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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失去父亲的日子(大山、生命的挽留)

作品名称:苦楝树      作者:知音      发布时间:2013-06-28 16:41:48      字数:5471

  大山
  我想走了,想走了就觉得年迈的父亲特别让我牵挂。于是我特意地走到老父亲的身边,想好好地陪陪他。
  我的老父亲!他坐在门前的苦楝树下,眯缝着眼睛,听着蝉声的聒噪,在竹椅上摇着摇着,把黄昏的辉光摇晃成岁月的轻歌,漫舞在苦楝树的树梢。
  我叫了一声:“爸。”
  父亲睁开似睡似醒的惺忪的眼睛,他看着我,迟疑了好一阵儿。父亲老了,这也是有了好些日子的光景了,一如生命的交替,这是谁也无法逃脱的生命的轮回。老了的父亲看了看我,模糊中确认是自己的儿子在叫他,他于是欠了欠身子,算是给我打过招呼了。
  我不敢向父亲说我要南下的事儿,只是想看看他,然后向他悄悄地告个别。于是我便陪着父亲坐了好一阵儿。老了的父亲恬静悠闲地眯缝着眼睛,偶尔摇摇手中的大蒲扇,摇着风儿在身边如诗一样地轻轻地吟咏。
  我静静地陪坐在父亲的身边,直到西边的天空隐没了最后一抹绯红。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知道,任我怎么留恋这美妙的时光,我总还得离开。于是,我起了身,扶着父亲竹椅的椅背,说:“爸,我走了。”
  父亲没有看清我眼角涌出的一颗清清的泪,父亲说:“去吧,不要牵挂我,好好工作。”
  父亲还在吩咐我好好工作,他根本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就要抛开他所热爱的事业离开他的老父亲远去他乡,他也根本没有去揣测他的儿子现在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竟然要抛开他所热爱的工作去那陌生而又淡漠的远方。父亲还在苦楝树下的竹椅上悠闲地摇着岁月,他还在为他有一个教书的儿子在延续着的梦想而无比骄傲着呀。
  我离开了父亲,眼睛却模糊了,眼前老是晃动着父亲摇晃着的身影。这身影在夜幕的伸展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陡然形成了一座山,一座绵延着高挺着乌黑色的脊背的大山。
  我想:父亲就是这样的一座大山。
  对于长期生活在江南丘陵腹地的我来说,山的概念仅仅是来自于地理教科书上的一些知识,什么海拔三四千米,什么逶迤横亘,什么世界屋脊,那都只是一个个模糊不清的映象,仿如是骏马奔腾的广阔无边的草原,仿如是黄沙漫舞的一望无际的沙漠,仿如是四面碧波荡漾的蓬莱仙阁,更仿如是缥缈虚无的海市蜃楼。简单一点来说,山是什么?山就是喜玛拉雅,山就是唐古拉。
  虽然山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映象,但山从来没有在我心中消失过,因为山的巍峨、山的挺拔、山的厚实、一直是我的梦,我一直向往着像山要一样高大,我一直向往着要有山的脊梁,正如父亲说的,做男人,就要做一座山。
  一直,父亲在我心中,只不过是冲里读过一点书的乡里人,是一只梦想变成凤凰而没有长出美丽羽毛的山鸡,是一个梦想变成香樟而终究生长成一棵苦楝树的一个平凡普通的农民。父亲委琐时就是夕阳下端着酒杯醉倒岁月的一个痴汉,父亲伟大时就是给孩子们讲几个十里相送断桥相会的文绉绉的故事的乡里秀才。我曾一度伤叹,我的父亲,你在儿子的心目中,你从来没有做成一座山,你既没有山蕴含的神奇的色彩,也没有山让人咏叹的豪迈。父亲,你就只是如此的平凡。
  而此时,就是这样一个年迈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擎着酒杯在苦楝树下躺在竹椅里摇着黄昏的夕阳的父亲,突然让我感到一座山的神韵,突然让我对山有了一个清晰而又雄壮的映象。
  父亲是一座绵延着挺着乌黑色的脊背的大山,我从来没有想过,父亲还有这么伟大,伟大得让我仰止。
   
  生命的挽留
  不是妻挽留住了我。妻不是不想留住我,而她决计不会做违背我的意愿的事情的。而我没有走——也就是我坐在办公室里思筹着如何向一直关爱我的老校长委婉地说出我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而终于痛下决心决定下来的想法时,堂兄急匆匆地敲响来到了学校来到了我的面前。堂兄慌慌的,话也有点说不清楚,他说:“快,快,叔,叔叔有点不……不行了。”
  脑袋轰的一声,我赶紧骑着摩托车就往家赶去。我知道父亲是决不会同意我丢下我的教育事业的,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来阻止我。而我绝对没有想到过宿命。我只能把父亲的病危归宿于宿命。只是父亲为了阻止我远去南方却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居然用生命来挽留住我的脚步。
  父亲躺在老屋的堂屋里的大床上,他头上仰着,眼睛想努力睁开,嘴唇稍稍张着,时不时轻轻地颤抖几下。母亲俯在父亲的身上嚎啕着,沙哑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完整圆润的声音来。屋里围了很多很多的人,七邻八舍的伯伯婶婶们都围拢过来,静静地来送别这位走过世纪的风和雨在小冲里用生命留下了不少的动人的故事创造了不少的精彩的像苦楝树一样倔强的老人。
  父亲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了丝毫的感觉,他只是努力地睁着他耷拉着的眼睛张着他的没有了半点血色的唇,再就是剩下微微的气息在喉咙里轻轻抽动。
  父亲久久地不愿离开阳世间,他似乎在崎岖的山路上盘行,然后趟过清澈的小溪,流连于绿草荫荫的原野,一直迟迟抵达那深不见底的黑河,然后在摇晃着的奈何桥上久久地等待。三伯说,“他是在等他的儿子呢。”
  我走近他的身边,扶住他的头,一下就泣不成声了。三伯说:“流,不要哭了,送你父亲上路吧。”
  我知道父亲是知道他的儿子回来了的,他也一定知道儿子跪在他的床头哭泣。于是他的眼睛使劲地想打开,使劲地想打开。而父亲终究没有打开他的眼睛,一颗稠如琥珀的眼睛从眼角挤了出来,刷地滚落,骨碌碌地不知道滚到床下的那个旮旯里去了。父亲便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了,他的灵魂终于飘然出窍,越过奈何桥,摒弃了大自然的一切的音籁,随着袅袅炊烟离开了他眷恋着的尘世,沉落于生命的冥冥世界。父亲去了,听见三伯在外面嚷道:“快放鞭炮,快放鞭炮。”接着鞭炮就噼哩啪啦地一通响了,硝烟突起,尘土飞扬,一下笼罩了冲里这个小小的世界,结起了一张流离的交织着痛苦和悲伤的幕帐。父亲走了,父亲这么匆匆地走,他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再看一眼跪在他的身边恸哭声不止的儿子,就舍却了这纷纷扰扰的留下了他数不清的悲欢离合的尘俗世界。
  痛定之余,我问母亲:“爸去世前有什么吩咐?”
  母亲说:“他只是说把门前的五棵苦楝树砍了给他当万年屋住。”
  我便拿起了斧头走到门外,在喧闹的人群中,五棵苦楝树静默而肃然,也似乎被这一日深深的痛苦与忧伤所感染,似乎根本不在乎人世的繁乱与纷扰,它们只是在老屋的东边挺拔而立,遮起一大片浓荫。
  这应该说是冲里面长得最茂盛的苦楝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冲里的孩子不再在寒冷的季节里打着赤脚去上学了,也不喜欢穿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所纳成的千层底的布鞋了,就这样苦楝树也就随着孩子们从它身下渐渐远去的身影而变得冷漠了,它不再守住蝉声在炎热的太阳底下等着赤膊上阵的孩子们,也不再摇晃着碧绿的玉果迎接归宿的小鸟儿,它从人们淡薄的眼光中渐渐地消失。
  人们不再在自己的家门前栽几棵苦楝树了,一般的人家在家门前要么是栽两排冬青,要么是栽几棵广玉兰或者是柏树,那些围了一个庭院的过早走入了小康家庭更是喜欢在庭院落中栽上两棵价值不菲的桂花树门前更是要栽上节节高的很有气魄的雪松。没有人再在自己家门前栽苦楝树了,不知是人们不喜欢它芳名之前的那个苦字还是不喜欢它结下的苦苦的果,它就像是五、六、七十年代的贫穷一样被人们远远地丢弃在荒山野角里甚至于是见不到了身影了。只有我门前的这几棵苦楝树,也就是在父亲特殊的偏爱下加之他悉心的护理和关爱,才至于如今还茂盛依然。
  过去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就这样就精心地培育着它们,直到现在我提起斧子站在它们面前,我才想到,父亲已视它们为生命,它们头上顶着的风雨就是父亲的岁月,它们的汁液就是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液。父亲老了,苦楝树也就落尽了叶光秃了枝干;父亲如今去了,它们也就要随着他消融在这一抔黄土里了。
  我在苦楝树前静默好好几分钟,然后挥起了斧子,一道深深的斫痕,苦楝树底部粗壮的枝干上裂开了一条深深的缝隙。我惊讶这么粗壮的枝干里居然流不出半点汁液,我又想起躺在堂屋中间闭上眼睛的父亲,父亲干枯的身躯里也一定没有了半点精血了吧。我的老父亲啊!我的眼泪就不再听使唤,它便痛痛快快的流了下来,而一流就没有个间隙,直流得地面成了一条涨水的汪汪小河。
  三伯从我手里头接过了斧头,他打了一个号子“嗬”,众小伙儿便数把斧子一齐斫下,不一会儿,五棵苦楝树就齐刷刷地都倒下了。众小伙儿又把它们拖拉到老屋的东边的旮旯处,村里最好的木匠师傅二宝叔则拿起斧头,三下两下的斫尽了它们的枝叶,就只留下笔直的干了。
  我不忍去看那即将成为父亲万年屋的几棵苦楝树,就赶快来到堂屋里,在父亲干枯的身体旁边,给来吊唁的乡里乡亲以及四面八方汇涌而来的亲友们不住地叩头,我把头叩得老响,把本来就带着哀伤而来的人们浸润在无尽的哀思中。我的父老乡亲们我的亲友们我的同事们,他们一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一边还和我一起流着眼泪然后默默地走开去不愿再看到我那笨得有点老套而又无法不使他们伤痛的悲伤中。
  头破了,我便用白纱缠了起来,乡里年轻的女郎中非要给我上点红药水,被我断然地拒绝。这只是从我心底里流出的一点点伤痛,相比起父亲的去世,我此时此刻也仅仅也只有这一点点的血渍去慰藉他老人家的长眠了。
  父亲在堂屋里静静地躺了二日,该捱到了入材的日子了。二宝叔则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五棵苦楝树变成了一口威武结实的万年屋,父亲从此以后就要居住在这里面,从而永别他的亲人他的乡亲他的朋友去陪伴着另一个世界那属于他的那抔黄土了。
  我便缠着带着鲜红鲜红的血印的白纱和弟弟一起来它的旁边。看着镇定自若地主持着丧事的三伯,我说:“就让我两兄弟把父亲的新屋抬到他的身边吧。”
  弟弟也就随着我围着万年屋磕了一圈响头,然后与我一起费力地抬起这苦楝树做成的父亲的新屋。说实在的,让久在学堂疏于农事的兄弟俩抬起这具万年屋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决意要兄弟俩抬起它放到父亲的身边,这让乡里乡亲的就只能呆在一旁暗暗的使劲加油用他们被感动的诚心来助我兄弟一臂之力。
  好容易把父亲的万年屋抬到父亲的身边,三伯就不再顾我兄弟俩了,他让几个壮小伙把我兄弟俩拉开,一阵忙乱后就把我的父亲盖到苦楝树做成的万年屋中去了。老得掉光了牙齿的礼生不急不慢的一阵“起首揖首”后,随着一声“礼毕”,结实的苦楝树棺材盖“砰”地一声盖下了,我的老父亲就躺进了他早已为自己一生准备好的归宿里。我的老父亲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去了,就留下在一旁嚎啕的儿女和亲人,我再也见不到我的老父亲了。
  把父亲送上山的日子是一个极端闷热的日子。天上的太阳长满了白毛,地上却是一丝儿风也没有,一路的鞭炮噼哩啪啦地炸响着,混杂的是几声孤独的蝉声,叫得分外的凄惨悲裂。一路的肃穆,送丧的人们不知是被太阳烤得一声不响还是真的为父亲的离去而伤痛无泪无声了。只听见鞭炮声了,偶尔也听得两声凄冽的蝉声。
  父亲的墓地选在冲口面向东南的一个山坡上,墓前是一个低凹,把山上流不尽的水聚成一口小塘,然后在山坡下冲成一条深涧。墓后依着山坡,把父亲的墓地装点得像一个斜靠在枕头上的婴儿。在山坡上蓦然伸出一棵古松,像一把为父亲遮阳挡风雨的大伞。墓地是父亲的最好的挚友也就是读过几年老书如今靠摸面看相算八字讨生活的老神仙给选的,他说这地是“前有聚宝盆后有摇钱树”的宝地,这是一般的人消受不起的,只有像父亲这样一个有修为的老人才配在这里长眠。父亲就这样长眠于此了,在一个太阳长满白毛的没有一丝风儿的日子里,父亲,就这样听任着命运的安排,在这里安详地睡着了。
  午后是一场大雨。铺天盖天而来的云卷着黑暗而来,狂野的风便使劲地摇着灵堂的立柱,把灵堂的塑料布顶蓬摇成风里浪里的渔人的破毡。整个世界刹那间就变成了导演在恐怖片里面精心设计的最精彩的场景。三伯从饭桌上嘣地站了起来,他说话有点哆哆嗦嗦,酒杯还在颤抖的手中颤动,“打了顶蓬没……没有,坟上打了顶蓬没有?”突如其来的雨,谁都忘记了这呀。只听得三伯一声吼:“快呀,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就有几个后生子丢开饭碗找来竹杆雨布飞也似的冲进了雨里。又听得母亲在嚎啕,“我那苦命的姊妹呀!”
  父亲也真个是命苦。年轻时也可谓是壮志难酬,年老了虽然也算是过了一些休闲的日子,但也因为酒水模糊了他创伤的心灵和心智,他也难得清醒过好他阳光明媚的日子,今天可谓是他西去的快乐的日子,而他也要在这飘摇的风雨中难以安详地入眠。
  雨下一阵后就停了,一片清朗的天空明澄碧,欣然托起一条分外明丽的彩虹。那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奇景,三伯说他就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长这么宽的彩桥过,一直从东北横贯到西南,穿行在柳絮般的轻云间,名副其实是一座明丽的天桥。老神仙大声赞叹:“福呀,老举头,这是你今世修就的福。”
  而我并没有心情去感受到父亲今世所修就的福。我只是跪在父亲的坟前,看着小强一桶一桶地往坟墓外掏水。一个多小时的一场大雨让父亲新的家受了一场空前的洪水浩劫,父亲躺卧着的苦楝树打成的万年屋已大半浸泡在水中了,父亲,可怜的父亲,他还未来得及聆听如来佛祖的第一堂早课,就开始在洪水中历练通往幸福的天堂里要经受的磨难了。
  小强掏完了水顺着长梯爬了上来,对着三伯说了声“好了”,三伯就用铁锨锨了满满的一锨黄土,向父亲的万寿坑洒了下去,黄土纷纷扬扬地,洒满了父亲长眠的苦楝树做成的万年屋。接着,一锨锨黄土就大雨点似的纷纷而下,坟坑一下填得满满的,然后又逐渐地在地面上凸了起来,逐渐变成一个大大的黄土馒头了。父亲真的就去了,这个纷扰的世界真的就再没有了他的形体,父亲就只剩下了一个标记,一个斜躺在山坡的古松下凌于山涧上方的小水塘边的一个黄土堆。三伯从远远的地方铲来了一株茅草,堆在父亲坟墓的尖顶上,这一株茅草,刚刚沐浴了一场甘露般的大雨,此时便劲立在父亲的头上,仿然就是父亲与日月争光的铮铮铁骨。
  埋葬了父亲,那高高架起的喇叭无限夸张的哀伤一下子静寂了,小山冲便又被归巢的鸟儿的快乐渲染成一位慈祥的老人,夜色晃而就成了它的主格调。老屋从匆忙的哀伤中苏醒过来,突然间就觉得一下子失去了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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