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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八)(九)

作品名称:阵痛      作者:陋石      发布时间:2009-08-10 15:53:43      字数:15361

(八)
阵痛十三

西北风吼了一夜,阴霾的天空就像块污突突的脏抹布,太阳像个快要燃尽了的烟头儿,懒懒地躲在云层里,天空稀稀拉拉飘着一些晶莹的粉末。在没有铺雪的冬日里严寒更加冷酷,人们一个个缩脖操手,弓腰驼背,个子一下子就矮小了许多。
淑贤一头闯进窑里,随手关上窑门,仿佛一个筋疲力尽爬上岸的落水人那样长长地嘘了口气,脸上漾着一种如卸重负的喜悦,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拍打着身上。
窑里还残留着一股烟味,炉子上腾起红红的火焰,一股浓浓的暖意便包裹了她。
许廷秀坐在桌前批改作业,稍稍仰起脸朝她淡淡一笑,目光又落在作业本上。
她也微微一笑,只是这笑里有着些许讪讪的意味。
每天许廷秀到校都比她早,生炉子扫地这些闲杂活儿几乎他全包了,她也就有了一种隐隐的歉意。
她款步走过去,将围巾放在他面前的作业本上,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他笑。
他瞧一眼围巾,又瞧瞧她,一脸地疑惑。
“给你织的。”
“这——”
“围上试试。”
他怔怔地瞧着围巾。
这是一条毛线织的围巾,并不是新毛线,是淑贤的毛背心改的。一片猩红里点缀着几道深蓝,还有那橘黄色的穗儿。色采搭配的既协调又醒目,毛绒绒虚蓬蓬,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烧得他周身燠热。
在这偏僻的山野之乡,能拥有毛围巾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这么完美的一件工艺品,这么贵重的礼物,他更知道这围巾的出处,眼睛便红润了,笑笑说:“我不冷,你围吧。”
她并不生气地嗔他一眼,抓起围巾不由分说地缠在他脖子上。他处于内心地拒绝,两手推挡,她不管不顾地两手在他脖颈忙活。
“咣”地一声窑门开了。榆钱怒目圆睁地站在门口,气得他差点跳起来,高声喊道:“嗨!嗨!”
围巾已围在了许廷秀脖子上。淑贤扭过身来,不屑地瞅了榆钱一眼,说:“叫唤啥?没草料了?”
榆钱一步跨进门:“你俩干啥?”
淑贤脸色端得平平地:“你说干啥?你那眼睛是出气哩!”说着又将许廷秀脖子上的围巾正了正。
许廷秀直觉脸上发烧,去掉围巾不是,围着也不是,两手毫无意识地捋这那橘黄色的毛线穗儿。
榆钱戏虐地:“大白天挨那么近——”
“身正不怕影子歪。”她鼻子里一哼:“不像有的人,说人话不办人事。”
“你说谁?”
“说谁谁知道。”
榆钱那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他真怕她说出在他家窑里那事,一拧身退出门去,说:“我是好意,听不听在你。”“狠狠地瞪了许廷秀两眼,“咣”地关上了门。
她朝着那门鄙视地一笑。
许廷秀尴尬地望她一眼,说:“惹他干啥,忍忍就过去了。”
“你越忍他越欺负你,对这种人就不能谦让。”
许廷秀无奈地笑笑:“狗咬人一口,人总不能也咬狗一口。”
她笑了。
许廷秀第一节课是三、四年级作文,题目是“冬天里的小河”。雪是冬天的象征,而这年冬天却偏偏没有雪,为了使学生们有的放矢,他决定带学生到小河边去感受真实。淑贤也要去,就把一、二年级的课调了一下,也随着去了。
村子在黑狗山脚下的凹凹了,出了村沿山坡而下,远去二、三里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水流经年不息。
河谷在沟底,风虽然小了些,却格外的干冷。呼出的热气刹那间就变成白白的雾棒,眼眉与发尖挂着透亮的霜花。河面上结了冰,犹如一条银色的游龙,在微薄的日光下泛着刺眼的亮白,
孩子们就像放飞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向冰面上奔去。猛地朝前一冲,两腿稳稳地站在了冰面上,双臂平衡着身子,“哧”地就滑出一大截子,好玩极了。一不留神便是一个屁蹲,引来一阵哄笑。随心所欲地玩耍,无拘无束地嬉戏,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这死寂沉沉清寒寡冷的河谷顿时就变得欢腾起来了。
许廷秀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同学们停下来。他问道:“谁知道,河里结了冰,河里的水哪儿去了?”
同学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回答不上来。
许廷秀说:“把耳朵贴在冰面上仔细地听。”
同学们趴在冰上,屁股蹶得高高的,耳朵贴着冰面认真地听。
“叮叮咚咚,哗哗啦啦”的流水弹奏出世间最奇妙的天籁之音,透过冰层细致入微地传入耳廓。一张张小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便有同学嚷起来:“我听见啦!像琴声。”
“像铃铛。”
“想拉锯。”
“像刮风。”
……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各述己见,相互争执不下。
许廷秀摆摆手:“是因为你们所在的位置不同,听到的声音也就不尽相同,你们说的都对。”
“噢——”同学们高兴地像一群山雀儿欢呼着,蹦跳着。
有人便从河边砸下一块块冰凌。这冰凌晶莹剔透,自然天成,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有着一种天然的纯真与洁净,是那样的坚硬又不胜娇柔。明晃晃,脆生生,嚼在嘴里“嘎巴嘎巴”地响,既爽耳又惬意。淑贤和许廷秀与同学们一齐享受着这大自然的恩赐。
一个同学喊道:“咱们玩碰溜溜吧?”
立即便有人响应,从河边弄来两块石片。
碰溜溜有点像今天的碰碰车。就是把石片放在冰上,人坐在石片上,用力一推,两个人就相对划去,谁被撞下来就算输。可别小看了这不起眼的土游戏,它也有很多技巧,推、拉、磕、碰、躲、闪、拽,光靠蛮力不行。
玩溜溜碰,两个男生或两个女生碰就不太有意思,一男一女碰那才带劲。人们就是要看这个景气,逗这个乐子。
同学们年龄虽小,却有点儿磨不开面子。男生不好意思去碰女生,而女生更不敢去接近男生。便把这一男一女两位老师拉坐在石片上。
分为男女两方,女方推淑贤,男方推许廷秀。
一、二、三——开始!两块石片在冰面上急速地划行,许廷秀距淑贤越来越近,他稍一迟疑,两手尚未伸出,淑贤便推过来。他从石片上滚下来,那石片兀自向前滑出去老远。
当即就是一阵哄笑,淑贤笑得前仰后合,许廷秀面红耳赤,这一局女方胜。
第二局开始了。越来越近,许廷秀早早就伸出两手应战,淑贤嘻笑着冲过来。
当淑贤两手猛地推过来时,他倏地将手缩回来,她推了个空,身子朝前扑去,砸在了他身上,他也从石片上滚下来。两块石片相背而行,一直滑出去很远。
立刻又响起一阵爆笑。
这天真无邪,尽情放纵的欢笑涨满了河谷,越过了沟畔,飞上了云天。
河北岸,榆钱伏在沟畔上,居高临下地窥视着这里的一切。这些天来,他像犯了邪似的,一有空就往学校里跑,他明知道淑贤不会给他好脸,却还是要去,结果又碰了一鼻子灰。他离开了学校却并没有走远,他分明感觉到淑贤跟许廷秀好上了,不由地妒火中烧,想返回学校却没有什么理由,这样离去又不甘心,就见许廷秀跟淑贤领着学生出了校门,便尾随到这里。
河谷里那一阵阵爽朗的欢笑犹如一把把烈火,烧得他周身烁热七窍生烟,心里却像撒了一把蒺藜,扎心扎肺地难受。他恨不能把许廷秀从石片上推下来,他坐上去跟淑贤碰溜溜。他眼里填满妒恨,就觉得已卡住了许廷秀脖子,两手一用劲,手指头深深地插进土里。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榆钱越是得不到淑贤他就越是想,他明知道淑贤爱上了许廷秀,就越是不甘心。他不能容忍许廷秀跟淑贤亲近,似乎觉得淑贤就是他的,是许廷秀抢走了他的淑贤。他不能无缘无故地去找淑贤,那样准会再碰一鼻子灰,却又不愿离去,他担心淑贤跟许廷秀干出他最不希望的事,便躲得远远的向学校这边窥视。一会儿猫手猫脚来到校外墙根下侧耳静听,一会儿趴在校门外从门缝里朝里瞧,什么时候淑贤离开了学习,他才放心地走去。
人常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榆钱一得闲就远远地猫在墙后朝学习这边瞧,这天他终于发现了异常。
放学好一阵子了,淑贤还没有走出校门。他再也耐不住了,就向学校走去。门虚掩着,院里没有一丁点儿动静。他轻轻推开门,沿着另一边墙根向许廷秀那边窑洞溜去。他不敢离得太近,就停在稍远的地方朝窑里张望。
窑门开着,就听见淑贤在窑里又说又笑,许廷秀偶而也插两句。他听出这声音是从炕上传出来的,便蹑手蹑脚朝前走里两步,从窗户缝朝里看。窑里光线很暗,他模模糊糊瞧见淑贤坐在炕上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胳膊不停地动弹着。听许廷秀那声音也在炕上,只是看不见在那里。这“扑嗵扑嗵”声就是炕上发出来的,他立刻想到淑贤跟许廷秀搂在了一起。刹时他嗓子发干,心跳加快,真想一步跨进门把他两个当场抓住。然而他没有,他知道抓奸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干的,再者他也不适于出面,要是那样淑贤会更加恨他。便原路返回,跑回油房把这事告诉了于杰。
当时,把哪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叫做“搞腐化”,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于杰当机立断,指派了几个民兵去抓。
不一会儿,淑贤跟许廷秀就被民兵带来了。
民兵向于杰详细地汇报了情况,于杰当时就目瞪口呆了。
淑贤在炕上不假,是在给许廷秀缝被子,许廷秀就坐在炕沿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总不能因为这把人家带来吧?他回头找榆钱,榆钱却不见了。他骑虎难下,略微寻思了片刻,说:“你们正当的交朋友,搞对象,我不会横加干涉,这是你们的自由。但群众有反映,老师嘛!为人师表,还是要注意点影响。”
于杰这话决非出于虚情,他也觉得淑贤和许廷秀很般配,成人之美也是人的一种天性。刚才他只是听了榆钱的汇报,一时莽撞就做出了那样的荒唐事,内心里却不无愧疚。
淑贤冷冷地一笑,说:“这个群众是榆钱吧?”
于杰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不管是谁向工作组反映问题都没有错,你不要乱猜了。”接着有扯了几句学校里的事,就说:“误会解除了就好,不要介意。”便站起身来。
如果说淑贤跟许廷秀不介意那是骗人。但他们介意又怎样,能把工作组怎样,敢把工作组怎样。明知道是榆钱捣的鬼,于杰矢口否认,也只好作罢。
回到学校门口,许廷秀站住了。淑贤瞥他一眼,推开门就进了院子,许廷秀迟疑了一下也跟进去。
淑贤进到窑里,爬上炕,把被角缝完,叠好,扔在炕角,狠狠地嗔他一眼:“咋啦!这就把你吓住了。”
许廷秀勉强地笑笑:“咱问心无愧。”
她乜斜他一眼:“你咋恁熊?刚才在工作组你咋不说——”
“说啥?”
她脸儿一红转过身去,嗫嚅地:“就是于杰说的哪个。”
哦,他想起来了,于杰说他两个搞对象。他坦然地:“那只是别人的认为,其实我们并没——”
“书呆子,搞对象非要在花前月下,还要告诉对方一声:咱俩开始搞对象。”
他苦苦一笑,摇了摇头,拿起了扫帚。
“给你说正经事哩!”她一把夺下扫帚:“今天这事一定会传出去,倒不如我们真得——”
她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岂能不解,却不以为然地:“同志!不要意气用事,还是现实一点吧!”
她清楚地知道,他所说的现实一点是指他的家庭,他的出身。他瞧着他,一脸真诚地:“出身不由己,总又一天他们会承认你的。”
他长嘘一声:“谈何容易。”
她倏地扭回身,定定地望着他,说了声:“我不管——”便一头扑进他怀里,像是怕他跑了那样紧紧地抱住他。
她头抵着他下颌。他不用低头,稍一俯视就看见了他的面庞。她那两只眼睛就想暗夜里的星星,深邃而明亮。弯弯的秀眉,长长的睫毛,端端的鼻子,小巧的嘴唇。鬓角处几根没有辫进辫子的发丝自然地弯曲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白净浑圆的脖颈使人想到光滑细腻的天鹅的脖子,女人身上特有的那种气味从她衣领里散发出来。
一种本能的渴望,也是情之所致,使他不能自制地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摩挲着她那蓬松柔软的发丝,惆怅而不无顾忌的泪水便涌出了眼眶,顺着面颊的谷地淌下来洇进她发际里。

十四

冬至过后十天就是小年,也就是元旦。乡下人不过元旦却过冬至。工作队有指示:“平分四清果实”,就是把清理出来的财物平分给社员。
雷公庙大队虽然没有清理出什么财物,也要体现“平分四清果实”。按照以往的规矩,冬至这天家家户户要吃顿饺子,队里就杀几只羊,一人四两肉,挨家挨户地分。
天已黄昏,于杰向大队那羊圈走去。只有天黄昏时羊才收坡进圈。
刘福才收了坡,把羊赶进了圈里,坐下来抽袋烟就准备回家了。忽听羊圈里一阵骚动,从屋里出来一看,头羊正追着一只母羊满圈里疯跑。
那母羊一见刘福才就像见到了救星,仰起头“咩咩”地叫着朝他跑过来。头羊紧追不舍。刹时刘福才就像受了多大侮辱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冲着头羊骂到:“日你娘!你以为你是县长,想日谁日谁!”就进了羊圈,照着头羊就是几脚。
头羊躲到羊群里去了,其他羊儿也紧忙后退,那只母羊却一步步走近刘福才,仰起头看看他,拱拱他腿,闻闻他手。刘福才立即就有一种满足感,好象他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正义的事。他刚一回身,头羊就撵过来,那母羊又“咩咩”地叫着。刘福才一拍屁股,头羊就又钻进了羊群。为了这母羊不再受那头羊的欺负,他就把母羊弄出羊圈。这母羊倒也懂事,不用拽不用牵乖乖地跟着他进了屋。
刘福才抓过一把黑豆,母羊一边嚼食着一边怔怔地望着他,圆嘟嘟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与友善。他也觉得这母羊既温顺又可爱,蹲下来抚摩着羊背说:“吃吧!吃了还有。”那母羊好象听懂了他的话,嘴里嚼着黑豆,头还不住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羊嘴里哈出来的热气喷在他脸上,他感到很舒服。有一回,木柱媳妇当着他面打了个喷嚏,就是这热烘烘湿乎乎的气味。那女人只打了个喷嚏就走了,不象羊这样偎在他怀里,任他摸由他抱。
羊那两大眼睛跟木柱媳妇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模一样,柔柔地望着他,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顿时他就周身烁热,丹田之处有一股什么在潮起,抱起母羊就上了炕。
于杰一边走一边盘算;一人四两,十人四斤……再给谢队长他们送十斤,估计三只羊就够了,猛然听见一阵“咩咩”地惨叫声从屋里传出来。他觉得奇怪,羊咋会在屋里?莫非有人偷羊!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窗户缝朝屋里看,刹时他怔住了。
刘福才光着腚搂住羊屁股在干那事。
母羊伸直了脖子“咩——咩——”的嚎叫。
于杰大吼一声,冲进屋里一把将刘福才拽下炕,顺手就是一耳光,呵斥道:“流氓!无耻!”
刘福才蹲在地上两手捂住腿裆,哆哆嗦嗦。他无话可说,头夹在腿裆里一声不吱。
于杰骂够了,数落够了,走时留下一句话:“今晚开你的斗争会!”
母羊早已蹦下炕去,舔食着地上撒落的黑豆。刘福才冲上去照母羊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叫,叫,叫你娘那屄哩!你不叫能有这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天下闻。不到一顿饭工夫,雷公庙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刘福才日了羊,今晚开他的斗争会。
刘福才日羊属于桃色新闻,也就特别具有轰动力。平日人们开会总是磨磨蹭蹭,天黑多时了还不见个人影。而今晚却格外积极,天还不黑便有人等在那里。
“光棍汉日羊,光屁股撵狼”人们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而今晚就要被证实了,谁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而家家上锁,户户闭门,比看小电影还积极,连大闺女小媳妇也不甘落后。惟恐看不真切听不仔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前挤,塞得三间屋子满满腾腾的,就等刘福才到场了。
天大黑了,刘福才来了,他身后牵着一只羊。一进会场,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哄乱。
于杰一拍桌子:“刘福才!你把羊弄来干啥?”
刘福才满不在乎地:“我是要大家做个证,这羊我买下了。”
立刻就有人说:“他还想长期霸占哩!”
人们便哄笑起来。
这是一只普通的山羊,大大的耳朵,长长的胡子,披着一身棕黄色的长毛。羊儿并不知这是会场,更不知今晚这会与它有关,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它感到稀奇,瞪着两只大眼睛瓷瓷地看着众人。
于杰叫人把羊牵回去,高声说道:“刘福才身为贫协主席,道德败坏,思想品质恶劣,竟然跟羊——你自己说吧!”
立即便有人起哄,喊着:“刘主席,说说你跟羊是咋回事?”
“你弄了多少羊?”
害羞的女人就勾下了头,偷着斜刘福才一眼。
刘福才独自站在桌子前面,佝偻着腰,两手交叉杵在袖筒里,瞧一眼众人,半笑不笑地说:“有啥说的,就那回事。”
“咋回事?你说呀!”
刘福才嗑嗑绊绊地说:“我想女人,没女人就——”
“羊又不是女人。”
刘福才难堪地一笑说:“跟女人一样也长着那扁扁货”
人们哄堂大笑,女人们羞得用手遮住了脸,从指头缝里偷瞧刘福才那付窘相。
“刘福才!”于杰大喊道:“端正态度,深挖你的思想根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啥是思想根源?刘福才弄不明白,更不知如何深挖。心里说:叫喊球哩!连这都不懂。想女人干啥?就是要干那事,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
榆钱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经常干这事?”
刘福才说:“倒也不经常,想干就干——”
有人就说:“呀呀!你狗日的作害人哩!那羊肉还能吃么?”
一说到羊肉,人们就想起年年冬至吃的饺子就是羊肉馅的,就觉得象是吃了刘福才的那东西,当时就有人“嗷嗷”地干呕起来。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便有人挥舞着拳头,喊起了口号:
打倒大流氓刘福才!
刘福才必须彻底交代流氓罪行!
原先刘福才并没太当回事,只是觉得有点丢人。其实也没什么人可丢的,光棍一个,再说,丢人不丢钱也不算破财。又一想,有球啥了不起,羊还能日羊,人咋就不能日羊?不管咋着人总比羊高贵。实在不行就把这母羊买下,牵回家愿咋日咋日,谁也管不着。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一下就成了流氓,还要打倒。他觉察到有了麻烦,心里也就“扑腾”起来。
有于杰在就显不出榆钱。榆钱忽然觉得机会来了,就站起来,大声说道:“刘福才!你知道你犯的是啥罪吗?你这是强奸!”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弄不清榆钱这话从何说起。
榆钱很想显示一下他在工作队学到的法律知识,接着说:“同意叫通奸,不同意叫强奸。你问过羊么,它同意吗?”
刘福才脖子一梗:“羊也没说它不同意。”
“那羊为啥叫唤?”
刘福才想也没想:“它是美得叫哩!”
“轰”地一下会场上就乱了套,哄笑、漫骂、斥责、唾弃……
于杰使劲地拍着桌子,喊道“安静!安静!”任凭他喊,人们就是不理,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于杰狠狠地瞪了榆钱两眼,连声高喊“散会!散会!”
呼啦一下人们蹦起来,噼里啪啦拍着屁股上的土从门里挤出去。
其实这会并没开完,工作组没总结,刘福才的处分还没宣布。于杰觉得会场有点失控,再开下去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来,另外这会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便草草收场。
刘福才干下这等丢人事,在群众面前出尽了丑,他这贫协主席是绝对不能再干下去了,在第二天晚上就进行了改选。
当选贫协主席的条件是:成分绝对贫农,个人历史清白,社会关系纯洁,思想积极进步。
于杰一再强调政治条件,还特别提出积极向工作组靠拢,话里话外地说到榆钱同志如何如何。谁也听出了他是要榆钱当选这个贫协主席。他讲完话好半晌没人发言。
淑贤倏地站起来来:“包子好吃不在褶上,我选不撂!”
村里选举就是这样,只要有人提名,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接着就是一片喊声:“不撂!不撂……”
于杰摆摆手,说:“发言要有次序,七嘴八舌地也没法统计。这样吧!还是按老规矩来,”他取过两只空碗,又取过一碗黄豆一碗黑豆,一齐摆在桌上。”说:“同意榆钱当贫协主席在这边碗里放一粒黄豆。同意不撂当贫协主席的在这边碗里放一粒黑豆,现在开始。”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第一个走上前。淑贤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桌前,很从容地从碗里捏起一粒黑豆,对着大伙一晃,手举得高高的,手指头一松,那粒黑豆就落入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接下来就好办了,人们一个个走过去,或捏黑豆或捏黄豆,有条不紊。
这种无需选票,只用一颗小小的豆粒儿表达自己意志的选举方式,在六十年代的农村并不罕见。
别人都扔了豆粒儿,不撂还蹲在墙角没动。于杰喊了一声:“不撂,该你啦!”
不撂才慢腾腾地站起来,拍着屁股上那土走到桌前。
于杰说:“不撂,你要是选榆钱就扔一颗黄豆,要是选你自己就扔一颗黑豆。”
不撂看看那两只碗。盛黑豆的碗里鼓了起来。盛黄豆的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颗。他一伸手就把那两只碗扣在一起,忽煽着他那两片上嘴唇,说:“啥黑豆黄豆的,还不都得听工作组的。”
起初于杰愣住了,刹时他就明白过来,不撂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这是最好的结局,便喊了声:“说得好!”便高举起双手鼓掌。
顿时屋子里就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九)
十五

生产队这羊说啥也不能让刘福才放了,真要是生出个小羊娃咋办?刘福才不光丢了贫协主席,还丢了羊倌,对他的处罚是给生产队挑茅粪改造思想。
羊是张口货,天天要吃,总得有人放。谁也怕落下个日羊的名声,叫谁干谁不干,找来找去就找了二秃子。
二秃子并不是秃子,是他小时候一碗热饭扣在了头上,烫得半个脑袋至今长不出头发。就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秃子,而且只有半个脑袋没头发,人们才叫他二秃子。
60年,二秃子他爹花了四斗谷子给他买了个小寡妇叫丁香,长得就跟丁香花一样枯黄瘦小。
闺女也罢,寡妇也罢,对光棍来说都是仙女。领回来第三天,二秃子在场上看麦子,丁香去麦场叫二秃子吃饭。二秃子三十好几了才捞着个媳妇,正在兴头上,就跟丁香钻进了麦草堆里。
二秃子爹几口就吃完了饭,就去场上看麦子,让二秃子回来吃饭。麦场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一大群鸡儿在麦堆上“咯咯”叫着胡吃乱扒,麦粒儿四散五扬。气得他大声吼叫:“秃子——”
二秃子跟丁香在麦草堆里正干那事,就听他爹猛地一声吼,心里一惊,他那雀儿便从此一蹶不振了。
丁香原先就是个小寡妇,现在又要守活寡,焉能耐得住这份寂寞,和别人勾勾搭搭也就在所难免了。二秃子自己不中用,也就怪不得丁香,时日一长,人们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因而找二秃子放羊是最合适不过了。
放羊毕竟是个苦差事,于杰就叫榆钱去给二秃子做工作。
二秃子不在家,丁香正刷洗水缸。榆钱说明来意,丁香应了一句:“他回来你给他说。”又探下身子刷水缸。
丁香本来就瘦小,水缸又深。她探下身子肚子顶在了缸沿上,屁股便蹶得老高。裤子紧紧地贴在屁股上,绷得两个屁股蛋儿溜圆溜圆,在两个圆之间就勒出了一道沟。
榆钱望着那圆圆的小屁股和那一道沟,就觉得有一股狂躁在他身体里冲荡,他那手便情不自禁地放在她那圆上。
丁香直起了身子,轻轻地将他那手推开,扭捏地一笑,说:“他放羊下黑不回来,你给我暖被窝?”
榆钱嘻笑着:“暖就暖,只要你愿意。”
“暖得美不?”
“你试试。”他说着就在她奶头上轻轻地摸了一把。
她倏地抓住他手,回头看看四下没人,就牵住他进了窑里。
……
“咣”地一声窑门大开,二秃子站在了窑门口。他一看榆钱骑在丁香身上干那事,顺手操起门后的镢把,抡起来就朝下砸。
丁香一把将榆钱从身上推下去,伸手就抓住了镢把,喊叫着:“死鬼!你不要娃啦!”
“要啥娃?”二秃子不解地问。
丁香拢一把散乱的头发,说:“不是你说的,无论谁只要给你弄出个儿子就行。就凭你那一吊死肉,这辈子还不得绝户!”说着就委屈地哽咽起来。
榆钱哆哆嗦嗦猴在炕角一声不吭。
二秃年近40还膝下无子,庄稼人没个儿子咋行,地里这犁、耙、耕、种靠谁干。自己不管用就得借种,他没想到把种借到了家里,地都叫人家犁了还有啥说的,嚷嚷出去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再说,榆钱长得倒也端正机灵,弄出的儿子也差不了。便用镢把指着榆钱,说:“咱把话说到头里,明年今儿个,我老婆要是生不出儿子,你就给我当儿子!”
榆钱一叠声地:“我保证,保证……”
榆钱出了二秃子家门,就像脱了钩的鱼,头也不回地紧着溜。他感到很庆幸,要不是二秃子借种,这一顿镢把是挨定了。刹时他又觉得很自豪,有人向他借种,也就有些飘飘然了,背操着手趾高气扬地迈着八字步。一看见“雷公庙小学”这几个字他就止住了脚步,想起了淑贤,想起了许廷秀,想起了那天晚上选贫协主席。
这贫协主席本来是他的,于杰已经跟他谈了话,他也准备好了就职演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淑贤带头选的不撂,人们才随大流选了不撂,弄得他空喜一场。他觉得淑贤处处和他作对,却和许廷秀那么近乎。他又想到现在学生放学回家了,学校里只有淑贤跟许廷秀两个,他俩想干啥干啥,一股妒火便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一拧身进了学校。
许廷秀在院里和泥,淑贤在窑外的灶间里做饭。
淑贤也看见了榆钱,脸随即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榆钱溜溜达达走到淑贤跟前:“没登记就合槽了?”
淑贤瞥他一眼:“你嘴里干净些!”
榆钱嬉皮笑脸地:“咋,冤枉你啦?这不已经混在一起了?”
淑贤把勺子往锅盖上一摔:“啥叫混,你说清楚!”
“混就是——”榆钱吭吭叽叽说不出。
许廷秀只是低头和泥,一言不发。
不撂挑着水进了院了,把水桶放在泥堆旁边。
榆钱嘿嘿一笑:“哥,你也插了一腿。”
淑贤就冷下脸来:“你少放屁!”
不撂二话没说,从地上拣起水瓢舀了一瓢水顺手就泼出去。那水并没泼在榆钱身上,只泼在他脚下,水点子溅在他身上。
“嗨!你——”榆钱吆喝着。
不撂也不答话,又舀了一瓢水。
榆钱撒腿就跑。
榆钱刚转过弯就碰上了火圈。火圈急火火地:“你钻哪儿去了,于组长到处找你。”榆钱掉头就往油房跑。
一进门于杰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天都这时了,炉灶里连个火星都没有。榆钱忙说:“我这就做饭。”
“你就知道吃!眼下还有比吃要紧的事。”
榆钱这才坐过来,于杰向他传达了工作队的指示。
一;划请阶级阵线,孤立阶级敌人。
二;健全支部,扩大组织。
三;抓革命、促生产。变冬闲为冬忙,大兴水利工程。
于杰跟榆钱逐条合计着:
第一条;地主分子许丙魁死了。阶级敌人张汝年抓起来了。就剩下个石铁军,政府已经作了结论,她每天就在那小院里还算老实。基本上做到了工作队要求的:“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管的管。”
第二条还有差距。雷公庙总共有5名党员。书记赵常有调到了工作队,副书记今年春上死了,剩下那三名党员一个比一个木,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住得又分散,开一次会实在不容易。于杰提出以雷公庙为中心发展一些积极分子。当然这些积极分之中榆钱就是一个,再就是巧莲。榆钱推荐二秃子,于杰推荐火圈,还有川沟的黑牛。黑牛是雷公庙大队的民兵排长,抓政权不抓武装不行。第二条就这样定了。
第三条就好办了。大跃进那年村里沿山根修了一条渠,截了涧河水浇地。地浇不了多少,年年修坝费老了劲,第二年一场山洪那坝就没影了,后来就废弃了。于杰决定利用现有条件修复这条渠,这要比新开一条渠省劲也快得多。
工作组办事从来是雷厉风行。村里贴了好多红红绿绿的大标语,动员会开完就扛着锨、镢,抬着箩筐去了工地。这时已经是阳历12月20号,工作组的战斗口号是:“大干十天,力争开门红。”就是要在十天之内把水渠修复完毕,向工作队报喜。
雷公庙大队所属的壮劳力一齐参战,把所有人分成三组,分别由于杰、榆钱、不撂带领。相互挑战、应战,工地上红旗招展,群情沸腾,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条渠本就是一条简易渠,只是沿山根挖了一条沟,且已废弃多年,两边的渠帮大多已坍塌。尽管是从原有的渠里朝外清理积土,数九隆冬,天寒地冻,缩手缩脚地干,进程也并不算快。
榆钱在那半人高的渠里撒了泡尿就发现个窍门——浇水。于是他叫人从涧河里弄来水浇在冻土上,一会儿水就洇进了土里,用锨就铲动了。这办法还真灵验,榆钱这一段工程进度就快了一些。于杰便立即全面推广,当天收获果然不小。
第二天这办法就不灵了。浇在冻土上的水不光不往下洇,时间一长还结成了冰。刨去这层冰,下面的冻土比石头还硬,一镐下去只刨出个白点儿。
头一天最后洇进土里的水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经过这一夜早就冻得帮帮硬。平川的土是净土,山里这土既有沙子又有石头,加上水冻在一起比钢筋混凝土还硬,休想刨得动。
这时,榆钱那神龙活现劲儿没了,于杰急得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个法子。
人到着急处便有出奇处,有人就抱来了柴草烧,只能烧开一层冻皮,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奏效,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
多亏这黑狗山上尽是荆棘柴草,一霎时,几里长的渠沟里浓烟滚滚,烈火腾腾,俨然就是一个火龙阵。
本来想省事,反倒费了工。为了赶工期确保十天之内完成任务。工作组又提出;“苦干加巧干,昼夜连轴转。革命加拼命,豁出这条命”。
夜里工地上灯笼火把,篝火连绵,“叮叮咣咣”,倒也十分红火。不回家,饭就送到工地上,困了就歪倒在渠帮上眯一会儿,不完工不休战,那股拼命玩命不要命的作风真有点“战天斗地”的劲头儿。
第9天,也就是12月30日,渠已基本修复,还没放水试渠,于杰就向工作队报喜:“修复‘四清革命渠’,提前进入65年。”
别的大队八字还没一撇,雷公庙大队就已经报喜。谢军当即决定召开现场会,并要求各大队、各部门务必前往观摩学习。
好消息传回来,榆钱当然要做好准备。一放水才发现了问题,前后两段水渠还算可以,惟有他带领修得这一段渠浅了些,水流不够通畅,他急忙叫人着手深挖。
渠水已经放过来,虽不顺畅却也稀稀拉拉流着,此时站在半人高的渠帮上取土谈何容易。捞起一锨,滑下去半锨,端上来也就所剩无几了,干出力不见功。
工作队驻地距雷公庙也就是一顿饭的路程。不一会儿黑压压一群人出现在河边上,说话间就来到了渠上。榆钱眼睛一眨,一丝笑意晃过眉稍,他身子一纵跳进渠水中,溅得浑身满脸都是泥汤,拽过一把铁锨大喊大叫地干起来。
这时观摩团的人也到了跟前,谢军喊道:“下边是谁?快上来!”
几个人把榆钱拽了上来。
谢军走到榆钱跟前大声地呵斥:“这大冷天你不要命啦!”
榆钱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事,谢队长。”随即他就大张着嘴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谢军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了榆钱身上,搂住榆钱肩膀面向大家说:“同志们!雷公庙人就是靠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不到十天就修复了这水渠,这种敢于战天斗地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值的我们赞扬。尽管榆钱同志还不是一名党员,但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党员应有的素质。我代表南山工作队批准榆钱同志火线突击入党。”
接着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榆钱木僵着脸,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冰凌茬儿在他发尖晃荡,他想笑笑不出,想喊喊不来,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他觉得“这一跳”值!

十六

这天吃晚饭时,于杰拿出一瓶酒,一筒罐头,脸上漾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向榆钱传达了工作队最新指示:
四清工作已进入高潮,要组织大兵团作战,县里抽调谢军、赵常有等30名领导干部去外县“攻碉堡,打土围子”。南山工作队队长由于杰接任,雷公庙四清工作由榆钱全面负责。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几乎令榆钱两耳发馈,他颤抖着双手高高地举起酒杯,说:“于队长,谢谢你栽培。”
于杰那嘴早就乐得合不拢了:“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同呼吸共命运的阶级兄弟。来!让我们为“四清”工作的伟大胜利干杯!”
“干杯!”
“咣!”两只酒碗碰在一起。两张笑脸在酒里颤颤地晃动,和着那颤颤地笑声在夜空里颤颤地回荡。
于杰又呷了一口酒,说:“我有点事,你先睡,别等我了。”便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去。
榆钱望着于杰那轻飘飘的身影,心里说:“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拎起那半瓶酒直奔二秃子家去了。
山村的夜本来就静,在这数九寒天北风凛凛万籁俱寂的暗夜里,人们极少外出。尤其这年月,谁也怕出门碰见鬼,不是死鬼是活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天黑之后村巷里几乎人迹断绝,连狗也早早地钻进窝里,不吼也不叫,它们挨够了主人的拳脚。
翠翠听见院门响。这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地敲门声使她心儿一颤,急急地出屋去开门。
院门刚闪开一条缝,一股酒气便涌进来。她手在脸前一扇,一个黑影就挤进了门拦腰抱住了她,她很顺从地倒在那黑影怀里。
她那垂着的手碰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便一把抓住那硬东西像牵驴一样牵着那黑影向北屋走去。
巧莲在东屋里也听见了敲门声,以为是她爹回来了,她从不管事,都是她娘去开门。她又觉得不对头,爹回来了也不吱一声,一定是带回了好吃的怕她知道,便从被窝里爬出来从窗户朝院里瞧。就见黑影里娘拽着爹蹑手蹑脚地进了北屋。
巧莲知道,爹每带回好吃的总是先拿到娘屋里,娘吃够了才给她。今天她多了个心眼儿,便披着衣裳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北屋窗下。听见屋里头“吱溜吱溜”连啃带嘬地很是起劲,她似乎已闻到了那香喷喷的气味,正要举手敲窗就听见她娘轻声地呼唤:“哦哦,于杰,哦哦……”
巧莲心里“咯噔”一下,咋是于杰,他在娘屋里干啥?接着又听见她娘低低地呻吟:“哦哦,好哥哥,哦——”
这舒适颤栗地呻吟像百爪挠心,抓挠得巧莲热血倒流,刹时她就有了在麦场上火圈爬在她身上的那种感觉;那种轻微的胀疼与撩人的欣快使她着迷。她再也抵制不住那莫名的诱惑,便敲响了窗户:“娘——”
屋子里霎时就静下来,翠翠说:“死妮子!半夜三更喊啥哩!”
“嗯——”巧莲忽然变得聪明了,说:“你跟爹吃好东西,我也要。”
“给你留着哩!明儿一早给你。”
“不,现在就要。”
“你再犟嘴,小心我搧你!”
巧莲也不示弱:“你给不?不给我喊啦!”便放开嗓子喊了一声:“爹——”
翠翠明知屋里不是巧莲爹,也没什么好吃的,却又怕女儿的喊声惊动了四邻,只得下地开了门,她想把女儿拦在外屋里。
巧莲只一拨,翠翠就让开了道。她照直闯进里屋,爬上炕就拱进了被窝。
翠翠一屁股拍在炕沿上,照着自己那脸就是一巴掌,心里说:“这可真是和尚住到屄里头——啥寺(事)!”
夜还是那样地幽静,风呼呼的刮着,从村南头一下就刮到了村北头二秃子家。
窑里还亮着灯。炕上一张小桌,榆钱跟二秃子对面坐着,丁香坐在榆钱身边。
二秃子从来就不喝酒,也喝不起酒,但今儿个这酒他不能不喝。往后榆钱就是雷公庙的工作组组长,就是当然的支部书记,榆钱当了书记,咋着也得给他弄个副书记。他心里暗自高兴;既借了种,又有酒喝,还有官当,觉得自己捞了个天大的便宜。只是平日没喝过酒,看着那酒跟水一样清亮,除了有点辣,别的啥味也没有。不料几杯下肚就头发懵眼发直,窑地也有点晃荡。他还是哆嗦着手端起酒杯:“榆钱兄弟,往后这——就是你家。啥你的——我的,咱俩就是一,一个人。”
丁香挨住榆钱坐,她不会喝酒,只是瞅着榆钱嘻嘻地笑,那手早就伸进他腿裆里。
这杯酒下肚,二秃子那眼皮就直打架,他“咕——”地打个响嗝:“你,你喝着,我歪一会儿”。便一头倒在炕上。
丁香拽过被子将二秃子连头带脚捂住,一回身对脸坐在榆钱怀里,搂住他脖子,痴痴地盯着他笑。她身子朝后一倒,他顺势爬在她身上。
……
风依旧呼呼地刮着,很轻松便当地就钻进了刘富才家的窑里。窑门上那大小不等的窟窿高低不一地齐声吟唱,合成一支寒夜奏鸣曲。
山里不缺木头,刘福才就是懒得动手。光棍一个,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日子过得清淡寡味也就没了这份心思。往年这时他睡在羊圈旁边那间小屋里,被窝里搂着一只羊,毛茸茸暖烘烘的就热乎多了。而今,不光撤了他的贫协主席,连羊也不让他放了,只得独自一人拱在这破窑洞里。其实窑洞里也不十分冷,只是这黑洞洞的窑里除了他,连个会说话的能出声的都没有,不觉一股寒意就袭上了心头。
他觉得老天不公,都是人,都长着一个鼻子两只眼,为啥别人有老婆他没老婆?这大冷天要是搂着老婆睡觉那该有多暖和多美气呵!一个人暖这凉被窝,越暖越觉得冷,越冷心里就越寒,也就越发地睡不着,越是睡不着,他就越是想心事。
他想到现在放羊的二秃子。他懂个球!他知道羊啥时候打圈,啥时候下羔,他会阉羊吗?那可是一门手艺。
刘福才的确是阉羊的一把好手,他那阉羊的小刀不足三寸长,锋利无比,“嗖”地一刀下去,羊还没叫出声来,他用手一挤,两粒儿蚕豆大小白生生软囊囊的东西就滚在了地上,抓把土朝刀口上一抹就完事了。
他最讨厌那些发情的公羊往母羊屁股上爬,阉了他们就安分了。因而他放的羊群里只有一只公羊,其余的全叫他阉了。
此时他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全阉了他,一个也不剩,叫那些母羊下不了羔才好哩!
一想到母羊,他就想起了那只花母羊,既温顺又通人性,他亲热地叫它花妞。他喂它草料时它会很轻柔地舔他手,还围在他身旁娇声娇气“咩咩”地叫个不停。有一个窝窝头,他就给羊半个,他觉得花妞就是他的亲人,就是他老婆。一下子离开花妞、离开老婆,他心里没着没落的。花妞现在也不知咋样了,想着想着泪珠儿就溢出了眼角。
新婚夜短,光棍夜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刘福才爬起来把昨儿个剩下的半碗玉茭面糊糊热了热,喝下去,便挑起粪桶去改造思想。
按说,挑粪对刘福才来说不算什么,庄稼人哪个没挑过大粪?只是他那腿走道一颠一颠的,粪桶太满就会逛荡出来,因而他只敢挑多半桶,两趟的活他得三趟才能干完。挑大粪没啥,他觉得这理不顺。全村人拉的屎他一个人收拾,全村人放的臭他一个人闻,这不是欺负人吗。却又不敢不服从工作组的处罚,干起来就没精打采,得过且过。
晚秋的日头不再娇艳似火,却也暖烘烘地撩人。刘福才放下粪桶,靠在茅墙后头晒暖暖。
“吧嗒吧嗒”地风箱声赶着一缕缕炊烟,慌慌张张从烟筒里爬出来又急匆匆地抹在了天幕上。
“吱”的一声院门响,木柱媳妇吆喝着鸡儿,拍打着衣裳朝茅子走来。
刘福才知道这茅子是木柱家的,木柱媳妇上茅子也一定是来这个茅子,他本想起身走开,身子动了一下便又蹲在那里。心想,我晒我的暖暖,她上她的茅子,谁也不碍谁的事,凭啥她上茅子我就得走开?再说,我先来,她后到,我在墙外,她在墙里,谁也不碍谁的事,便依旧背靠着茅墙蹲在那里晒暖暖。
隔着一堵墙他还是听见了木柱媳妇“呼呼拉拉”地解裤子,接着一串清晰地洒尿声飞过墙来。这“咝咝”地洒尿声一下就钻进他心里,浇得他浑身发烫。他似乎已闻到了那骚烘烘的气味和那湿乎乎的感觉,这种感觉逗得他心里直痒痒。女人光屁股是啥样他没见过,隔着那层布就看不到里头。他想知道女人光屁股究竟是个啥样儿,便探起身悄悄地朝墙里看。
哇!一个肉嘟嘟的大白屁股,中间一道沟把那屁股蛋儿分成两瓣儿。
木柱媳妇洒完尿屁股还上下颠了两下。这一颠就颠得他眼睛发直,他似乎看见了那黑乎乎的豁口,跟羊那地方差不多。那大白屁股就在他眼前,伸手就摸得着,撩拨得他那雀儿隔着裤子就挺了起来。
光溜溜的大白屁股就冲着他,墙上一个黑窟窿也正冲着他,他一把拽下裤子,憋住气把他那不安分的雀儿送进墙窟窿里。
木柱媳妇听见身后“窸窸窣窣”地响,回头一看,半个脑袋搭在茅墙上。她“嗷”地一声提起裤子就跑,半截屎橛儿还夹在屁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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