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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五) 

作品名称:阵痛      作者:陋石      发布时间:2009-07-27 10:44:11      字数:13212

阵痛五---七



淑贤的姨妈盘腿坐在炕上往筐里划玉茭,见淑贤那慌里慌张的样儿,问:“咋啦?”
“没咋。”
“没咋关门干啥,开开,黑。”
淑贤开了门,她恍然觉得自己可笑,这不是自己吓自己么?便把门开得大大的,院子里的阳光映进窑来。
“贤,去院里坐坐。”
淑贤将姨妈搀下炕来。
淑贤的姨妈坐在炕上倒也平常,下地后就显得非常低矮。她身子弯得像个鱼钩,头与臀部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淑贤走到院里,坐在一个有靠背的小板凳上。
秋日的太阳虽红,却并不烁人,淑贤的姨妈就坐在太阳地里。红红的日头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端端地坐在那里,惨白的脸上挂着隐隐地灰暗,一动不动忧如一尊泥塑。她不像别的乡下女人那样,头发盘在脑后挽成个髻。她的头发长短与耳垂平齐,在当时的山里这种发型极为少见。她四十出头,鬓角就添了几根白发,眉宇之间却凝滞着庄重。从她那弯弯的秀眉,小巧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唇,尤其是那冷峻肃穆的神态,使人感到她有一种乡下女人所没有的那种气质。
她原名叫石惠君,是省城人,曾就读于女子师范。38年,日寇大肆侵华,国难当头。那时的女青年也很激进,她便改名石铁军,投笔从戎。41年中条山战役国军残败,是火圈他爹从黑狗山上的死人堆里把她拣了回来。
她腰部负伤,在炕上躺了半年,当她下地时那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火圈一生下来他娘就死了。当时火圈还不到一岁,石铁军就留下来,再也没离开过雷公庙。
她极少与别人搭言,从不与别人来往,日每就是这院里窑里,窑里院里,把自己封闭在这小小的天地里放飞思绪度时光。。
她姐姐也就是淑贤的母亲,为此从省城来到这个山区小县教书,也时常接济妹妹,只是很少走动,山路太远,也实在太难走了。
两个月前淑贤来这里找到姨妈,二人抱头痛哭自不必说,淑贤也就落户在这雷公庙,那时,在农村落户是件很容易的事。
淑贤在院地上划玉茭,石铁军还是端端地坐在那里晒太阳。
火圈一头闯进门来,抓起扁担绳子就走。
淑贤问:“干啥去,快晌午啦!”
“搬家。”火圈说着来到水缸跟前,抓起水瓢舀了半瓢凉水,说:“蒿疙瘩的榆钱家搬咱村来啦!”一仰脖儿,那半瓢凉水就“咕咚咕咚”下了肚。
淑贤听见榆钱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说:“搬咱村干啥?”
火圈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就为这工作队的张组长都发火了。赵书记叫工作组住到刘福才家,那是人住的地方?看跳蚤虱子能把人吃了不。张组长说了,天黑搬不来,就叫赵书记去那窑里喂跳蚤,这才动员全村的壮劳力都去给榆钱搬家。”
淑贤没听懂,问:“他家搬来就没跳蚤啦?”
“哎呀,你咋还不明白。榆钱家跟工作组都住到油房里,榆钱妈做饭,工作组就不饿肚子了,这两天于同志前心都贴后心了。不说了,我得走啦!”把瓢往水缸里一扔,转身出了门。
石铁军坐在那里没事人似的,对于外边的事她从来不闻不问。
淑贤却坐不住了,总是心不在焉地朝门外瞧一眼。前晌一见着榆钱,她就像饭里吃出个苍蝇,打心眼里恶心。好在蒿疙瘩离雷公庙十几里,轻易碰不上面。榆钱家要是搬到这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可真是癞蛤蟆蹦到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但她一想起不撂,心里就有一种感激。不撂其貌不扬,却有一付好心肠,不像他弟弟榆钱满肚子的花花肠子。至于那女人,淑贤并不怨恨她,没文化,见识短,很轻易地就原谅了她。不过,现在决不是两个月前独自在那窑里,如今是在姨妈家,再说还有火圈。榆钱要敢——看火圈不把他——想到这里,她的心也就稍稍安下来。
天大黑了火圈才回来,一进门就嚷嚷饿。淑贤紧忙把饭又放到火上热。火圈连声叫着:“不用热啦!”
饭锅是放在炉灶上的,还有点温乎,火圈捧着一碗玉茭面糊糊,没抬头就灌进了肚里,喘了口气:“日他娘,别人跑一趟,叫我跑两躺,这狗日的工作——”后半句话他咽进了肚里。
淑贤问:“他们也才回来?”
“早吃上啦!连个让字都没有,一根烟就把我打发了。”忽然他放下碗,从兜里掏出一根折成了两半的烟卷,又很惋惜的把那断成两截的烟卷对在了一起。
石铁军瞅了火圈一眼:“没用的话少说,祸从口出。”
火圈:“娘,我心里憋屈,就在家里说说。”
石铁军没再说什么,还是搭蒙着眼皮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身子一动不动,犹如一位打坐入定的老尼。
大队油房前面三间土坯房,后面四孔窑洞。工作组与榆钱家住在这儿倒也宽敞。
原先队里办这油房一是为了解决社员吃油,二是搞点副业,补贴队里日常开支,结果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没了这“资本主义尾巴”社员吃不上油不说,队里那账上屌蛋净光,就是块儿八毛,上哪儿弄呢?多亏赵常有把打油的那一套家什又倒腾出去了,才换回几个钱,整天还抠屁眼唆指头地花,就那也快花光了。
油房空着,随便收拾收拾就能住人,咋也比刘福才家强。
一开始,张占元听说工作组住在贫协主席刘福才家,便连声说好。进窑里还不到一袋烟工夫,两人就急着往外跑。到院里撸起裤子一看,好家伙!满腿疙疙瘩瘩全是包,两只手挠也不解痒。张占元再一看,扔在院地上那口没洗的铁锅上落着几只山雀,一溜溜灰黢黢的山雀屎明明白白地挂在锅沿上。气得张占元直骂:“赵常有呀赵常有,我看你是存心跟工作队过不去!你是想把工作队撵走是不是?!”
赵常有紧着解释:“好我那老哥哩!你就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呵!是于杰同志要住这儿。”
张占元火了:“你咋不住这儿?现在你就住这儿,住!”
赵常有不敢再言声,一个劲儿挠他腿上那包。猛然他想起了油房,便说:“有了,大队油房闲着,三间房子四孔窑,稍微一收拾就能住。”
张占元问:“吃饭咋办?”
这一问可把赵常有问住了,他只想到住却没想到吃,一时还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他有心说叫翠翠来做饭,又怕说他是拉拢工作组,急得他直挠头皮,刹时那嘴角就抽动起来。
张占元想了想说:“这样吧!蒿疙瘩就一户人家不好领导,叫他家搬到村里来,跟工作组住在一起,吃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赵常有脑袋点得想小鸡啄米一样,一叠声地说:“好,好……”心里却在说:“这可是你找下的,不合适赖不着别人。”
张占元又追了一句:“今晚搬不来就住你家!”
赵常有一听,那嘴角就又抽动起来。他倒不是怕工作组住他家,是怕顿顿饭六、七个鸡蛋,别说鸡下了,就是他全家屙也跟不上吃呵!便紧急动员全村壮劳力都去搬家,总算在天黑前把一些急用的东西先弄来了,留下不撂看家,剩下的明天接着搬。
三间房子四孔窑,打滚儿也够了。张占元跟于杰住东头窑里,挨着的那孔窑做办公室,榆钱、不撂、榆钱娘住西头,三间房子作伙房。
张占元急着要榆钱家搬到村里来,跟工作组住在一起,是他另有打算。
工作队进山那天,张占元真地把腿摔破了,不过并无大碍。一开始把张占元抽到工作队,他就有情绪。他下过乡,知道山里苦,却又不敢说不去,只得捏着鼻子来了。这一跤摔得他有了借口,赖下不走了。工作队只好把他暂时安排在蒿疙瘩榆钱家歇息一两天。
榆钱娘也是个热心人,见张占元那腿摔破了,就去拽了一把翻白草。山里人都知道:“外伤药翻白草,今天用上明天好”。榆钱娘在嘴里嚼巴嚼巴就糊在了张占元那伤口上。
张占元嫌脏用手去挡,无意中抓住了榆钱娘的手。本来没什么,放开手就是了。他却深谙此道,在他抓住榆钱娘那小手的一瞬间,竟意识到她那手很顺从地由他把握着,不由地就往她脸看了一眼,她也正看着他,就在这四目相觑的一刹那,两心就相印了。
但凡干这种男女勾当,不用说话,一笑一瞥尽在其中。她微微一笑便勾下了头,他轻轻一拽,她就依在他身上,他便揽住了她腰,她哧哧地笑着指指窑门,他笑着松开了手,她走过去轻轻地插上了窑门。
张占元有妻室,又是县林业局副局长,却如此放荡不羁,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狗改不了吃屎。
张占元是“三八式”老革命,几上几下都是因为搞女人,总觉得家花没有野花香,今天有这机会他岂肯放过。
榆钱娘四十出头,还算干板利索。不过她绝对够不上一朵鲜花,充其量也就是路边的一棵狗尾巴草。张占元是县里的大干部——局长,又是四清工作队的头头,当然的领导。领导跟她好是看得起她,一般人想跟领导好还好不上哩!榆钱娘自是打心底里乐意。
到了晚上,榆钱跟不撂连同老黑去地里看庄稼,家里只有张占元和榆钱娘两个。
榆钱娘守寡这些年,就像腾格里沙漠早就干枯透了,杯水车薪岂能解渴,这一夜她就没让他闲着。
张占元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连两个晚上他便精疲力尽,第三天早上就匆匆忙忙奔雷公庙来了。
榆钱家搬来村里,榆钱娘自然就跟了来,这对张占元来说是一举两得。他不消三五句就吓得赵常有屁滚尿流,焉有不照办之理。
天擦黑,榆钱娘就来到了油房,放下东西就张罗做饭,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条儿就端上来。
这顿饭吃得最舒服的要数于杰。这两天,他也不知自己是咋熬过来的。
刘福才光棍一个,自己吃饱连狗都喂了,平时很少回家,就住在羊圈旁边那间破屋里。他懒得生火做饭,弄点玉茭、红薯、土豆什么的扔到火里烤烤,填满肚子算拉倒。如今工作组住到他家,他不回也得回。反正是他吃啥工作组吃啥,上顿糊糊,下顿糊糊。于杰不吃肚子饿得难受,吃又实在咽不下去,只得闭上眼憋住气胡乱吞上半碗,撂下碗就走。
于杰清楚地知道眼下是一场政治运动,决不能在吃住这等小事上犯错误。他不象张占元,有革命的资本。他只是个小科员,资历还太浅,换地方也得张占元说出来,就硬着头皮熬了两天。当他从工作队返回来时,张占元已住进了油房。
小米汤里煮红薯、黄豆,又下了面条,再烧上些葱花油,比刘福才家那糊涂粥不知要强几百倍。这顿饭他吃得多了些,一直打饱嗝,有点不好意思,便说:“张组长,我跟榆钱先去会场招呼着。”
张占元巴不得他两个赶快离去,就说:“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他眼看着于杰和榆钱走远了,天也黑下来,便把那半截烟在地上一捻,关上了房门。
这三间房是油房的前脸,两边是院墙,后面是窑洞,倒也严实。不严实行吗?那年月油可是好东西。
榆钱娘正收拾锅碗,张占元从背后就把她抱住了。
榆钱娘嘻嘻一笑:“吃饭家伙还没洗哩!”
张占元嘿嘿地笑着:“先把我这家伙洗了。”便将她抱到后边窑里。



工作组第一阶段的工作是发动群众,摸底排队,划清阶级阵线。把贫下中农发动起来组成一支基本的骨干队伍。把阶级敌人,也就是地、富、反、坏、右孤立起来。
经过工作组摸底排队,村里够得上斗争对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地主分之许丙魁。另一个叫石铁军,是女的,曾在国民党第一集团军任机要秘书。
张占元革命了几十年却从没见过国民党的女秘书是个啥样儿。只是从电影上看到过:烫发头,帆船帽,妖里妖气,眉飞色舞,说话哼哼叽叽,走道屁股一拧一拧。既然当地有这么个人物,自然要见识一下。
一座普通的窑院,两块木板门虚掩着。
张占元推开门和于杰进了院子。
淑贤听见院门响走出窑来,她一眼就认出这两个人是工作组的,扭过头冲着窑里说:“是工作组的。”
张占元问:“这是石铁军家吗?”淑贤点点头。张占元又说:“工作组找她有事。”
淑贤见他两个没有进窑里说话的意思,就搬过两个小凳递给张占元和于杰,转身回到窑里。刹时就搀着姨妈走出窑来,坐在那张有靠背的小板凳上。
张占元望着这个弯腰驼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女人,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就是那个国民党第一集团军的机要秘书,问道:“你就是石铁军?”
“嗯!”她点点头。
张占元望着眼前这个行动迟缓,举步维艰的石铁军,实在有点丧气。早知道国民党的女秘书是这个样儿,他决不会来。但他还是说:“我们是”四清”工作组的,来了解你的历史问题。”
“我的历史问题档案里有记载。”
“现在要对你的历史问题重新审查。”
“政府的结论还有效吗?”
张占元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女人向他提出这样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于杰插话说:“那得是县一级人民政府的结论。”
石铁军转向淑贤,说:“把抽屉里那纸盒子拿来。”不一会儿淑贤就取来一个盛鞋的纸盒子,交到姨妈手上。
盒子的棱角处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报纸。石铁军掀开盒盖,从一本发了黄的书里取出一张折着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交给张占元。
这是一份五二年全国“镇反”时对伪军政人员所作的结论证明。上面清晰地盖着垣曲县人民政府的大印。结论也非常明确:历史清楚,不予任何追究,特此证明。
张占元把这结论还给石铁军,说:“历史问题可以不追究,现行活动还要审查。”
石铁军苦苦一笑:“你看我这样子还活动得了么?”
张占元又看了这女人一眼,就她这状况,若不是有人搀扶她恐怕连窑也出不来,现行活动也没有什么可审查的。他突然说:“阎锡山有支部队就叫铁军呵!”
她淡淡一笑:“我在宋哲元的部队里供职。我改名叫石铁军时阎锡山的铁军还没成立。41年中条战役,我负伤后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阎锡山不会因为我成立一支铁军吧!”
张占元无话可说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盒子里的那只银酒壶上,便拣出来捏在手中晃了晃,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先夫的遗物。”
“这是资产阶级那一套,要没收。”
“尽管拿去。”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张占元拿了那酒壶,走去。
张占元和于杰出了院门,淑贤趴在姨妈耳边说:“咋叫他把酒壶拿走了?”
石铁军长长出了一口气,说:“留下是害呵!”
淑贤眨巴着眼,她弄不明白留下那酒壶咋会是害呢?
就在工作组认为群众发动起来了,正要展开背靠背揭发干部四不清问题时,工作队下达了最新指示:“狠抓革命,点水抢种”。口号是:“抓革命不手软,抓生产不手懒。”
六四年自端午到白露这百十天里滴雨未见。禾苗枯萎,田地干裂,路上那尘土,一脚踩下去“噗”地一声窜起一股黄烟,人畜用水也紧缺了。
寒露种平川,白露种高山,季节不等人。白露已过,正值秋分,再不及时播种,当到了寒露,山地就难以下种,既耗费种子,麦苗又不发岔,来年的收成也好不了。
工作组召开了临时“抓革命,促生产“誓师大会。”这个会很短,却很震撼人心。
张占元站在板凳上,大声喝道:“把地主分子许丙魁带上来!”
几个民兵把五花大绑的许丙魁押到张占元脚下。
民兵们一个个全付武装,威风凛凛。许丙魁头拱在地上,屁股蹶得比头还高。
张占元怒目圆睁,巡视了一眼周围的群众,指着许丙魁,说:“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时刻梦想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他们不会甘心失败,总是在伺机破坏革命,捣乱生产。我们要严正警告这些阶级敌人,只许你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否则,定会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砸得粉身碎骨!”接着,于杰带领大家喊了几声革命口号。张占元一挥手:“把地主分许丙魁押回去,抗旱播种结束再清算他的罪行!”
几个民兵像拎小鸡似的把许丙魁押走了。
在一片“人定胜天”的标语口号声中,“点水抢种”开始了。
以往人们只知道点水种玉茭,却从未听说过点水播麦子。这是工作队推广外地的经验,据说是从山东学来的,就是在犁沟里浇上些水,接着就用耧播种麦子。
好在黑狗山下有一条小河,只是从山脚到沟底挑一担水要往返四、五里,很费力气。
这个誓师大会确实鼓干劲。今天,人们不再疲疲塌塌吊儿郎当,一个个低下头猫着腰,挑着水担一个劲儿地朝前跑。
淑贤挑着水正往前赶,榆钱迎面走来,他把水担一横挡住了去路。
她嗔他一眼:“起开!”
“急啥?说两句话。”
“你起开不?”
“咋!白跟你亲啦?”
“少放屁!”
“你敢不承认,那天黑夜在窑里——”
“做你的梦去吧!”
“你敢说没跟你——”
“跟谁你知道!”
他眨巴眨巴眼,刹时他就明白了什么,那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紫,骂道:“日你娘!你——”
“你再骂一句!”淑贤也不示弱,“嗵”地放下水桶:“你才真日了你娘!”
榆钱恼羞成怒,扔下担子就扑上来。
别的担水人也赶到了,慌忙劝解。火圈也赶来了,把水桶往地上一扔冲了过去:‘咋啦,姐,咋啦?”
淑贤指着榆钱说:“他不让路!”
火圈二话没说,一伸胳膊就把榆钱揽在了怀里,像扔麻袋一样把他扔进了路旁的蒺藜窝里。
榆钱一骨碌爬起来,气乎乎地瞪着火圈。
火圈手往腰里一叉:“咋!不服?你上来试试!”
榆钱知道自己不是火圈的对手,脸转向一边拍打着沾在身上的蒺藜。
双方没接上火就休战了。
点水播种这办法在山东大平原的沙土地上或许还可以,而雷公庙是山区,一色的黄胶泥土。水浇在干透了的土地上立马就没了影儿,却并未洇散开来,若等到水完全均匀地浸到土里,这点墒也早就就蒸发没了。因而不得不前边浇水,后边接着就播种。且不说人踩牲口踏弄出的一溜溜泥坑坑,即便麦粒儿裹进泥糊里也休想再钻出来。泥蛋蛋干了掰都掰不开,若播进干土里,种子就算白扔了。明眼人一目了然,却没人吱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工作队叫板。
与此同时,一场“生产竞赛”也在紧张激烈地进行着。那里有竞赛,那里就有红旗、有高音大喇叭。这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也是革命形式的需要。
张占元指挥全面。于杰负责在小黑板上记录,挑一担水划一杠。一天一评比;谁的杠杠最多,就在谁的名下粘一面红纸剪的小旗。三天一总结;谁优胜就给谁戴红花,是那种纸扎的红花。这叫“鼓干劲,争上游”。
这小小的荣誉也很激励人心,再加上工作队坐阵督战,自是人人一马当先。
红花几乎都给火圈戴了。这小子身强力壮,有一股愣劲儿,挑起担子疯跑,一般人撵不上他。惟独能与火圈一争高下的是不撂,却因与榆钱合作稍有逊色。所谓合作就是一人挑一半的路程。不撂这一半路程越挑越长,榆钱那一半路程越挑越短,排为并列第二。第三便是许丙魁的儿子许庭秀。他自当积极表现,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朝前赶,结果名列第三。
在最后评比中,张占元把许庭秀的名字划去了,说:“只取前三名。”火圈,榆钱,不撂加在一起正好三名。
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折腾了十多天,秋地里的麦子基本算是种上了。
农家有句行话:“谷三麦六”。就是说,谷子三天出苗,麦子六天出苗。早先种上的都十来天了也不见有苗长出来。偶而在地角埂边发现几根嫩牙,也能数得真切。眼看“点水抢种”就要化为泡影,工作队又下达了指示:“密植复播”,就是种过的地再播种一遍。
俗话说:“天不冻,只管种”。只要有足够的湿度与温度,麦子就出得来,至于啥时出苗就由不得人了。
适时播种,一亩地不到二十斤麦种。眼下属于晚种,一亩地要三十斤,复播又得三十斤。一亩地就下了六十斤种子。即使密植也不超过四十斤,眼看着十几斤白面倒在了地里,咋不叫人心疼!
白天夜里连轴转,五天就复播了一遍。老天还真长眼,接着就下了一天一夜的透雨,五、六天后地里的麦苗儿就密密麻麻窜出来,挤得比韭菜还稠。
接着就得间苗。不间咋办,麦苗儿又黄又瘦病病恙恙,活像一蓬乱草。男女老少齐上阵,大干了七、八天,麦田里才算基本有了个样儿,冬播工作也基本安顿下来。
经过近一个月的折腾,人困马乏,精疲力尽。工作队又号召“杀回马枪”。顿时人心又紧张起来。
许丙魁自那日被押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他腿有病,走路踉踉跄跄,平日里也很少出门。他年近五旬才有了庭秀这个儿子,前边有两个女儿,出嫁后就再没回过家门。
他望一眼匍匐在炕上的老伴,说:“秀他娘,你喝上一口?”
炕上那老女人颜面青紫,大张着嘴,就像缺氧的鱼儿把嘴探出水面那样。她每次吸气都要高耸起肩膀,喉咙里“呼噜呼噜”作响。呼气未了,便发出“吱吱”的哨声,像自行车打气那样。仿佛她那气不是呼出去的,而是靠这高高抬起的肩膀压出去的。
她只是将身子稍稍挺起一些,微微摇摇头没言声,仰起那青紫的脸,胡乱瞅了一眼放在炕头上那碗玉茭面糊糊,茫然地:“秀呢?”
许庭秀听见娘喊他,端着碗走进窑来。
院里刚擦黑,窑里就暗下来。许庭秀放下饭碗点着了灯。
豆粒大的灯火散射出稀薄的一片亮光。炕头上放着一碗玉茭面糊糊,糊糊的表面定了一层枯黄的痂。许庭秀端起这碗糊糊,用手摸着碗,还热乎,说:“娘,你喝上些?”
老女人没吱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喉咙里那“呼噜”声在这昏暗的窑洞里肆意的滚动着。
晚饭后,许庭秀回到自己的窑里。这是一孔砖拱窑,是用砖从里到外包起来的。这院里一共有五孔这样的砖窑,院地也是一色的青砖铺就,在雷公庙来说是首屈一指了。四七年土改,许丙魁是开明绅士,政府把这院子留给了他。
抗旱结束了,可以喘口气了,许庭秀心里却越发地烦乱了。他仰脸躺在炕上,大睁两眼,怅然所失地瞅着窑顶。
那窑顶渐渐地拉平,下陷。他似乎感到了窑顶塌陷挤压空气,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并不紧张,也不恐慌,更不躲避。他希望这窑塌下来,越快越好。
许丙魁颤颤磕磕进得窑来。许廷秀把他爹扶坐在炕沿上。许丙魁抓住儿子手没再松开,轻轻的抚摸着,说:‘秀呵,听爹一句话,跟我划清界限吧!”
许庭秀喃喃地:“咋划?能划得清吗?”
片刻后,许丙魁沉沉地:“你不是不知道咋划,是不忍心。”
许庭秀埋下头不作声。
许丙魁长叹一声:“你就不如你那俩姐懂事。你以为她们是不想回来?是我不叫她们回来,不回来我才放心。”
许庭秀吸溜了一下鼻子,脸扭向一边。
许丙魁扶着儿子肩头缓缓站起:“我老了,快要死的人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许庭秀将他爹搀出窑去。许丙魁又慢慢折回身:“书不要白念了。”
许庭秀望着他爹那一摇一晃的背影,鼻子一酸便有一股凉凉的东西顺着喉咙滑下去。
残月朦胧,星垂遥天。浅灰色的夜幕上懒洋洋地飘着几朵污突突的云,不知何去何从。偶而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拖着一线隐约的弧光,瞬间便消失在永久的黑暗里。
山风阵阵,落叶飘零。许庭秀遥望着茫茫夜空,心里很是寡气,他觉得他那书真的是白念了。从初中到高中,他的学课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政审他被淘汰了,难受几天也就过去了,乡下人最后一条出路就是回乡务农。
走出校门他才体味到什么叫社会。家庭出身这个无形的包袱就像个巨大的磐石,他已不堪重负。与父亲划清界线,脱离父子关系,他做不到,他不忍心抛弃已是垂暮之年的二老。
他决心塌塌实实地苦干,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尽管在这次抗旱抢种“鼓干劲,争上游”中,工作组无故地抹去了他的第三名,没有给他戴红花,他也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他暗暗地告戒自己;我做得很不够,还要继续努力……以此鞭策自己。他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承认他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地富子女”,这个美好的愿望始终不喻地召唤着他。



于杰去公社工作队回报去了。榆钱跟不撂接着搬剩下的破破烂烂。张占元朝门外看了看,没人,便插了门来到院里。
榆钱娘正蹶着屁股收拾东西,张占元那手便从她背后伸进衣裳里,抓住了她那两个浑圆的奶子。
她嘻地一笑,顺势倒在他怀里,抓住他手,说:“老婆子了,有啥摸的。”
张占元笑嘻嘻地:“叫我侦察侦察”。揉搓着那两个奶子说:“爬过两座高山”。手向下游着:“越过一马平川”。摸着她那肚脐眼儿:“穿过独家凹,来到茅草滩……”
她把他那手又拽了回来,放在肚子上,说:“摸摸这儿,看里头有啥?”
他摸着,假装一本正经地:“嗯!有,肠子,肚子,拨浪鼓子,哈哈哈哈……”
她很认真地:“就没摸着别的?”
他又摸了一把,说:“还有大粪。”
她倏地把他那手从衣裳里拽出来,转过身面向着他,气咻咻地:“你没摸着娃?”
“娃?啥娃?”
“你的娃呀!,这个月我没来身子。”
“嘿!”他两手一甩,原地转了个圈,气急败坏地望着她,说:“这才几天,你就——”
“啥几天,都一个多月啦!”
“你也不是老母鸡一踩一个蛋!”
“咋是一踩,哪天你空过?头一晚上你就爬了三回——”
“这,这咋弄——”他慌了。
“我不管!”她说着声音就高起来:“反正我一个寡妇自己怀不了娃——”
他急忙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说:“好,好,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着,猛地抽一口,又缓缓吐出,仿佛是在这烟雾里寻找答案。突然,他脸上略过一丝笑意,把烟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上一脚说:“有了,跟我哥。”
她不解地望着他。
顿然间他那眉眼便舒展开来:“我哥在县林业局传达室上班,去年我嫂子死了,我哥没儿没女,你跟他正好。”
她想笑却没笑得出:“人家能要我?”
“能,不是我他能有那工作?叫他咋着他咋着。”
她半真半假地怨道:“你弄下娃给你哥。”
“省了他的劲,他还得谢我哩!”
她哧地笑了,说:“谢你个毬!”
“行,就谢它。”他一把抱起她,三步两步就蹿进了窑里。
她坐在炕沿上,自己解开了裤带。
他从挎包里取出个小玻璃瓶,掀开橡皮盖,倒出一些白糊糊抹在他那雀儿头上,就像如今女人们脸上涂的面乳,白生生一层。
她问:“你每回都抹那东西干啥?”
“舒服。”
“你哪回不舒服。”她瞪着他哧哧地笑。
他一个饿虎扑食压在她身上。
……
第二天一早,榆钱就拿着张占元的信跟他娘上县城去了。
张占元很是得意。榆钱娘跟了他哥,就不愁她肚里那孩子没有爹,彻底解了他的围。
榆钱更是喜出望外,他娘跟了张占元的哥,张占元就成了他叔。有张占元这把大红伞罩着,在雷公庙这块地盘上他就呼风得风,唤雨得雨。
不撂是不能进城的,他那长相咋见人,再说,他走了谁做饭。
于杰对张占元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张组长,你可真是个热心肠。”
张占元哈哈大笑,满脸就剩下个鼻子,说:“人家白伺候咱一个多月?”
于杰紧忙附和:“那是,那是,理当报赏。”
张占元说这“伺候咱一个多月”有两重含义。一是榆钱娘给工作组做了一个多月饭,二是和他睡了一个多月觉,肚子还有了他的娃,他这一个多月的苦总算没白受。
其实,榆钱娘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她自己也说不清。
张占元今年五十出头了,宝刀不老,荷尔蒙分泌依然很旺盛,半晌不见榆钱娘,就坐立不安,这时他想起了翠翠。一想起翠翠那高高的奶头,浑圆的屁股,倩细的腰身,尤其是那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他心里就像猫抓似的。他叫于杰马上通知赵常有“上楼洗澡”,自己却从另一条道向翠翠家溜去。
“上楼洗澡”是四清运动中的一个特有的术语。就是把干部同群众隔离起来,单独交代问题。
翠翠嗑着葵花籽低着头正要出门,不料和张占元撞了个满怀。她一侧身把他让进院来,便把手中的葵花籽给他。
他张开大手接住了葵花籽,也抓住了她手。
她轻轻地在他那手上拍了一下挣脱出手来,笑着挖他一眼。
他也笑了:‘屋里坐?”
她似笑非笑地:“走呗,没人拦你。”
进了屋,张占元两脚一蹬便脱了鞋,大大咧咧地盘起腿坐到了翠翠炕上,并不经意地瞅了一圈这屋子。
这屋是套间,一进门靠窗户是炕,屋中间一张桌子。翠翠坐在炕对面的凳子上。
天并不热,张占元解开上衣扣子,露出白净的衬衣,一双笑眼斜睨着她,说:“我来是给你透个口风,老赵有问题。”
“噢!”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便说:“有问题怕啥,工作队不就是来搞问题的!”
“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反动言论。”
片刻,她那脸端得平平地:“张组长,别说得那么吓人。老赵反动谁信!”
“别以为我是吓唬你,这是事实。”
她似乎并不在意,不屑地说:“嘴是扁的,舌头是软的,话还不是由人说哩!”
“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顶个屁。你是工作组长,反不反动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从她那话里听出有求他的意思,身子一歪靠在了门边的墙上,横伸出一腿用脚尖一勾,那门就慢慢地掩上了。
她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款步走过去伸手开门。
他那并未完全收回的腿就拦住了她,脚趾便滑向她腿裆。
她一把拨开他那脚,冷冷地:“干啥?”
他嘻笑着:“你知道。”
“放尊重些!”
他唿地坐起来,说:“谁不知道你是‘抓不住’,装毬啥哩!这是看得起你。”
她倏地就黑下脸来:“恶心!要你看的起!”
“识相些,不然有你家老赵好受的。”
“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尿泡尿照照自己。”
他腾地蹦下地,趿拉着鞋就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说:“走着瞧!”
“随便!”她一脚踢在门上,“咣!”地一声响,门摔上了。
她脸色铁青,气乎乎地站在那里半晌没动,胸中憋着一块垒,胀得她眼泪直流。
她是有这点说事,但那得她心甘情愿。本来她就没看上张占元那德行,鼻子比脸还大。只不过看他是工作组长,敬他三分。人常说:“母狗不摆尾,公狗不跳墙”。在那种气氛下她没这心思,张占元就动手动脚,惹得她反感。竟然还揭了她的短处,当面说她“抓不住”,这对一个女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羞辱。“说事不揭短,揭短必翻脸”。张占元揭了她的短,不由得她不翻脸,事情弄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她只是觉得委屈窝囊,胸中憋着一口气,一头扑到炕上呜呜地哭。
吃罢夜饭,翠翠觉得今天这事不算完,张占元决不会就此罢休,就对男人说:“她爹,不管发生啥事,打死不开口,逼死不认账,看他能把你咋的。”
赵常有懵懂了:“咋回事,你说清楚。”
她不耐烦地:“少问,清不清楚都一样。跟了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扭身走回屋里。
赵常有也不知翠翠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也就不敢再问。他知道媳妇比他能耐大,比他主意多,听她的没错。他不知是为啥,却也觉摸着可能有啥事要发生。其实他早就作好了挨斗的准备,上边的精神就是整干部的四不清问题,他是支部书记,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工作组进村后,基层组织就“靠边站”了。在群众发动起来后,接着就请基层干部“上楼洗澡”。让群众与干部展开“背靠背”地检举揭发。张占元未走这一步,直接给赵常有来个“刺刀见红”。
赵常有一进屋就感到会场气氛特别紧张,便低下头猫着腰往人群里钻。
张占元喊道:“赵常有,到前面来。”
刹时赵常有那嘴角就抽动起来,他不知道张占元为啥叫他到前面,却知道站到前面的人一定是批斗对象。心里就敲起了大鼓,乖乖地站到那个孤立的位置上。
张占元这才缓缓挺起身,说:“开会!”狠狠瞪了赵常有一眼,猛地一拍桌子,说:“赵常有!交代你的反动言论!”
当时赵常有就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他原以为是让他坦白多吃多占之类问题,平日里他也考虑过,也想好了如何回答。可是工作组没叫他说这些,而是叫他交代什么反动言论,心里便没了底。只觉头发懵,喉咙发干,舌头发硬,不由地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只见满地的大黑茄子上两个明晃晃的玻璃球对着他直扑闪,晃得他头晕,他那嘴角更抽个不停。
“赵常有!”张占元喊道:“欢迎工作队进村那天,你说“这可真是和尚住到屄里头。你说,谁是和尚?谁是屄?”
赵常有本想不承认,可是,那天说这话时全村人都在,赖是赖不掉了。咋说呢?说群众是和尚不行,说工作队是和尚更不行。无论说谁是屄都不行。这时候他可真是一嘴吃个屁
——没说的。他猛然想起了:“打死不开口,逼死不认账”,低下头就是不言语。不管张占元咋喊咋叫他就是不吭声。
张占元叫嚷着:“赵常有你想耍死狗,收起你那一套!平日里你一付老实相,骨子里却反动得很。你诋毁”四清”运动,辱骂“四清”干部是和尚。工作队进村你说是住到屄里头,你不光骂工作队,也骂了全村人……”
“和尚住到屄里头”这句话村里人常说,是指把事办得不成样子。本来没啥意思,经张占元这一分析便有了意思,顿时人们叽叽喳喳熙熙嚷嚷乱成一团。接着便有人带头呼口号。
拳头一次次挥向赵常有,他脸上就有汗珠儿滚下来,嘴角一个劲儿地抽动。
这阵势把巧莲吓得差点尿了裤裆,她颤成一堆,身子蜷得像个刺猬,缩在人群中间声都不敢吱。
在乡下,就是开群众大会,每家也留一个人看门。翠翠知道,就她那性子,不定啥时就会跟张占元接上火,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自古道:“民不与官斗。”能躲只管躲,她叫巧莲去了,她在家看门。
说是在家看门,其实她心里更乱。她不知到底开的是啥会,更不知道张占元会咋样整治他男人,急得她满院子地转。一会儿趴在院门上听听,一会儿开门看看,那心总是在半天里悬着。
会散了。赵常有就像个醉汉,趔趔趄趄,是巧莲把他掺回家的。一进屋他再撑不住了,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哇”地一下嚎出声来。
翠翠一看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看你那毬式,也算个男人!”
赵常有鼻涕眼泪地:“张占元往死里整我,呜哇——”
这早在翠翠意料之中,她不由地横眉倒立,一咬牙:“张占元你个狗日的,不叫你尝点厉害,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说着就腾地站起来,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进城!”
赵常有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瞅着翠翠,不解地:“进城干啥?”
“还能干啥!我就不信县委书记治不了一个副局长!”转身对巧莲说:“明儿个你去工作组打个招呼,就说你姨家有急事,你爹送我去了,过几天回来。”又对男人说:“你去饲养室牵一头驴来,天一亮就动身。”
赵常有早已六神无主。事到如今,翠翠说啥他听啥,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奔饲养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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