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桃李芬芳(素质教育、病)
作品名称:苦楝树 作者:知音 发布时间:2013-06-24 10:25:02 字数:4931
素质教育
我成为了一名教师,正赶上汨罗素质教育的春天。1983年,汨罗县一中一名普通的数学教师被破格提拔为县教育局局长,就是这位普通的数学教师用他的胆识和气魄,在这个在历史的创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的社会主义国家掀起了一场教育事业的重大革命。1983年,就是我国十二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第一个崭新的一年,也就是社会主义国家掀起改革开放风潮的热火朝天的第一年,这位颠簸在风尖浪尖的弄潮儿顺应历史的潮流,直面教育事业的痼瘤,大刀阔斧地举起了革命的大刀和长矛。
其实我那时根本不知道素质教育是一个什么东西,对于来学校考察的什么山东的安徽的江苏的什么什么什么的考察团大张旗鼓地来到我们这个叫做牛栏山的小地方考察,我总是相当疑惑的。我总认为他们来到汨罗这古时候的三苗之地,如果说是要到离我们牛栏山五公里远的地方去屈子祠去瞻仰一下故人的石膏雕像,或者到汨罗江边上的刚刚长出的嫩黄嫩黄的小草里在飘忽的杨柳春风中去凭吊一下诗人不朽的诗魂,那不失为一件十分雅致十分有意义的事情,至于他们挤在学校不太大的展览室里看看一年一年累积起来的奖状和锦旗,也为学校十年九问鼎的斐然成绩啧啧地称赞几声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们挤在并不太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我们的老师集中全校教师智慧的精心做出来的一堂示范课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很大的收获,对此我不但持怀疑态度而且是心存疑惑的。我总是在想,在教育改革的风潮里,素质教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我记得有一年,有感于汨罗教育的辉煌成就,政府最高教育要员亲自来汨罗视察并在离市区不远的一所中心小学听了一堂课。一个政府最高教育要员要到一个小小的县级市来听一堂课,这无论是对当地政府还是对当地教育都可以说一个极大的荣耀也是一件极大极大的一件事儿了。
我一直记得当时市政府和教育局来迎接这位教育要员的情景。
首先是宣传,教育局以文件的形式上传下达告知了这位政府要员到汩罗来的具体时间和具体行程,然后要求全市每一个学校都要积极参与到这项活动中来。拿着鸡毛当令箭,学校里是开会讨论再领导集体左研究右决定,最后我这个教育战线的新兵这个素质教育浪潮中新的中坚力量有幸被学校派遣去听课而参与到这项重大的活动中来。
在中心小学听课是一件规模极大的活动。
为了迎接从市里涌来甚至包括从岳阳市各个学校还有很多关爱教育事业的社会人士慕名而来的听课者与重视这次活动的政府工作人员以及陪同来的中央省里市里的或大或小的官员,课堂被安排在学校不大用的能容纳上千人的梯形教室,讲课的是本校在岳阳市小学教师竞赛一等奖的一名年轻有为的女教师,这位女教师曾在我市的素质教育中掀起一场课堂教学改革的热潮。学生更是特别,他们都是从市区内各所小学抽调上来的各学校各班的佼佼者,都是戴着红领巾在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下大声宣过誓的这个年龄段的最优秀者。政府在一大早用专车把他们运到这所学校来,他们也摩拳擦掌地要在这个大课堂上绽放他们像花儿一样的美丽。
这堂课无疑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年轻漂亮还有点羞涩的女教师获得了并不亚于魏书生的热烈掌声,孩子们也获得了相当于全国“十佳少年”般的鼓励和表扬。用我们市委书记总结性的发言来说是这次活动“取得空前巨大的成功”。课听完了,政府最高要员还没有来得及和我们从民办教师出身的市长握握手就在保镖的簇拥下坐上小汽车风一样地驶出了汨罗市境,只留下他宏亢的讲话一直映绿汨罗素质教育的春天。
而亲身参与到这场规模宏大的素质教育的活动来,对我来说无疑很富有意义的,我似乎是一日之间领会了素质教育的精髓,也以分外的热情积极投入到这场热潮中来。
说起来,在这次活动中,我最深的感受不是上级领导对素质教育的重视也不是上课的女教师驾驭课堂的超凡能力,我感慨最深的是在课堂上的孩子们。这一群可爱的孩子们,在课堂上不仅能把一篇课文读得绘声绘色,而且还能运用一些说逗唱形象地表现出来,虽然他们的表现是经过特别的培训加工出来的,但还是不得让人由衷感叹他们小小的身躯里所蕴藏的巨大的能量,发掘出这种能量,这应该说是素质教育的真正的意义吧。
也许这是对素质教育的最肤浅的了解也是我在这次活动中最大的收获吧。由此,我也就感觉到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身上使命的重大,我觉得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首先就要立足于素质教育这片沃土,去做素质教育的春天里一名在改革的浪潮里的热情的弄潮儿。
作为一名弄潮儿,我首先把教育的改革放在课堂上。学生接受知识最重要的地方就在课堂。怎么样在课堂上激发学生的兴趣发掘学生的潜能让学生愉快而又最高效率地接受知识并提高自身的能力,最重要的就是改变学生在课堂上传统的地位,让他们从最精密的具有人体机能的生命变成挖掘知识的宝藏的生命的精灵。
为此,在课堂上,我采用“分小组讨论法”的教法,也就是把一个班的学生分成若干个小组,通过小组的合作去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从而把课堂真正地变成以学生为主体的学生自己的课堂。事实证明,“分小组讨论法”是符合科学的教学规律的,我所任教的班级在质量评价中不仅常列前茅,而且在学校各项活动中也经常是鳌头独占,学生不仅在学生上表现出其积极主动,也在生活中表现出其生命的潜能。
我的“分小组讨论法”很快被学校肯定推广,并被作为学校的重要教学课题上报教育局教研室。几年后,“分小组讨论法”风行于汨罗所有学校的课堂,也让汨罗参加教学竞赛的选手屡次在岳阳市乃至湖南省的教学讲台上尽数风流。
有时,我还真有点盲目地自豪——哈,谱写了教育历史新篇章的素质教育,原来就这么简单。
病
而我在素质教育的浪潮里并没有搏击多久,一场意外在不知不觉间对我脆弱的生命进行了一次无情的袭击。
那一天,走进教室前我便一直打着嗝,口里面是不停地倒腾着酸水,我知道那是胃酸在作怪。自从我到岳阳上大学以来,我那消化了大量红薯和不少劣质小米的胃就不停地在我的腹腔里捣腾,它用尖利的针管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整夜整夜地流着虚汗紧咬着牙床在床上翻滚,为它以往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反复地闹着意见。而那时我总认为,人,谁没有个三病两灾的,特别是像我们这些在贫瘠的土壤里生长成的,完全就像是陡坡陡坎上一篷横着竖着胡乱披着枝叶的荆棘。是啊,就这样一篷荆棘,胃痛两下算什么,吃几片阿斯匹林镇镇痛,第二天走上篮球场照样生龙活虎的。
而我这次胃痛有点不寻常。它不再像往常一样在我羸弱的身体内呻吟,只是一阵又一阵的痉孪,把我的扁平的胸脯拉扯到嶙峋的后背,让我痛苦地缩瑟成一团,像被烈火焚烧的一个肉球。痛过之后,然后我那可怜的胃又分泌出超出平常很多很多的胃酸,一阵泛过一阵,刺激着我干涩的喉咙,翻滚着一个接连一个的干嗝,把我扯成一只把谷粒撑到了脖子的进饱了食的鸭子。
已有三天了,病被称作魔,所以病魔总是连在一起的,让人陡然有了许多对病顿生的恐惧感。三天了,病魔让我做了三天伸长脖子的鸭子。把我一向平和的心态搅得稀巴乱,我总是烦躁地翻动着教科书,接着干咳一声后便是更狠狠地翻动着书,好像要把所有的烦躁都发泄在这无辜的教科书上一样。是这样的心境,要我上好一堂课那真是件难事,这也许就是孙宇惹我发火的直接原因。
在课堂上,我一边打着嗝一边讲析课文。一个个讨厌的嗝,让我时不时走下讲台,走到教室门口紧紧地用手按住胸口想平息一下涨红的脸颊拉伸一下高度紧张的喉咙。此时此刻,就是这个孙宇,他无聊地扯住前面女生的长辫子,向她的粉红的脖颈里丢小纸坨。他的这个小动作刚好在我在讲台上反身时被我捕捉,也就没有来得及逃脱我严厉的目光。又是一个嗝,把我的脖子几乎送到了孙宇的面前,我感觉到一股火从心底里直冲向脑门,怒气让我的脸色变成了可怕的紫黑色。我真不知道陡然间怎么会气成这样子。
我怒气冲冲地叫道:“孙宇,站起来!”声音很大,让全班同学都吓了一大跳,孙宇更是装出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孙宇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我却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我感觉到我的肚子里有一把刀在搅动,在锯割着我的胃。我再也不能坚持住了,我含辛茹苦的胃终于不堪生活的重负,它想像焦裕禄一样伟大,最后也像焦裕禄一样倒下。
孩子们嚷道:“孙宇把老师气病了!”
班长在慌乱间把老校长找来,一阵忙碌后,我便被同事们抬上临时租来的中巴车。中巴车在砂石路上一阵心急火燎地颠簸,最后把我送进了人民医院的急诊室。
一位戴眼镜的老医师不紧不慢地拿根塑料棒敲敲我板结的腹部,然后认真地用听筒听了一次我的心律。老医生摇了摇头,出去一会儿,接着便进来了一大群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就像是考古学家们对待一块刻满文字的龟骨,对我进行详细地检查,检查过后就是关起急诊室的门你一言我一言的大发了几篇理论。好大一会儿后,我那听到消息从家里急急赶来的已吓得腿儿发软欲哭又怕出了声的母亲听到了像一块坚冰被嚼得粉碎后迸出嘴来的几个字:“胃穿孔了,动手术补上,赶快办理住院手续。”
我便被一辆白色的小车推进了手术室,刺眼的白色灯光把手术室照得雪白雪白的,刺激着我迷蒙的眼睛,我有着一种走向天堂前的那种恐惧。好在麻醉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妈妈,她漫不经心地向我问着我的那群孩子们,逗引着我说着他们的各式各样的可爱,慢慢地就把我送入了混沌的模糊状态,不久之后就舒舒服服地睡着了。我可怜的胃然后便在冰冷的手术刀下被剜去了腐烂的溃疡,再被白衣天使灵巧的双手结成一朵精美的花儿。
醒来时,我已经是躺在病室里。在我打开疲惫的眼睛的一刹那,我听到了母亲在恐惧后的激动的哭声。接着就看见一些被模糊的视野无限放大的白色云团的飘拂,一位女医生站在母亲的身后在劝慰我一夜之间苍老了上十年的慈爱的母亲:“好了,阿姨,他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别人总喜欢凭着自己的想象说一说天堂的感觉,也常常有人问我在病态的恍惚中去天堂的感觉,而我却从未看到天堂。是呀,是我的思维迟钝还是我根本通向的就是一条往地狱的路?而我庆幸我只是经过这小小的一程,我又看见光明了,我就是一株被狂风暴雨摇撼了一阵后的苦楝树,我伸长了手臂,又幸福快乐地去接受阳光雨露的沐浴。
住了十天院。这十天,我是数着点滴过来的。在白色的世界里,我的思维也被漂白了,我除了抬起头来,数着玻璃瓶里掺杂了各种药汁的葡萄糖溶液一滴一滴地从透明的滴管里往下滴落,用以打发对我的生命最重要而又是最无聊的时光。十天后,我那坚强的胃又开始工作,腹部的伤口也是日渐愈合,我便强烈要求出院。我不是一个轻意被病魔所吓倒的男子汉,但我更愿意选择无视病魔的存在。由此,我便更想离开这片白色的笼罩着死亡和痛苦的小病室,更向往我故乡的那片红土壤,向往在我家门前幸福快乐地生长的那几棵苦楝树。
出院了,身体依然虚弱,只能苍白地躺在床上,喝着父母亲熬得嫩嫩的米粥。我的胃,此时才受到了特殊的一级护理。
接着,便有学生陆续地来看我,他们用自己的零花钱凑起来买几斤水果,或者干脆从野地里采来一束野花。他们聚在我的床头,静静地看着被病魔折磨得无比削瘦的老师,然后眼睛里噙满泪花。
有什么比孩子们的礼物更贵重,有什么比孩子们的眼泪更真诚?我一直认为我能成为位一名教师这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关照是生活对我最大的恩惠,这个伟大的想法无疑就来于孩子们给予我生活的感动,这是我生命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孩子们围在我的身边,像一群兴奋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向我汇报他们近段的学习情况,向我说着学校里面的新鲜事儿,向我评点着他们生活中一件件幸福而又诙谐的点点滴滴,把我家平素那么清静的小屋闹得像一个快乐的party,把他们生活中的欢乐编撰成一支支动听而又明快的儿歌。这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老师,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快点来给我们上课。”我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了。说完这句话,孩子们就要走了,他们依依不舍地走到我的床前,让我一个一个地拉一拉他们的小手,然后扔下孤怜怜的我,独自守着一张病床。
孩子们走了,他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向了广阔无垠的蓝天去了,于是,我的病床前只留下一片空白,此时此刻,我才突然发现,我,这个平时以严厉著称的教师与孩子们竟是如此亲近。我还得真诚地来感谢这场病,它无形中拉近了我与孩子们的距离。是啊,在教师与学生之间,最难的就是拆除这一堵厚厚的心墙,也许在过去,在我与我的老师们之间,我的老师们没有做到,我更没有做到,而想不到的,就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让曾经困扰我的心魔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一次烈火中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