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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四)

作品名称:阵痛      作者:陋石      发布时间:2009-07-24 08:20:20      字数:5176

 阵痛 四

好半天淑贤回过神来。榆钱那影子扔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干啥也没了心事,怔怔地坐在当院里。一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她就浑身颤栗心跳不止。
淑贤的家原在县城里,她父亲早亡,母亲在县立一中教书,两个月前突然病故了。
淑贤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姨妈在雷公庙,她还从没去过,也只有投奔姨妈了。
安葬了母亲之后,她身上仅剩下唯一的一张五元钱,就花了八毛钱买了两包饼干,连同那四块二毛钱装进一个布兜里,拎着就进了山。
山里的路是估计出来的,说是五十来里,其实七、八十里也不止。
一大早淑贤就上路了,饿了就喝点河沟里的水,布兜里那两盒饼干她舍不得吃,那是给姨妈的见面礼。她从没出过远门,更没一个人走过山路,独自一人走在这深山里,就像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球。此刻她顾不得害怕,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脚下那条隐隐约约永无止境的小路催促着她一刻不停地朝前赶。
山里的夜来的特别早,太阳一落山四周就暗下来,转眼工夫眼前就一片模糊。前不靠村后不靠店,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心里很空,什么也不想,就觉得头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淌,在一种潜意识支配下懵懵懂懂地一个劲地朝前奔。
脚下那模模糊糊的小路渐渐地消失了,她几乎是凭着一种感觉朝前摸,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别停下,千万别停下。
在一片漆黑中,在她走投无路时,忽然眼前一亮,是那种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她急急向那亮处奔去。
是一户人家,窑洞里映照出来的火光在这黑暗里分外明亮。
黑影里传来一声狗的嘶吼,就听有人喝道:“老黑!”那吼声立即就止住了。
她这才看清,路边蹲着个人,这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碗,直直地瞅着她。
她走到这人跟前:“大叔,这儿是雷公庙吗?”
“这儿是蒿疙瘩。”那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
“离雷公庙还有多远?”
“你走错啦!雷公庙在西边,离这儿远着哩!”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晕倒。一整天没吃东西还在其次,这大黑天,路生地不熟,如何走得到呵!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她稍稍镇静了一下,说:“大叔,求你个事,能借宿一晚吗?”
“借啥书?”
“就是在这儿住一夜。”
那人没说行,也为没说不行,端着碗就往回跑。一只大黑狗慢步走过来,在她身上闻来闻去。她就那样战战兢兢地站着一动不敢动。刹时那人就领着个中年妇女走来。
这女人来到淑贤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说:“进来,进来。”便拽着淑贤走进窑里。
窑门的旁边有个炉灶,灶坑里只剩下了火炭。那男人端下炉灶上的锅,往火炭上加了几根柴禾,红彤彤的火苗就窜了起来,窑里顿时就亮堂了许多。
老黑也走进窑来,在窑里随便转了一圈就卧在了门后。
就在火光亮起来一刹那她差点叫出声来。她看清了那男人的脸,那男人是个豁嘴,俗称兔唇。上嘴唇分成两半,像两片风中的树叶,不住地煽动着。
她禁不住身子朝后一闪,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那男人也看见了淑贤惊慌的样子。他知道她为啥惊慌,便匆匆躲到黑影里去了。
瞬间,淑贤就觉察出自己的失态,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目光移向别处。
窑后有一铺炕,炕上堆着被褥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窑地上摊着一些玉茭棒子、红薯、还有南瓜。
女人问:“城里的?”
“嗯”。
“看着就像,多大啦?”
“十七”。
“去雷公庙有事?”
“找我姨”。
“谁家?”
“火圈家”。
“哦,还没吃饭吧?”说着就起身去拿了个碗,掀开锅,盛了一碗饭端过来。
淑贤那手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去接。她知道人家并没有做她的饭,说的是借宿,咋好意思再吃人家饭呢?
那女人抓住淑贤一只手放在了碗底上,笑眯眯地:“没啥,赶上就吃。”
山里人跟城里人不一样,无论认识与否,只要赶上饭时,没多有少,决不会他吃着让你看着。
淑贤接住碗。这是一碗热腾腾稠乎乎的米粸,是一种特有的地方饭,就是米、面、萝卜一锅煮。山里没菜,做饭全靠粮食。黄橙橙的玉茭糁糁里下了些杂面条儿。
所谓杂面就是把黄豆和麦子一起磨,擀出的面条儿既筋道又滑溜,还有一股很好闻的豆香味儿。这喷鼻的香味使淑贤口水四溢,她急不可耐的“唿”地吞了一大口,撑得两腮都鼓起来。
那女人笑了:“慢些,别烫着。”
这女人不说淑贤还没觉得什么。她这一说,淑贤顿时便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她嗓子眼往下蹿,是她还没嚼就把饭咽了下去。
淑贤确实是饿了,几声“唿”响,碗里的饭就下去一半。正吃着,一个年轻人大大咧咧进得窑来。
这人二十来岁,留着三七分头,精瘦的脸上透着一股机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很是留意地看了淑贤两眼:“哦,来人了?”
那女人转过脸对淑贤说:“这是我二小子,叫榆钱。”又指指蹲在黑影里的那男子,说:“那是我大小子,叫不撂。”
淑贤一边喝着饭,一边哼哈地点着头对榆钱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榆钱端着饭碗走过来。他见淑贤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碗里的饭已经不多了。他脸上晃过一丝怜悯地笑意,一抬手,把他那碗饭倒在了淑贤碗里。
淑贤碗里的饭一下子胀满了。她仰起头瞅着他一时间怔住了,嘴里含着一口饭说不出话来,当她咽下那口饭要说什么时,饭从碗边就要溢出来,她急忙大口地吸溜。
她嘴里鼓鼓囊囊,胀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望着他,眸子里堆满了感激。
榆钱似乎并不在意地:“我不饿。”
那女人笑着瞅了儿子一眼,似乎她对儿子的举动表示赞许,起身干别的去了。
淑贤还是低着头喝饭,头一碗米淇下肚已经压住了饥,她还是不停地下咽,只是速度比一开始慢多了。
她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又吃上这稠乎乎香喷喷的米粸,而且不是一碗,是两碗,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意外,也是绝处逢生。她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张嘴就想哭。她赶紧喝口饭连同那泪水一起咽下肚去。
榆钱拣了几个红薯放在了炉膛里的火炭上,又点燃一根很粗的火把。走过来笑着对淑贤说:“没见过吧?这叫天灯。”
难怪山里人走夜路都举着一根火把,这玩意儿比手电筒亮多了,照得窑里通明。
火把有胳膊粗,是用一种叫黍草的杆子卷上捣碎的野大麻仁,一层层的捆绑起来的。既明亮又耐着,只是烟冒得很厉害,那势头有点像火车头上窜起的黑烟。
淑贤吃完了饭,那女人过来取碗。淑贤从盛饼干的布兜里抽出一张暂新的两元钱,一并递给那女人。
榆钱一步跨上来,一手接过碗,一手攥住了淑贤那捏着钱的手,说:“吃碗饭还给钱,看不起人咋的!”
淑贤见他那样中肯,又实在让他不过,只好笑了笑把钱又塞进布兜里。
那女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很认真地描了两眼淑贤手中那方方正正的布兜,走去。
一股烤红薯的甜丝丝的香味飘过来。
榆钱拿着两个烤好的红薯走来,自己留了一个,一个给了淑贤,
淑贤乐哈哈地拍打着红薯上的炭灰,剥去红薯表皮的焦糊,咬一口稀软香甜的红薯,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美气。
在窑门外的光亮处,不撂搬来铡刀和玉茭杆。
那女人也刷洗了锅碗去帮不撂铡草。她蹴在地上,怀里夹着一搂玉茭杆就填在了铡口下。
不撂两手握住铡刀把,身子朝下一蹲,就听“卡嚓”一声响,半寸长的玉茭节就像爆玉茭花一样从铡口里飞溅出来。
铡刀一张一合,那斩钉截铁的沉闷声里透着一种力,是把全身的劲儿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那种力,听起来很过瘾。
在擦汗的当儿,不撂也朝淑贤瞟一眼。他那汗浸浸的脸上漾着一种豪迈,却也有着几分自卑。
淑贤瞧瞧榆钱,意思是说:要不要去帮不撂?
榆钱也看出了淑贤的意思,说:“这点小活,俩人就行了。”他还是不停地扯闲,虽然东一犁西一耙的,却都是些山里的事,淑贤感到很新鲜。
从榆钱的谈话中淑贤得知,榆钱跟不撂这名字也是有来历的。
山里人虽没文化,给孩子起名字也没讲究,一大早起来,抬头看见的头一样东西就是这孩子的名字。榆钱就是他爹一早起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榆树上飘落下来的榆钱,就给孩子起名叫榆钱。
不撂却是例外。一生下来就是个豁嘴。他爹说:撂了吧。他娘舍不得,不让撂。后来就给孩子起名叫不撂。
玉茭杆铡完了,也归弄停当了,那女人进得窑来对榆钱说:“下黑跟你哥看庄稼去。”
榆钱很不乐意地:“有啥看的。”
那女人白他一眼:“你看不见睡不下?”
“这么大个炕还睡不下你俩?”
“我打呼噜,人家睡不着。”
“让她睡这儿,你上我那边窑里睡。”
“说那是你娘那脚,你还吃奶哩!”
榆钱磨磨蹭蹭不想走,那女人说:“人家闺女走了一天的路,乏了,也该歇息了。”便往外轰儿子。
榆钱极不情愿地跟着不撂走去,老黑也伸了个懒腰跟出门去。
这女人拿了火把将淑贤领到东边窑里:“你就睡这儿,这俩鬼东西脏,你别嫌弃。”
淑贤笑了笑没说啥,她有什么可嫌弃的。若不是这个家,她只有露宿荒郊,住在窑里咋也比睡在野地里强多了。因为她人家哥儿俩去住窝棚,她真有点过意不去,打心底里感激这家人。
那女人拉开被子,看着淑贤把那方方正正的小布兜挂在了炕里边窑壁的木楔上,又吩咐:“盖好被子,别着凉。”便拿了火把走去。
没了火把,窑里伸手不见五指,淑贤只得钻进被窝。
这一躺下,她才觉得身子就像散了架,酸、麻、胀、疼,浑身上下没个好受的地方。尤其那两只脚,木胀胀地发烫,就像有无数小虫在里边拱动,钻心地难受。肚子也不安分地“咕噜咕噜”响,还有点丝丝拉拉地疼。她知道是吃得多了,两大碗米粸,几个烤红薯。肚子一“咕噜”,就想放屁,尽管这窑里就她自己,她也不敢放肆。窑里太静了,连自己出气的声音也听的清,要是放个响屁那还了得。
她又想起了姨妈。姨妈家是个啥样儿她不知道,也猜不出。她只知道姨妈有个儿子叫火圈,多高?啥样儿?她从没见过。身子困乏,肚子难受,她翻来复去睡不着,就那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躺着。
大约在后半夜,她恍惚听到门响,一骨碌坐起来。就见窑门闪开了一条缝。在一片天光里,她清楚地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伫在了窑门口。
鬼!刹时她头皮发麻,身子一颤,那颗心就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那黑影倏然长大,平展着双臂伸出十个长长的手指头,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她本能地朝后退缩,颤抖的身子缩成一团,头深深地埋进腿裆里。
那鬼影蹑手蹑脚地来到炕边,跪在炕沿上,一手支住炕,另一手便探向炕后窑壁上那木楔,很轻巧地取下挂在木楔上的布兜。
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窑门口,并轻手轻脚的走进窑来。
就在这鬼影转身下炕的时候,那黑影一把将鬼影拦腰抱住。鬼影两只胳膊抓挠着挣扎,还是被这黑影按倒在炕上。一阵轻微的撕扯声之后,黑影便在鬼影身上恣肆地涌动起来。
又是一个黑影出现了,一声怪叫闯进窑来,胡乱抓了一把,原先那个黑影就滚在了地上。老黑也窜进窑来,接着就听见划火柴的声音,只是火星儿一闪,又一片黑暗。这当儿,鬼影和黑影蹿出窑去。
一连几声划火柴的声响,终于划着了。是不撂!他一根接一根地引燃火柴,在微弱的火光下查看每一个角落。见淑贤蜷曲在窑旮旯里浑身像筛糠一样,就说:“不怕,不怕,你睡。”便退出窑去。
好半天之后淑贤才缓过神来。她第一反应就是逃,便去摸窑壁上那木楔,无意中在炕上触着布兜,怎么在这儿?他猛然想起那鬼影,那黑影,还有火柴光下的不撂。她恍然大悟,一阵恐惧又骤然袭上心头,一刻也不能停留。她颤颤巍巍翻身下炕,穿上鞋,心里就一个字;逃!
她小心翼翼地拉动窑门,就听见一声轻微的门环响。天哪!门在外面反扣上了。就觉心里“轰”地一热,身子像面条儿似的顺着窑门滑落在地上。
她不敢硬拽,更不能喊叫,那样会惊动他们。被关在这窑里插翅难飞,她还是不死心,扭过身从门缝朝外看企图寻找一线生机。
半轮残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洒满窑院,幽深的夜死一样沉寂。
不撂坐在当院的石墩上,怀里搂着根木棍,老黑卧在他身旁。
她彻底地绝望了,不撂就在外边看守着她,还有一只狗。她恨,她怨,怨恨自己,早知如此就是摔死在山里喂了野狼,也不进这家人的门。她不再想逃,也逃不了,无声的泪潸然而下。
天色麻麻亮时不撂开启窑门,说了声:“走!”
淑贤揉着通红的两眼,他不知不撂要她去哪儿,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何去何从。不撂啥也没说拽了她就走。她就像一只被人牵着的羔羊,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跑。
跑出好一截子不撂才撒开手,叫淑贤前边走,他和老黑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肩上还扛着那根木棍。
一口气走出五、六里,在一个岔路口不撂喊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两穗烤熟的玉茭递到她手里,指着另一条道:“直走。”
此时,淑贤才完全明了不撂的用意,止不住眼眶里就噙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大哥——”她再也说不下去。不撂摆摆手示意她快走。她随即掉转头飞快地跑去。
已经跑出很远很远了,还能听见身后远远传来的不撂那“嗷——嗷——”地喊山声。
淑贤来到姨妈家两个月了,那晚的恶梦已渐渐地淡忘。俗话说: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今儿一见着榆钱,她不由地就心惊肉跳,越想越后怕,便慌慌张张逃回窑里,“叽哩咣当”插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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