好有什么用,不是照样在农村呆着。”张春发问:“你在兵团干什么活?”云辉说:“我在连里送信,就是通信员。”“哎呀!这活不错呀,我听马莲萍说,你们这些知青大部分都下大田干活。”这你可说错了,我们分队十几个吉昌知青,有开汽车的,有开推土机和拖拉机的,有当卫生员和保管员的,还有当炊事员的。”“看样子,你们这些知青混得不错。”
两个人走得不快,云辉边走边打量着公路两旁的街景。他觉得矿区的变化不大,跟上次探亲回来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好像又盖了一些新住宅,是砖瓦结构的家属房。不时的能看见矿工家的院子里,有正在盛开的鲜花,从杖子缝里探出来。爬满杖子的豆角,已经果实累累了。到矿办了,云辉说:“张哥,我推一会吧,别把你累着了。”张春发说:“其实这点东西倒累不着,就是这天气太热了。”他停下来,云辉接过车把,往前推了一段,觉得车子不太听使唤。张春发教他怎么把车把,怎么使劲,云辉这才顺过劲来。他羡慕的说:“张哥,你们家的生活一定不错,一般人家都置不起三大件。你这车子是永久牌的,还是国产名车呢。”张春发志得意满的说:“不瞒你说,我们家就我和我妹妹两个孩子,我爸是采煤工,六级工,一个月能开一百二十多元。我妈在更生厂,我现在在掘进当工人,一个月也能开个百八十的。我们家一个月买一大件,还不耽误吃喝,就是购买卷不好整。我爸我妈都是头些年买的表,去年又托人给我买了一块上海表。这辆车子,是我花了二十元钱,从伙计手里买来的购车卷,才买的这辆车。唉,我们家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我缺个媳妇。”云辉奇怪的问:“张哥,你二十几了?还没结婚?”张春发摇了摇头说:“你是不是看我有三十多岁了,其实,我今年才二十六。毕业早,我现在都下了七八年井了。整天在井下轱辘,就显老。娶媳妇的钱,早就攒好了,就是没有合适的对象。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倒是看好了马莲萍,可是,马莲萍从小没妈,是老姚家给带大的,跟老姚家的大小子是干兄妹,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对象了,这还没结婚,就在医院没白天没黑夜的侍候婆婆,这样的好姑娘上哪儿找去呀!”两个人越唠越热乎,穿过商店的后院,往前走,就步步都是上坡了。云辉停下来,想歇一会。张春发接过车把说:“咱们还是走吧,都十点多了。”上了平道,两个人喘了几口粗气。云辉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对张春发说:“张哥,往东走,拐过这条街,我就到家了。”
两个人穿过横街,又往前走了一段。前边过来两个人离得还挺远,云辉就看着像是邻居汪奶奶和香爱的母亲。快走到跟前了,果然是她们。云辉高兴的喊了一声:“汪奶奶你们干啥去?”汪奶奶眯缝着眼睛看了看,两只手一拍说:“哟,这不是小辉吗?这孩子窜这么高了,变得奶奶都不敢认了。”香爱的母亲说:“你们先唠着,我去告诉云辉妈去。”云辉问汪奶奶:“我汪爷爷身体挺好的吧?你老还那样,一点都没变。”汪奶奶说:“我们身体都好着呢,什么活都能干。你这也快二年没回家了吧?可把你妈想死了。”云辉说:“可不是吗,我还是前年过年回来的。”三个人刚走出十几米远,远远的看见云辉母亲在前,香爱的母亲在后,两个人扯开步子往前跑,到底是云辉母亲年青身体好,喘着气跑到车子前边,气喘吁吁的说:“这孩子,赶这大热天往家走。”云辉赶紧过去扶着母亲说:“妈,我这次回来,是想顺便把牙镶上。”云辉母亲心疼的问:“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把牙拔了,来信也不告诉妈,快让妈看看。”云辉张开嘴让母亲看他的牙“就是里边那颗下牙。没事的,不就是一颗牙吗,镶上不就完了吗。”母亲打了云辉一巴掌说:“这孩子,说话这么轻巧。”张春发半天没插上嘴,这时候说:“小王,我就不往前送了。”云辉感激的说:“张哥,还是到家坐一会,抽支烟,喝点水,凉快一会再走吧。”云辉母亲也过意不去的说:“这么热的天,让你送这么远,还是到家歇一会吧。”张春发推辞道:“大婶,我就不过去了,改天有时间我再来。”云辉看张春发执意不肯到家里来,就把皮绳解开,把东西卸下来,打开口袋,拿出一把粉条来,夹在货架子上说:“张哥,给你钱,你肯定不能要,给你把粉条吧,这东西在咱们这还是缺货。让你受累了,也耽误你回家了。”张春发说:“小王,你这话就错了。你要是给我钱,那就是骂我。我送你是诚心诚意的,是看在你是马莲萍的同学的份上。要不,咱俩走个对面,谁也不认识谁。这粉条我就收下了,这东西,在咱这有钱也买不着。那我就先走了。”他把车子调过来,一偏腿就上了车子,往前蹬了几步,扔下十元钱说:“小王,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云辉捡起钱来就撵,张春发把车子蹬得飞快,哪里还撵得上。云辉遗憾的说:“这人真有意思,一点便宜也不占别人的。”云辉母亲说:“这就是人品,这样的人才可交。”云辉扛起旅行袋,云辉母亲拎着粉条袋子,往回走。母亲对云辉说:“这个人家在哪儿住?等有时间把钱给人家送去,别占人家的便宜。”香爱的母亲说:“这个人心眼挺不错的。”云辉很认真的说:“这个人姓张,是我一个女同学的邻居,等车的时候碰上的,就帮我把东西送回来了。要不然,我自己扛着往回走,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晃悠到家呢。等过几天我去看我这个同学,顺便把钱给他捎过去。”
走进自己熟悉的,养育自己童年和少年的小街道,又碰上自己的亲人和邻居,云辉的心里兴奋极了。那一道道高矮不一的板皮杖子,那形式各异的木板门脸,都让他觉得那么的亲切。到家了,终于又到家了,看见那两米多高的板皮杖子,白茬子木板的大门,云辉的心都舒展开了。大门是敞开的,云辉扛着旅行袋,几步就跨了进去。院子里没什么变化,唯一就是多了个柴禾棚子。八根木头方子支撑起来的棚子,棚子盖是板皮钉的,上面盖着旧风筒布。劈得很细的木柴,整整齐齐的码在棚子里,柴禾棚子左边是煤棚子,里边一半煤块,一半煤面。云辉放下旅行袋,回头接过母亲手里的粉条袋子说:“汪奶奶,潘大娘,你们进来坐会吧。”汪奶奶爽快的说:“这个事不用你让,我也得进来坐一会。”云辉母亲拿出几个小板凳,放在阴凉的地方,坐下和汪奶奶她们唠嗑。云辉把东西拎到屋里,摘下身上的挎包,拿起水舀子,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的喝,云辉母亲听见缸盖响,进来一看,云辉正咕咚咕咚的喝凉水呢,忙过去把水舀子抢下来,埋怨道:“瞅你这孩子,嘴咋这么急呢,你就不能等一会,妈给你倒点热水喝。”说着,拿起暖壶,把大搪瓷缸子倒满水。又叮嘱道:“走的汗吧流水的,不能喝凉水,弄不好会做病的。”她又往脸盆里倒了点热水,再舀上点凉水,对云辉说:“你先洗洗头洗洗脸,坐车坐的灰头土脸的。妈跟你汪奶奶她们唠会磕,就给你做饭去。”云辉舒心的笑了“妈,这才几点,我还不饿呢。再说,我也没那么娇气。在大兴安岭时,就是喝凉水,那大山里的山泉水,那才叫凉呢,喝起来才叫过瘾呢。”说完,把衬衣和背心脱下来,把脸埋在水里,用手往头上撩着水,把头沁湿了,用手揉搓了一会,打上香皂,连头带脸的认真的洗了一遍,把水倒在脏水桶里。又换了一盆水,清洗了一遍,用毛巾把头把脸擦干了,立刻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他用木梳把头发梳理好,把水倒进脏水桶里,拎着脏水桶出去,把脏水到在外边的水沟里。香爱娘羡慕的说:“王嫂,你们家俩孩子就是懂事。”云辉母亲笑了起来:“瞧你说的,都多大了还不懂事,过两年都好娶媳妇了。没听人说吗,男孩子太听话,长大了没出息。”汪奶奶概叹道:“三岁看到老,这俩孩子从小就仁义,将来准错不了。云辉妈,快给孩子做饭吧,小辉走这么远道,也该饿了。缺什么少什么,上我们家拿去。”云辉说:“汪奶奶,你们坐着唠吧。我还不饿呢。”香爱娘也站起来说:“我也该回去做午饭了,晚上我们再过来。”
汪奶奶和香爱娘走了,云辉母亲这才仔细打量着儿子,嘴里叨咕着:“高是高了点,就是太瘦了。”“妈,我要是现在就发胖,将来还不得跟我胖大娘似的。”母亲责怪道:“瞧你这孩子,说话没遮没拦的胡说,让你胖大娘听见,不掐你的嘴才怪呢。”“妈,看你说的,我都这么大了,就是当她的面说句玩笑话,她也就是笑呵呵的骂我。”云辉母亲把炉子里放好柴禾,填上煤,坐上水壶点着火,就到后园子摘了一小盆早豆角。正坐在院子里掐豆角筋呢,汪奶奶拎着个小筐进来了,把筐里的十几个茄子倒在地上。云辉母亲心疼地说:“大娘,这茄子还没长够个呢,就摘下来吃,多可惜了的。”汪奶奶生气的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上我们家拿菜,才给你送过来。反正早晚都的吃,大点小点不都一样吗。”“大娘,不是我不过去拿,你看,我这不是有菜吗。”这时,云辉把旅行袋里的白面拿出来,又把袋子里的粉条,一把一把的拿出来。云辉母亲顺手拿过一把粉条,放在汪奶奶的小筐里说:“大娘,我可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给你拿把粉条,炖土豆吃吧。”汪奶奶说:“小辉拿回这点粉条,分吧分吧就没了。”云辉接过来说:“汪奶奶,我拿回来就是想给你们都分点。等我下回回来多拿点。”汪奶奶拎着小筐走了。云辉说:“妈,等明天把白面打开,给汪奶奶舀点过去。”云辉母亲把豆角洗了,炖到锅里。又舀了两小碗大米,淘洗好了,倒在闷罐里,放在院子里的炉子上,点着火闷上了。这才说:“待会你把白面袋子打开,我晚上给你汪奶奶和你大姨,一家送五斤去。”外面传来女孩子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云辉出来一看,是雅娟雅芳和雅娴回来了。云辉藏在大门背后,雅娟姐三一进院,云辉从大门后出来,喊了一声:“唉,哪儿来的?”把雅娟姐三吓了一跳。看清是二哥云辉,雅娟跑过来,用拳头击打云辉的前胸,高兴的嚷道:“二哥你真坏,一回来就吓唬我们。”雅芳和雅娴一人抱着云辉的一只胳膊。云辉母亲笑骂道:“小辉,你瞅瞅你,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一点正形都没有。再过两年都好娶媳妇了,还这么爱闹。”雅娟说:“妈,我要凤兰姐给我当嫂子。”一句话勾起了云辉的心病,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默默的抱起刚上一年级的雅娴。雅娴说:“大姐,你别说了,二哥都不高兴了。”云辉进屋把雅娴放到地上,问母亲:“妈,凤兰现在过得怎么样?”母亲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说:“听说在婆家挺受气的,现在好像离婚了,带着两个女儿在娘家呢。妈告诉你,这种时候,你千万别上你吴叔家去,惹上些闲言碎语的,就麻烦了。”云辉听了母亲的话,只觉得心里像针扎的似的刺痛了一下,他随口答道:“我不会去的,我现在还去干什么。”母亲看儿子一脸的不高兴,用手指戳着雅娟的脑门说:“你这死丫头,真能惹事。赶紧洗手去,放桌子吃饭。”雅娟挨了母亲的骂,冲两个妹妹吐了吐舌头,倒水洗手去了。
吃饭的时候,云辉问:“妈,兴宇上什么班?他还上咱家来么?”母亲说:“从打过年来过一趟,以后再没来过。你张大娘倒是来过几回,说兴宇现在已经提了值班段长了。你有时间也该到他们家去看看,从小的朋友,别生疏了。”云辉点了点头。他看小妹妹雅娴光挑茄子吃,就把茄子放到雅娴面前。又把豆角里的粉条,夹给雅娟和雅芳。云辉问雅娴:“雅娴,你怎么不吃豆角?”雅娴歪着头说:“早豆角不好吃,我不爱吃早豆角。”云辉夹了一筷子粉条,放到雅娴碗里说:“雅娴,你吃茄子和粉条,二哥爱吃豆角。”母亲说:“家里还有二斤肉票和三斤鸡蛋票,明天我去买回来,改善改善伙食,雅娟她们几个也馋肉了。吃完饭,雅娟她们几个上学去了。母亲疼爱的说:“小辉,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快上小屋睡一觉吧。。”云辉答应着,漱漱嘴,上小屋拿了个枕头,躺下睡了。
一觉醒来,听见母亲在跟父亲说什么。云辉一翻身坐起来,把枕头放到被架里,打开门出来,看父亲正在洗脸。云辉问:“爸,你刚下班?”父亲擦着脸问:“你怎么赶这个季节回来了。”“爸,我请了一个月假,回来想把牙镶上。顺便打听一下,咱们这儿有没有招工的消息,有的城市已经到我们那儿去招工了。”父亲把毛巾挂在晾衣绳上,瞅了瞅云辉说:“没听人说过,不过,如果别的城市有去招工的,咱们这儿也快了。你在家没事,勤出去打听点。”云辉不在意的说:“反正已经在那儿干了好几年了,再干几年也无所谓。妈,吃完晚饭,我到兴宇家去一趟。”“去吧,别跟过去的朋友断了联系。”
晚上六点多钟,太阳还挺高呢,天边有几块乌黑的云块漫上来,太阳被夹在云缝里,云辉揣了一盒烟,出门往南一拐,又往上穿过一个胡同,看见张兴宇的母亲正站在自己家门口,和两个妇女在唠嗑。云辉走到跟前说:“大娘,你好,兴宇在家吗?”兴宇母亲愣了一下,认出是云辉,高兴的说:“是小辉呀,大娘都不敢认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兴宇正好上白班。吃完饭还没出去呢。”云辉说:“大娘,我中午才到家,想过来看看你们。”那两个妇女见有客人来了,就告辞走了。云辉跟在张兴宇母亲的后面,进了院子,只见甬道两边的佛顶珠和不登高,开的五颜六色的,院子边上支着小棍,牵牛花已经爬满了小棍。听见说话声,张兴宇从屋里出来,一见是王云辉,高兴的几步赶过来,拉着云辉的手问:“你这家伙,啥时候回来的?到家多长时间了?”云辉笑着说:“还多长时间,中午才到家,晚上就赶着过来看看大爷大娘和你。”兴宇得意的说:“还是儿时的朋友,没忘了老同学,你这小子,一年多不见,都快撵过我了。走,进屋里唠去。”“算了,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还凉快。”兴宇忙拿了两个小板凳,和云辉坐在仓房的阴影里。云辉说:“我这次是回来镶牙,再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招工的消息。”兴宇遗憾的说:“云辉,当初你就不应该去下乡,你看我现在,那个月都能开个百八十的。你听我的,去跑跑知青办,给他们送点礼,能把户口办回来,就赶紧办回来吧。”云辉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先去问问再说吧。”云辉掏出群英烟,抽出两支,递给兴宇一支,把烟点着了,对兴宇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经常去我们家看看,对我妈精神上也是一种安慰。”兴宇叹了口气说:“你们哥俩也真是的,说走就都走了,也不替父母想想,我叔我婶心里能不失落么。你一年两年的回来一趟,你回来的时候,父母挺高兴的,走的时候,岂不又闪一下子。”两个人天南地北的唠了一会,云辉就告辞了。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空气也显得很沉闷。云辉吃过早饭,跟母亲说:“妈,我到鹰岭镇牙所咬牙印去。”母亲嘱咐道:“去吧,带上把伞,看一会再下起雨来。妈再给你拿二十元钱。”“不用了,我兜里有钱。”云辉收拾利索了,才七点多钟。他出了门,从食品商店旁边穿过去,顺着矿内的铁路,向鹰岭镇走去。
鹰岭镇的老牙医姓臧,镶牙的技术很精湛,就连市里的都到鹰岭镇来镶牙。幸亏云辉来得早,牙所刚开门,还没有人来。六十岁左右,又高又胖的臧医生,让云辉坐在椅子上,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云辉的牙,用小电砂轮,把云辉的牙磨了一遍。云辉漱了口,臧医生给云辉咬了牙印,告诉他,过半个月来镶牙就可以了。开票据的时候,来镶牙的就人多起来。
云辉从牙所出来,已经快十点了。他顺着牙所的东边,穿过一条小街,来到鹰岭镇区革委会门前,唯一的一条水泥路上,刚要从这里拐上公路。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王云辉,是你吗?”云辉转过身来,惊喜万状的愣住了。半天,才讶异地说:“纪玉兰,真的是你吗?怎么这么巧,会在这儿碰见你。”纪玉兰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确良长袖女衬衫,藏蓝色裤子,显得风姿绰约的走过来。两个人亲热的握了握手。云辉奇怪的问:“纪玉兰,你怎么会在这儿?”纪玉兰笑了“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难道非得在精神病医院看到我,你们才不会这么惊讶。我现在在区团委上班。”云辉回过神来说:“是吗?看来,你的病已经彻底好利索了。”纪玉兰自信的说:“早就好了,我已经上了两年班了,先是在商店,今年才调到区团委。王云辉,你这是干什么来了?”“我到牙所镶牙,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看起来,你现在干的不错。”纪玉兰看着云辉脸上的表情,很委婉的说:“你是不是觉得挺惊讶的。中午你别走,我在区革委招待所安排你。我把这两年的经历讲给你听,你把通江独立团这两年发生的事情给我说说。对了,十中的王国栋,现在在鹰岭矿团委当干事。”王云辉简直被今天的奇遇搞糊涂了,他问,就是十三连那个个子挺高的,小眼睛,精神头挺足的那个王国栋吗?“他好像比你回来得晚,爬得倒挺快的。”“他是七一年夏天回来的,一会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叫过来,咱们一起聚一聚。”王云辉有点自卑的说:“改天的吧,你们现在都是领导,和我这个乡下的屯老迷坐到一起,不太协调吧。”纪玉兰不高兴的说:“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老同学了,你还整这事。王国栋那个人,也挺随和的,也没什么架子。再说你们又不是不认识。走吧,听我的。”
纪玉兰把王云辉硬拉到区团委办公室,对新上任的团委书记贺国学说:“贺书记,这是我的同学王云辉。他在九山,我们一起下乡的。”贺国学很随和的和王云辉握握手说:“我叫贺国学,很高兴认识你,咱们坐下聊。”纪玉兰要通了鹰岭矿交换台说:“请给我接矿团委。”电话要通了,那边王国栋接了电话问:“是纪玉兰啊,什么?叫我过去吃饭。噢,是值班一分队那个通信员,太好了,真挺想他们的。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处理完,我马上就赶过去。”放下电话,纪玉兰对贺国学说:“贺书记,要没什么事,我们就上招待所吃饭去了。”贺国学说:“是跟王国栋一起去吗?好,你们同学见次面不容易,应该好好聚聚。改天,我单请王国栋聚一次。”纪玉兰把王云辉领到招待所食堂,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纪玉兰问王云辉:“听说尚玉华提指导员了。”云辉点了点头说:“尚玉华挺能干的,把二连女排带成全团的典型,也真挺不容易的。对了,尚玉华和我们连的副指导员好上了。”纪玉兰惊喜的问:“是吗?现在团里对知青搞对象不那么左了吧?云辉笑了:“你那时候是赶到点上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个仲南春,已经和我们分队的高指导员结婚了。团里现在提倡大龄知青结婚,口号是扎根边疆,扎根兵团。仲南春和高潮是这一政策的带头人。”纪玉兰听了这话,惊诧的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王国栋风度儒雅的走了进来,他看纪玉兰一脸惊诧的表情,笑呵呵的问:“纪干事,什么事让你这么吃惊?”王云辉忙站起来,和王国栋握手,解释道:“纪玉兰听我说仲南春结婚了,才惊讶成这样。”王国栋也挺惊讶的问:“就是那个把纪玉兰逼出病来的那个女指导员吗?听说这个女知青挺厉害的。”王云辉说:“其实,也没什么,她就是在知青搞对象谈恋爱的问题上,做得过火了点。其实,人也挺直爽的。你们回来得早,不知道现在团里为了能留住知青,在婚姻恋爱问题上,实行了宽松的政策,提倡知青扎根边疆,扎根兵团。现在不但不控制,还鼓励大龄知青谈恋爱结婚,现在有的连队正在给结婚的知青,盖知青新房。”王国栋开玩笑说:“要知道有这么好的事,我就不回来了。王云辉,你是不是也在那里搞上对象了。”云辉不好意思的说:“哪有的事,我才多大,还不到法定年龄呢。”纪玉兰说:“咱们先不说这些了,你们俩吃什么?”王云辉说:“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王国栋说:“那可不行,咱们碰到一起不容易。纪干事,有什么好菜,要个四个五个的,这顿饭我请了。”纪玉兰瞪了王国栋一眼说:“到镇上吃饭,你掏钱请客,是寒碜我呢,还是骂我呢你,真是的。”她叫来服务员,要了一盘油炸花生,一盘炒三丝,一盘炒黑菜,一盘炒肉拉皮四个菜,三碗大米饭,一瓶玉泉二曲。纪玉兰把三个人的杯都倒满了酒,举起杯来说:“王国栋,王云辉,为咱们的相逢干一杯。”三个人都把酒干了,王云辉感慨的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没想到会碰到你们俩。现在,天津哈尔滨和齐齐哈尔,都有企业到兵团去招工。王国栋,你这个团委副书记,应该算是消息灵通人士了,听没听说咱们市有招工的消息?”王国栋沉吟了一会说:‘市里什么情况,我不知道。现在矿务局所属各矿,采掘工普遍不足。七零届和七一届初中毕业生,大部分都被工商税务招去了。如果矿上挂不满员的话,很有可能到兵团去招工,这只是我的估计,确切的消息还没有。怎么,真的想回来?”王云辉心神不定的说:“只是想问问,即使真去招工,回不回来也不一定。”纪玉兰真诚的说:“如果有机会,还是回来吧。到时候,需要我们帮忙的话,你就吱声。”王云辉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说:“到时候再说吧,谁知道以后形势会怎么发展呢。”三个人吃完饭,纪玉兰把他们送出来,看着王国栋骑上自行车,带着王云辉回鹰岭矿去了。
进入七月份,学校教师忙起来了,学生的升学考试开始了。这几天,卞文军忙的跟头把式的,要印考试题,要组织语文考试,还要监考。虽然学校的教学正逐渐的走上正轨,可是,学生的考试成绩并不理想。初一到初三的数理化,平均成绩都在最低分时线以下。只有语文成绩,在试用了卞文军自编的语文复习提纲后,有了一定的提高。初一和初二的语文考试成绩,超过了最低分数线。考试的那几天,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卞文军连续几天监考,接着又批卷子,忙的饭都吃不下去,人也明显的瘦了。这天,卞文君批完初二的语文卷子,自己倒了一杯水,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迎春烟,抽出一支点着了,重重的吸了一口。端着茶杯走到教务室外的杨树下,看看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偶尔吹过一丝风,带来一股清幽幽的麦香味。空旷的校园里,校舍前的花坛里,不登高和胭粉豆开得正艳。卞文军吸着烟,想着心事。校园外的公路上,突然响起大尤特的突突声。声音响到学校门口,停下了。卞文军往大门外一看,正是十三连的大尤特。巩金华从舵楼里跳下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急急忙忙的往校园里走。卞文军赶紧站起来迎了过去“哎,金华,你怎么赶在这时候来了。”巩金华看卞文军过来了,高兴的说:“卞哥,我今天出车晚了点,屈城大哥让我给你捎几条鱼过来,这鱼都是今天早晨刚打上来的。你看,这鱼现在还在袋子里动弹呢。”卞文军接过袋子,边往教务室里走边说:“正想忙完这几天,赶学生放假时,回十三连去看看你们,顺便解解馋,没想到你倒把鱼送来了。今天中午你就别回去了,我把鱼送到校长家,让校长家嫂子给加工一下,再上食堂买两个菜,咱们几个喝点,这几天可把我给累坏了。”巩金华说:“鱼,你们做着吃吧,我在连里经常吃。再说,我马上要到木材加工厂拉料去,中午必须赶回去,连里还有点活。”卞文军遗憾的说:“既然你有活,就不留你了。你回连后,给咱们那些同学捎个信,让他们后天都到团部来聚一下。谢桂荣大后天要随乔鑫他们去天津,咱们同学一场,怎么也得聚一聚,给她送送行。后天,你们过来的时候,带点鱼来,上招待所食堂加工一下。”巩金华听卞文军说谢桂荣要随乔鑫去天津,当时就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心犹未甘的问:“谢桂荣上天津去干什么?就不怕到天津后,乔鑫甩了她。”卞文军同情的笑了笑,劝巩金华说:“看三国掉泪,你就别为古人担忧啦。不知道乔鑫怎么打通了天津造船厂招工人员的关节,竟然把谢桂荣列入了被招人员里去了。身体都检查完了,招工表也填了,连户口迁移都办妥了。金华,你就死了那份心吧。”巩金华痛苦的摇了摇头说:“卞哥,我把你的话带到,我就不来了。”卞文军劝道:“金华,你就不能心胸开阔点,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忘了咱们同学的情谊,还是过来吧,明天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重逢了。”巩金华沉默了一会说:“卞哥,我听你的。”说完这句话,心情沉重的开车走了。
下午,考试卷子就批完了,成绩也都张榜公布了。学校马上就要放假了,卞文军打算送走谢桂荣,就跟唐校长请一个月假,回趟家。虽然放寒假时回去过一趟,可是他觉得学校放假期间,也没什么事,不如再回趟家,看看父母。第二天,吃过早饭,卞文军回到宿舍,把该带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正打算去找唐伟东请假,没想到唐卫东竟然到宿舍来找他了。唐伟东一进门,就笑容可掬的说:“卞老师,带给你个好消息。”毕兴利敏感的问:“是不是打算给卞老师探亲假?”唐伟东深沉的说:“想回家,说一声就可以,学校放假了,留你们在这干什么。如果你想回家探亲,明天就可以走。”毕兴利满腹狐疑的看看卞文军,又看看唐伟东,不解的问:“莫不是那个女老师看上了卞文军,托你给他做谋?”唐伟东和颜悦色的说:“算了吧,我不告诉你们,你们一辈子也猜不出来。卞文军,团政治处主任要找你谈话。通知你,八点到团政治处,严主任亲自和你谈话。”毕兴利嫉妒的说:“卞老师你这是要去坐机关了,不是瞎参谋就是乱干事。”卞文军有点不相信的问:“真的吗?唐校长。我正准备找你请假回家呢。”唐伟东严肃的说:“文军,你就别提回家的事了,赶紧去谈话吧。坐机关,连我都想去呢。多好的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卞文军说:“唐校长,其实在学校也挺好的,一年还有两个假期,多宽松。”毕兴利说:“卞老师,你就别得便宜卖乖啦,你要是不想去,让唐校长跟严处长说说,我替你去得了。”说得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卞文军看看表,快八点了,就对唐伟东和几个老师说:“唐校长,你们继续唠,我先过去了。”
卞文军心情激动的出了学校大门,脚步轻快的向学校对面的团机关走去。他觉得今天的天是那样的蓝,太阳照在身上,也不像每天那样火辣辣的热了,就连路边的树和小草都想和他亲近似的。走进团机关的大门,他挺了挺胸,气宇轩昂的穿过走廊,在团政治处门口停了下来,有节奏的在门上轻轻地叩了几下。严主任在屋里说:“请进来吧。”卞文军慢慢的推开门,只见四十多岁的严主任,身穿一套洗的发白的军装,领章帽徽显得格外的耀眼。严主任看看卞文军,脸上露出笑容。他和蔼的说:“卞老师,请坐下吧。找你过来谈话,你心里大概也有点数了吧。?”他从桌子上拿起暖壶,给卞文军倒了一杯水。卞文军很得体的给严主任敬了个礼,立正回答:“严主任,您找我谈话,一定是有工作需要我去做,但是我不会揣摩首长的意图。”严主任称赞道:“不错,说话很有分寸,就冲这一点,把你调来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卞文军同志,团首长很了解你,从你在十三连抢救落水儿童开始,到你到学校后,自编教学教材,觉得你是一个肯学习,思想进步,要求上进的有作为的青年。团领导综合你这三年各方面的表现,决定把你调到团政治处,任政治处干事。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谈一谈。”卞文军腼腆的说:“严主任,我觉得,过去做过的工作,只能证明过去。今后,我在团首长身边工作,在思想上,学习上和工作上,一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一定要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把自己真正锻炼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严主任赞许的说:“好,说得好,我希望你能在思想上严格要求自己,把自己锻炼成思想先进,作风过硬,工作能力强的优秀人才。好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把行李搬到团机关宿舍。明天早晨七点半,正式到团政治处报到。”
迷茫的岁月困扰着迷茫的太阳,不知道浓雾什么时候会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